《乱堞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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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堞残阳-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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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水第二十。”
她记忆力强,一口气将所排二十水名皆背诵出来,同治听得直咂嘴,道:“这二十种水,除了最未的雪水遍处可寻,其余哪样也不易尝到呢。”
又又扭头问皇后:“真是这等好吗?若是的话,咱们虽不能遍游天下品尝,就是下旨给疆臣,令他们贡进宫来也是好的。”
“这……”
皇后犹豫了一下,道:“说归说,怎好……”
“那有什么。”
同治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道:“光禄寺的良醖署,这些年来光是用玉泉水酿酒,就令各地进贡些泉水,酒也换些个花样儿才好,咱们烹茶岂不也更有味道?”
荣寿公主见自己的一番话惹起皇上的兴头,生怕就此生出波澜,遂作沉吟状,道:“其实,这些泉、河、井、瀑水,也当真就未必好呢。当初,高宗纯皇帝不是曾谕令制银斗一个,以水之轻重评定各地名水吗?结果怎么样,只有塞上伊逊河水与咱京师的这玉泉水斗重一两,其它如济南珍珠泉水斗重一两二厘,扬子江金山水重一两三厘,无锡的惠泉水、杭州的虎跑水皆重到一两四厘。还是御笔题玉泉水为‘天下第一泉’了。”
皇后亦道:“荣寿姐姐方才所举二十名水,是世上通常的说法儿,流传极广,然却与陆羽无关,不过是后人的附会妄说而已。”
“怎么见得呢?娘娘。”
“陆羽《茶经》论水曰:”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端濑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颈疾。又多别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至霜降以前,或潜龙蓄毒于其间。饮者可决之。
以流其恶,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远者,井水取汲多者。‘方才所举二十名水,其中多与陆鸿渐说法不合者,故欧阳修即曾断定此二十名水之列,实系后人附演之说。“
同治和两位公主皆点首道:“有理。”
说着话,锅中的水开始冒泡儿,发出轻微悦耳的响声,同治便道:“朕来帮你忙。”
说着伸手将贮茶筒取过来,开了盖子,舀出茶叶来,问皇后:“娘娘看这些可够用了?”
皇后抬头看了看,说道:“晚间品茶宜淡,午后则浓些为好。”
同治便要放入锅中水里,皇后轻声道:“不忙,现时还不是放茶叶的时辰,得过一会儿呢。”
同治便停住,一边朝姐姐们傻笑。
皇后专注地看着锅里初沸的水,又取了些细盐,撒进锅中,然后用勺撇去水面上一层微黑的沫子。
等到二沸时,她从锅中舀了一瓢水出来,贮在盂里,宫中的夹子是极讲究的,由内府呈来,通常只用一次,过后就扔掉,下次再换用新的,皇后取了一柄桃木夹子,在锅中很轻地转圈搅动着,一面向同治道:“皇上放茶叶吧。”
同治听说,顺从地随着皇后的搅动,均匀地一点点撒下茶叶,又舀了一点儿添入,以便喝浓茶。
他十分认真地做着这件事情,极有兴趣的样子。
平日看惯了他任性的两位公主,见他这样温顺,不由以帕子掩了嘴,相视一笑。
三沸的时候,水大开了,茶也烹好了。
水面上浮着一层白如积雪般的“沫饽”,看上去就引人欲饮。
皇后把方才舀出的那瓢水重添回锅里去,一面命宫女们将五个茶碗摆好,然后先舀出一瓢茶汤贮入盂中作“隽永”,以育华止沸,再分别注入五个碗中,每碗半盏——这就可以喝了。
同治端着碗,吹着热气,看那呈淡青色的茶汤,爽意极了,慢慢品着,一面望两位姐姐,希望她们有所评论。
两位公主明白统治的心思,偏没有恭维话,专心地各自品着茶——良久,大家不约而同轻轻笑了。
皇后脸又红了。
她毕竟才进宫来,新婚不久,总有种羞涩的神态时而流露出来。
每人喝了两个半盏,茶算是喝好了。
同治起身,与皇后、两位公主暂别,打轿往长春宫去请安。
路上,他暗想道:“通常讲‘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确是喜爱并且十分尊重他的中宫皇后,同她在一起,与和妃嫔们在一起就是不一样。
同治喜爱他的皇后阿鲁特氏,当然,他很多情,也时常临幸瑜嫔、瑨贵人的寝宫,惟慧妃和珣嫔处去得甚少,即便去了,也不过香茗半盏,不尽而归,坐坐而已。
这使慈禧很生气。
按说,儿子的私闱生活,太后是不便过多干预的,但是她这个人秉性太强,以为同治的冷落慧妃和珣嫔,是有意与她过不去,不从母命,于是训斥皇后,责备同治,屡屡生出波澜。
这日,因同治擅自放了林天龄的假,不上书房读书,一到长春宫便遭到慈禧的盘问,他深知自己的宫中有慈禧的眼目,行动是瞒不过老人家的,只得将与皇后对奕、烹茶之事讲了,立刻受到慈禧的斥责,骂了他足有半个时辰,最后,慈禧干脆直截了当地警告他,今后不准再频繁地临幸皇后的储秀宫。
同治一肚子的委曲,退出长春宫来,不由滴落两颗愁苦的泪珠,然而,他从小就怕惯了圣母皇太后,哪儿敢与她老人家顶撞?
从这以后,他由于宫闱生活不顺心,又有载澂这样的风流公子挑唆引诱,便胡闹起来,学那宋徽宗故事,每每微服私行,偷出宫禁,往八大胡同的青楼瓦栏中厮混,嫖起娼妓来,这样,他本来就单薄的身子,更加虚弱了。
第五十五章
    西北九月的寒夜,秋风瑟瑟,凄凉遍野,一支一千五百余骑的人马行进在荒谷的丛林中,在两边巍峨高山形成的巨影荫蔽下,悄悄地往西走着。
一弯新月高挂南山头,皎洁的银辉透过纷乱的树枝间洒在他们身上,马蹄踏碎地上积存了多年的干枯树叶,发出“啪,啪,啪”的微响,使这支队伍显得更加神秘了。
“扑拉拉”,前面一群野鸭被惊动了,急飞起来,发出阵阵鸣叫。
骑在一匹枣骝马上的义军统帅吴素梅猛地醒过来,警惕地四下望望,然后用手揉揉惺松的眼睛,竭力打起精神来,推一下身边战马上的女亲兵,轻声叫道:“银雁儿,你醒醒。咱们该打尖儿了。”
银雁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问:“大姐,到哪儿了?”
“离肃州城不远了,小心清妖。”
“嗯。”
银雁答应着,习惯地把佩剑扶了扶,一只手搭在剑柄上。
“福庆,传我的话,全军停止行进,打尖儿歇息。”
吴素梅回头吩咐,又加一句:“谁也不许点火。”
“明白。”
吴福庆答应着,看了妻子银雁一眼,打马前行往头里传令去了。
义军队伍停止行进,按五百人一营拉开距离在树林中散开休息。
吴素梅的老营在中间,与中营一同在山坡上打尖,吃些干粮,同时寻水饮马。
在一块大岩石旁,义军的几名首领:副掌门赵广生,中营掌率刘兴业、副掌率柳月文等,都围拢过来,与吴素梅合计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前营掌率邢越不在,吴素梅几天前派他和他的两个徒弟杨之华、王三率二十八骑人马先行,往肃州摸敌情去了。
大家都嚼着掺杂了野菜的玉米面窝头,望着吴素梅,静等地她发话。
他们在饮食方面,比义军战士们唯一优越的也就是有酒了,酒可以驱寒,这是吴素梅特令福庆和银雁两人保存的,每次碰头商议军事,由吴素梅分配给大家。
当然,对赵广生还有一个限制的问题,不准他多喝。
吴素梅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把她那件残破的了大红战袍裹了裹,低头在地上用树枝划着什么,半晌才说道:“临溪走了几天,到现在还没有音讯。肃州城那边,一路上只听说清妖以重兵围困,回民义军首领马文禄支撑得很苦,实在情形,也不清楚……。大家看看,咱们是怎么走这步棋。是绕开肃州城,从南路的阳关出去,还是设法与肃州城内回民义军互通声息,里应外合,打清妖一下再走嘉峪关,去天山北路。”
大家听了,皆不抢先发话,包括副掌门赵广生在内都把目光集中在中营掌率刘兴业那长满胡须的脸上。
自从他上山以后,每每与清军作战,皆是他与吴素梅商议定计,无形中成了足智多谋的军师,而且每战必身先士卒,带头冲杀,骁勇善战,在全军将士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
前年,吴素梅曾将整个义军队伍进行过一次整顿,除她和赵广生的老营外,全军共分为前后中左右五营,每营五百将士,以蓝棕红黄绿五种颜色作为各营的旗帜,尤以刘兴业中营红旗军最为厉害,能冲善打,使清兵闻风丧胆。
是以视为全军的主力军。
连赵广生也最喜欢使用此军。
赵广生自那次脱险以后,由刘兴业顺的师傅董海川秘密安排,在京城中调养了一段时间,即回归清茶门中。
但他通过那次大的挫折,已经老练、成熟得多了,为人也一变过去骄横的性格,谦逊和蔼,尤其对刘兴业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因拜了董海川为师,已成为刘兴业的师弟,更增一层尊敬之意。
因此,曾经提出过由刘兴业来当副掌门的建议,但被刘兴业坚决谢绝了。
吴素梅也不同意,赵广生毕竟是清茶门的老人儿,对原来清茶门的会众有着相当的号召力。
况且,他在失去一只手臂以后,战场上冲杀更加勇猛,平日对待部下,特别对太平军的人,却是今非昔比,格外知道疼爱了。
这一切都显出了他那善良的本性。
吴素梅早就知道,赵广生不是那种不可救药的人,倘若笼好这匹健马的笼头的话,真正是一匹难得的千里良骥。
赵广生对吴素梅和刘兴业,自是十分尊重。
眼下,大家望着刘兴业,等他说话。
赵广生道:“刘大哥,吴掌舵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打与不打两条。你权衡一下,咱们打好呢,还是一走了之,进入天山南路。”
刘兴业脸色凝重,仍然没有马上说话。
他手里握着一根很粗的枯树枝,咔嚓,咔嚓,一节一节地折着,显然是内心十分矛盾,权衡着打与不打的利弊。
“打嘛。”
马涛在一旁说话了:“碰硬的,咱又要损失人马,但可以和回回互通声气,或许还可能得到粮饷接济。不打嘛,孤军深入沙漠,粮饷也更无着落。”
他略停一下,看了看吴素梅:“我琢磨着还是得打一下。解围是办不到,但能与回回联络上,今后便有好处。”
“我赞成马二哥,从后面打他清妖一家伙!”
吴福庆说。
“我也赞成。”
赵广生看着刘兴业道。
“刘大哥,你看呢。”
吴素梅见刘兴业仍默不作声,特意又问他。
刘兴业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道:“倘若打不进去,反被清妖粘住,咱这一千五百来号人,人困马乏的,再想甩脱可就不容易了。”
大家听了,皆沉默不语。
半晌,吴素梅点头说道:“是呵,我也有这个顾虑,刘大哥说得有道理。咱们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铭军的纠缠,再让左老妖粘上,这一千五百来骑人马可实难对付啊!”
众人皆点首。
铭军是李鸿章淮军中的一支主力部队。
先是,李鸿章的合肥同乡刘铭传为对抗太平军,于咸丰四年在乡办团练,同治初元,他的部队被编入李鸿章的淮军中,号称“铭军”,在苏南、浙江屡与太平军作战,后又开赴山东围剿捻军,刘铭传亦擢升为直隶提督。
捻军被镇压后,刘铭传以病乞休,回归田里,其部由他的侄子刘盛藻率领,驻直隶张秋。
这几年,李鸿章坐镇保定,对畿辅的各农军起义军和各种帮会教门严加围剿,主要是调用铭军中的几营人马。
清茶门在房山、密云来回转,与铭军为首的几支官军打了许多次仗,胜负兼而有之。
但终因寡不敌众,在损失了大部分人马以后,被挤出古北口,顺滦河远走荒原。
内地是甭想走了,直隶、山东、山西、陕西、河南、湖北几省,在扑灭捻军起义以后,无论官府还是地主势力,都十分猖獗,甚至村村有堡,庄庄有垒,团练横行霸道。
强行南下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他们甩掉铭军以后,转而西行,于本月初进入甘肃省界。
一路上,荒田野陌,十室九空,整个义军队伍面临到一个缺粮的重大难题。
吴素梅与赵广生、刘兴业和邢越商议,将所有帐蓬、被服等尽皆扔掉,旗旌卷起,釜罐人背,腾出驮载这些东西的马匹来,替换将士们中软弱带伤的坐骑,忍泪杀掉,以充腹饥。
即便这样也还是不济事,有些人身上、脸上已经开始浮肿,脑袋昏沉,四肢无力,这是由于吃了一些有毒性的野果、野菜所致。
好在,这支义军队伍中大都是苦出身的人,从小就忍饥挨饿地贫寒惯了,这样的苦他们还是吃得的。
也有一些混迹于江湖上的人,过去吃喝缥赌,两日神仙三天乞丐,半路上入了清茶门的,他们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坏习气,但是有赵广生镇着,却也不敢起哄闹事。
一路上,虽然粮饷奇缺,但除掉伤亡的人员以外,竟没有发生开小差的事情,这使吴素梅和赵广生都感快慰。
刘兴业的话是很实在的,眼下粮秣奇缺、人困马乏,全军的士气确实不高。
而要打仗的话就得有油水可揩,搞不到粮食再损失人马,那可划不来,搞不好的话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须知道,三千多人的队伍打得就剩下这一千五百余人了啊!
大家皆低头沉思,掂量着刘兴业这话的份量。
吴素梅慢慢站起来,背着手在树林中来回踱着步。
做为清茶门的掌门,全军的统帅,她的心上如同压了块大石头,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然而,无论是智勇双全的刘兴业还是豪爽威猛的赵广生,他们都不能决定这关系到全军存亡的一步棋,一切都在她吴素梅最后一句话!
“大姐……,我……”
坐在一旁的亲兵小队统领银雁从来不敢在将领们议事时说话,这时她抬起头来望着吴素梅,似乎要讲什么,可欲言又止。
“银雁,你也可以说说。”
吴素梅停步望着她的弟媳,和霭地说。
银雁得到鼓励,羞涩地低下头,说道:“清妖围困肃州城,总也有几万人马,应该有粮草接济,咱们何必非杀入重围,伤人损马的,找他们的运输队打一下岂不更好。”
“谈何容易。”
赵广生苦笑:“临溪他们出去就是找这个甜头儿,可是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仍没回音儿。”
“银雁姑娘的话是有道理的。”
刘兴业说:“咱们原来的想法就是打粮秣运输队,现在轻易改变计划,冲杀肃州重围,该是冒险的一步棋。”
这样一说,赵广生、吴福庆的急躁轻进的想法被遏止了,他们也都感到冲杀肃州重围是太冒失了,于是点首同意刘兴业,等于收回了自己意见。
吴素梅默默地望着将领们,又环视了山坡上那七倒八歪的弟兄一遍,心里忽地一阵针刺般地疼痛:欲进不能,欲退无路,士气低落,这是她征战南北十多年来最感困难的境地,最感危险的时刻。
这一千五百余人的部队,有的是广西、湖南出来的太平军,有的是河南、山东的捻军,更多的是直隶各县的清茶门会众,他们被官府、劣绅逼得走到造反这条路上来,东杀西闯、南征北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推翻满清朝廷,建立一个“无田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太平世界。
可是怎么样呢?
发展到百万之众的太平天国失败了。
蔓延长江以北、黄河以南几省的捻军起义也失败了。
从明朝未年起便兴起的清茶门,在嘉庆年间惨遭灭顶之灾,勉强存留下来的这一股力量,如今也真正濒临绝亡之地……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啊!
她的眼中不由盈满了泪水——这西北的荒山野岭,清月如霜、寒风似刀,直使她的心一阵阵地颤抖。
难啊,今后的路到底怎么个走法儿,谁能告诉她?
不得要领,自然是不能贸然行动。
吴素梅暗叹口气,心中决定再捱两天,等邢越他们回来再说。
这样,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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