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堞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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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堞残阳-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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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不是因为乾隆帝喜爱它,并且从那时起便摆设在这里,那么这座烧珐琅画钟的命运只怕与其它成千上万的工艺品和珍宝一样,至今被遗弃在内库里,落满尘埃了:因为钟上镶嵌着十多幅裸体人物画。
这座画钟高约一米,上部是椭圆形的钟表,由一截细长的颈子托着,立在长方形钟座上,周身铜质镀金,光彩灿烂,表盘的中心是一根长针,按西洋说法叫作“秒针”,它走得很快,每走一圈便是“一分钟”。
大盘面上还镶有四个小盘,上盘为分针和时针,表明时刻。
折算起来,西洋每昼夜为二十四小时,正合中国十二个时辰,两小时为一时辰。
左右平行的两个小圆盘各亦有一针,分别指明西洋日历和中国日历。
下面小盘,是音乐的机关,顺时针拨动,便有六支悦耳的乐曲顺序奏出,十分动听。
但是,同治对这些西洋的计时功能并不热心,他已习惯了中国传统的报时之声:北面钟鼓楼传来的钟鼓点和宫墙外更夫手中的梆子声。
他感兴趣的是钟座上的十多幅珐琅装饰画,他正一幅一幅地仔细看着,欣赏者。
西洋钟背面最大的一幅珐琅画上,半裸的路克雷西亚半躺在侍女怀抱中,金发分散,惨白的脸歪向一边,手臂无力地垂下来。
她被国王塔昆尼乌斯强行奸污了,悲愤地招来父兄,然后自杀身亡。
这时候,她的父亲和兄弟悲愤地站在她身旁,默默无语。
钟座上正中的一幅,是爱神维纳斯升浮图,她温柔地躺在海兽车上,从海中升出水面。
她身旁小爱神丘比特手持小弓箭跟随着她。
欧罗巴嬉牛图,是描绘天帝宙斯爱上了菲尼基国王阿革诺耳的女儿欧罗巴,变成了一头公牛,依偎在她身旁,欧罗巴不知牛是宙斯所变,将彩色的花环套在牛颈上,并舒适地倚在牛身上。
……
同治细眯着眼睛,注视这些画中女人的雪白的膀臂,以及毫不遮饰的丰满的乳房,呆呆地发愣。
他还不知这些西洋画是取材于古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只是被画中那些不衣不饰的女人们的俊美胴体所深深吸引住了。
他痴望着,渐渐把目光从画钟移到手中的一份秀女排单上,眼前又浮现出经过多次筛选而最后留下的十个秀女的秀丽面容和盈盈倩影。
这十个秀女中,他只能选定四个,一个册立皇后,三个册立妃嫔,其她六人只好割爱,而他又个个舍不得——倘若他可以自主或者任性的话,必然是全部留下无疑。
现在不行,不仅是西太后不允,就是平日最疼爱他、最庞着他的东太后也是不会准许的。
于是他开始想像明日在御花圆钦安殿指立的情景来。
头一个是原任公爵裕诚的女儿,外祖父长麟很有名,是前任的大学士。
她个儿很高,身材苗条,招人喜爱,可惜年龄稍大,已经十九岁了,不过同治还是决定留她。
第二个是广州将军长善之女,长善与六叔恭亲王是姻亲。
这格格看上去很文静,每次选看都腼腆之极,面如桃花,惟年龄甚大,比裕诚的女儿还长一岁。
同治犹豫一下,亦决定留下了。
下一个是知府崇龄之女,与统治自己同庚。
她比前两人俊美得多,且知书达理,颇具文才,这他是从堂兄载澂那儿打听来的。他想,倘若月下花前,有此女陪伴着饮酒赋诗,对偶联句,也是件十分爽意的事,便又决定留下了。
至此,三个妃嫔的额数已满,下来该立皇后。
第四个正是刑部江西司员外郎凤秀之女,他皱起眉头来。
这个格格,西太后最喜欢不过了,近来谈话,一提到立后之事,西太后便暗示此女最懂得人的心意。
同治则早已暗暗与东太后商量过了,凤秀之女年方十四,年幼稚气,不宜立后的。
其实,就他本人心愿,还是很喜欢这个富察氏的——连身边长得清秀些的宫女他都喜欢,这样一个丽人又何尝能够不喜欢?
心有些乱了,这个富察氏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非留不可的,当然不能立为中宫皇后,但放她出宫却着实不忍。
他开始变卦,先下狠心划掉了头一个裕诚之女佟佳氏,把富察氏排上。
再下来两个都是属龙的,皆与他同龄,咬咬牙搁过去了。
第七个就不必提了,再美也是不可留的,留下的话便很糟糕了。
因为第八个秀女就是东太后和醇郡王等诸皇叔们所属意的蒙古状元崇绮之女阿鲁特氏,他已决意立她为皇后,即便开罪于西太后,也得硬着头皮顶住。
而第七个秀女则是这阿鲁特氏的亲姑姑,侄女做皇后,姑姑做妃子,难道还不糟糕吗?同时也可能给西太后留个把柄,排掉阿鲁特氏而立富察氏。
后面两个,一个是知府德馨之女,一个是候补知府萨善之女,虽然模样儿都有好,无奈家势稍弱,且前面已经排满,同治只得将她们的绿头签恋恋不舍地搁在一边,还不住地摇头叹气。
看看将近卯初时分,觉出睡不成了,又实在困乏,同治便轻咳一声:“看茶。”
一个宫女应声进来,奉上茶盘,他端起盖儿碗,吹着热气呷了一口,一面愣愣地盯着那宫女又惊又羞的脸庞,感到有些异样。
半晌,他方才把视线移向茶具,最后停留在一双纤纤小手上……
同治如愿以偿了。
照晚上的想法,第二天指立了崇骑之女阿鲁特氏为皇后。
既已定局,慈禧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允,并于当天与慈安发布特谕,宣示天下:“皇帝冲龄践祚,于今十有一年,允宣择贤作配,正位中宫,以辅君德而襄内治。兹选得翰林院侍讲崇绮之女阿鲁特氏,淑慎端庄,著为皇后。特谕。”
为了照顾慈禧的面子,接下来就选定了凤秀之女富察氏为慧妃。
慈禧既为亲生儿子的不听话而伤心,又为她所喜欢的富察氏未被立后感到委曲,于是尽量弥补损失,翌日早朝面见恭亲王,说道:“慧妃名份既定,暂可不必更改,但是她的月例和年例,均照贵妃份例预备。”
慈安在一旁没有言声儿。
恭亲王心内也明白,但不值得争议,下来便如实转咨内务府,此后慧妃便以贵妃份例伺候,以示皇太后的“殊恩”。
再就是贝勒载澂竭力向皇上推荐的那个诗文满腹的可人儿,崇龄之女赫舍哩氏了,慈安、慈禧都对她印像颇好,均无成见,所以被顺利地定为瑜嫔。
再往下就不行了,慈禧刷掉了广州将军长善之女他他拉氏,理由是年已二十,大皇上三岁,忒不象话。
其实,她是嫌长善与恭亲王有姻亲关系,不愿皇上身边太多这样家庭的人,顶了地位拉氏位置的,连慈安也没料到这一手:慈禧硬是选了皇后的姑姑、崇绮的小妹阿鲁特氏,定为珣嫔。
侄女做皇后,姑姑做嫔位,这可真够叫人难堪的。
然而慈禧不管这些,她正是有自己的一套打算,才这样决定的。
这使人不由得从阿鲁特氏的封号“珣”字上,联想到同音的“殉”字,情形正是这样。
同治虽然老大的不愿意,但也不敢与慈禧争论,须知道,前面违慈禧心愿立了崇绮之女为皇后,她此刻正在火头上,倘若骂出“不孝”的话来,这样的日子里可就忒刹风景了。
他看看慈安,似乎也没有支持的眼色,只得低头忍了。
原定的一后、一妃、二嫔,至此算是选完了,慈禧却又有新花样儿,未与慈安商量便“加恩”,再给同治增选一名主位。
这格格也是十名秀女中人,姓西林觉罗氏,乃主事罗霖之女,与同治年龄一般大,属龙的,封为“瑨贵人”。
慈安没有说什么,反正皇后之立已遂她心愿,慈禧愿使使威风,就由她去吧。
同治也摸不透慈禧的心思,只得将一个荷包递到西林觉罗氏手里。
其实他倒乐得多一名主位伺候,不过表面上不便流露出喜悦之色来罢了。
大婚典礼的正日子由钦天监奏报吉时,选在九月十五,离现在还七个半月,时候尚早,被指立为皇后的阿鲁特氏仍回娘家住着等侍吉期,当天便出宫去了。
其她慧妃、瑜嫔、瑨贵人三位,就不能回娘家了,但也不留住宫中,而是奉旨与珣嫔一道在安定门板厂胡同皇后邸第的西所中暂居,等着九月与皇后一同进宫。
这期间,按照大婚仪程还要向皇后娘家送彩礼,包括纳彩礼、大徵礼、册立礼、奉迎礼等,九月十五日才在紫禁城内坤宁宫的东暖阁举行合卺礼。
当然,这些繁缛的礼仪在同治来说不过应应景而已,具体的安排自有礼部、内务府和其它各个衙门的官员去操持。
第五十二章
    同治仍是每日早起随着两位太后听政,然后进早膳,上书房读书,中午歇息过了,下午或是仍在书房读书,或是跑马练箭,学习骑射。
他的心中却总惦着一件事——大婚的正日。
既然心中有事,本就好动的同治便更坐不住,不能用心读书了。
虽然,一天当中在书房里呆的时候居多,但因李鸿藻不能正常入值,林天龄又缺乏帝师的威严,管他不住,同治便浮燥起来,每每与载澂干引些无聊之事,闲扯谈的话题甚至深入到青楼瓦栏中,聊得眉飞色舞,神魂颠倒。
林天龄一进书房,碍着他们瞎扯时,同治就烦得很,总设法打发先生出去,好随意些。
相反,对于过去一向不很感兴趣的习武功课,他倒突然喜欢了,这样的课程,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向皇太后奏请,出宫到西苑里去上,名义上是那里地阔场旷,利于跑马。
董大全负教习之责,载澂、载滢兄弟负伴侍之责的习武课,日益多起来。
这日,同治午歇起来,穿戴起行衣冠,打轿出宫,往西苑而来。
董大全、载澂、载滢并众太监们骑马相随。
西苑在紫禁城西边,也属皇城范围。
虽然它是附属于紫禁城的园子,可是推算起来,兴建时间却要比紫禁城皇宫早许多年了。
辽金时代,统治者就先后在这里挖池堆山,广建殿宇,形成了一座豪华的行宫。
元代的大都城,也就是如今的北京城的前身,还是以这里为中心修建的呢。
西苑以水为主体。
楼台亭阁等一组组建筑夹水沿岸而立,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水体分为三块,自北向南象三块绿色的翡翠镶嵌在大地上,分别为北海、中海、南海,统称西苑三海。
同治等一行出了紫禁城西华门,不进对面的西苑门,却顺着皇宫与御园之间的夹道——北长街往北而来,进了承光左门。
进门迎面荷池,池中芙蓉出水,婷婷玉立。
池对面为一岛,名曰“琼华岛。”
这琼华岛在元代称为“万寿山”,旧有广寒殿,相传为金章宗时李妃妆台遗址。
至清朝顺治八年,于山顶改建藏式白塔,并有刹曰“白塔寺”,今已易名为永安寺。
琼华岛与岸隔水,中有一座汉白玉石桥相联。
桥两端各有牌坊一座,南曰:“积翠”,北曰“堆云”。
同治下轿,董大全、载澂、载滢亦下了马。
同治道:“董谙达,朕要上山,以观四景。”
董大全见皇上兴头上,也懒得劝阻,说:“就请皇上登山,只是不可太久,免得皇太后晓得了怪罪。”
同治说声:“这个朕知道。”说着过桥,顺石级往山上攀登。
载澂、载滢兄弟在同治两边护着,董大全则懒洋洋地远远跟随。
到得山顶,在洁白的珠塔下扶栏伫立,眺望远景,一阵凉风迎面扑来,真是爽意极了。
太监们随时都带着凳子、茶壶等伺候,大家漱了口,都在伞下的荫凉里坐了,喝着茶闲聊。
同治因指那远处东岸上道:“董谙达,今儿个咱们就在那边练马吧,有热闹看的。”
董大全拱手道:“遵旨。”继尔又问:“皇上方才所言‘热闹’,臣不明白,还请明赐。”
载澂在一旁代同治答道:“董谙达,今儿个銮仪卫在那边演礼儿,皇上要看看新承做的皇后的仪驾,并慧妃的仪仗和瑜嫔、珣嫔的彩仗。”
“噢。”董大全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心中暗思:“今日下午的功课大约是告吹了。”
从岛东下山,转过半月城,踱陟山桥便到东岸,于是大家上马,沿北海之岸往北迤逦而行。
远远便看见,銮仪卫的人员各执仗器,打小山丘后转来,于是勒马停住。
銮仪卫未奉回避之旨,忽见打前站的太监喝斥,继尔又见皇上带着载澂、载滢两贝勒,并谙达董大全策马而来,皆大吃一惊,纷纷诡下叩头请安。
同治摆手,令他们起来,因问仪使道:“所有皇后仪驾、慧妃、瑜嫔、珣嫔等位仪仗、彩仗皆都承做齐全了吗?”
銮仪使奏道:“回万岁爷,主子娘娘、慧主儿的仪驾仪仗已经备齐,瑜主儿、珣主儿的彩仗尚未齐全。”
同治怒道:“怎么说还未齐全?这都六月底了,彩仗还未承做好,你们做甚么吃的?”
銮仪使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同治余怒未息,一眼瞥见站着的内务府总管大臣荣禄,喝道:“荣禄,你倒是说说,这差使是怎么办的。”
荣禄倒并无惊骇之状,从容地甩下马蹄袖,跪奏道:“启奏万岁爷,臣等奉旨恭备大婚典礼,差务繁多,在在均关紧要,需用银两款数甚巨,而如今银两筹拨不足,是以延误……”
“狡辩!”同治打断了他,怒喝道:“怎么还敢说银两不足?自大前年四月筹办以来,户部往你们内务府拨了几百万两的款子了,单是今年上半年,每个月都是内库平银六十万两,你倒是说说,这三百六十万两银子都做了什么了?!”
荣禄叩头道:“启奏皇上,今年以来,臣衙门季实并未接到户部拨款三百六十万两的数目。正月、二月,两个月应拨银两,经皇上谕旨严催,接到一百二十万两属实。三月分文未有。至四、五、六三个月,前已奉旨允准,户部应拨一百八十万两,而臣衙门行文去后,旋据户部文称,该部不能照数筹拨,每月至多以十万两为率,共筹银三十万两以供急需,如今却只出具印结,接到二十万两银子。”
同治瞪着他,半晌答不上话来。
他跳下马,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好半天才说道:“户部拿不出银子来,自有难处,你们就这么费,一点不知俭省?”
荣禄哭丧着脸,一副苦相儿,说道:“回万岁爷,大婚典礼用款浩繁,臣衙门各司处承应内廷各宫殿绣做铺垫、帘幔拜垫、桌套欢门、长幡短幡并乐器套、百花衣、补服衣、护军长短褂、男女官朝衣、朝冠,及各项轿围和直省解到绣片添做缎绸里绸里等项活计用费尚属较少,尤以大内要工挑换木值、拆墁地面、油饰彩画、添做楠柏木各式装修,陈设宴桌宴盒,各项器皿、门钉面页、对联供器、玻璃灯支、暖轿亮轿、金银珠石、珐琅器皿、金玉辇、车辆鞍辔等,更兼有纳采、大澂、册迎、合卺庆贺筵宴等各项礼仪,暨皇上、皇后、妃嫔主位前应行预备一切差务,款目繁多,实难枚举,惟恭乞万岁爷明鉴。”
同治越听越烦,挥手道:“罢了。你也别唠哩唠叨,好歹大婚礼就这一回,你们看着办吧,倘若朝中有人挑眼,朕可不答应你们内务府。”
荣禄一听,可真慌了,讲了半天的难处,还不是为了要争银子,开脱责任,皇上给钱的话半句没说,倒先压上事后算账的话儿了,这还得出?
他见皇上翻身上马要走,连忙追过去跪下道:“启奏万岁爷,臣衙门应行恭备项差务,在在均关紧要,亟须预为制备。臣等严饬各司员为一律办齐,此时正在万分吃紧之际,除续有奉旨传办活计外,仅就现办各款核计,臣等格外撙节,仍需一百七十万两之数,若户部仅拨三十万两,实恐临期致有贻误。臣等受恩深重,目睹时艰,何敢稍涉虚麋?非不知部库支绌,难于筹措,惟在婚典礼崇隆,臣衙门恭办各项,非奉特旨传交,即系有关典礼之用,惟有仰恳天恩,饬下户部,无论如何为难,于无可筹惜之中设法移缓济急,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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