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堞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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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堞残阳-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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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她怎么能知道未来的命运呢?
叶方氏做了小载湉的乳母,每日哺育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主仆的关系,但是,小载湉幼时对于嬷嬷的感情,却远远超过了他的亲生父母醇郡王和嫡福晋,更不用说后来的嗣母慈禧太后了。
登极之前,这三年半的醇王府的平静生活,小载湉日日夜离不开叶嬷嬷一步。
尤其是晚上睡觉,除她以外,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他另外一个乳母龚赵氏。
有一回,叶嬷嬷伤了风,醇王爷命大夫看过了,吃了药,说是要发汗,因此夜里便不能伺候载湉了。
嫡福晋也是一时高兴,便趁叶嬷嬷将载湉拍睡着了,将他抱过自己房中来,醇王夫妇二人打算伴着他们这个宝贝儿子,度过自他降生以来的第一个全家同榻之夜。
谁知小载湉半夜醒了,找起奶吃来,没奈何,嫡福晋只得十分不好意地解开怀,将她那从来就没有喂过的奶头塞进儿子的小嘴里,以为混过去了。
可是小载湉吮了半天,不出奶水,急得发了狠,疼得嫡福晋忍不住叫出声儿来,醇郡王不由暗叫一声“不好”,只听哇地一声,小载湉拉直了嗓子,拼命嚎哭起来。
原来这个小机灵鬼,听出了不是叶嬷嬷的声音,便不管他是亲娘还是谁,使劲踹着小腿儿大哭起来起来,醇郡王慌得连忙点亮了灯,打算好好哄一哄他,这下子更不干了,他看清不是在自己的房中,他的叶嬷嬷踪影全无,身边坐着相对摊手叹气的,竟是醇王夫妇,便哭得更厉害了。
到末了,好歹把病着的叶嬷嬷找了来,把他抱回自己的房中,哄着睡着,全家才算消停。
他的这个习惯,直到进了宫里,当了皇帝以后也没有改变,九岁上断了奶,他还是叶嬷嬷拍着才能睡着,直到后来纳了珍妃,才不需要叶嬷嬷每夜为他擦汗,顾寒顾暖了。
这中间,慈禧太后也一度想把喂养了他几年,奶水差了些的叶方氏辞了,另给他换个年轻些的乳母,也终于因为他的哭闹,没有换成。
这大概是在光绪的一生中,慈禧太后少有几件迁就的事情中的一件吧。
载湉的另一个乳母,是慈禧太后令人从奶子府时挑出,赐到醇王府来的龚赵氏,她比叶方氏大四岁,原是个破落地主人家的女儿,丈夫终日游手好闲,染上了抽大烟的毛病,本来就败落的家庭,又被他当卖了个精光。
龚赵氏受不了这苦日子的煎熬,便琢磨着如何离开他,到一家大户人家里混生活。
正巧,父亲从前的一个世交朋友,干古董贸易的张印贵如今花钱捐了个官,在内务府里混差使,便把她荐到奶子府来应选,等候一个录用的机会。
当时的奶子府,是一专门为宫里提供乳母的机构,设在紫禁城东华门外,受内务府管辖。
皇帝的后妃们如若生产,是用不着临时去寻乳母的,奶子府里,每隔两个月刷下去批,再招一批新的,总有奶妈随时准备进宫伺候。
这龚赵氏便是进了奶子府,等候进宫机会的。
她仅只有两个月的等候时间,皇上无妻室,唯一的希望只有前朝咸丰皇帝留下地的遗妃们的需用,如若能前去伺候遗妃,便可以得到领取月例银子的机会,倘遗妃们不享用人奶,她便只得回乡下去伴着她那个烟鬼丈夫另讨生计了。
如今,她虽然没有进到梦寐以求的皇宫里去,却到底进了皇亲国戚的醇郡王府里,有了靠山,享得“荣华富贵”,自然心满意足了。
与叶嬷嬷相反,小载湉是顶讨厌这个乳母了。
主要还是他两岁时发生的一件事,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恐怖的影子。
原来,在小载湉出后以后,醇郡王曾经为他算过一次命,算命的瞎子说他在三岁以前是忌见红的。
因此,在他的周围,一切红的东西都是不允许存在的。
一天,小载湉在院子里象往常一样和花儿草儿说悄悄话儿,尽情玩耍,忽然,龚嬷嬷惊惶地赶过来,一下子蒙住了他的眼睛,吓得他惊叫了起来。
整整一天,他都啼哭个不停。
这件事,把醇郡王急得不行,他仔细盘问了龚赵氏小载湉哭的原因,龚嬷嬷将一朵揉搓烂的小红花儿给王爷看,并且战战兢兢会说:“院子里的花儿,花匠是隔时便要修剪栽汰的,凡是红的或紫的,粉的,一并都掐去,不知为什么,院子里竟冒出朵小红花来,头天还没有,想必是夜里开的,怕冲克了载湉,因此便将他抱进屋里,所以哭个不停。”
醇郡王以为小红花确实冲克了阿哥儿,一面慌不迭的为载湉烧香求神,一面恼怒地将花匠叫了来,令人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责怪他为什么不每日早晨都来巡看一遍。
事情过去了,小红花儿并没有冲克着载湉,使他遭受了大灾大难,相反,却是惊惊诧诧的龚嬷嬷,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一个可怕影子。
无辜的花匠挨了打,并被撵出了醇王府,龚嬷嬷因此而得了嫡福晋的赏赐,然而她从此再也不受载湉的喜欢了。
虽然,叶嬷嬷不能总是一个人喂他奶必得龚嬷嬷也喂他,可是,白天人多的时候尚还勉强可以,若是晚上,小载湉便是死活不要龚嬷嬷的。
因为他怕她!
龚赵氏也乐得晚上由叶方氏一人去伺候小载湉,她自己可以随意些。
因为她比不得那叶方氏,除了默默地呆想她那乡下的公公婆婆和丈夫,幼小的女儿外,便是把心都扑在小载湉的身上,一心一意地照料他。
她可不愿意这样呆板地活着,她进了王府来,不就是为了过她先前那种日子吗?那时候,她还没有嫁给这个大烟鬼丈夫,而是整日价陪着妈妈、姨妈们打麻将、抹骨牌、掷骰子,一玩便是一个通宵。
如今,比不上从前了,不是主子,倒做了奴才,给人家的哥儿当奶妈,可是,毕竟是在王府院里混生活呀,她可整宵地和太监、苏拉们喝酒、掷骰子,一赌便到天亮,有时实在倦了,便可以和下人们鬼混一夜,不象叶方氏那样如同守活寡的一般。
并且,她也算长一点儿见识,很知道了些王府里太监们的坏点子了。
如此,一天一天地,她倒过得十分快乐。
龚嬷嬷和叶嬷嬷一样,后来随着载湉进了宫,终于做了个皇帝的乳母。
不同的是,善良的叶嬷嬷惨死在西太后之手,龚嬷嬷却靠了同乡,内廷得西太后宠爱的大总管太监李莲英的势力,享尽了荣华富贵,出宫后便做了李家外宅的管家婆。
第四十九章
    清茶门对醇王府的威胁,好比一块巨石击破水面,着实起翻了不小的波澜,但是不久,醇王府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除多了一位阿哥儿以外,一切依然是老样子……
倒是皇宫里,渐渐热闹起来,象是一个大舞台,一出出的戏接二连三地上演了。
眼下,人们最关心,最常议论的是——皇上大婚。
转过年来,同治皇帝载淳十七岁了。
他六岁登极,如今已进入第十一个年头。
从他做皇帝的那天起,两宫皇太后就垂帘听政,实操统治之权,他这个“真命天子”一直在弘德殿读书,还未实施过他的权力呢。
幼年皇帝不理政,以读书为主,并非先例,前代不提,只以本朝来讲:第一代世祖章皇帝福临,年号“顺治”,就是六岁登极的。
太宗文皇帝皇太极死后,实权握在福临的十四叔父睿亲王多尔衮手中,赶走了李自成的“大顺”政权,消灭了南明的诸多势力,坐定了天下。
直到顺治七年底,多尔衮死后,十三岁的福临才得以走出书房,亲裁大政。
但是好景不长,他在孝庄文皇太后的庇护和支持下,只实掌朝权十年的时间,便因得了天花症一命鸣乎了。
所以,无论是那时候,还是如今,太医院那些吃官俸的大夫们一听见“天花”二字,便大惊失色,束手无措。
虽然,早在康熙年间就已知道按西洋医法种痘了,不管是种“牛痘”也罢,种“人痘”也罢,总之知道预防的方法了,但是太医们仍是一提天花便有谈虎变色之态——特别担心的是历朝皇帝们。
第二代圣祖仁皇帝玄烨,年号“康熙”,是八岁上继承福临皇位的。
他登极后也不能例外,每日过的是书房生活,朝权掌在他父亲遗命立的四个辅政大臣: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的手中,到了康熙六年,十四岁的玄烨亲政了,但是鳌拜仍死死把住政权不肯放手,逼得玄烨不得不暗暗积畜自己的力量,准备了足有两年的时间,在他祖母孝庄文太皇太后的支持下,逮捕了熬拜,才把朝政大权抓回到自己手中。
同治是清朝的第八代皇帝,也是第三个“娃娃皇帝”,而他现在已经十七岁了,其处境仍与傀儡无异。
当然,他不必象顺治帝那样静候专横的叔父死去,也不必象康熙帝那样具备魄力,一举治服跋扈的鳌拜,他父亲咸丰帝给他立的八个“赞襄朝政王大臣”,早已被他的生身母亲慈禧西太后十年前一网打尽了。
然而,这对他来说,也并非是太美满的事,这位慈禧皇太后可不是孝庄文太后那样的善母,她的权欲太大了,他想做个名符其实的皇帝,谈何容易!
不过,话虽如此,亲政大典还是要举行的。
以清朝的礼法,太后垂帘听政这样的“创举”似乎还可以勉强接受,皇帝太小嘛;但是公开的取而代之,象唐代武则天那样女帝临朝,却是万不可行的,慈禧还不敢做到这份上,既然如此,皇上到了亲政的年龄,太后就得撤帘子归政了。
慈禧太后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这样,唯一可以得到慰藉的,是以“圣母”之威,仍可镇住儿子,幕后操纵一切。
亲政之前,先要举行大婚礼,给同治立后纳妃,这是早已定下来的,并且筹备了好几年了,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未来的中宫皇后这个宝座上。
对于皇帝、太后以及整个朝廷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
皇帝需要一个贤慧的内助。
太后需要一个听话的儿媳,明确点儿说,需要一个听自己话的,能够控制皇帝的皇后,往后事情才能好办。
爱新觉罗庞大的家族也在焦虑不安地等待着,他们希望皇权尽早归入爱新觉罗家族手中,只有载淳才能办到这一点,其他任何人都是徒劳无益的,精明强干的恭亲王不是曾经碰得头破血流吗?
醇郡王奕譞做为皇帝的七叔,同时又做为慈禧的妹夫,对于这件考虑得要比别人多得多。
当然是“公”与“私”,皇权与自身两个方面的利益了。
他在二阿哥载湉三朝床贺那天,曾向五哥惇亲王透过心里话:“胳膊肘儿不能朝外拐。”
但他又是个软弱的人,极怕他那位皇嫂兼内姐,所以决定不直接露面参与这件事,免得飞来横祸,而是“从里边拱”。
从里边拱就是在同治帝载淳身上下功夫,而他较之别人自有方便之处:他现在兼着“稽查弘德殿”的差使,对于皇帝的功课以及师傅们,他有过问的权力。
较之六哥以军机大臣身份去见尚未亲政的皇帝,以及五哥以宗人府宗令的身份递牌子,隐蔽得多了。
元旦已过,朝中各衙门已开印办事了,弘德殿因为过节而暂停的书房,照常恢复,同治帝每天都在这里读书。
醇郡王以新年伊始,很自然地往弘德殿而来,履行他的“公事”。
还未进书房,外面伺候的太监们便高声请安,上前施礼,醇郡王一面微微点首,一面继续往里走,但脚步却不由得放慢了,他心想:“皇上在外面安排了养心殿的太监,故意高声请安——一定是通风报信的意思。”
进到书房中,同治果然很端正地坐在书案后面,捧了书本在“专心致志”地读书,一副用功的样子,他不由暗暗好笑:“皇上这么对付太后和我,未免太孩子气了。”
但他没有形诸于色,更同有说破的道理,而是很严肃、很郑重地深深一楫,行常朝之礼,口中说道:“奴才奕譞,恭请皇上圣安。”
他曾奉免叩拜之旨,平日可以不必叩头。
“噢,是七叔。”同治放下手中线订书,微笑道:“来宫里了。”又扭头吩咐:“载澂,给七叔看座。”
载澂已经搬过一把椅子来。
授同治读书的师傅林天龄早已站起身来,等醇郡王与皇上行过君臣之礼,赐了座,方才过来请安。
奕譞以王爷之尊,坐着受了林师傅一叩,亦笑着摆手道:“林师傅不必多礼,请坐吧。”
林天龄又恭恭敬敬地一揖,方才归了本座。
他不是弘德殿上行走的师傅,差使本在上书房,做贝勒载澂的业师。
弘德殿授同治帝的“谙达”和师傅共六位,两位谙达是蒙古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之子伯彦讷谟祜和户部左侍郎、内务府大臣桂清,伯彦讷谟祜负骑射教习之责,桂清负满文教习之责。
师傅原有四位:首先是文华殿大学士倭仁,其次是军机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鸿藻。
其他两人,一个是吏部右侍郎徐桐,另一个是内阁学士翁同龢。
这四位汉文师傅,倭仁和李鸿藻是理学名臣,翁同龢则是咸丰状元。
惟有徐桐最差,是个假道学,不知凭了什么手段,居然混到弘德殿来充起了帝傅。
就数他差,偏偏现在只有他能够入值。
倭仁于去年四月二十二日病故。
李鸿藻在军机处行走,政务繁忙。
翁同和龢则是因为老母病故,去年年底丁忧回江苏常熟原籍守孝。
醇郡王看着不行,便奏请另简师傅承值弘德殿,慈禧只得将林天龄先拨过来,暂在弘德殿授读。
当然,载澂也随了他的师傅过弘德殿来,做皇上的伴读。
自从那次出事以后,醇郡王见了载澂总是板着脸,一副厌恶的神情。
载澂见了七叔,也是讪讪的,很感羞愧。
醇郡王不理他,关注地问同治:“皇上功课如何了,可有进益吗?”
同治脸一红,微微仰首,望着屋顶悬的宫灯道:“自然……自然是有进益了。”
“这是再好不过了。”醇郡王温和地说:“还望皇上勤奋刻苦,典学早成,尽快能够亲裁大政。”
同治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载澂。”醇郡王抚摸着手中托盘上的盖碗,头也不回地吩咐:“你随林师傅过弘德殿来,要谨慎当差。这儿可不比上书房那么随便,倘要误了学业,甚或有了差迟,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就有以“稽查弘德殿”的身份,教训的味道了。
不但教导载澂,同时还包括了同治和林天龄。
他们三个人自然明白,载澂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
林天龄也一拱手,一副极恭敬的样子。
醇郡王呷了口茶,转向林天龄,说道:“林师傅,讲了半天课,是不是该请皇上歇息片刻了?”
林天龄一听,知道醇郡王有不便当着他们讲的话要与皇上说,忙道,“是,王爷。皇上每日上课皆有歇息的功夫,也该稍歇一会儿了。”
说着站起来,率载澂慢慢退出去,到另一间暖阁回避了。
这里,醇郡王低头沉思,半晌无话。
同治忍不住,问道:“七叔,有事吗?”
“噢。”醇郡王抬起头,慢吞吞地说:“启奏皇上,奴才有件事要……”
“是……,二月初三的事?”
醇郡王点点。
二月初三是选皇后的日子,这早已明发上谕,宣示天下了。
“朕想先听听七叔的意思。”同治不仅是出于羞涩,他心里确实没底。
经过多次的选看,如今秀女已经只剩下十个人了,他不可能没有中意的人,但是心里没底是实实在在的。
因为他所中意的人,慈禧未必喜欢。
“奴才以为。”醇郡王慎重地、一字一字地吐着说:“选妃取貌,立后以德。”
“七叔言之有理。”
“奴才闻得,翰林院侍讲崇绮之女阿鲁特氏,端庄贤淑,德才兼备。”他终于说出了经过家里诸弟兄们商量,议定的最好人选。
同治默然,未表可否,但是醇郡王从他那脸上掠过的一丝笑影,立即看出这个建议是符合他心意的。
但是他为什么不明确表态呢,醇郡王一时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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