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划狐震惊之下,连亏几招,几乎失手,幸尔他老奸巨滑,连出几招杀手,方才勉强抵住刘兴业的攻势。
不过已经是手忙脚乱了。
吴素梅收拾了一掌仙,腾身就来斗鬼划狐,与刘兴业一前一后夹击。
鬼划狐单对刘兴业也不过是个平手,又来个吴素梅,实在招架不住。
看看不妙,他就要找空子溜,连连出招逼退吴素梅,正待翻身上房,忽然屋顶上出现了两个长身大汉,低声向下喝道:“住手!”
这一声喝叫,把院中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慌忙跳出圈子,往屋上观看,同时都认了出来,来人正是伍云起和董大全。
他们俩人的出现,使桂祥、马师爷大吃一惊,冤家路窄,偏在这危急时刻,仇人又找上门来,真是雪上加霜!
鬼划狐喜出望外,他知道伍、董二人与桂舅爷有血海深仇,然与他姓孙的一向并无冲突。
他虽与桂祥相好,并在领侍卫府中与董大全一派分庭抗礼,但这家伙世故得很,知道伍、董二人深得醇郡王宠信,因此平日并不轻易得罪他们。
现在,伍云起、董大全找上门来,在他看来自然是因伍夫人之事来找桂舅爷算帐的,但此刻清茶门匪劫宅,伍、董二人自然不能不顾大局,先与自家人厮杀,便宜了叛匪。
他一人受着刘兴业、吴素梅两的夹击,正自难受,伍云起和董大全来了,正好招呼他们相帮,因此,不等云起他们动手,便抢先喊道:“二位大人,自家之事日后再说,现有清茶门匪劫宅,一同对外!”
小子算盘打得不坏。
伍云起也不答话,忽地翻落院中,打量着吴素梅和邢越,阴森森地问道:“你们是清茶门吗?”
邢越微微一笑,拱手反问道:“不敢,来的是伍大人吗?可是来寻你仇家报复的?”
伍云起冷笑一声,说:“相好的,你错了,老子是奉了醇王爷之命来取书的,你们还痴心妄想夺回去吗?看招儿!”
说时迟,那时快,飞脚就向邢越裆部踢来。
邢越大惊,急闪身避开,回手就是三剑,向伍云起要处刺来,伍云起早已拔剑在手,一一化开。
于是二人你来我往,杀作一处。
董大全亦飞身跳下,直扑吴素梅,厮杀起来。
鬼划狐孙增全见状,喜得大叫一声:“仗义!”
飞身扑向刘兴业。
刘兴业接住,二人又斗作一团。
第三十九章
桂祥和马师爷愣了,好家伙,伍云起、董大全二人真正是大公无私的丈夫,竟忍辱负重,不计较个人恩怨,帮起自己的忙来,岂不快哉!一时也忘了前仇,并肩卷入厮杀。
桂祥奔了吴素梅,马师爷奔了邢越,各自拼命地打,企图先将这两个置于死地,回手再收拾刘兴业。
不料伍云起斗了一会儿,说声:“马师爷多费心。”
撇了邢越,奔桂祥而来,说道:“桂爷,把这女人交给海明吧,他满对付得了。你请后面来,我有话与你说。”
桂祥跳出圈子,喘息着扫了一遍院中形势,自己人都占着关上风,便提剑随伍云起往屋中而来。
伍云起先进屋,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冷冷地望着桂祥,半晌方才说道:“桂爷,为人行事,全凭‘仗义’二字,你……,太有些不地道了吧?”
桂祥此时傲气全无,忙拱手道:“伍大人,今儿个我算认得你了,汉子,真正的汉子,我给你在这儿赔礼了……”说着,竟有下跪的意思。
“慢!”伍云起一摆手,道:“你我私仇暂不提。如今只说那部《总观通书》,桂爷,醇郡王可是你的二姐夫,这么着办事,也太没良心了吧?”
桂祥脸一红,低头道:“伍大人息怒。我原不过是无意中发现此书,觉着与一般的经书不同,一时好奇便拿了回来,谁知师爷们一翻阅,说是套格子密书。先就知道二姐夫得了部清茶门的密经,一琢磨,定是此书无疑了。正打算明儿个奉还,谁知叛匪们狗胆包天,今夜竟敢摸到我的宅子里来了。”
“倘若王爷不派我二人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书就被他们夺回去了,岂不耽误了大事?”
伍云起恼怒地质问桂祥。
桂祥摆了摆手,咽口唾沫,道:“书藏得严密,除我一人,再无他人找得出来。就是杀了我,他们也休想夺回去的。”
他惭愧地望了伍云起一眼,又道:“说正格的,二位今晚前来,救了我一命倒是实在的。这大恩大德……唉。可我真是没肝没肺,对你不起……。”
这家伙说着,一时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缘故,竟抱着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伍云起又是憎恨,又是厌恶,他真想一剑把这个作恶多端的家伙劈成两瓣。
但一想起刘兴业的叮嘱,便又强压住怒火,故意叹口气道:“过去的事,别提了。桂爷,打今往后,我这个四品芝麻官儿,还得靠着王爷和国舅多提携,旧账,一笔抹了吧。”
“超翼……”桂祥闻言大为感动,破例叫起云起的字来,连连揖道:“没说的,没说的了。往后走着瞧吧,我桂祥总有还你这个情份的日子!”
“好了。”伍云起故作镇定,竭力平静地说:“外面打得你死我活,咱们竟在屋里头高谈阔论,也不瞧是什么时候。”
说着,催桂祥道:“你赶紧把那书取了出来,咱们收拾了这几个毛贼,我好回去王爷前复命。”
桂祥不假思索地道:“你等着,我进去取。”
说完,进了西内间,也不点灯,黑暗中扳弄着什么机关,不一会儿便拿了那部书出来,递给伍云起道:“伍大人收好,没我的干系了。”
伍云起接了,就着月亮光翻了翻,知是真物,便松了口气,大事已成。
此时,他再也难已抑制自己,顿起复仇之心,就要动手收拾桂祥。
恰在这时,院中一声惨叫,正是马师爷的声音。
接着,便听见刘兴业怒吼:“邢兄弟,你接住鬼划狐。”
桂祥一惊之时,刘兴业已飞步抢进屋里来,他本能地往旁边一跳,仗剑要迎,刘兴业却不理睬他,直扑伍云起而去,飞起一脚,向伍云起裆部踢去,伍云起急闪身躲过,却接着“啊”地一声,仰身躺倒在地。
桂祥眼见伍去起被刘兴业左手食中二指点了穴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拚死一剑,向刘兴业刺来,却被刘兴业闪身躲过,就手拾了那本书,转身向桂祥扑来,桂祥吓得掷剑要逃,只觉头顶上重重地挨了一掌,眼前金龙乱舞,顿时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刘兴业强行给伍云起留下地步,不让他戕杀桂祥,以便在京师继续混下去,这也是最初的打算。
他早已料到伍云起事成之后,经书到手,是遏制不住杀机的,因此,抢先击倒伍云起,以保稳妥。
刘兴业冲出屋来时,鬼划狐孙增全已经逃走了,邢越本要去追,却被吴素梅拦住,她知道,邢越并非是鬼划狐的对手。
刘兴业将经书交与吴素梅,然后向立在一旁的董大全拱手叮属:“海明,你照应一下这里吧,我们先走了。”
董大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望着吴素梅,沉默无言。
吴素梅亦感激地向董大全拱手道:“海明,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记着。”刘兴业再叮嘱大全道:“大局为重,不可鲁莽!”
“放心吧,刘大哥。”董大全哽咽了。
吴素梅翻身上房,一声唿哨,召令清茶们教弟兄们撤走,随即向黑暗中隐去。
刘兴业、邢越二人殿后,亦挥手向大全告别,眨眼间便隐没于深沉的夜幕中。
醇郡王带着神机营和步军统领衙门、京师巡捕营的人马赶到方嘉园胡同桂祥府时,清茶门已撤走多时了,留给他的只是一掌仙和马师爷的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以及昏迷不醒的桂祥和被点了穴道的伍云起。
幸尔董大全只受轻伤,守候着他们。
桂府的家丁伤亡二、三十名。
醇郡王又气又恼,急令人把太医院的太医庄守和从家中找来,赶紧医治桂祥和伍云起。
把他们分别安置在东西间的榻上养着。
醇郡王强压着火儿,询问桂祥事情的经过,桂祥叙说一遍,又感慨地告诉姐夫,伍云起、董大全二人如何不计个人恩怨,与清茶门匪格斗。
不过,他把清茶门的人马大大夸张了,说是有十几个武功极高的汉子,围着打他们几个人,以致一掌仙、马师爷都失手被杀,鬼划狐也抵挡不住逃之夭夭了。
醇郡王最关心的还是那部《总观通书》,现在终于被人家夺了回去。
一腔的怒气都出在桂祥身上,把他狠狠训斥了一通。
桂祥自知理亏,不言声儿,任凭姐夫臭骂,完了,也拿他无可奈何。
“那个刘兴业是怎么回事?”醇郡王喘着,在太师椅上坐下来,问桂祥。
桂祥忿忿骂道:“那姓刘的杂种,纯粹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里面他最凶。”
醇郡王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一位官员,皱着眉头埋怨:“仲华,你们那儿是怎么搞的?前年出了个邢越,叛匪通敌;如今又跳出个刘兴业来。莫非你们步军统领衙门是藏匿叛匪奸细的窝儿不成?”
被醇郡王唤作仲华的这人,姓瓜尔佳氏,名荣禄,满洲正白旗人,三十五、六岁年纪。
他是醇郡王的心腹要员。
其父长寿,曾任凉州镇总兵,咸丰二年二月,太平军自广西永安突围,长寿穷追不舍,结果中了埋伏,和天津镇总兵长瑞、河北镇总兵董光甲、郧阳镇总兵邵鹤龄一起被太平军送回了“老家”去。
荣禄以荫生赏六品主事,隶工部,晋员外郎,出为直录候补道。
同治初,设神机营,醇郡王将他要来,保赏五品京堂充翼长,并兼专操大臣,旋擢侍郎,总管内务府大臣,现任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职掌巡城卫戌之权。
当初伍云起、董大全才进京城时,俞老者荐他们的东家,便是这位“荣大人”,后伍、董二人由科举顺利入仕,也就没有去求他。
醇郡王命伍云起管理神机营的缘故,与他也有了公务往来,关系处得还不错。
现在,荣禄见王爷责备自己,便低头拱手道:“奴才渎职,听凭王爷处分。”
醇郡王叹口气道:“处分也罢,不处分也罢,《总观通书》是回不来了,这清茶门匪更难剿灭了。”
“好在,那个大师兄赵广生尚在咱手里,我就不信,严刑之下他不招供!”
荣禄狠狠地道:“他再不开口,我荣某人便活剥下他的皮来。”
“荣大人。”董大全在一旁开口了:“王爷的阿哥儿现在清茶门匪手中,不要轻举妄动吧……”
醇郡王和荣禄忽然笑了。
醇郡王道:“谅这几个毛贼,还想要挟本王。”
因告诉董大全道:“他们劫去的并非阿哥儿,乃是抱走了王府中一个嬷嬷的婴儿。”
说着,又与荣禄相视大笑起来。
董大全听了,作惊喜状道:“原来如此,侥幸,侥幸!”心中却暗道:“清茶门失算了,错抱了婴孩,这可如何是好?本打算用那阿哥与醇郡王讨价还价,令他还归赵广生的,这下可难了。咳,早知如此,方才就应把桂祥劫走才好,都是刘大哥多事,留什么活口!”
他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
醇郡王虽未失子,但《总观通书》毕竟被清茶门夺了回去,心中仍是极不痛快。
好在,内弟和伍云起没有冲突起来,且有和解之状,算是使他心中稍稍宽慰了些。
“老二。”他叫桂祥道:“你虽与超翼赔过礼,但毕竟欠的情份太大,后日我这边给他夫人发丧,要隆重些,你须面子上让他过得去。”
“姐夫,没说的。”桂祥坐起来道:“伍大人的为人,我今晚算是领教了。桂祥再要胡闹,还算是人吗?”
醇郡王冷笑一声,说:“你这才算是句人话。”又板脸道:“那小载澂,孩子一个,你不要理他;我五哥那儿,你须去赔礼,否则,我和你姐姐是不依你的。”
桂祥虽然有些不服气,无奈姐姐和姐夫的压力太大,只得低头道:“姐夫放心吧,我去给五哥赔礼道歉就是。”
闹了一天一夜,醇郡王着实有些乏了,看看兵勇们已将一掌仙、马师爷并众护院家丁的尸首收拾停当,便和荣禄、董大全过东屋来。
伍云起已起来坐在那里喝茶,于是,安慰他一番。
荣禄又笑道:“超翼老弟,别愁眉苦脸了,弟妹的后事办过,赶明儿个我保你再有个好的,一切包在我身上了。”
伍云起苦笑着摇摇头:“仲华兄,你饶了我吧,我倒是安静几日不好吗?”
醇郡王、荣禄都笑了。
醇郡王摆手道:“不提这事吧,过些日子再说。如今要紧的是歇息两日,我另有要务委你们二人协助仲华去做呢。”
董大全、伍云起听说,都望着醇郡王。
醇郡王向荣禄吩咐道:“那个赵广生,别押在步军统领衙门了,转移个隐密的地方,以防万一。海明、超翼二人帮你去审讯,看守。”
荣禄应道:“遵命。只是王府的护卫,须得多增几个,免出意外。”
醇郡王听说,想起今晚上清茶门闯进王府的情形,不由打了个寒战。
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海明去你那儿,再拨几上武功好的一起去,领侍卫府有我打个招呼就行了,超翼仍留在我府中,你那边还能不能给我几个人?”
“王爷用人,还问能与不能?”
荣禄道:“只是没几个能干的。”
董大全说:“有个王大友,是我们同年,在贵衙门为守备,可以派到王府上暂用。”
荣禄点头首道:“很好。王青山能干,只是憨厚些欠精明,给超翼做帮手足能胜任。”
伍云起不愿再在桂府中歇息。
醇郡王道:“正好我们要回去了,海明,你送超翼回家,歇息两日再来应卯。”
董大人、伍云起答应着。
于是大家出来,醇郡王坐轿,其他人上马,回西城来。
醇郡王已派人传下令去,今日九城戒严,城门晚一个时辰开,严厉盘查出入行人,免得清茶门走脱。
自然是一阵瞎忙活。
清茶门二十余人,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行进在京师西郊那茂密的森林中,返回老营了。
第四十章
皎洁的月光射入牢中,从角落的稻草堆里时而发出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遍体鳞伤的赵广生躺在这里,已经有十天了。
每天,一个岁数很老的狱卒给他送饭进来,通常是两个玉米面的窝头,一碗浮着几片菜叶的汤。
每顿只有这些。
每天也只有这一顿。
最初,他不能动弹,老狱卒喂过他几次汤,后来渐渐能动了,便再也没有人来理他了。
饭照常是早晨用篮子送进来,晚上收走篮子。
吃不吃由他。
身上的鞭伤很疼,尤其是一触着那满地的乱草,象针扎般地钻心。
但是这还不算什么,不过是皮肉之苦,最使他难受的是胳膊上的刀伤,他的左手和小臂,齐刷刷地被砍掉了,荣禄怕他会死掉,竟令人用烧红的烙铁,烫焦了伤口。
现在,他的左臂肿得象顶门杠一样粗,一涨一涨的,火烧火燎地痛。
他用右手撑着地,艰难地坐起身来,靠在冰谅的墙壁上,时尔用舌头舔一舔那因潮湿而渗出的水珠,这样,他感到好过一些。
钻心的疼痛,使他不得不隔一会儿便变换一下姿势,以转移自己对伤口的注意力。
这才是“虎落平阳鸟失林”,英雄身陷囹圄,再无用武之地。
赵广生是在正阳门外大街天桥附近一个暗娼家被俘的。
他还记得,那天同吴素梅吵了一架,便携了他的《总观通书》,带着几个亲信跑下山来,进入京城,消愁解闷。
自从三年前伍云起在拒马河边打了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与吴素梅处得不错,清茶教内两派弟兄的勾心斗角,也暂时平息下来。
好景不长,由于他身上的游匪习气太重,旧病又犯了。
吴素梅实在难于容忍他吃喝嫖赌,因此,两首领又时常冲突起来,口角急了,甚至也动过武,无论如何,吴素梅是管不住他的,以至赵广生常常离开队伍,单独行动,更加不把吴素梅放在眼中。
这两年,清军为了京城的安全,对畿辅一带的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