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被强人从怀中夺走了阿哥,哭成了什么样子。
迎面碰见了一个小丫环,认得是芙蓉,便急问:“你奶奶怎样了?”
芙蓉见是王爷,跪下道:“回王府,福晋奶奶方才受了惊吓,现在醒过来了。”
醇郡王听说,顾不得再问,急往槐荫斋而来。
进到屋中,见尽站了些婆子、媳妇和丫环们,有端汤的,有送茶的,伺候着,他一进来,大都赶忙回避了,只剩几个嫡福晋的贴身丫环,仍旧照应。
“福晋。”醇郡王平素软弱,见了妻子那惨白的脸,便心酸得不行,不是守着丫环们,怕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王爷。”嫡福晋声音微弱,苦笑了笑道:“总算是咱喜中有难,难中又有福吧。”
醇郡王忙点头道:“好,幸尔大人都好。孩子也会救因来的,我已派人去了。”
“阿哥儿好好的,他们失算了。”嫡福晋微笑着说。
醇郡王愣了一愣,不知福晋所云何意。
旁边一个丫环道:“王爷,强人闯进后院来,未找到阿哥儿,逼问福晋奶奶,是奴婢谎告他们,阿哥儿由奶妈带着睡,在隔院儿下房里,他们便去了,把张妈妈的哥儿劫了去。”
“是这样……”
醇郡王记得张双林的母亲也监盆了,生下一个小男孩儿。
“真有这等事?”他激动不已,惊喜地问。
一面竟情节自禁地拉起那丫环的手来。
“王爷……”丫环胆怯地望了望榻上的嫡福晋,跪下了。
“噢。”醇郡王醒悟过来,感到自己失于检点,当着嫡福晋的面,闹了个大红脸,但毕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件侥幸之事,使他太兴奋了,回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走。
他要亲眼看见阿哥,方能放心。
在春安室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儿子,终于瘫软在榻边的一把座椅上,长长出了口气。
儿子没有丢,这真是侥幸,至于仆人张妈妈,他认为只要重赏安慰她,事情并不难办。
因此,不久他的心思便又转到了《总观通书》上来。
“既然他们知道了此书在桂祥那里,必去找他。”
他胆战心惊地这样想着。
“禀王爷,伍大人,董大人二位在外面候见。”
一个太监的话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噢。”他站起来,又回身看了看睡得正甜的婴儿,吩咐叶嬷嬷一声:“好好儿照应着。”
然后往前院来。
路上,他考虑着见到伍云起以后,如何先安慰他,缓和他和桂祥的尖锐矛盾,但是,他心里是十分不安的,怀疑伍云起是否能够为了朝廷的大事,把家仇私怨暂放一边。
这得看一看伍云起的情绪,如果怨气冲天的话,只好不派他去桂府了。
否则,将事与愿违。
醇郡王在前院的花厅上会见了伍、董二人。
当他看到董大全,并得知大全是在伍云起家听到张双林的传令以后,和云起一起赶来的,便已十分的断定,伍云起已知晓了其妻被戕杀之事,这从全云起那悲愤的表情上,也可一目了然。
醇郡王口才并不出众,他拙口笨舌地竭力向伍云起解释着今天这桩不幸的惨案,并再三致歉,他甚至拱手恭恭敬敬地给伍云起作了一揖。
对于他这个王爷来说,给属下施礼道歉,实乃平生头一回。
出乎醇郡王意料之外,伍云起并没有大发牢骚,他跪在地上连给王爷磕了三个响头,流泪道:“王爷明鉴,卑职并不敢为一贱人,与国舅计较,更不敢与五王爷、澂贝勒讨赔礼,在下命苦,活该至此。
卑职唯有效力朝廷,以一死上报皇上圣德,下报王爷瑞恩!”
慌得醇郡王急忙扶起,大受感动,连声道:“超翼,超翼,本王对你不起,对你不起啊!”
董大全在一旁看着,觉得是该自己说话的时候了,方才起身道:“王爷不必如此,国舅今日所作所为,有目共睹,在下们全仰王爷主持公道,为我们做主。”
醇郡王连声道:“桂祥该死,我一定狠狠责罚他,决不姑息。”
一面猛捶桌子。
一边再三赔礼,另一边是痛哭失声,董大全左劝王爷息怒,右劝云起节哀,半天,大家方渐渐止住。
醇郡王又说了许多好话,日后定要好好提携他二人,再加重用,方能对得起这忠心耿耿的属下。
半响,大家的话题转到了今晚的事上,醇郡王恨恨地道:“这真是反了天了,本王抓住他们,决不轻饶,定要个个剐刑处死,方解心头之恨!”
伍云起、董大全暗暗交换了下眼色,等醇郡王说到派他们上桂府去取那部《总观通书》时,董大全马上点头答应,欣然应命。
伍云起亦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奉行公事。
“这《总观通书》,是部非常重要的书,万万不可让清茶门匪夺了回去。”
醇郡王望着他们说:“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超翼新遭丧事,而首恶即本王内弟,过去见了面,是否不便?”
伍云起沉默没有说话。
董大全道:“王爷信得过我们,卑职概不与国舅计较,一切私怨全在王爷后日公断。目下,以朝廷大事为重,剿灭清茶门匪,夺回《总观通书》,为第一要务!”
“好,大丈夫!”
醇郡王赞赏地伸拇指道:“超翼,你就去吧,本王信得过你们。”
又转向董大全道:“海明你照顾一下,别再闹了误会。俗话说:”鹜蚌相争,渔人得利‘,咱们自家的事,到时再算帐,先对付叛匪为要。“
他说完了,又补充一句:“桂祥这家伙,狗脾气,你们暂可不必与他计较,陈明厉害,讨回经书即可复命。其它的事,日后由我来处罚他!”
董大全,伍云起都拱手道:“遵命。”
醇郡王又交待:“你们现在便持了我的手札,马上过东城去方嘉园桂府,过一会儿,神机营便到,我派人去调。”
董大全、伍云起站起来,道:“我们即刻就去,免得清茶门抢在前头。”
醇郡王摆手道:“那倒不必过份耽心。他们白日潜在西城,夜晚来袭我府,现在撤去,必是藏匿起来,明早城关开了,方能过正阳门关卡到东城去。谅他们不敢今夜硬闯城关,惊动城中兵马。你们先行一步吧,我带神机营随后就到。天一亮,九门盘察,看他们能飞出京城去!”
伍云起、董大全都道:“王爷言之有理,我们先行一步了,以防万一。”
醇郡王挥手道:“去吧,明儿个我请旨给你们换顶戴。”
“多谢王爷栽培。”
伍、董二人再施礼,一齐退出花厅,到王府后头拉出备用的战马,持着醇郡王令城关放行的手札,往正阳门而来。
他们顺利地过了棋盘街,过到东城,直奔东直门内方嘉园胡同桂祥府第。
吴素梅从醇王府出来,令她手下的二十余人都换了巡城勇丁装束,来到正阳门以西不远的地方,等候刘兴业。
刘兴业向伍云起、董大全交待了商定的对策,等他们随张双林去了醇王府,便打发不知底里的王大友回步军统领衙门坐夜班。
然后径往正阳门来,会齐了清茶门众人,一起顺利地通过关卡,过到东城,直扑桂祥府第。
第三十八章
桂祥的宅院在东直门内方嘉园胡同,规模很大,自从他哥哥照祥搬到东华门外新居去以后,更显宽绰。
入夜,一片漆黑。
当清茶门人马到达这里时,邢越望着那高高的围墙,咬着牙恨恨骂道:“桂祥这杂种,老子又来摸你窝了,这一回,你可休想再活命!”
“临溪。”吴素梅在一旁轻喝一声:“不要冲动,这回以取宝书最要紧,大局为重。”
“老子先索回那部宝书,不怕他不交出来,然后就宰了他,谁也甭拦我!”
刘兴业在一旁低声劝道:“临溪,你冷静些,咱们还要营救赵大师兄,拿住这桂祥,可以要挟醇郡王。”
“有醇郡王那小儿子足够了,何必多此一举。”邢越不甘心地分辩。
“也是。”刘兴业点点头,表示同意。
吴素梅摇了摇头,令手下人:“把马牵到那边胡同里。注意,拧断栅栏上的铁链时轻一点,不要动静太大。”
又看邢越一眼,道:“杀与不杀,回山再说,由我说了算。现在,只能拿活的,不许鲁莽!”
说完,冲刘兴业点点头。
刘兴业拍拍邢越肩头,笑道:“早晚割了他的脑袋给你当夜壶,急什么。”
“呸,我嫌脏。”邢越骂道。
刘兴业纵身一跃,已上墙头。
吴素梅和邢越及清茶门众兄弟们皆手握刀剑,站在胡同里静观刘兴业举动。
只见他俯在绿瓦上,窥探院中,顺着靠墙的一棵大树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几声鸟叫,这就是说,他已干掉了巡夜的护院家丁,他们可以进去了。
吴素梅和邢越武功好,翻身就上了墙头,回手抛下两股绳子,把绳头拴在院里那棵大树干上,然后先下去了。
清茶门的弟兄们也有搭人墙的,也有拽着绳子往上攀的,纷纷而入。
桂祥的住所在西路套院,吴素梅等轻轻贴着廊子往里摸,一路上碰了几具死尸,都是刘兴业在前面刚杀的护院家丁。
到了第二进院落,只见厢房、耳房皆漆黑一片,惟北房五间,东间里点着灯,刘兴业过来轻声道:“吴大姐,那大约便是桂祥的寝室,尚未睡下。”
吴素梅点点头,一挥手,大家散开,蹑手蹑脚地迫近。
伍素梅把住堂屋大门,向刘兴业摆了摆手,刘兴业便贴近东屋窗去,舔破一处窗纸,窥视屋中。
须臾,轻轻过来,低声向吴素梅禀道:“吴大姐,事情有些麻烦。”
“怎么?”吴素梅皱了下眉头。
“除了桂祥以外,还有三人。”刘兴业的声音低得只有吴素梅和邢越听见:“一个是他那姓马的师爷,不算什么,另两个皆是领侍卫府的,一姓方,名春寿,绰号‘一掌仙’,武功厉害,另一姓孙,名增全,绰号‘鬼划狐’,是峨嵋派功夫,也挺难对付。”
吴素梅听刘兴业如此说,知他话的份量,沉吟片刻,低声吩咐刘、邢二人道:“引他们出来,我打一掌仙。刘大哥收拾鬼划狐,临溪你一人对付桂祥和那个马师爷。”
又叮嘱一句:“马师爷是你师叔,你看着办,桂祥须要活捉,倘有差错,我不答应你。”
邢越强咽一口气,很勉强地点了点头。
这时,屋中喝酒的四个人,忽有一个声音高一下,吴素梅等皆听清他说:“国舅爷,我看就算了吧,澂贝勒小孩子,您老还跟他一般见识?惇王爷,最好也别去惹他,他倒也不敢把您老怎么样……”
“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是桂祥的声音:“咱爷们儿,没这么栽过跟头。”
邢越不耐烦,急于叫阵,伸手“啪,啪,啪”拍了三下巴掌,接着便跳到了院中。
吴素梅、刘兴业亦后撤至厢房门前,等候对手。
掌声甫毕,屋内唿地一下,灯被吹灭了,顿时一片黑暗。
片刻,堂屋门口出现了马师爷的身影,他手中仗着一把宝剑,低声喝问:“哪一路的朋友?”
邢越立在院中,喝道:“马天龙,叫你主子出来,我有话和他说!”
马师爷望了邢超一眼,又扫视两边厢房暗处的两个人影一遍,冷笑道:“原来是临溪贤侄。怎么,约了你的朋友来报仇吗?”
“不错!”邢越仰头道。
“大胆奴才!”忽一声怪叫,马师爷身后窜出一掌仙和鬼划狐两个,却不奔邢越,直扑两侧的吴素梅和刘兴业。
吴素梅接住一掌仙,刘兴业接住鬼划狐,厮杀起来。
同时,马师爷的后面跟出来的桂祥,直扑邢越,邢越挥剑迎战二人,毫无惧色。
院中七人杀作三处,刀光剑影,铮叮作响,早惊动了桂府的护院家丁,一齐往后面来助主子,却被清茶门众兄弟们死死抵住,不能进入后院。
刘兴业战住鬼划狐,二人交手,刹时便拆出十几招。
这鬼划狐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一张铁青的脸上,疤痕累累,乱糟糟的头发,胡须横七竖八,腮上嘴上,无处不长,大约也极少刮脸修饰,真真活象个坟里跑出来的恶鬼。
他使的兵器是两口半月形的刀,凸处有横梁握住,虽属短兵器,但使起来却神出鬼没,月光下只见道道银孤,划、刺、推、锁、劈、钩、拉,比起峨嵋刺,护手钺之类兵刃,这鬼狐刀似乎更令对手难以应付。
刘兴业功力深厚,却丝毫不敢轻敌,他使八卦刀左砍右挂,将将敌住。
他们本是认识的,孙增全侍卫宫廷,刘兴业当差京师巡捕营,本有公务往来,也算是熟人。
但孙增全还是有些迷惑不解。
刘兴业与邢越为同僚,亦或深有交情,但如今邢越已投了清茶门,造反朝廷,正有通缉告示捉他,刘兴业怎不避嫌,竟胆敢帮着邢越来闯国舅府中报私仇,难道他就不怕受连累,砸了自己的饭碗不成?
他却不知道,刘兴业本身便是捻军放在京中的眼线,如今为夺宝书,已经暴露了身份,要回山上去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刘兴业招招儿杀手,要致孙增全于死地,这鬼划狐却以为他要杀人灭口,不由恼怒起来,暗道:“姓刘的,我孙某人与你有何冤仇,却如此相逼。也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更奋力相拚,缠得刘兴业十分难办。
刘兴业有些焦燥起来,他偷眼扫视了院中情形:邢越单人独斗桂祥、马师爷,尚不乏力,桂祥已挂了彩,右肩头上挨了一剑,只得以左手使剑支撑,情势很好。
吴掌门那边却有些不妙,一掌仙空手入白刃,处处先手,招招上风,逼得吴素梅连连后退。
刘兴业心想:“如此打去,越拖越不妙,时辰一长了,城中惊动,恐怕就难以走脱了。再说,《总观通书》藏于何处尚还不知。”
这样想着,便要抛下鬼划狐,直拿桂祥。
鬼划狐看出他的意思,更加不放,缠住了他,左一划,右一割,使他难以脱身。
吴素梅这边,与一掌仙方春寿交手,着实感到吃力。
方春寿是宫中的蓝翎侍卫,官儿不大,比新进仕途的董大全、伍云起还低两级,功夫却是极精纯的。
他五十多岁了,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练就一手黑砂掌,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武林高手死于他的掌下。
真正是个杀人的魔王。
前些年,他在镖局里弄了个差使,靠给富商大贾们走镖赚钱,因在妓院里认识了桂祥,臭味相投,便被保进宫中,混了身官服,一根蓝毛,神气起来。
平生未曾想到,这辈子居然还交上了官运。
他对桂祥是感恩不尽,抱着当今慈禧皇太后胞弟的大腿,算是找着了靠山,为桂祥办起事来,真可谓尽心尽力了。
此刻,他与吴素梅格斗,并不十分费力。
从一交手,他便认出对方是个女人男装的,因此,不把对手放在心上,以徒手迎战,丝毫不处下风。
这家伙极坏,他既看出对手是个女子,武功又不在他之上,便成心欺侮,一双恶掌,左虚右实,总在吴素梅胸前晃来晃去,存着戏弄之意。
吴素梅又羞又恼,使剑拚命地打,却占不到优势,反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一掌仙五十多岁了,嘴却极贱,一边打一边调戏她,什么“温柔相公”之类,使人肉麻,令人作呕。
吴素梅看看没路可退了,便急忙剑交左手,一面招架,右手伸到腰取出一挂翡翠念珠来。
一掌仙看见,便笑道:“相好的,头回见面便要送大哥定物吗,好个多情的……”
话音未落,“啊”地惨叫一声,双手捂着脸往后倒下。
原来,吴素梅的这挂念珠的芯子是个活结,她手一抖,结子开了,一百零八颗珠子如离弦的乱箭,雨点般向一掌仙打来。
一掌仙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却不曾想到世上尚有这种暗器,正得意洋洋之际,躲闪不及,登时身上、脸上被打得鲜血迸流,数十处窟窿,惨遭叫一声之后断了气。
鬼划狐震惊之下,连亏几招,几乎失手,幸尔他老奸巨滑,连出几招杀手,方才勉强抵住刘兴业的攻势。
不过已经是手忙脚乱了。
吴素梅收拾了一掌仙,腾身就来斗鬼划狐,与刘兴业一前一后夹击。
鬼划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