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堞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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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堞残阳-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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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贵笑了。
“后台子硬,什么后台子?说起来,醇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皇叔,丈人家什么样的势力压得了他?”
瘸子不服气地抬起杠来。
“丈人倒没大的势力,不过是个四品的道员,早死在任上了。可王爷这内姐却着实厉害,你可知道是谁吗?”
驼背说到这儿,瞪大了眼睛,作出厉害的样子:“是西太后!”
“啊?那不是……”
“也算是皇嫂吧。”
赵老贵眯缝着那因饮酒过度而发红的眼睛,道:“若按名份,慈安东太后本是老皇帝的正宫娘娘,但当今皇上却为西宫懿贵妃所出,老皇帝驾崩热河,母以子贵,懿贵妃便也同东宫并尊太后,就是如今垂帘听政的慈禧西太后。”
“这我知道。合着叶赫那拉氏两姊妹都嫁了皇上家了?”
“是这话。”
赵老贵道。
“吓。”
瘸子咂嘴道:“这下她们娘家的势力是够大的了。”
“敢情,提起承恩公叶赫那拉家,满京城谁不刮目相看?了得吗!”
驼背吐了下舌头。
“她们娘家的人一个个都横着呢。”
驼背道:“那位二舅爷桂祥,现如今是宫里领侍卫府的头等侍卫,常上这边王府来,前呼后拥的,气派大得很咧!”
“不过,势力归势力,王爷若真的纳个妾,嫡福晋也说不出什么来。”
瘸子把自己盅里的酒喝完了。
赵老贵打了个酒嗝,道:“虽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嫡福晋不该管王爷的正事,可是放在醇王府里就不成了。”
悄声向驼背道:“您老在里面干这多年,还不知道内院儿的事?王爷软弱着呢,凡事都听嫡福晋的。就连我们这些个下人,也是听说王爷来了,规矩站着,低头垂手就行了,该承应什么差事,利落着办;嫡福晋来了可不成,横挑鼻子竖挑眼,腿肚子打颤,动不动就挨一顿臭骂。嫡福晋自己就明着讲:”我是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在府里当差,得十分的有眼力劲儿才行,不然,三天半呆不上,就得让嫡福给撵出来。“
停了一下,又说:“嫡福晋也有道儿,她老人家给王爷养过一儿一女,伤了;这不又有喜了?她能给王爷留后,又如何肯让王爷纳小,人说‘女子不妒便是德’,有几个娘儿们不吃醋?大户人家,都为这个打成一锅粥,咱还不知道这个?瘸子,你讨了老婆,她肯轻易分房?”
“扯他娘的臊。”
驼背又开始嘲弄瘸子:“他连一个还讨不上,纳个屁小哇!”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瘸子气得干瞪眼。
“说得不象了!”
张老泡感到这几位老伙计喝多了酒,话说得有些过头了。于是,把话提转到醇王府将办喜事上:“说正格的,赵老哥,你在府里当差,必和王爷跟前的管事的太监们有交情。咱哥们俩要过得着的话,赶到办喜事那天,撤下来的酒,无论好歹,给我弄几桶出来,我出个好价钱就是了,自然有你的利儿。”
说得正是高兴,突然张老泡自己一摆手,止住话头,细听外面动静。
外面,显然是有人趟水过来了,沉重的脚步,“啪叽啪叽”踩得街上的积水乱响,猛地,门子震子几下,接着便听到低沉的喝声:“张老泡,开门!”
张老泡、赵老贵、驼背、瘸子四人,面面相视,都吓白了脸。
驼背自作聪明,想去吹柜台上的油灯,但张老泡拦住了他,战战兢兢地前去开店门。
闩子一拨开,忽喇一声,门就被推到一边,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步跨了进来,一双浓黑的剑眉下锋利的目光迅速扫了屋中的四个人一遍,吓得赵老贵几个人都站一起来:原来这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醇王府里姓伍的头等护卫。除了正二品长史以外,平日掌管府中的一切卫护和事务,便是这人的权力,他现在虽居五品之官,却是四品的顶戴,人们见了他没有不怵的,都称他为“伍爷”。
伍云起今天没有着官服顶戴,只穿一件青缎绣福字长袍,上罩个马甲,披一领大红闪缎风雨斗蓬,进来,满脸的怒气,“当啷”一声把宝剑扔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拍着桌子喝道:“掌柜的,上酒来。”
这一声喝,倒使张老泡等几个人镇定,知道这位伍爷生的乃是别的一当子气,并不曾听到他们关于王爷和嫡福晋的议论。
因此,张老泡忙陪出一副笑脸,招呼道:“伍爷大驾光临,小的自然将最好的酒来伺候,只不知伍爷用什么菜,吩咐下来,小的好赶着做去。”
伍云起一副烦恼的样子,挥挥手冲他道:“大半夜的,弄什么炒菜,有现成的牛肉切两盘子上来,酒多来点儿!”
张老泡连声答应着,跑到后面张罗去了,一面喊小锁子和另一个伙计起来帮忙。
驼背和瘸子这里,才上来的一点酒意,早吓得飞到爪哇国去了。
驼背方才得意洋洋地夸口说和王府中的人们极有交情,此时却恨不得站起来要溜。
倒是瘸子,好奇心胜,又因赵老贵给他使眼色,表示不必害怕,便坐着不动。
赵老贵站起来,走到伍云起跟前搭话:“伍爷,这么晚了,还没歇着?”
“呵?”
伍云起沉思什么,见赵老贵搭话,便抬起头来看他一眼,道:“还没有,噢。”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赵头儿,今儿个桂舅爷来王府,你可知道?”
“知道。”
赵老贵连忙答:“是小的给他卸的马。还有长班们,马都一并喂在糟子上。”
“他没吩咐几时走,让你预备?”
伍云起皱着眉头问。
“没有。”
赵老贵道。
又殷勤地问:“伍爷有事儿吩咐?”
“嗯。”
伍云起点头道:“他明儿个,或者后天几时走,你马上就派小厮来我家中禀告一声。”
“是。”
赵老贵恭答一声。
“再有,今儿晚上委屈你,别在这儿喝了,打一瓶子酒回屋喝去,呆会儿我回家,你备好马伺候着。”
说完,扔下几钱碎银在桌子上。
“谢伍爷赏赐。”
赵老贵拿起钱来,从怀里掏出个小酒葫芦,递给小锁子,打满了,又向伍云起道谢,冲两个更夫点点头,回王府后面的大杂院去了。
第三十一章
    伍云起虽认得驼背,但心思沉重,又没有什么差事可吩咐,便不理他,独自坐着,以手支腮,自想心事。
张老泡在后面忙活着,三年之前,伍云起和董大全刚进京时,常常到他店里来喝酒的,自从那次出事之后,伍云起二人迁到花市去住,他却被巡捕抓起来吃了官司,幸亏在京师巡捕营做捕头的刘兴业为他开脱,花了不少银子,方才救他出来,仍在这里开店做生意,维持生计。
后来他听说,救他出狱,实是二位武举人的侠义之心,为他花销不少的银子,那刘捕头方才保他的,心里不由十分感激。
张老泡这人,油则油,滑也滑,但毕竟是本份的生意人,心地还是善良的。
他早忘了自己入狱的缘由,光记着伍云起二人的好处了。
伍云起会试取中,殿试一甲第一名状元进醇王府做护卫后,头一次上他这儿来时,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当打听明白是伍举人变成了伍状元,高升了,方才转惊为喜,高兴起来:他福兴居就在宣武门内,离醇王府不远,有与伍云起的那段交情,少不了是要求他多照应的,倚为靠山。
这时,他切好了一大盘牛肉,又把西红柿切成片,撒上糖,连着凉拌白菜心儿,煮荸荠弄了四个冷盘儿,亲自端一来,并吩咐伙计将后面地窖里存贮着的一坛陈年佳酿开封,赶着用大开壶里剩的温水暖了暖,一齐摆到伍云起的桌子上。
伍云起嫌一个小盅麻烦,命张老泡拿来三个,一齐斟上,然后一盅接一盅地喝起来,倒象是灌凉白开水一般。
张老泡带着伙计不知又到后面忙活什么去了,屋中只剩这了位旁若无人的伍云起和犄角桌上的驼背、瘸子三人,一个山吃海喝,两个细嚼慢咽,各想自己的心思。
锁子掀开里屋的门帘,偷偷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趴在地上,轻轻爬过来,躲在柜台里,透过一处破了的窟窿眼儿往外窥视。
伍云起苦闷地喝着酒,想着心事,烦躁地低声怒骂:“这个贱货,如今到底在王府里做什么呢?当真是伺候福晋,陪她说话儿?还是……?”
他的心思,一阵阵隐痛,火儿压不住地往上窜。
自从同治七年他和董大全会试得了状元,做了醇王府的头等护卫,一转眼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来,醇郡王奕譞待他很好,伍云起也兢兢业业,几次随王爷出京办事,均尚平安。
如今,王爷兼着正黄旗领侍卫大臣的差使,并且管理神机营、健锐营和火器营事务,营里教习军校操练武功的差使,自然也落到伍云起的身上。
伍云起十分的卖力气,很快就把三个乱糟糟的旗营整顿得颇有条理,象个宫廷禁军营的样子了。
去年,王爷还在两宫太后前说上句话,保了云起一顶四品项戴。
可以说,自从出山以来,伍云起凭借一身的武功和本事,确实是腾步青云,官场得意。
不过,伍云起的家中,却弄得他集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自从老乞丐将叶若兰托付他以后,三年来一直未再露面,竟是一去不返,看来凶多吉少了。
云起无奈,只得长期养着叶若兰父女。
虽然,他对叶小姐颇为同情,但到底嫌她曾沦落风尘,不肯收为内室。
醇郡王的幕僚中,有个姓曲名世恒的,是个饱学宿儒,他最喜伍云起少得志,年轻英俊,便欲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嫁与云起。因此,让自己的内人去求醇郡王嫡福晋做媒,醇郡王嫡福晋亦喜欢王府的这个武官,便撺掇醇郡王成全这门婚事。醇郡王也欲笼络云起,自然答应,便半做主半说项地让云起娶这曲姓女子为妻。
云起在这种情势下,竟一口答应了,不久便将曲氏纳为正房夫人。
为这门婚事,朋友们各有想法,但拘着面子,也不便说什么,可就是惹恼了一位少奶奶,谁呢?
董大全之妻侯瑞玉。
瑞玉看不惯云起这套做法,骂他是榆木疙瘩老巴板,认为他过于热衷功名势力,不是男子汉。
一怒之下,竟将叶若兰父女送到她娘家侯家庄去了。
董大全也无可奈何,唯有叹息而已。
伍云起自娶了曲氏以后,苦头可就来了。
这曲氏嫁过来不久,便不十分安份,整日价浓妆艳抹,三天两头求他叫小戏班子来家唱堂会,再不就是凭着和醇郡王府的关系,奔走于豪门贵族的眷属们中,陪着那些福晋、格格们打叶子,抹麻将。
日子一长,伍云起可就受不住了,有时半夜三更的。他还得叫上轿车上恭王府、肃王府去接,烦死人。
可他生几回气,发几回火,全然没用,丝毫奈何这曲氏不得。
后悔叹气,也是徒然。
近来,有些风言风语刮到他耳朵里。可就不大中听了,说是恭亲王的长子徵贝勒,小小年纪,极为荒唐,凡往恭王府里去的这些夫人、太太们,除了他本家的亲戚,大都受他算计。
更恼人的是,醇郡王爷的那位内弟桂祥,本和师兄董大全在领侍卫府是同僚,伍云起亦因职务所在,时与这位国舅爷相接触,亦可算是僚属了,桂祥却毫不知廉耻,竟也打起他妻子的主意来,真正是仗势欺人,无耻之极。
“饱暖生闲事,”这话形容象桂祥这样的贵族,真是一点不差。
他虽在领侍卫府挂了个头等侍卫的差事,实际任事不管,也没人敢说他半句。
不干这些争风吃醋的韵事,他做什么去呢?
于是他便无端起波澜,与伍云起叫真儿,逞风月场上的威风,使尽手段。
伍云起哪儿惹得起这位皇亲?
他上有西太后,下有醇郡王福晋,无论从哪方面讲,势力都压人的。
桂祥打上了云起夫人的主意,并且十分露骨而不加掩饰,看来是成心要云起好看了。
那天,曲氏从庆王府回来,云起发现她多了一挂珀琥手串,便追问她是在街上珠宝铺里新添置的,还是什么人赠送与她的。曲氏一边对镜卸妆,一边微笑着说:“是庆王爷福晋送我的。”
“桂大人可在庆王府里?”
伍云起不放心地追问一句。
“当然在了。”
曲氏微笑道:“去那儿做客的,大都是有爵位的太太们,唯独我。”
说着,她撅起了小嘴:“五品护卫的夫人,呵,对了,四品顶子。”
讲后半句的时候,她那因涂了厚厚的胭脂而似熟透了的樱桃小嘴角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今后少往这些豪门大户家中跑。”
伍云起恼怒地道。
“又发火了。唉!”
曲氏漫不经心地脱下百蝶争春绣缎长袍,露出一件粉红色江绫紧身,她那丰满的乳房几乎涨破胸衣,雪白的颈子和膀臂犹如脂玉。
“要说福晋、格格们也并不小看咱们,全凭着醇郡王爷的面子呢。”
她端起盖儿碗轻轻呷了一口沁香的碧螺春茶。
过了一会儿,低头道:“今儿个桂大人好象格外的高兴,认了好几个干女儿呢。”
“你……,你也算一个?!”
伍云起脸都气白了。
“呵。”
曲氏不以为然地道:“他是西太后的胞弟,官虽只是个二品的头等侍卫,可势力……”
“啪”
没等曲氏说完,脸上早挨了一记耳光:“混账,你这贱货!”
伍云起怒不可遏,揪住曲氏高高的发髻连扇了好几记耳光。
曲氏趴在床上,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地用手帕捂着脸呜呜地哭泣起来:“你打死我吧……,我还不是为你好……好。”
“唰”地一声,伍云起把剑抽出来,雪亮的剑锋指向曲氏的咽喉:“再敢反嘴,我宰了你这个贱货!”
曲氏并不惧怕,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他,那含满泪水的眼里,包藏着多少深邃的柔情。
“唉!”
云起心软了,猛地把剑向八仙桌劈去,“咔嚓”一声,一块桌角掉在地上。
“做的什么官!”
他抑首长叹,泪流满面:“红尘一世,名利官场……,伍云起呀伍云起,你堂堂汉子,如今落到这步田地……”
他的拳头猛捶自己的胸膛,懊悔异常……
第二天,他随醇王爷进皇宫去办事,恰在协和门外遇见桂祥,他怒视着桂祥那张因酒色过度而显得十分苍白的脸。
桂祥给姐夫请了安,然后眼皮都不抬地冲伍云起冷笑两声,扬长而去。
伍云起望着他那得意洋洋、摇摇晃晃的背影,真恨不得追上去撕个粉碎。
辞官不成。
他几次向醇郡王提出,都被王爷婉言慰留。
醇郡王少不了他。
师兄董大全领侍卫府一些正直的朋友们,也劝他不必与桂祥小人一般见识,只好好管束夫人就是。
毕竟是醇王福晋=保的媒,万一有什么差错,嫡福晋是个极要强的人,一时面子上下不来,也是惹她不起的。
伍云起忍下这口恶气。
曲氏呢,自从那次挨打以后,半年足不出户,每日在家画画儿、弹琴,似乎从此要做个贤娴之妻了。
这些日子,醇郡王嫡福晋临近分娩,王府里上上下下,都作天大的喜事,伍云起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
今天,他从神机营回来,曲氏竟没在家,这使他忽有一些疑虑,忙问丫环,回禀道:“嫡福晋派个小厮来,说是闷得慌,叫夫人过去陪着说话儿。进王府里了。”
这才放下心来,待他吃过饭,进王府里查点护军时,又见厩外停着轿车,一眼便认出槽上喂得马是桂祥的骡马,这又使他不由得担起心来。
天一黑,里面下闩,只有太监和女佣们留值,护军只能在前院和墙外值宿,进不了后院,云起自然是不能前去窥探,直到很晚了仍不见曲氏回来,显见得是内宅留宿了。
云起焦躁不安起来,几番到王府值房,但因不能进内院,只好回家捱夜。
当他再次到王府门前时,冷风吹着雨点打在脸上和身上,真叫人透心的寒冷,便禁不住往这张记酒铺走来。
酒入愁肠人更愁,几盅酒下肚,伍云起感到浑身哆嗦起来,想着这些恼人的琐事,心中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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