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就是要绝了文华殿中那人的念想!
侍卫推搡着祖往殿外走去。
祖的心中一片清明,往事如烟般闪过脑海,踏出殿门,长宁宫已在身后,这里已不是当年的龙国大殿,如今,这里只是他国君王脚下的战利品,朝代更迭,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这长宁宫依然是主宰天下百姓命运的舞台。
以弥政之才,以弥政之德,这天下,她应放得下了。
“慢着!”
易祖儿为着这声凌厉的轻喝顿了脚步。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身后传来弥政阴沉的声音。
转回身,看向弥政,弥政没有回头,易祖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到他的落寞与凄然。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她牵挂的,那就是卿了。
“臣的罪过,为臣一人承担,与卿无涉。请吾王善待卿,放他一条生路。”
后颈爆起的青筋昭示了这帝王的怒气。
易祖儿无奈地笑了。
在哪里?那个青衫寥落的身影——卿,我终是负了你。
第十四章 英雄末路
她迈步往阶下行去,幽幽道:“王,仁者无敌!”
“站住!”
“弥衡举荐你,本王信任你,本想你做本朝的肱骨之臣。可你!你!”既是弥衡推崇的人,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数月相处,也见识了她安邦定国的才能。
可见到她,便如见到那文华殿上的周子卿。
黑翼统领燕成林上前两步,跪地,求王上饶了祖将军。
面色阴沉,弥政此时却是百般心思。
娇弱之躯,身处乱世,眼前这英武的女子,竟有着被岁月侵蚀的苍凉和凄怆。
弥政心中顿时软了几分。
摆摆手:“先带下去。容后发落。”他的心思早已回到了凤城文华殿。
凌晨,文化殿烛光明灭。
似雪白衣,红梅点点,委顿于地。
弥政上前轻轻扶起周子卿,替他拢好衣裳,凝视着他,“今日是我唐突你了。”
周子卿微微一笑,轻声说:“终要了结了,政!”
温柔的语声在殷红的唇间逸出,更显诡异。说完,又温柔地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身子一歪,从弥政的怀中滑落。
那是周子卿第一次叫了他的名讳。
政!
那样的绝代风华!那样的凄美!深深刺痛了弥政!
卿真是个男子!
果真是爱又得不到,恨又舍不得么?
“爱,非关男女!”
弥政忽的感到心仿佛沉入冰窟,不能让眼前的人儿就这样离他而去,他急急探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抖着手打开,里面有个拇指大小的绿色药丸,他撬开周子卿的牙关,轻柔地喂入药丸,“卿!不会有事的!吃下解药,不会有事的!”
周子卿面色惨白,早已失了知觉。
弥政的眼中溢出泪来,他运功于指,在卿咽部点按,助药丸进入肚中,在胸腹点按要穴,输入真气,轻轻按摩,令药力化开。
红润慢慢浮上清俊的面庞,呼吸也越加和缓。
月白风清,人独寂寥。
弥政感觉自己的心渐渐失了控制,自于边城见了他,多少次深院徘徊、多少次午夜梦回,心里思思念念的卿,那个眼里只有祖、生死只为祖的卿,竟然是个男子,这样凉凉地想着,愈加使自己微薄的真心显得可笑。
但那早已如轻雾般环着卿的,仿佛和卿的呼吸融为一体的丝丝关切、浓浓爱意,却如何能收回?
想到卿居然甘心做祖大富的禁脔,弥政的心头阵阵刺痛。
你便是男子,我也要你!
太医来诊过脉,周子卿因服了散功药,未能用内力护住心脉,又中了毒。好在及时吃了解药,可这药的毒性毕竟太过霸道,虽然救了他性命,却也废了他武功,筋脉俱损,功力全毁。这样孱弱的身子得需要细细调养才能慢慢康复。
手指滑过他的修眉凤目,弥政喃喃道:“没了功力也好,今后跟着本王,我,护着你。”
龙城尽皆在握,收拾停当,周子卿被黑翼卫士送到了龙城皇宫,安置在龙华殿,皇帝的寝宫。面对弥政阴沉的脸,无人敢质疑。
周子卿睁开双目,入眼都是镶金嵌玉,雕梁画栋,轻纱薄幕。毒已解了八成,只是丹田空荡荡的无一丝真气,看来吃的药虽好,却并不是很对症,还得需天门的解药细细调养。
略一移动身子,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身着天丝里衣,盖着薄薄的锦被,腕上缚着细细的银色链子,连在两手之间,叮叮作响。
听得声音,门外进来一个小宫女:“公子,您醒了。奴婢春桃给您端药来了。”声音怯怯的。扶他起身,喂了药,又悄然出去了。
周子卿闭目小憩片刻,再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弥政!
他微一皱眉,弥政笑了,柔声道:“卿,好些了么?”
“多谢大王,小人惶恐。”周子卿挣扎着要起身,被弥政轻轻按住肩头。
“这里是皇宫,好生将养,有什么需要告诉春桃。我明日再来看你。”
“大王请留步。”周子卿暗暗咬咬牙。
弥政眸光一闪,回到床前坐下,面上有着柔和的希冀。
“大王,小人有一事相求。敢问我家祖将军现在何处?”从他醒来的那一刻,他的心便一直悬着,祖,究竟怎样了?眼前的王者执掌着生杀大权,他却不得不问。
果然,眼眸中的温润瞬间变为冷厉。
周子卿迎着弥政冰似的双目,似笑非笑:“我要见她。”无论生死。
掴了他一掌,弥政拂袖而去。
挨到傍晚,燕成林来了。
“祖,她怎样了?”明知是燕成林背叛了祖,可他还是愿意相信他,哪怕只有一点,他要知道祖的消息。
燕成林却不回答,细细瞧着他:“周公子,你可是消瘦了。”
周子卿见他不提祖,便转过头去不再理睬他。
燕成林命侍卫帮他穿上外衣,用软轿抬着出了门。
是去阎王殿吧,看来弥政终是恼了。
行了半晌,周子卿不说话,燕成林倒忍不住了。
“周公子,祖将军无碍的,现在被王上关在冷宫内。”
冷宫,还活着,祖!
迎面过来一个白羽侍卫:“燕统领,王上让您带周公子去刑室。”
刑室?燕成林有些错愕。
“是,冷宫内的刑室。”
双手被紧紧缚在墙上的铁环上,头颅无力地歪着,乌发散落遮住了面颊,衣衫褴褛,刑讯后的身体血痕累累。看到这样的祖,周子卿心里痛得仿佛被利刃凌迟一般。
她是个女子啊,弥政,你好狠的心!
周子卿悄悄将双手握住银链,拢在袖中,静静立着。
被凉水泼醒的易祖儿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那双丹凤的美瞳,依旧是那张倾城的容颜,依旧是那温润清雅的风姿。
易祖儿眼睛一亮:“卿,你没事了?”
“没事,祖,你,受苦了。”周子卿眼眸黯然,“我功力废了,如今已无法护你周全。”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银链,仿佛要攥进肉里。
易祖儿眼珠一转,轻笑着叹道:“如今卿锦衣华服,本将军却镣铐加身呢。”
周子卿转过身冲燕成林一礼:“燕统领,请您放过祖。”
燕成林颇感为难:“这,这是王上亲自吩咐的,恕我无能为力。”
“那么,请允许我给祖上点伤药。”
“这——”
“燕统领,你在祖将军身边三年,祖可有亏待你之处?”
面对周子卿清朗的双目,燕成林低下了头。
第十五章 欲罢不能
看着勉力忍耐痛楚的易祖儿,周子卿心里又痛又酸,抬起手隔着衣袖拭了拭她额角的冷汗:“痛得厉害么?”
她摇了摇头,“卿,手伸出来。”轻微的链子撞击声哪里能瞒得过易祖儿的耳力。
怔了片刻,周子卿缓缓将手伸出衣袖。腕上的银练刺痛了易祖儿的双目。
“卿,是我连累了你。”
周子卿淡淡一笑:“祖,受苦的是你。”一甩袍袖,重新覆住双手。“祖,再忍忍。我会救你出去。”
“出去?”易祖儿喟然道,“我生而为龙国,如今龙国没了,你让我去到哪里?天下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地。卿,我们一同走,去哪里都好,只要和你一起。去长云山吧,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年,好想再去看看。”
看到眼中闪着莹润光芒的祖,周子卿不忍打破她的念想,轻轻点了点头,柔柔地答声“好”。
“本王看你们哪里都去不了。”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弥政大步跨了进来。
燕成林行了礼,见周子卿背对着弥政没动,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
周子卿慢慢转过身,深深一揖。
“小人见过大王。”
弥政冷冷地瞧着他。
“求王上放过祖将军,将军的罪过周子卿愿一力承担。”
弥政冷然道:“周公子就是这样求人的么?”
周子卿缓缓跪在地上,头微微垂下。
易祖儿死死咬住唇,两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这个清雅孤高的人儿,为了自己,竟向敌国君王屈膝下跪。
“只要王上放了祖,但有所命,周子卿愿誓死效劳。”
“好!”弥政微微弯下腰,在他耳边低低的声音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周子卿身子一颤,“是,小人愿意。”
“卿,你答应他什么了?不要答应他!什么都不要答应!”易祖儿有些紧张。
“周子卿答应本王——”
“大王!”周子卿急急阻住弥政的话语。
弥政看了看他,冷冷一笑,昂首出了刑室。
燕成林忙命人解开易祖儿的束缚,将她扶到寝室榻上。不消片刻,两位太医赶来给她医治伤处。
周子卿喂她喝了碗粥,又服侍她服下药,轻轻扶她躺下,燕成林便来催他回龙华殿了。
易祖儿忽然抓住他的手,正色道:“卿,答应我,不要再为了我让自己受伤。”
他微笑着出了冷宫,祖,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燕成林随着他出来,跟在后面,默默看着前面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的背影。
眼见快要到了,终于忍不住道:“周公子,你答应王上——那个,”
“是做你们大王的男宠!”周子卿自嘲地一笑,“怎么,我不够这资格让你们大王宠幸么?”
“不!不是!”燕成林心里忽然冒出个天妒红颜的念头来,立即又被自己强按了下去。怎能腹诽自己的君王!
三年戍边,两人追随祖将军左右,早已在战场上结成了兄弟般的生死情谊。虽然周子卿一贯清淡寡言,他也实在不忍心这清尊华贵的男子去做他人的宠物,哪怕是他的君王。
“周公子,我可以送你出宫。”燕成林终于鼓足了勇气。
“燕统领可否也放祖将军出宫?”
“这——”
周子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快步走进龙华殿。
龙华殿的浴池真是奢侈,一丈见方的池子竟通体都是碧玉砌成。池水暖暖的,他却感觉不到,贴着池壁的碧玉寒气直透到了心底。
拈起漂在水上的花瓣,他暗暗嗤笑。
难不成弥政今晚就让他侍寝?他逍遥宫少的童子之身,没能给祖,竟会让这花国大王占了去,真是遗笑江湖。
弥政站在门外已经有不少时间了,他默不作声地听着里面洗浴的淅淅沥沥水声。
这里面的,是个男子。
这爱,有违伦常。
可他,已欲罢不能。
便是毒,他今日也要吞了。
再不犹豫,推开门进去。
池中裸露的背影一僵,缓缓沉入水中。
弥政感觉到他防备的敌意,顿了脚步,又退出门去,唤了宫人进去替周子卿着衣,自己进了相连的寝室。
白衣曳地,飘然若仙,衬得他优雅高贵,美得令人心动。
弥政轻轻抚上他绝世无双的容颜,柔润美好的触觉让他心底惊叹。
周子卿直觉地侧脸闪避,却又硬生生顿住,任由那有力的指骨刮擦着自己的面庞、颈项、锁骨,蜿蜒进入里衣。
“为了那个祖大富,你居然什么都能答应!”
弥政眼中是无法掩盖的欲望和愠怒,火一般燃烧着,手指也微微颤着。
周子卿的身子越发僵硬,眸子却依旧清朗。
终于,弥政暗哑地吐出话来,“你身子刚好些,休息吧。”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寝室。
为什么他终究是怕了,在离他咫尺的距离?他怕什么?这天下,还不都是任他生杀予夺?可面对周子卿清朗的眼眸,他对他的碰触,仿佛就是亵渎,他不忍,终究是不忍破坏了那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呆立了许久,周子卿深深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无力地坐下。
“祖——”
那年救了祖,便去了京城。知道她对这镇北将军的尊位势在必得,便帮她得了头名。皇上下旨,封了祖镇北将军,她喜极而泣,与他酒楼买醉,狂歌而归。
三年征战,杀伐决断,果敢无情,祖始终割舍不下的,仍是对瑞王的情,真是枉称英雄。
祖少年得志,天下扬名,可为了这数万苍生,终于背主叛国,心甘情愿地背负骂名,在她心里,终究是民为重,君则次之吧。
只不知在她悲天悯人的心里,自己占着的是什么位置?
“宫少,很晚了,还不休息么?”
缓缓转过身,烛影摇曳处,一个锦衣华服的秀美身影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南宫门主!”
第十六章 天门南宫
在皇宫大内见到天门门主南宫凤,周子卿很是意外。
“看来宫少过得很不错嘛。”来人转了一圈,四处打量着房内布局,啧啧称叹。
“门主来此,不是和周子卿闲聊的吧。”
“啊,倒是差点忘记了。”南宫凤击掌而笑,“我是来带你走的。”
“什么条件?”
“哈哈,不愧是逍遥宫少!知道没好处的事情我南宫凤是不会做的。你放心,这个情是你那宫主哥哥来还。你只管和我走就是。”
“门主可否带两人出去?”
“一个,只带你一个。”
“既是只能带一个,那请门主带我朋友祖大富离开。”
南宫凤摇摇头道:“你哥只让带你离开,其他人与我无干。”
周子卿一拱手:“那门主请回吧。”
“你,你不走?”南宫凤错愕。
周子卿背转身不再理他。
“是了,宫少必是留恋弥政的情义,不想离开了。”他又贴近身低声笑道,“方才的绮旎风光我可都瞧在眼里了。”
周子卿面色发白,咬着牙,一字字道:“不用你管!”
“你这样子,你哥会怪我的。”见他不悦,南宫凤也不再说笑,喃喃道:“你哥求我救了你,逍遥宫便得替我做一件事。现在救两个人可怎么算?我天门岂不是吃亏得紧么?”
周子卿见他松了口,忙道:“你救了祖,我也答应给你做一件事情就是。”
南宫凤抚掌笑道:“好,能得宫少答允,我南宫真是荣幸之至。罢了,好人做到底,两个就两个。”
等见了易祖儿,南宫凤笑不出来了。
“一个是白丁,这一个还是累赘!”
易祖儿见周子卿带来的华服男子摇头晃脑,满脸的不满,不禁有些气恼。周子卿微笑着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示意不要急躁。
南宫凤转身出去,片刻间回来,手里拿了两套太监衣服,让两人换上。
易祖儿一皱眉,周子卿低声道:“祖,相信我。”轻柔地帮她换好衣服,蒙上面罩。
穿廊过殿,他们轻松地避开巡夜的侍卫,来到僻静处的宫墙下。见易祖儿面露难色,周子卿冲南宫凤苦笑着摇摇头。
“既然你们都没了功夫,也只好光明正大地出去了。”南宫凤叹了口气,低低声音道,“但愿他不会怪我。”
避无可避,来到宫门,南宫凤索性站到亮处,取出一个腰牌。
光影朦胧处,金光乍现的蟠龙腰牌上四个流光大字“如朕亲临”,刺得当值的黑翼侍卫一个怔愣,忙打开门放行。三人鱼贯而出,转眼去得远了,却连面貌也未看得清晰。
城东,扶柳掩映之下的小小院落,朴实无华,像极了殷实人家的居处。
“南宫门主,你——”
南宫凤抬手阻住他的问话道:“有些事,不知道也许要好些。速速换了衣物,我马上派人送你们走。等天明宫里发现丢了人,必会全城戒严搜捕。”
周子卿一揖到地,“多谢门主!”
南宫凤摇摇头:“不用谢我,这不过是个交易。哎!还是两个大人物!麻烦!”看弥政对这两人如此看中,不知能否善了。
两人都逃了!
弥政大怒,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