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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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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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柯羽知道他又要扯出一些故事来洗脱自己的罪名,不跟他费口舌,把女童拉到自己身边,对那些人斥道:“滚!”
*
自那日从丰城出来,永明王就一直住在丰城北郊的七星居,层层叠叠的卫式庭院原是为迎娶靖边公主而建,他的这位素昧平生的姑姑在卫军到达丰城前就已悬梁自尽,作为和亲的公主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七星居距丰城有十余里,丰城弥漫的血腥气息与临死前凄惨的挣扎和号叫无法穿越这段距离而传到这里。在平静到死寂的庭院里,只有春花独自开谢在无边的黑暗中。七星居的大门始终开着,一道道死刑的命令从中传出,却很少有人敢踏进大门一步。有时候永明王也会望着黄梁发呆,为何如此华丽的地方竟遮挡了一切光线的进入而成为永恒的黑暗。
昏暗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浓烈的酒气弥散在庭院内外。桌案上地上堆满了还未来得及撤下去的酒坛酒杯,永明王半靠在软藤椅上,头倚在一旁。柯羽看他闭着眼睛,还以为他睡着了,谁知就在柯羽踏进房门的一刹那,永明王警醒地睁开眼睛,凌厉的目光扫过柯羽,定在他的身后。
一个将领牵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来,触到永明王的目光,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忙跪在地上。
“什么事?”
“禀殿下,这是幽国三公主的小儿子,特来请示该如何发落?”
永明王支起身来,正眼也不看他,冷冷道:“难道我还没说清楚吗?”
这三公主是刘衡道的皇妹,驸马也是出自一代名将世家的。依永明王军令,一家三百余口都杀了,只剩这个匆忙间被藏在厨房锅灶里的孩子。那执行的将领实在不忍心,便担了天大的风险来求永明王,实指望他能看在孩子年幼尚不通世事的份上网开一面的。
那将领既来了,原知必受责罚的,可看看那孩子无邪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可这孩子才六岁,按律十六岁以下是不处极刑的。”说这话时,他额角已滴下汗来。
永明王这才看到躲在他身后的孩子,放下酒杯踱过来,那孩子怯怯的眼神望着他,湖水一般的眸子里尚未沾染些许的污渍。那将领忙拉他过来跪下,那孩子倒是听话的很,一双眼睛只是望向永明王:“求你别杀我……也别杀我娘亲……”稚气的声音仿佛一下子穿越时间,把他拉回过去,那个奔跑在涣漪湖畔的天真孩童。他在孩子面前蹲下,拉他起来,又看他衣衫凌乱,发髻也散开了,伸手想帮他理好。谁知那孩子竟惊恐地躲了开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冰凉的手指都使孩子惊恐无比。永明王的手悬在半空,慢慢地缩了回来,他地脸上浮起一丝苍白的苦笑,那毕竟是一个梦,已经遥远到不真实。自己的双手已沾满鲜血,原不该去玷污这无瑕的纯净。
永明王站起来背过身去,极快地说道:“带他下去。这是军令,不是法令!”
那将军闻言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原来因永明王一时的冲动而燃起地希望冷却下去。他呆了半晌,方听见自己的声音应了声“是”告退出去。
“趁他睡着的时候,别让他痛苦。”永明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也许是因为饮酒过多的原因,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柯羽此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冲到永明王面前大喊:“不!你不能这样!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能迁怒于所有人!”
永明王冷冷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我来,我是来迎你回京的!”
回京?回到宁熙殿吗?去见我的王妃……
门外是无尽的黑夜。永明王不再理他,取过新献上的佳酿,独自一杯又一杯地饮起来。
(第六章完)
第七章 亲政
    丰城内外犹如人间地狱。
自三天前永明王下格杀令以来,数百名降将及其家人和无数百姓以使刑场血流成河,尸堆成山,腥臭之味飘摇十里不散。
柯羽自定祥赶来,看到沿途烧焦的尸首残破不全,一个女人赤裸着全身躺在地上,木然地望着天边。城内一片死寂,突然一阵凄厉地哭声传来,惊的他差点从马上摔下,那叫声又戛然而止。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从前面走过,混浊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波动。柯羽再也忍不住,伏在一堵断墙上狂呕起来。
一小队官兵从一处破败的宅子里拉了一个女童出来,那女童看上去十岁上下的年纪,还不懂世事,吓得傻了,只是攀着墙壁哭喊着不肯走。那官兵恼了,拿刀柄就要打她。
柯羽实在看不下去,跳出来大声呵斥。
那队官兵里有个军官模样得人认出他是永明王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忙垂手站着:“大人容禀,这女孩儿家里……”
“住口!”柯羽知道他又要扯出一些故事来洗脱自己的罪名,不跟他费口舌,把女童拉到自己身边,对那些人斥道:“滚!”
*
自那日从丰城出来,永明王就一直住在丰城北郊的七星居,层层叠叠的卫式庭院原是为迎娶靖边公主而建,他的这位素昧平生的姑姑在卫军到达丰城前就已悬梁自尽,作为和亲的公主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七星居距丰城有十余里,丰城弥漫的血腥气息与临死前凄惨的挣扎和号叫无法穿越这段距离而传到这里。在平静到死寂的庭院里,只有春花独自开谢在无边的黑暗中。七星居的大门始终开着,一道道死刑的命令从中传出,却很少有人敢踏进大门一步。有时候永明王也会望着黄梁发呆,为何如此华丽的地方竟遮挡了一切光线的进入而成为永恒的黑暗。
昏暗的灯火在风中摇曳,浓烈的酒气弥散在庭院内外。桌案上地上堆满了还未来得及撤下去的酒坛酒杯,永明王半靠在软藤椅上,头倚在一旁。柯羽看他闭着眼睛,还以为他睡着了,谁知就在柯羽踏进房门的一刹那,永明王警醒地睁开眼睛,凌厉的目光扫过柯羽,定在他的身后。
一个将领牵了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来,触到永明王的目光,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忙跪在地上。
“什么事?”
“禀殿下,这是幽国三公主的小儿子,特来请示该如何发落?”
永明王支起身来,正眼也不看他,冷冷道:“难道我还没说清楚吗?”
这三公主是刘衡道的皇妹,驸马也是出自一代名将世家的。依永明王军令,一家三百余口都杀了,只剩这个匆忙间被藏在厨房锅灶里的孩子。那执行的将领实在不忍心,便担了天大的风险来求永明王,实指望他能看在孩子年幼尚不通世事的份上网开一面的。
那将领既来了,原知必受责罚的,可看看那孩子无邪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可这孩子才六岁,按律十六岁以下是不处极刑的。”说这话时,他额角已滴下汗来。
永明王这才看到躲在他身后的孩子,放下酒杯踱过来,那孩子怯怯的眼神望着他,湖水一般的眸子里尚未沾染些许的污渍。那将领忙拉他过来跪下,那孩子倒是听话的很,一双眼睛只是望向永明王:“求你别杀我……也别杀我娘亲……”稚气的声音仿佛一下子穿越时间,把他拉回过去,那个奔跑在涣漪湖畔的天真孩童。他在孩子面前蹲下,拉他起来,又看他衣衫凌乱,发髻也散开了,伸手想帮他理好。谁知那孩子竟惊恐地躲了开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冰凉的手指都使孩子惊恐无比。永明王的手悬在半空,慢慢地缩了回来,他地脸上浮起一丝苍白的苦笑,那毕竟是一个梦,已经遥远到不真实。自己的双手已沾满鲜血,原不该去玷污这无瑕的纯净。
永明王站起来背过身去,极快地说道:“带他下去。这是军令,不是法令!”
那将军闻言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原来因永明王一时的冲动而燃起地希望冷却下去。他呆了半晌,方听见自己的声音应了声“是”告退出去。
“趁他睡着的时候,别让他痛苦。”永明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也许是因为饮酒过多的原因,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柯羽此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冲到永明王面前大喊:“不!你不能这样!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能迁怒于所有人!”
永明王冷冷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我来,我是来迎你回京的!”
回京?回到宁熙殿吗?去见我的王妃……
门外是无尽的黑夜。永明王不再理他,取过新献上的佳酿,独自一杯又一杯地饮起来。
(第六章完)
第一节 锦瑟
    元庆七年,卫脱离南唐复国,改元雍和。随即卫永明王率军十余万西进灭幽。遂将幽国与卫云州合并重新划分幽云二州,分别命裴度、巴锵为太守,又封魏灞为魏王,守南疆,锁沧浪;封张鲁为大将军,平西侯。而后于雍和二年夏班师回至卫都定祥。
*
回到定祥时已是初秋天气,朝中已为永明王等人设下盛大的欢宴。沉浸在复国喜庆中的人们忽略了别人亡国的苦痛,而凯旋的光芒也遮掩了丰城弥漫的血腥。卫国君臣同乐普天同庆。永明王持杯周旋于臣僚之间,对所有人的敬酒一概受之不敏。国宴华丽而奢靡,很少有人看到他虚伪的笑容下的苦涩。他让人斟了满满一杯的酒,向一直沉默在龙椅上的文帝伸出手去,那少年一直默默地看着永明王灌酒,此时他分明地看到永明王手指上流淌的血污,厌恶地避开了那只手。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大臣惊讶地看到这一幕,文帝看到永明王的神色在一瞬间黯淡下来,他心中不忍,伸手要去拉永明王,后者却已收回手转过身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王爷你喝多了。”
接下来的时光永明王只是不停地饮酒,宴会不欢而散。
“朕有话要对你说,”酒宴撤去时文帝忽然对永明王说,掩不住内心的忐忑,“如果王爷不是很累的话。”
众臣僚忙告退了下去。永明王一个人留了下来,静静地等待文帝开口。
“……朕,已经按你的意思软禁了王妃。……朕可否问一下,你要如何处置她。殿下?”
“陛下怕我会放了她?”
“不,朕怕你杀了她。”顿了一顿,文帝抬头迎上永明王的眼睛:“如果可能的话,饶她一命吧。”
永明王忽然想笑,“这算是求情还是命令?”他心中百般滋味翻腾,只觉有万般委屈却无处宣泄,他看着文帝,浑身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陛下若是命令,自可以下旨。但若由臣全权处理此事,要赦免一叛国之人,在臣这里绝无可能!”说罢,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文帝原是怕赐死王妃伤害到永明王,没想到他反应如此强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呆坐了半晌,只得先回太后那边去。
*
此时夏末秋初,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只是今年仿佛比往年冷些,天边乌云翻滚,平添几分烦闷。木槿倒是正开得旺盛,一团团挂在枝头。永明王从大殿出来,一路看过去,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看到那紫色绸缎样的花朵,忽然吟出一句:“开到茶荼花事了”。自己吓了一跳,竟不知为何会想起这样的句子来。
他这样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忽然听到一阵琵琶锦瑟之声,接着便有一女子歌道: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院中寻桂子,……”
声音甚是清丽。使他忽然忆起幼年时在江南的情景,弘盛太子也曾拉着他于中秋月圆之时去寺中寻桂子的。想到这里他不禁莞尔,心中郁郁之气也去了大半。抬头望去,原来是梨乐坊近了。
这梨乐坊原是皇宫中负责排练礼乐歌舞之处。永明王精通音律,在摄政王之前是常来此处与坊中教师切磋的。一是因为舒缓压力;二也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自当上摄政王以后,碍于身份也是因为政事繁忙,竟是再未来过,即便宫中有歌舞礼乐要排,也是由司乐的太监来传。此时他一出现,那些排练的歌女舞伎先是一惊,复又喜上眉梢,竟如见了亲人一般,纷纷迎了上来。
永明王在此处顿感轻松许多,与年长的老师寒暄几句,便约了那些个弹琴歌唱的女子在梨乐坊外寻了一处芳草萋萋的所在,坐了下来。立时便有人侍侯上水果点心,茗茶佳酿。永明王也不再客气,命那些歌女捡熟稔的曲子唱来。
顿时丝竹齐鸣,内中一个春衫女子站起来,歌喉婉转,唱的却是司马相如的《长门赋》。
永明王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待她唱完,方说道:“怎的唱这个?”
那歌女听出他的不悦,慌忙道:“王爷不喜欢,待奴家再换一首。”
永明王恍然觉出自己的情绪已影响了众人,忽然笑道:“待本王来一曲罢。久疏音律,弹错了可不许笑我。”
那些歌舞伎大喜,忙抱过一架锦瑟。永明王稍稍试弦,声音如珠落玉盘,他看那锦瑟饰得华丽,一时感触,唱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唱到此处才恍然觉出,心道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口中唱着,心却不由得颤抖起来,至后来到“此情可待成追忆”却无论如何也唱不下去了,只好长叹一声,推开了锦瑟。
那些歌舞伎见状,忙上来劝酒调笑,只管捡些时下欢庆的曲目来唱。内中有一个叫阿莎(suo)的,弹的一手好筝,永明王看她在人群中手若柔荑,声如珠玉,恍惚间记起新婚后那些日子里大宁也是这般天天为他弹筝解闷的。他把阿莎叫到跟前,温言调笑,那阿莎却只是端坐,并不过分亲近。永明王记得当初王妃也很拘谨,不过阿莎却比大宁秀丽得多。永明王隐约闻到她身上的确有股莎草的香味,情不自禁地向她靠过去……
突然永明王被人一把推开,睁开眼却见阿莎又羞又怒又惊又惧地看着自己,分明是怕了,口中却说:“王爷请自重!”
永明王心下一笑,待要向她说什么,忽然见不远处无影过来,撞见了这一幕,惊讶地半天合不上嘴。
众歌伎见状,忙收拾好管弦乐器告退,不一会儿天地间只剩他们师徒二人。
“有什么事吗?”永明王走向他,冷冷地道。
“为什么?”
“?”
“你为什么屠城?”
“你来,就是为了质问我这件事?”
“不。”他记起了此行的目的,“王妃请您过去。”
永明王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我相信!”无影忽然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冲那个背影大喊:“我相信你的内心并不希望这样的!”
永明王抬起头,几滴雨丝落在脸上,凉到彻骨。
第二节 冷雨
    永明王回到宁熙殿时,外面的雨已下得大了。
冷风卷起帘子,湿冷的气息肆无忌惮地扑了进来。大宁打了一个寒噤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梅瓶中插的荷花早已片片凋零。她抬起头便看到永明王站在门口,衣衫已经淋得半湿,寒风吹来,房内昏暗的烛光飘摇不定。一个霹雳划开黑夜在永明王身后炸开,他的脸苍白而无血色,如索命的无常。
自永明王出征以来,她日夜担心思念,曾想象过无数种二人见面的情景,却惟独没有想到这般情形。挂在门廊上的无骨折灯终于禁不住风雨的摧残,“啪”一声落了下来,摔个粉碎。
大宁扶着桌案站了起来。永明王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口,看着她道:“你想见我?”
大宁从中听到了彻骨的寒意,心中的苦涩无法遏止地涌了上来,她把目光从永明王脸上移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禁不住翻腾的思绪,沉声问道:“臣妾只是想问王爷要如何处置我?”
“背叛我卫国的人,还希望能苟延残喘下去吗?”
永明王的话语虽轻,却不啻一声惊雷,大宁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也崩溃了,她呆呆地望着永明王,万般感情却都哽在喉头,内心却如一块寒冰般化不开。她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晃了一下。
永明王看她这个样子,心中一痛,想过去扶她,手却如何也伸不出去。只听王妃幽幽地道:“我知道以我的罪死不足惜,但你总该相信我……”
永明王听她此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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