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政治上的权威主义反映在价值和意识形态领域,就是以三民主义为价值符号,由蒋介石所领导的新传统主义。国民党重视用民族主义资源输入党治国家结构,蒋介石并不主张盲目复古,他也提倡学习吸取西方科学和技术管理知识与经验,但强烈地认同中国的传统文化,习惯以传统的方式建立政治和社会秩序。其全部功能是配合国民党的现实政治需要。
1928年至1937年,蒋介石竭力以新权威主义与新传统主义,处理纷繁复杂的内外矛盾,推行国民党领导下的现代化进程。但是,国民党的社会动员功能因反共意识形态的障碍和日本不断扩大对华侵略而急剧衰落,国民党党政分开的政治结构无法有效控制社会,党的意识形态也无法有效社会化,从而获得群众的普遍认同,加上党内派别斗争持续不绝,纪律荡然无存,而实际控制国民党的蒋介石又不愿主动进行任何可能导致削弱其权力的党内和社会变革,使得国民党及其政府长期处于危机之中。1928—1937年国民党的政治实践表明,国民党的统治一直缺乏得以稳定的先决条件,它不可能在政治上把被统治者有效组织起来,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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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运转的动力并非来自社会各阶层对它的支持,而是完全依赖于军事强权统治。1928年后,国民党对社会转型的适应是失败的。由于国民党不能把社会变迁的新要求、新内容纳入政治制度的框架,缺乏政治创新能力,因此国民党不能提供政治制度化的过程,1928—1937年,中国现代化虽然在若干领域取得成就,但最终摧毁国民党政权的破坏性因素也急剧增长,最终延缓了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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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行社的成立时间及组织层构考释①
力行社全称为“三民主义力行社”,它是30年代长期存在于国民党党内的一个秘密政治组织。几十年来,国民党对力行社的组织及活动内容讳莫如深,甚至故意迷惑视听,“有意混淆外界的认识”;②加之力行社组织系统复杂,机构层叠重匝,多以其基层组织复兴社的面目出现,有时则若隐若现,使得外界很难窥其真貌。尤其国民党在败逃台湾前夕,已尽行销毁所有力行社原始档案,因此力行社的一些基本史实,至今仍晦暗不明,只能把某些回忆录作为主要资料来使用,造成了若干史实谬误。笔者认为,在对力行社的研究缺乏原始档案资料印证的条件下,应参照、比较多种回忆资料,进行细致的鉴别和辨析,这是正确陈述史实的基础。本文则根据近年台湾披露的当年力行社核心人物干国勋等的有关回忆,参照美国华裔历史学家邓元忠研究力行社活动的论文,就国内民国史和现代史学界长期沿用的康泽的关于力行社回忆中的失实之处——力行社的成立时间及组织层构问题进行考释,以澄清这两个至今仍混淆不清的基本史实。
一、“复兴社成立在先,力行社成立在后”,与事实不符
目前,被研究者普遍采用的力行社、复兴社的成立日期,主要来源于当年参加过该组织人士的有关回忆。康泽在《复兴社的缘起》一文提到:“力行社的成立,是在复兴社之后”,具体时间则是复兴社成立月余以后的1932年4月间。③与康泽的回忆相矛盾,黄雍回忆力行社成立复兴社之前,④但是,黄雍未提及力行社成立的准确日期。由于康泽系当年力行社的骨干人物,长期位居国民党要职,因此康泽的回忆就被视为有较高的史料价值,他的关于“力行社成立,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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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载《民国档案》,1991年第4期。
② 邓元忠:《民族复兴运动在民国史中的意义》,载《中华民国建国史讨论集》第3册,台北,1981年,第235页。
③ 康泽:《复兴社的缘起》,载《文史资料选辑》(全国)第37辑,第148页。
④ 黄雍:《黄埔学生的政治组织及其演变》,载《文史资料选辑》(全国)第11辑,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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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社之后”的说法,一直被某些论著辗转引用。①
1984年11月,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干国勋等撰写的回忆录——《蓝衣社·复兴社·力行社》,这是国民党人士在事隔力行社成立50多年后,第一次公开谈论这个神秘组织。干国勋在回忆中透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有关力行社成立前后的重要背景情况,提供了力行社从酝酿到成立的大量具体情节,纠正了康泽回忆中的若干失实之处。
干国勋回忆中有价值的部分主要有两点:第一,他明确了最初酝酿成立力行社的时间、地点和倡导人物。第二,他具体回忆了力行社的成立日期和成立的详细经过。
根据干国勋的回忆,我们始知道,力行社的最初酝酿是在1931年7—8月的日本东京,而非康泽所忆,是1931年11月的南京;力行社组织的原始发起人也并不是康泽所说的蒋介石(尽管不久以后蒋介石即成了该组织的事实上的发起者),而是当时在东京留学的原黄埔毕业生滕杰,力行社的最初组织雏形是由原黄埔学生组成的“护党救国筹备处”(康泽回忆中对此未有涉及)。
1931年7—8月,在日本东京明治大学和陆军大学学习的一批原黄埔军校的孙文主义学会的中坚分子:滕杰、贺衷寒、葛武棨、周复、潘佑强、肖赞育等,有感于日帝加快侵华步伐,同时又对中共领导的工农红军的壮大深怀恐惧,从而萌发“安内攘外”思想。在经过两次聚会后,这批国民党留日学生决定推滕杰等迅速回国,向南京中枢陈述他们的看法。②
滕杰返国,正值国民党中枢分裂、宁粤激烈对抗之际,国民党党政要人根本无暇听取滕杰等的意见,滕杰受到冷遇,“觉得前途悲观”,于是决定先草拟一书面计划,以此计划与在南京的原黄埔学生先行联络,约在1931年8月间,滕杰即拟出一意见书,略云:“在极端秘密原则下,以黄埔为骨干”,推蒋介石为“领袖”,为“内平祸乱,外抗侵略”,“建立一个意志统一、纪律深严、责任分明和行动敏捷的坚强组织”。③意见书拟定后,滕杰立即找到任中央党部秘书的曾扩情,曾对滕杰的意见书一拍即合,两人随即决定以滕杰的意见书为号召,集合同道,至1931年9—10月,在南京举行过两次聚餐会,参加者达20余人,滕杰等迅速派人前往上海、杭州、安庆、济南、开封、北平、南昌、武汉等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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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中国现代史》上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314页。
② 干国勋:《三民主义力行社》,载干国勋等著:《蓝衣社·复兴社·力行社》,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84年11月版,第170页。
③邓元忠:《民族复兴运动在民国史中的意义》,载《中华民国建国史讨论集》第3册,台北:1981年,第2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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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秘密联络黄埔毕业生和建立核心组织的活动。此时力行社之名还未问世,这个由黄埔毕业生组成的秘密政治组合当时即被称为“护国救党筹备处”,办公地点即设在南京二郎庙街康泽的掩护住所——“康泽医院”内①(康泽的回忆对此段史实及“康泽医院”皆未涉及),由滕杰担任筹备处的书记,负责与各地核心组织联络。
这段时间约在1931年10—12月,蒋介石此时对筹备处活动还未闻其事。滕杰等以为蒋介石正处于各方“责难”环境中,“恐不会同意”彼等做法,因此未报告蒋。然而事实证明,滕杰等的担心完全多余。当蒋介石下野返回奉化故里后,约在1932年1月中旬,从他的侍从秘书邓文仪(力行社发起人之一)处,获知了黄埔学生的活动,蒋介石对此表示十分赞赏②。邓文仪立即给在南京的滕杰一封密函,通报了蒋介石的态度。蒋介石的赞许使南京黄埔毕业生的活动“更积极进行”。滕杰、贺衷寒、酆悌、康泽等加快了秘密组织的筹组活动,并迅即组成了三个秘密行动小组,以南京为中心,兼及上海、杭州,调动他们所控制的军、警、宪力量,展开了对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搜捕和镇压,使“九一八”后高涨的抗日民主活动一度转入低沉。
干国勋详细回忆了力行社成立时的具体细节,他在回忆录中明确提出:1932年3月8日是力行社组织的正式成立日。
根据干国勋的回忆,1932年1月下旬,蒋介石在挤垮孙科内阁,重返南京中枢后,立即召见滕杰、贺衷寒、康泽,听取有关黄埔毕业生秘密联络活动的报告,蒋介石对他们在1931年12月至1932年1月所发挥的“治乱扶危”的“作用”,表示“极为欣慰”。③在这次召见时,滕、贺、康开始面称蒋介石为“领袖”④(对于蒋介石的这次召见,康泽的回忆十分模糊,无参加召见的人员、日期和谈话内容等具体细节)。在这次召见后约月余,蒋介石命邓文仪通知滕杰,从3月4日晚7时起,召集在南京的筹备处全体人员到他陵园官邸举行谈话会。自3月4—6日,由蒋介石亲自主持,谈话会连续开了三晚,参加谈话会的筹备处人员都作了发言,最后一晚,蒋介石发表了竭力鼓吹“安内攘外”的长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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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干国勋:《三民主义力行社》,陈敦正:《复兴社、青白社、蓝衣社》,见《蓝衣社·复兴社·力行社》,第173、71页。
② 干国勋:《三民主义力行社》,载干国勋等著《蓝衣社·复兴社·力行社》,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84年11月版,第174页。
③ 干国勋:《三民主义力行社》,载干国勋等著《蓝衣社·复兴社·力行社》,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84年11月版,第178页。
④ 干国勋:《三民主义力行社》,见《蓝衣社·复兴社·力行社》,第177页;邓元忠:《民主复兴运动在民国史中的意义》,见《中华民国建国史讨论集》第3册,台北:1981年,第2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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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3月7日上午,蒋介石又在励志社召集筹备处全体人员,讲“知难行易与致知力行”,随后,出两道题,命与会者选其一作国文一篇,次日再到励志社交卷。3月8日,蒋介石在励志社批阅每篇作文后,主持了秘密组织的宣誓和选举,蒋介石亲自把此组织定名为“三民主义力行社”。①
干国勋关于力行社成立于3月8日的回忆得到邓文仪的印证。邓文仪在《民族复兴记》一文中,回忆力行社的成立日期也是1932年3月8日。②干国勋、邓文仪均系当年发起成立力行社的关键人物,干国勋在力行社成立时,即担任了力行社中央候补干事,在撰写有关力行社回忆录前,曾与在台湾的一些昔日力行社骨干分子经常交谈;邓文仪在30年代初曾任蒋介石侍从秘书,并在蒋介石与力行社发起者举行谈话时充任记录,了解大量内幕。干、邓有关力行社成立前后活动的回忆自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是,干国勋、邓文仪的回忆也有很大的缺陷,第一,拿不出确切的佐证资料,证明3月8日确是力行社的成立时间。第二,干国勋、邓文仪在70年代末回忆力行社早期活动时,都届古稀之年,有些具体史实,因年代久远,记忆难免模糊。如干、邓均回忆康泽参加了力行社成立大会,但事实上康泽当时因率记者团赴沪,没有参加成立大会。③除康泽外,邓文仪还误把肖作霖列名在成立大会与会者之列,其时,肖作霖还未参加力行社,肖作霖1933年方加入力行社外围组织复兴社。④所以,尽管干国勋等的回忆提供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细节,有助于人们全面了解力行社成立前后的复杂情况,但3月8日成立之说证据尚不足。
美国纽约马利斯特学院邓元忠教授(邓文仪之子)对力行社成立于1932年3月8日的说法持有异议。1981年,邓元忠撰写的《三民主义力行社初稿》,确定2月29日是力行社成立的准确时间,其依据是蒋介石当天的日记记有和力行社成员谈“力行哲学”的记载,⑤1984年,邓元忠正式出版了《三民主义力行社史》,修正了原来的提法,改而确定力行社成立于3月1日。同年,邓元忠还发表了《新生活运动之政治意义阐释》一文,在谈到力行社活动时,也持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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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干国勋:《三民主义力行社》,《关于所谓“复兴社”的真情实况》,见《蓝衣社、复兴社、力行社》,第187、116—117页。
② 邓文仪:《民族复兴记》,转引自陈敦正《复兴社、青白社、蓝衣社》,见《蓝衣社·复兴社·力行社》,第65页。
③ 康泽:《复兴社的缘起》,载《文史资料选辑》(全国)第37辑,第136、138页。
④ 肖作霖:《复兴社述略》,载《文史资料选辑》(全国)第11辑,第71页。
⑤ 邓元忠:《民族复兴运动在民国史中的意义》,载《中华民国建国史讨论集》第3册,台北,1981年,第2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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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之说。①从邓元忠研究力行社的有关论述所引用的若干资料看,3月1日成立之说,有相当的可靠性,其理由有二:(1)邓元忠因是邓文仪之子的关系,熟识许多国民党大陆时代的党政要人,他在研究力行社历史时,曾多次与其父长谈,并走访了滕杰等原力行社中坚分子,征得了许多重要的口述史料。邓文仪可以在这些口述史的比较、鉴别的基础上,寻出比较接近事实的结论。(2)邓元忠因其家世身份的缘故,接触了若干台湾迄今尚未开放的档案资料,尤其台湾方面允许邓元忠利用蒋介石未公开的日记等重要资料,邓元忠利用这些便利条件,参考口述史料,兼之受过正规的史学考证方法的训练,较之仅依靠回忆资料得出结论更为可靠。
笔者同意3月1日成立的说法,主要的依据是冷欣的有关回忆能从侧面对3月1日成立之说提供补证。冷欣是黄埔一期毕业生,1932年初正在南京陆军大学读书,但滕杰等在筹组力行社时却把他排除在外,力行社召开成立大会时,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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