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的话儿,越说越不对了,急想夺路而走。广竟动了欲心,如天色胆,忘了尊卑礼仪,见殿上四下无人,他便伸手拽了宣华夫人的衣袖道:"夫人见怜了我,趁此刻圣上睡熟的当子,可依了我罢,我便立刻死了,也是情愿的。"广不待夫人开口,竟要将宣华拽到侧殿的寝室里去。
宣华见太子在这青天白日,竟敢逼污,真是又急又恨,一时偏挣不脱身,要是真个被他拽入了寝室,难免沾污了身子,幸得急中生智,慌道:"太子尊重,那边有人来了。"太子深恐给人瞧见不雅,慌将手儿一松。回头瞧时,哪里有什么人来,方知着了道儿。宣华夫人已是一溜烟的退入了芙蓉轩,面红耳热,鬓乱钗横,芳喘不止,香汗沁额。
容华见了这般光景,好生诧异,一瞧床上的隋主,兀是沉沉未醒。容华便悄悄问宣华夫人道:"姊姊为了甚事,这般慌张。"宣华见容华动问,不觉一阵伤心,两行珠泪,已是簌簌的夺眶而出。容华更加着急道:"端看姊姊为了何事,值得如此?"宣华哪里说得出口,便指了指隋主,只是摇头不语。哪知隋主恰巧醒转,一个翻身,便瞧见了宣华的满面泪痕,云鬓歪偏,金钗不整,容华又站在宣华的身畔,面上的神色,也是有异。宣华见隋主醒了,急忙背过身躯,揩抹泪痕,想隋主睡眼蒙瞳,未必已被瞧见。谁知隋主偏已瞧得清楚,见宣华背了身子拭泪,不觉动疑,便先呼容华走近床前,问她道:"宣华为了甚事,你可知道?"容华道:"贱妾也未明白。起初她见圣上睡去,她便出外更衣,此刻回来,却是面容异色,十分慌张。贱妾问她原因,她兀是摇头不语。为了甚事,贱妾也不知情。"隋主听了,才呼宣华走近床前,宣华的神色,更是惨淡异常。隋主便问道:"爱卿不须惊慌,有甚事儿,可明白奏来,受了谁人的委曲,朕躬自能替卿作主。"宣华却跪伏在床前道:"圣躬未获康宁,不能多受闲气,增加了不豫,贱妾怎能当得。
且待圣上安康,再容贱妾奏知,也不为迟。"
隋主见宣华不肯明白说出,他原是善于猜疑的人,见了这般光景,怎肯不问个仔细。便逼着宣华夫人,定要说出原委。宣华兀是支支吾吾。隋主不禁动了真火,严声道:"宣华究竟有些什么心肠,你真要朕发怒不成?"宣华这时已是泪如泉涌,心烦意乱,见隋主逼问得紧了,才无可如何,哽咽着声儿,吐出了"太子无礼"四字,包括了一切难堪。隋主猛听得"太子无礼"
四字,宛似当头受了重击,眼前金星乱晃,神经一阵模糊,便晕倒在床上。
慌得宣华、容华二人,赶忙呼唤。闹了一阵,好容易隋主"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腻痰,苏醒过来,拍床浩叹道:"阿摩太也荒唐,独孤误了我的大事了。"宣华夫人却含泪道:"圣躬保重要紧,此事不妨缓日再议。"隋主勃然道:"怎能缓得,朕躬的病儿,原是不望好的了。阿摩畜生,怎能付以大事。若不趁朕一息尚存的时间,将他废去,重立长儿勇为太子,只要朕一瞑不视,他更是肆无忌惮,任所欲为了。"宣华夫人道:"圣上明见,确为不错,只是且待一天,秘密进行好的。"隋主道:"一刻也不能缓了,快快替朕去召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到来,朕有话面谕。"
宣华见劝阻不住,只得传命内侍,宣召柳、元两人。
不题内侍奉命前去,且说太子广,在大宝殿上,调戏宣华夫人不成,被宣华用计脱身,太子广见宣华逃入了芙蓉轩去,深恐告知了隋主,这场祸便闹得大了。当下遣了几名心腹内侍,不住的在芙蓉轩左右,打探消息,要是风声不佳,须得设法弥补。这时隋主命内侍,宣传柳述、元岩二人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太子广的耳中,便知这事发作了。只因柳述和杨素、太子不洽,隋主也是知道的,并且柳述的妻子兰陵公主,原是隋主的第五个女儿,起先却是嫁给仪同王奉孝,不幸奉孝死得甚早,公主的年龄,只有十八妙龄,隋主便替她改嫁了柳述。夫妻倒也恩爱非常,隋主甚是欢喜,便擢柳述至尚书之职,和杨素一同参与朝事,大得隋主宠信,连杨素也比下了。因此杨素怏怏不快,和柳述发生了意见。
如今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说太子广闻知了柳、元两人被召,便也急急的命人去请杨素。杨素到了大宝殿上,太子广道:"事且中变,快要祸生不测了。"杨素没有知道内中真情,还是镇定如常的道:"百事皆已妥当,怎会中变,只待圣上归天,殿下稳登大位就是。"广急道:"公还没知底细,公寄与我的一封密信,却被内侍误交了父皇。"杨素方觉着急道:"事便怎样?"广道:"这倒还不要紧,尚有一桩祸事,却是闹得大了。"杨素忙问何事,广一时说不出口,给杨素连连催问,广才挣红了脸道:"也是我一时失检,不该用言语调戏了宣华夫人,如今父皇已是知情。"广的话儿未完,杨素已顿足道:"大事休矣!殿下怎会闹出这个笑话。"广急道:"我正后悔嫌迟,公也不要责我了。如今父皇已是宣召柳述、元岩二人,同入芙蓉轩中,面谕意旨,公若不替我从速设策,我将葬身无地了。就是我公,恐也脱不了干系。"广说完了话儿,只是在大宝殿上,团团乱走。杨素却叹息一回,沉吟一回,不是摇头,便是顿足。广见了这般光景,更是心神不宁,恐慌异常。好容易见杨素思索了半晌,迸出了一句话儿道:"法子却有一个。"广好不欢喜,急问什么法儿,杨素偏又摇了头儿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另想别法。"广见杨素兀是吞吞吐吐,慌道:"究竟是什么法儿,公且不要管他使得使不得,不妨先试说给我听了,也好商议商议。"杨素皱了眉儿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了,再要缓缓的想出善法,原是很难啊,除了这个法儿,我竟没有第二个了。只是我怎能说出口来。"广见杨素说了多时,依旧没有说出所以,正在着急万分,陡的触动了灵机,明白杨素的吞吞吐吐,也许存有作用。他想到这层,不禁向杨素曲膝道:"今日公若替我设策,他年决不负公,敢誓天日,永不相忘。"杨素方始大喜,扶起了广道:"殿下若能如此,老臣怎好坐视。"便附在广的耳畔,喁喁的说出了一个使不得的法儿,竟要他使一使了。正是:权奸要挟从来惯,不惧枭儿不首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如是云云奸谋百出 徒呼负负迫逐双妃
话说杨素附在太子广耳上,说出了一番话儿,广面上的愁云,顿时消化干净,换上了一团春色,当下毫不迟疑,立即赶回东宫,召到了左卫率宇文述、右庶子张衡两个心腹官僚,面授机宜不题。
且说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由内侍召进了芙蓉轩,直到隋主病榻前面。隋主气急息喘的言道:"二卿速速与朕召太子到来。"
柳、元二人道:"殿下现在殿外,一召即至。"隋主在枕上摇首道:"朕欲召被废的太子勇,不是畜生广,卿等不要误会,你们要明白,朕已后悔了,不该废勇立广。如今朕命未绝,故欲废了今日失德的太子广,重立受谗含冤的长兄勇,二卿快快替朕设法,不要迟延。"柳述与元岩方始明白。
二人尊谕退出了芙蓉轩,到大宝殿上看时,太子广却不在殿中。柳述对元岩道:"废太子勇现在禁锢内侍省中,若要召他出来,须下道敕谕,方可使得。"元岩点头道:"事不宜迟,趁此刻殿上无人,我们快快草了敕谕为要。"当下二人便在殿上动手。只是这一道敕谕,措词十分为难,他们商议了一回,写上几句,讨论一回,写上几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兀是尚未写完。好容易费去了二人不少脑汁,方将这道敕谕拟就。正想怀敕出殿,迎面已来了东宫左卫率宇文述、右庶子张衡,率领了三十多名卫士,遮住了去路。
柳、元二人突见这般光景,不觉面上现了慌色,情知不妙。宇文述开言道:"柳尚书、元侍郎,要上哪里去?"柳述镇定了心神,正色的道:"我等探视了圣上病势出来,不上哪里去。二公率了东宫卫队,到此作甚?"宇文述冷笑了数声道:"柳尚书休得巧言,我等来此,即是为了二公。"元岩见势不佳,便厉声道:"我等系奉了圣上面谕,有大事须干,怎敢遮拦去路?"
宇文述勃然道:"圣上有什么大事,嘱你们干去,我也不和你们斗口,左右何在,还不与我绑了他们。"柳、元二人慌思拔步而逃,已是休想的了。十多个卫士,早已一拥而上,绑住了二人。宇文述命卫士搜检二人身上,便在柳述怀中,搜出敕谕。宇文述看过一遍,撕得粉碎,散了一地。柳述破口骂道:"大胆狂奴,擅敢撕毁圣谕,你想反了不成?"宇文述冷笑道:"这般伪谕,便是撕毁了一百通,没甚紧要,你们不要大言吓人,我们原是奉了圣谕来的。"当下便在怀中,也取出圣谕宣读道:"柳述、元岩,侍疾谋变,图害东宫,命左卫率宇文述,拿付狱中云云。"柳、元二人听了,明知是假,无奈已被他们擒住,再待辩驳,也是枉然,便低了头儿,不出一声,任他们怎生发付。只是张衡对宇文述道:"公的事情已了,我的事儿也须进行了。"
宇文述点了点头,便命卫士,押了柳述、元岩,付入大理寺监禁不题。
且说芙蓉轩中的隋主,在柳、元二人遵谕退出后,他便睁了双眼,只待废太子勇到来。哪知等了多时,终不见勇至,心中好生着急。宣华、容华二夫人,一味地安慰隋主,叫他不要焦急,太子勇就要来的。隋主终是心神不宁,猛想起柳、元二人,不要发生意外,事儿变卦。急命一个内侍,出外打探消息。哪知内侍到了大宝殿上,见东宫卫队,早已满布殿上,守住了各处门户。卫队见了内侍,便喝住盘问。内侍吓昏了,再也不敢虚言,说是奉命打探柳尚书、元侍郎消息。卫队笑道:"他们很舒齐的在大理狱中,你可要去伺候他们,也到里边玩玩?"
内侍听说,急忙逃回了芙蓉轩中,见了隋主,只是喘息得说不出话来。
隋主见了这般光景,情知不妙,急问怎样了。宣华夫人站在榻前,见内侍神色有异,也知事儿变了,深恐内侍不知轻重,说了出来,隋主经不得气急,即向内侍暗暗示意,想要叫他不说实言。哪知内侍吓昏了,没有理会宣华夫人的暗示,竟老老实实的说了。隋主听说,顿时顽痰上涌,喉中梗咽,一句话儿都说不上来。宣华、容华二夫人,慌了手脚,赶忙摩胸服事。忽闻门帘一声响,走进了一人,宣华夫人回头瞧时,却是右庶子张衡。张衡走近隋主榻前,见隋主两眼虽是睁开,喉中的痰声,谷谷的响动。张衡便面色一沉道:"圣上病势已是到了这等模样,怎的二位夫人,还不赶快宣召大臣,面授遗命,不知居心想图什么。"容华夫人很是胆小,听了张衡的话儿,低垂了粉颈,不敢答话。还是宣华夫人胆壮,当下即道:"妾等蒙圣上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要是圣上不讳,妾等也不愿独生。公胡咄咄逼人,妄加罪词。妾倒也须一问我公:不知居心怎样,想图什么?"
张衡见宣华夫人话风厉害,便又作色道:"圣上的双目,尚是炯炯开视,夫人怎见得圣上便要不讳?妄加咒诅。如今王公大臣俱在外面等候,二位夫人请从速回避。殉节不殉节,原是没关重要。夫人也须明白,自古以来,只有面授遗命的王公大人,从来没有面授遗命的妃嫔。只顾留在这里,不要耽误了国家的大事。"宣华和容华两个人,拗不过张衡,只得望了望病榻上的隋主,含泪退出了芙蓉轩。两面早拥上了四个宫女,分挟了宣华、容华,脚不点地的出了仁寿宫,推上宫车,送回二人的寝室不题。
且说张衡赶走了宣华、容华二夫人,一个人在芙蓉轩中,不动声色的做了一番手脚,便匆匆走出,到了大宝殿上。太子广和杨素,已等候了多时。
张衡也不多语,只把头儿向二人点了一点,二人已是会意,急忙走入了芙蓉轩,到病榻看时,枭雄一世的隋主杨坚,已是一命呜呼。享寿六十四岁,在位二十四年,便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子广这时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居然也号哭起来。杨素立即阻住道:"此刻还用哭些什么。"好太子真个纳谏如流,收泪停声的不哭了,径向杨素道:"父皇即崩,便可发丧了。"杨素道:"若便发丧,深恐又要误了大事。"广惊道:"怎会有此?"素道:"朝臣之中,难道没有反对的人,声言圣上的身死不明,弄出事来,怎生得了。"广点头道:"依公之见,如何发付?"素道:"以老臣看来,殿下传命内外侍卫,内宫妃嫔,不准入芙蓉轩一步。朝中的王公大臣,若有前来视疾的人,只说圣上病体稍安,现方睡着,不必入见,免得惊动了圣上。如此做去,内外的人,都不知圣上驾崩的消息。一面再由老臣草诏,诏命殿下登了天子位,大权在握,废黜由己,才好发丧,可称计出万全了。"广欣喜道:"全凭公的大力,我便遵公所言。"当下广与杨素,仅让隋主的尸身,摊在榻上,一同出了芙蓉轩,各干各的手续。
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隋主驾崩的消息,外面虽是不知,宫中却已三三两两的传了开来。不多时候,已传到了宣华夫人耳中,不禁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便思自尽,殉了隋主。偏是左右的宫女,尽被太子广换了新人,暗暗监视,丝毫不能自由。宣华无计自尽,越觉得伤心万分,瞧了光景,太子广终不肯忘情于己,难免要作出丑事,左思右想,只是想不出解脱的法儿,不觉昏昏的睡着在床。
这时也已是酉牌时分了,那个"忠心为国"的杨素,兀是拈了三寸不律,在灯下缮写伪诏。一头的雪发,和颔下的银髯,映着灯光,分外明显,不住的飘飘微动。他写到碍笔的时间,便支颐思索,一眼瞧见了镜中自己的容颜,不禁搁笔微叹,抚摸头上的白发道:"富贵逼人来,我也顾不得白发头颅了。"
便又簌簌落笔,草那伪诏。等到禁城宫鼓,沉沉闷闷的敲了三下,他方始搁下了笔儿,诏书完成,才得歇息,略略的睡了一回。天色已将微明,他又抽身而起,略加盥洗,便袖了诏书,来到大宝殿上,直入太子广的寝室。广的好梦正酣,杨素即推醒了广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殿下还是这般贪睡?"
太子梦中醒来,睁开睡眼,见是杨素,急忙腾身坐起道:"杨公怎样了?"
素便在袖中取出诏书道:"殿下身登大宝,全仗老臣一纸诏书。"说毕面有得色。太子广不噤惕然,心下好生不悦。但因此番成功,全仗杨素一人,只得面上装出笑容,取诏看了一遍,依旧交还了杨素。素却催广下床。广结束了衣冠、梳洗完毕,已是天色大明。杨素先行趋出,到了殿上,竟自召集了百官,开读伪诏。既毕,便请新天子登殿,即由司衣人员,替太子广换了皇帝服式,内侍拥护出殿。广究竟心虚,到了殿上,见百官雁形般排到两旁,心头不禁突突的乱跳。踏上宝座的时候,一不留神,足儿打了个滑挞,险些栽了一跤。幸得杨素手快,赶忙扶住,坐上了大位。金琤响处,礼乐全鸣,文武百官,便一个个拜伏殿阶,山呼称贺。小子写到此处,不得不声明一下,太子广既是登了大位,此后书中的称谓,须要改上一个,不能再称做太子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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