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大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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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大败局-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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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一阵似曾相识的异香袭来,煞是好闻。崇祯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也没在意,忽然觉得身上发出热来,渐渐地胸中发胀,随之就有了男欢女爱的想头。
崇祯心中一震,正想着魏忠贤,怎就半道上钻出这俗念?倏地似有所悟,是了,那日正是闻到这香药味儿,才撩拨得他去招惹田妃的。这熏香与那香丸是一路货色!
崇祯快步出了屋,顺着香气一路寻去,转了一大圈儿,终见西暖阁背处墙缝中泄出一丝亮光。遂唤来左右,命凿墙,凿开一看原是一夹壁墙。一小太监正在内焚香,蓦见皇上出现,一下惊倒!
“你怎么在这儿焚香?”
小太监跪伏道:“回皇上,先帝时就是一直在这儿焚香的。”
“这是什么香?”
“这香名‘迷魂香’。”
“你这香是哪儿来的?”
“回皇上,是宫中旧方,时常要焚的。”
“朕是问谁派的你这差事?”
见皇上脸带怒意,小太监开始发抖:“是、是……魏公公。”
崇祯真想一脚踢翻香炉,又收住了,低声叱道:“统统毁掉!从今往后不许再焚此香!若再让朕闻到,焚香之人和指使焚香之人杖死!”说完回屋,却是禁不住腹下小鹿乱撞,拔脚去了坤宁宫。
周氏蓦见皇上来到,很是诧异,刚想发问,不防被崇祯一把抱住。周氏大惊,扭动了几下,却是挣不脱,便觉出丈夫腹下着劲儿,心中明白,死劲猛推,这才分开,正色道:“妾身伺候皇上,只在日落之后,皇上此时应在外廷!”
崇祯顿觉扫兴:“朕身为天子,怎就不能为所欲为?”
“皇上既知身为天子,就该知道天子的责任!”
“朕一天到晚像卸不了磨的驴,哪朝哪代有朕这样的驴皇帝!”
周氏“扑哧”笑出了声,道:“皇上前几日还说过,现在还不是随情恣意的时候,待整治了魏忠贤,才好真正做得皇帝。这才刚过了几天,就要为所欲为了?”
崇祯听了这话,顿时泄了劲儿:“哼!朕当的是什么天子!还不如当信王自在呢。”
周氏敛了笑:“是啊,还是当信王松心。”又笑道,“早知信王要当皇帝,当初就不嫁你!”这话让崇祯蓦地想起儿时的一件事,于是道:“朕自幼便知要当皇帝。”
周氏哂笑道:“该传御医了,皇上病了,刚才要做不当做之事,现在又吹起牛皮了。”
崇祯也笑了:“你不信,听朕讲个故事。你知道朕生母早殁,由康妃抚育,但康妃待朕与皇兄厚薄大异,视朕为赘肉。康妃诞女后,朕便由李选侍抚育了。选侍宽厚仁慈,与朕感情颇深,朕每日必谒。一日,朕见选侍气闷,为导其欢愉,说起前日梦境:‘熟寝之时,突现一片白光,一条金龙张牙舞爪迎面扑来,吓得我赶紧闭眼!再睁开眼时,见那金龙蟠着殿柱,铜铃大眼冒着红光瞪着我,突然张开大口要把我吸了去!我一惊,就醒了。’选侍面露笑靥,‘龙飞九五,也是祯祥。’随后敛容道:‘但不要讲给别人才是。’选侍心内高兴起来,携朕同游。选侍宫后有二井,游至此,朕淘气,下桶汲水,及提水上来,桶中居然有一金鱼!又汲另一井,复得一金鱼!选侍笑语道:‘此乃异日吉兆。’你说,这是不是兆朕将为天子?”
周氏微笑道:“不过凑巧而已。”
崇祯突然吟出一首诗来:
勖勤宫里雷初动,西苑池中浪几重。
金柱旧曾占好梦,锦麟今始识真龙。
“这是皇上的诗?”
“是朕在登基前一夜睡不着,随兴作的,就是记的金鱼出井、金龙蟠柱的事。”
周氏道:“谶言不可说。皇上该去干正事了。”崇祯点头称是,站起身,刚才猴急的心思全净了,便蹽步往外走,周氏在身后细声道:“妾晚上等候皇上。”

黜逐亲信
亥时三刻崇祯回了乾清宫,比平时要早些,只因周氏说了等着。
徐应元折回敬事房,还没到跟前儿,值房太监高起潜就迎了出来:“魏公公侯您多时了,还带了重礼。”
徐应元心中咯噔一下,就明白了几分,掀帘儿进了屋。
魏忠贤忙起身施了个上礼。徐应元赶忙趋前扶住,客气道:“这是怎个话儿说的,厂公快坐了。”又转身吩咐,“给公公换过茶,换上刚进的先春。”
魏忠贤有些架不住劲儿了,福建茶是国中名茶的上品,而福建建宁茶则是茶中极品,建宁茶中的探春、先春、次春、紫笋、荐新更是御用贡茶,这先春茶是用清明时分采摘的上好绿茶,加入三伏天气采摘的闽毫茉莉精制而成。魏忠贤不明白徐应元为何如此上待他这背运之人,“这不是要折杀咱家了!”
徐应元是心里感激魏忠贤。先帝崩逝那晚涂文辅将信王带走,徐应元以为完蛋了,不想信王顺利登基,而且大权独揽,还一步紧一步地挟制魏忠贤,魏忠贤全受了,虽说有那皇子之事,还难说真假,如果真是龙种,崇祯就难说是正统了,以忠贤权势,又不力争,可见他并无谋逆之心。徐应元道:“厂公此来可是为白天之事?”
魏忠贤心中十分懊悔,熹宗病时,就应想到不长久了,早笼络了徐应元,将信王勾连上手,怎会有今日之辱?当初拉住应元,是我给他脸,他巴不得的,如今临时抱佛脚,是他赏我脸,还未必就赏了,当初怎就没长个前后眼呢?他起身亲自将礼盒一一打开,徐应元忙起身跟上,探身看了看,不由得心中一凛:一柄碧玉阴刻填金三多如意、一尊碧绿翡翠观音、一座紫红琥珀弥勒佛、一对透明胭脂秘戏图瓶、一尊纯金莲花嵌宝坐佛、一幅米芾六尺中堂,最后是四个箱子,内盛五百两黄金,三千两纹银。
魏忠贤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当个心意,还望兄弟别驳咱家的面子。”
“厂公情重了,应元哪当得这大的面子。厂公今后打点挑费该不在少,都是用得着的。您老还是留着使唤吧。”
魏忠贤没接他这茬,返身回座,用鼻子叹出一口气,喉结抽动了一下,才说道:“你我进宫三十余年,半辈子都撂在宫里了,虽说进宫后各侍其主,毕竟有过兄弟一场,知道根底的。先帝时咱家是坐了大,疏淡了兄弟,兄弟一定恼恨于咱家。”
“厂公操劳大事,是个忙人,应元怎能不知?不像我们王府的,终日里都不出潜邸的。”
“不可再如此称呼,我知道万岁爷疑咱家,其实那文武百官都是看了万岁爷的脸色。先帝好游戏,厌朝政,大家都是知道的。咱家是秉笔太监,帝不动笔,出旨自是委托于咱家,兵科给事中李鲁生曾上言:‘执中者帝,用中者王,旨不从中出而谁出?’所以百官认咱家是代圣上言而从咱家。陆澄源、钱元悫、钱嘉征还不是看了当今皇上的眉眼?咱家现在是百口莫辩呀!”
徐应元心说你也忒毒了些,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但他不敢说,还是怵着忠贤,甭说责备他,宏声大嗓都不敢,虎死架子不倒,倒了也砸死一大片,便道:“九千岁是想要我……”
“万不可再这般叫了。看万岁爷动静,是要咱家有个收场了。今日来就是想向徐公公讨个药方,皇上是何心气儿,咱家又当如何行事?”
徐应元背着手佝着身溜达了一圈儿,最后在魏忠贤面前立定:“应元是个粗人,说话直率,得罪之处,厂公不要责怪,应元才敢说。”
魏忠贤忙起身作一大揖:“徐公公何出此言,莫非还在怪着咱家不成?公公指一明路,乃是救咱家一命,怎就说起‘得罪’,叫咱家如何担当?”
“既如此,在下就直言不逊了。依应元陋见,厂公似应下定解职归里的决心了。说句透亮话,厂公是先朝旧臣,大权在握,万岁爷能无皇权旁落之感?厂公一日不去,皇上一日不安。依应元看,万岁爷是必去厂公而后自安。”
“咱家今日不是已向万岁爷告病辞官了么?皇上让咱家去给先帝守灵了,还有何事可为?”
“不是这话,厂公只口头表示,如何算得真心?给先帝守灵,不还是在这紫禁城内?即便下诏,百官也会以为是万岁爷赶了你去,就会有那回护厂公的奏疏递进来,万岁爷岂不更怒?既已提出,又不再三坚辞,万岁爷岂不更疑?为今之计,只有递交辞任疏,让万岁爷见得厂公已死心塌地,自然也就松了。再说,也未见得一辞就准,崔大人不是三辞才准的么?”
“我这就去办。只是,万岁爷究竟只是要咱家交出权职,还是要咱家交出老命?万岁爷今儿个赶了咱家去,明儿个……”魏忠贤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是万岁爷最信得着的,咱家一走,体乾也立不住,这东厂必是你领了,咱家只求万岁爷让咱家平平安安地回了,这还要请公公在爷面前回护一二。”说着腿一打弯儿,就要双膝着地。
徐应元忙扶住:“使不得使不得!”心中可犯愁了,替魏忠贤说话可是犯忌的。他忽然觉得这尊以前需仰视都照不见面儿的天煞星,眼前只是一棵半折中空的老树根了,一抔黄土就埋了,心中便起了怜悯。
细想想,魏忠贤若是想保官,这话还真不敢向皇上说,若是只想保命,他又没犯着皇上,就是说他如王莽、如董卓的钱元悫,也只说‘宜勒归私第’,没想要他命呀。皇上一向沉稳,又是新君,还有先帝的托付,皇上是最念手足之情了,当不会过分处置,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您老且宽心回去,应元自会寻机会向万岁爷说去。”
出乎徐应元的意料,崇祯中午看过魏忠贤的辞任疏,下午就向徐应元吩咐道:“叫南书房拟三道旨,一是准魏忠贤引疾辞爵,辞东厂任,回家调理病体;二是命王体乾接掌东厂,高时明接掌司礼监;三是改宁国公魏良卿为锦衣卫指挥使,东安侯魏良栋为指挥同知,安平伯魏鹏翼为指挥佥事。”
这三道旨表明魏忠贤大势已去,原信邸太监接掌内宫,魏氏私人降职削权,再无能为力了,但皇上对魏忠贤是否还会有进一步举措,徐应元心中没底,不免有些忐忑。
这天晚饭后,崇祯照例到文华殿批阅奏折,却是阴沉着脸,似有不快。徐应元不知何故,问道:“万岁爷可是龙体欠安,要不要奴婢去召太医?”
崇祯停笔抬头:“朕不是身体欠安,而是心中欠安。应元那,朕是你抱着长大的,也算是朕的父执辈……”不等崇祯说完,徐应元扑通跪倒:“万岁爷,您这是要折杀奴婢了,老奴该死了!”
“朕还没说完,你且起来。朕是想问你,你与魏忠贤进宫前就是朋友,魏忠贤是如何进宫的?”
徐应元站起来,心想替魏忠贤说话的机会来了,给崇祯对上茶水:“这说来就话长了。说起来魏公公也是苦命人。他是河北肃宁大赵庄人,肃宁历来是个出太监的地方。他原名叫魏四,从小就是个上房爬树、调皮捣蛋的主儿,再大些就偷鸡摸狗,纵酒赌博。
“魏家有几亩薄田,他十七岁娶上媳妇,生了一个女儿。他好赌,二十二岁那年,一次赌博输了个精光,被人当街一顿痛打,他又羞又愤,就毅然自阉。卖了房子,全家住进村边的土地庙,他哥哥魏钊卖了仅有的三亩田和家里的一头驴,凑了几十两银子,去疏通进宫的门路。所以他得势后就把侄子良卿接进京给了官。他当时同我说过,如果进不了宫,宁可自杀,也不当‘无名白’……”
“慢着,什么是‘无名白’?”
“‘无名白’就是净了身却没门子进宫、流落街头的人。”
“这种人很多么?”
“很多。奴婢进宫前,有一次宫中招选一千五百人,结果招了四千五百人,还是有一万多人白净了身。”
“竟是这样!”崇祯做梦也想不到这些,“你怎么早不讲?”
“皇上不问起,奴婢怎敢讲?”
“你接着说魏忠贤。”
“他算是福大命大的,通过太监村的路子,搭上了宫里吴公公的关系,万历十七年腊月,前三所需要一个倒净桶的人。在二十多个待选的人里,他岁数最大,长得魁梧,身手又灵便,成了唯一的入选者。进宫后被改姓李,名尽忠,每天就是早起时倒前宫的净桶,这一倒就倒了十几年。皇上啊,那时的魏忠贤可是上上下下都喜欢的大好人呐!”
“哦?还有这种事?”
“是,他那时可没野心啊,因是小内使,除衣食两项,就没什么进项了,帮不了家里,他的侄女、外甥女都被卖到京城做了大户人家的奴婢。为了多赚点钱,他便给宫女当佣人,洗衣烧饭无所不为,这种人被叫做‘旋匠’。”
“哦?宫里有不少这种人么?”
“是。”
“你接着说。”
“他还经常被奸猾之人耍弄,但他却从不计较。他为人合群,爽快,都说他憨,时间久了竟得了一个‘傻子’的绰号。就因为人缘儿好,才到了王太后身边儿管膳,当时王太后只是个才人。
“后来王才人生了先帝,进为选侍,魏忠贤更是忠心耿耿,勤谨恭敬,加之心灵手巧,性格爽朗幽默,所以先帝小时候就喜欢他,王选侍就让他恢复了本姓,改名进忠,先帝登基后又赐名忠贤。奴婢倒觉得魏忠贤还有一层心思,就是把对女儿的思念和慈爱都托在了先帝身上。”
崇祯心里琢磨,果真如此么,就这么阴差阳错,这大明江山就差点儿被他弄了去?魏忠贤要么胸无城府,要么韬晦极深:“照你这说,魏忠贤倒是个厚道人了?那他一个阉人,如何竟能独揽了朝廷大权?”
“还不是有先帝做靠山!先帝是魏忠贤和奉圣夫人(客氏)带大的,就是离不开他俩,您想啊,登基之后,按规矩,奉圣夫人不能住在大内了,可是奉圣夫人才出宫两天,先帝就想得流泪,不进膳,最后竟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把奉圣夫人又接了回来。”
崇祯全身涌起一种感觉,不知是放松还是兴奋。
他听明白也想明白了,正统年的大太监王振,本是一个儒士,官场混迹九年,没出个名堂,便孤注一掷,自阉入宫,因有点学问,当了东宫太子讲读,也是兢兢业业、谦恭自守,取得了太子的信任。英宗登极之后,他掌司礼监,从此大权尽揽,占尽天下风光。正德年间权擅天下、威福任情的大太监刘瑾,也是自幼读书识字,心机极深。魏忠贤赌徒出身,混迹赌坊酒肆,本无大志,又不识文断字,就不会太富心机,也不会有太深计谋,不过是时运使然,所以对自己的步步安排,他全无对策,因此对他大可放手动作,他绝无还手的能耐。
“你看该如何处置魏忠贤?”
徐应元脑袋嗡的一下,听这话,皇上并不肯善罢甘休,唉,得饶人处且饶人,魏忠贤再恶,并没惹你当今皇上,相反还是步步退让,何必逼人太甚?自己又受人之托,看来必得为魏忠贤开脱一番了,徐应元相信皇上对自己还是赏脸的。
“既然万岁爷问起了,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魏忠贤有大罪,先帝时造了孽,但自皇上登基,他还是衷心可鉴的,这一阵子又循规蹈矩的,现在又是人走楼空,灶冷茶凉。人在下坡路,不走也出溜。如今天下一统,四海归心,万岁爷再不必计较了……”徐应元话未说完,见皇上直瞪着自己,半晌不语,把个徐应元瞪毛了,“奴婢多嘴了……”
“你想为他讨个人情,让朕宽贷了他?”
“奴婢不敢……”
“话都说了,还说不敢?”崇祯把一沓折子往徐应元面前一甩,“开封为了建造生祠,强拆民房两千多间,建成前后九重。延绥的祝恩祠,黄琉璃瓦为顶。这些是他能享的规制吗?祝恩祠内的魏忠贤像都是沉香木雕成,门口贴着的对联说什么‘至圣至神,中乾坤而立极;多福多寿,同日月以长明’,连总督巡抚于此路过都要到祠中五拜三叩,口呼九千岁!历朝历代哪个活着的皇帝受到过这样的尊崇?”
崇祯又翻出一份折子:“‘凡出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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