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于是,孟丽君被强逼着,坐上了那个位置。
孟丽君还记得,自己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自己的恩师廉希宪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从此,责任重大,明堂万事要小心!”
孟丽君知道,廉希宪的话里,绝对有话。但是,自己没有退路。只能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上大官,君前奏对的事情就又多了。与自己的哥哥、父亲又见了几次面,父亲老眼昏花,也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个哥哥,却是每次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将自己看得个心惊肉跳。
一个月后,这些事情才告一段落。安南的好消息又传来了。皇太孙出征,连连获胜;这次,干脆将安南国王也抓进京城来了,却立了现任国王的一个堂弟做了代理国王。大军回城,万人空巷。
孟丽君也没有特意去打听什么消息。站在城门口,将大军给迎接进城;与送别的那一次不同,她现在是大家关注的中心,连开点小差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铁穆登上皇帝特意派来的御撵迤逦而去,她才有时间揉腿脖子。
就在这时候,她再次见到了皇甫少华。
三个月不见,皇甫少华的神色,又沉稳坚毅了很多;战场,果然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皇甫少华眼睛凝视着自己,神色急切,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大军在前,众目睽睽之下,他终究没有说什么话,还是跟着大部队走了。
孟丽君有些心动。目光在人群中继续寻找,不久就看到了熊浩与王安国。没有想到,他们的神色,与皇甫少华居然十分类似,都是一副有话要说,却没有机会说的神情。
接着看到了柳正风。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柳正风跟她做了一个手势。孟丽君认得,那是一个江湖人的手势,意思是“万事小心”。
出了什么事情了?难道安南那一边,自己也会闹出什么漏子?孟丽君心中忐忑起来。跟随着回了城,远远看见淳于镇,脸色也是非常凝重:“浩然刚才给我打了一个手势,叫你万事小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孟丽君真想追上去问个究竟,但是,没有机会。
皇帝的庆功宴,轻歌曼舞,酒不醉人人自醉。
皇甫少华大出风头。皇帝亲口给了许多慰勉,甚至亲自给他斟酒。孟丽君看见,皇甫少华的眼角,闪着泪光。
但是,孟丽君没有多余心思为皇甫少华激动。她惦记着柳正风那个奇怪的手势,惦记着众人奇怪的表情。
三盏完毕,皇帝退席,这场面才活跃起来;孟丽君默默退到筵席的一个角落里,眼睛却在人群中寻找。她知道,柳正风会找机会来向她解释为什么。
众眼都迷离起来的时候,柳正风终于过来了。警觉的看了一下四周,终于说话:“公子,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安南有人告密,说你是大理王子……你小心。”说完,又举着酒杯,大声笑着,走了。
孟丽君的头脑里轰隆隆作响。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来给自己安上这样一个身份!
我该怎么办呢?
要证明自己不是大理王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自己的真正身份,却摆不上桌面!
自己身份可疑!
也许,看在自己以往功劳的份上,福王,还有铁穆,不会伤害自己性命。自己到底是属于“士大夫”那一阶层的……刑不上士大夫,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但是,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可能再次被重用了……没有什么,就是因为自己身份可疑,任何人当皇帝,都不会将重权交给自己!
自己的政治理想……就这样化为泡影么?孟丽君苦笑起来。
蓦然又想起一个人来——荣兰!
刑不上士大夫,那只是自己才有的特权。荣兰,她没有这样的特权!
皇帝如果对自己身份起疑,要审问清楚自己身份,荣兰,是一个最好的突破口!
因为,荣兰的身份,只是一个奴才!奴才向来是不值钱的,就是将她打杀了,也没有人说一声不对!
来不及想什么了,孟丽君立即走到正殿的外面——因为今日柳正风表现怪异,淳于镇不放心,代替荣兰,做了孟丽君的贴身跟班。跟其他官员带来的贴身奴才一道,都在外面的偏殿里等着。
“淳于兄。”孟丽君的话说得非常快,“有人说我是大理王子,这事情一时半会是说不清楚了。请你立即回我家去,带走荣兰!不要让荣兰落进官兵手里!”
淳于镇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急忙说道:“那你呢?”
“捕风捉影的事情,一时半会不会定罪!而且,刑不上士大夫,我不会吃皮肉之苦!顶过这一阵,事情就会不了了之!顶多,我不当官了!”孟丽君的话非常轻松,“只是荣兰!荣兰如果落到皇帝手里,肯定免不了要吃苦头!”
“那……你小心。”淳于镇深深看了孟丽君一眼,说道:“如果事情真不可为,那就说明真正身份吧。有皇甫家的功劳顶着,你至少能保住性命……保住性命,什么都可以重新来!”
保住性命,什么都可以重新来?孟丽君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也许在淳于镇看来,说出身份没有什么,但是自己却知道,只要说出身份,自己将永远雌伏。
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酒酣人醉,许多人已经散去。孟丽君想要回家,却看见一个小太监走到自己面前,尖声传旨:“皇上命郦君玉御书房问话。”
御书房。
皇帝坐着,姿势依旧,但是孟丽君感觉到,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威仪,已经消散。而站立一边的铁穆与福王,身上却散发着过去只有从皇帝身上才能够感受到的威仪。
特别是铁穆。
但是,从皇帝的身上,孟丽君感受到了——仇恨。一种竭力压制的杀机。
“爱卿,请看看这个供状。”铁骑淡淡说着,自有小太监将一幅供状递将过来。
因为早有准备,孟丽君虽然震惊莫名,但是到底还不曾失态。“皇上的意思,是否需要臣解释?”
“你有何话可说?”铁骑静静说着,眼睛落在孟丽君身上,也不掩饰眼睛中的杀机。
“回皇上,臣无话可说。”
“那你就是承认这供状中所言之事?”
“臣之身世,早就向皇上禀告过。供状所言,俱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但是臣无法证明臣之言语为真,故无话可说。如若陛下批准,臣愿意与首告之人对质。”
“首告之人已经被杀。”铁骑瞳孔在缩紧。
“那臣就更无话可说。臣之功名富贵,俱是皇上赐与,愿听凭皇上处置。”
铁骑看着这个臣子——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还是镇定自若。就这一片刻,铁骑甚至开始动摇起来。但是——“你可有方法证明自己身世?”
“没有。”
“皇祖父。”插话的是铁穆,“臣孙认为,因为首告之人已经死去,且死因不明,郦卿身世,已经无法证明。郦卿自为官以来,一直忠诚勤勉,若为捕风捉影之事便妄废大臣,恐为天下笑谈。”
“正是。”福王铁霖点头道,“父皇请明鉴。”
铁骑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孙子。儿子眼睛中闪过一丝动摇,但是孙子的眼神,竟然是如此的坚定。一刹那之间,铁骑甚至感受到了自己的软弱与无力。孙子称呼郦君玉作“郦卿”!他居然公开在自己面前如此称呼!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思,铁骑微笑:“郦卿忠诚勤勉,当为国之栋梁。这些伎俩,明显是敌国为毁我朝栋梁而故意设的计策,朝中上下,谁人不察?卿切不可因此而自暴自弃,更不可因此淡去为国效力之心。”
虽然知道铁骑言不由衷,孟丽君还是跪下,感激道:“多谢陛下信任。臣当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答陛下知遇之恩。”她这话,有一半是说给铁穆听的。
铁骑焉能不知他言语中的意思,当下微笑道:“不过此事军中知道者甚多,流言蜚语纷传之际,郦卿还需要稍稍避嫌才好。郦卿可省得?”
孟丽君道:“听凭陛下处置。”
铁骑笑道:“这几日你就不用再到吏部来了。忙了这些日子,也该歇歇了。商侍郎为人勤勉,这吏部的大部分事情,就交给他吧。”
孟丽君道:“谢陛下。”好了,当了几天大官,马上又被打回原形了。也罢,自己本来也不想当这么大的官。
铁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福王却递给他一个“不可以”的眼神。铁穆明白,自己的父亲,对这个郦君玉,也不放心呢。何况今日,皇祖父依旧做出了让步——这吏部尚书的位置,祖父已经许给商侍郎了。商侍郎素来亲近梁尔明,而梁尔明却是自己的亲舅舅。这似乎与郦君玉当吏部尚书也没有区别。
孟丽君辞别君王回到了家,却发现,家里早就被官兵围了个铁桶也似。苏映雪迎接上来,苦笑道:“御林卫奉了皇上旨意,来保护我们家呢。”
孟丽君苦笑不已,问道:“荣兰呢?”
“我没有走,公子。”一个声音接上来,是荣兰。旁边,是一脸苦笑的淳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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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铁穆看着自己的父亲,“难道您也认为郦君玉身份可疑?”
“他无法解释自己身份来历,这是事实。”福王只是淡淡一笑,“你难道不疑心么?”
“我是有过一阵疑心。”对于父亲的反诘,铁穆坦然承认,“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世界上没有人会为了取得政敌的信任而甘愿送掉性命!而且,这件事情,实是破绽众多!”
“我也疑心过。”福王微笑,“但是,我现在也不相信郦君玉会是什么大理王子。”
“那……您为什么听凭皇祖父如此处置?”铁穆说话,非常不解。“我们正是用人之际,而郦君玉,正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人才!”
“假如我们在他身份可疑的时候照样重用他,他会更加感激。”福王微笑着接下去,“但是,你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郦君玉,他不是一个正常的纯臣。”福王将“纯臣”两个字咬得很重。“他是一个谋臣。”
“但是,他是我们的人!”
“没有错,穆儿。但是你想过没有——你是否有足够的能力驾驭郦君玉?”
想起那皇甫少华,想起那王浩,想起那个王安国在安南战事中的出众表现,铁穆突然觉得无法回答。他自认可以驾驭郦君玉,而且很肯定的认为,郦君玉是忠于自己的;但是,铁穆明显感觉到,这三个人,即使是在自己麾下,也是更亲近郦君玉。特别是那个柳正风,大军还没有班师,他就跟自己提出:他不想当官,也不想接受朝廷的赏赐,等回了京师,他就回郦君玉身边去。
自己一直认为郦君玉忠于自己,但是,自己连郦君玉身边的人都无法收服。
而皇甫少华,是自己看中的兵部尚书人选。
如若郦君玉处在朝廷中,自己又怎么放心使用皇甫少华?
“穆儿。”福王将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你需知道,他不是一个纯正的臣子。京师这一番天翻地覆,就是因为他的计策。今日他有办法将京师闹个天翻地覆,他日呢?他不过是一个谋臣而已,就有这样大的能耐,那假如他日,他手里有更多的权力……穆儿,为君之道,不单单只有一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
铁穆说不出话。突然想起一个词语:过河拆桥。自己居然成了一个过河拆桥的人了。
“父王。”好半日,铁穆才说话,“是您将郦君玉这件案子奏报道皇祖父面前的么?”
“不是,穆儿。”福王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你忘记了,你皇祖父身边,有天机卫。”
天机卫——铁穆说不出话来了。
天机卫是大元军队中最神秘的一支。他是天子近卫,直接归天子管束;而且,除了少数人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之外,绝大多数人,是永远都不出现在人前的。除了天子与上属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有人说,在很多大臣身边,都有天机卫士。他们一方面保护着大臣们的安危,一方面却也起着监视大臣的作用。
铁穆嘴里有着说不出的味道。原来,自己身边,也有天机卫士。
刘妃生子
皇宫今日张灯结彩,很是热闹。是啊,皇太孙又要娶妃子了,而且一娶就是两个,怎么能不热闹?
自从皇太孙班师回朝以来,朝中的热闹事情就不曾断绝。南征副帅王华、缅甸使节王长虹联名上书,为皇甫敬鸣冤——大理寺好一阵忙碌,终于得出结论:原来,当初皇甫敬叛国投敌的事情,纯粹是几个奸臣在弄手脚!皇甫老将军根本没有叛国!而王华居然是皇甫老将军的儿子皇甫少华、王长虹居然是皇甫老将军的女儿皇甫长华!果然是将门出英才!还有一个王浩,他居然是湖广有名的侠客熊浩!为了皇甫敬一家,他居然抛家弃子,追随皇甫少华几达三年!
几乎同时,还有一个传奇故事也被众人传得纷纷扬扬——那就是东华公主卫勇娥的故事了!她父亲卫焕,曾是皇甫敬的副手;与皇甫敬一起失陷在安南。两人都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但是那些天杀的奸臣,特别是那个逆贼刘捷,居然捏造证据,说这两个大忠臣投降!东华公主见事情不好,就预先逃脱了;没有办法,只好先落草为寇。后来皇太孙殿下来到了湖广,她就投靠了皇太孙殿下;更在前些日子的政变中立下了卓越功勋。如今皇甫将军与卫将军都被皇太孙殿下从安南带了回来,她也立刻上书,为父亲鸣冤。
这两日临安苏州明州各地的说书先生,都忙着说这两个奇女子的故事,说这三个孝顺孩子的故事。很多百姓,听了一遍又一遍;听完了,再传给别人听;等故事传到湖广的时候,皇甫长华已经变成三头六臂,而卫勇娥也长出了三只眼睛——中间的那只叫做天眼,是专门识别坏人的——不然,她怎么可能在守东华门的时候及时辨别出哪个是叛徒哪个是坏蛋?
朝廷也够忙碌的。先是论功叙劳,皇甫少华、熊浩还有其他一些将领都封了官,那皇甫少华还封了侯——忠孝侯!要知道,他父亲一生征战,也没有封侯啊!而那个卫勇娥就干脆成了公主,成了福王的干女儿,皇太孙殿下的干妹妹!封号么,很简单,卫勇娥不是在东华门立下功劳么?就做了东华公主。
皇甫敬、卫焕死里逃生回来,朝廷自然要给他们平反。看在他们忠心的份上,朝廷自然也要给各官职,是也不是?这一下,够礼部吏部的官员们忙碌了!
皇甫长华,当初在湖广也曾救皇太孙殿下于危难之中,如今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皇帝的旨意下来,就封皇甫长华做了太孙妃!连带着廉宰相的外孙女,原先曾经定下婚事的,两人一起抬进皇宫的大门。当然,那位游小姐,虽然也是名门闺秀,但是没有立下什么功劳,这封号上就要让皇甫小姐一步了,是也不是?皇甫小姐是正妃,那位游小姐是侧妃。
天家娶妃,规矩又是与寻常百姓人家不同。单是忠孝侯府里出来采买的奴才,就足足有三四百人。更不用说朝廷那一边的了。所以,临安的大小商人们,又狠狠的笑了一场。当然,这其中包括郦君玉的姐夫,滑全。
腊月二十八,好日子,宜嫁娶。数百宫人,数千奴婢,吹吹打打,将皇甫长华迎进了宫门。从忠孝侯府到皇宫大门,不过三四里路;但是事后,负责扫地的奴才,在这段路上,扫出了五千多斤鞭炮碎屑;牛车拉了整整十车。
无数看热闹的孩子挤在路边看着,笑着;无数出阁的命没有出阁的媳妇闺女指指点点着皇甫长华的御銮,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与眼热;无数娶妻的没有娶妻的粗豪汉子文弱书生指点着,吞咽的口水,想象着皇甫长华的绝世容貌。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坐在御銮里的皇甫长华,悄悄的落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先生,我嫁给别人了。
从此,我再也不能对你有所奢望……
皇甫长华想着,泪水再次悄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