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少华见王浩脸色,知道他已经将自己归类为天性凉薄之人,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身份不同往日,带兵之人必要在下属面前保持尊严。义兄唠叨多言,自己若不给他脸色,只怕下属将会把自己当作可欺之人,自己这军队也就无法再带下去。这于义兄,也无有好处。而且义兄刚才所问的第一个问题,自己也根本不能回答。
王安国站在一边,自然听清楚了两人对答。看王浩神情郁郁,心里明白,不由暗自叹息。
王安国向来没有什么心眼,但是这一阵子与柳正风郦君玉接触多了,也见识了一些弯弯肠子小九九。他自然知道,皇甫少华停在这里,是为了等漏网之鱼。小鱼就算了,等到逃窜到这里的鱼够大,皇甫少华就要收网。
但是这到底还只是存了万一之想。万一镇南关里面的大角色都被皇太孙那边给收拾掉了,皇甫少华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了?
这样想着,又看了皇甫少华一眼。
王安国其实还不是很明白皇甫少华心里所想。此时的皇甫少华,心里甚至希望不要有什么大鱼到自己这里来。最好全部都被歼灭在镇南关之内。
功劳只是小意思,他需要的是,皇太孙殿下对他的全心全意的信任。
所以,自己立下放火扇风的功劳就可以了。正是有这件功劳作铺垫,皇太孙殿下才能够顺利过关。这就是奇功一件了。而全歼敌军的功劳,那就给皇太孙殿下吧。
皇甫少华想起那日晚上,自己将要率领五百精兵先行时候,柳正风给自己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得放手时须放手,不必尽争安南功。”
皇甫少华当时还不是很明白,这一路慢慢琢磨着,终于有些明白了。
不必尽争安南功。
镇南大捷(下)
……
“却是没有见到义弟那个门客的什么功劳。”韦勇达三言两语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惋惜的加了一句。
孟丽君一笑,说道:“他的责任是护卫皇太孙殿下,不是去争什么功劳的。”
心里却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浩然,他该开始行动了吧?
……
云南平章政事府邸。与四年前不同。皇甫敬虽然有些文人气质,但是对房屋经营着实不太热心。所以,所有的陈设都非常简单。但是彭如泽却是最爱在居所上下功夫。接了这座府第之后,立即凿土为池,砌石为山,雕栏画栋,奢华非常。又从各地找寻来不少奇花异草,将个花园安置得个花团锦簇。虽然已经是冬天,但是由于云南地方气候温热,这花卉也未曾断绝。现在,彭如泽就在花园里絮絮叨叨的向皇太孙介绍他所种植的花卉。皇太孙大元帅则温温和和的笑着,甚至不时给他两句巧妙的奉承,半个时辰下来,彭如泽身上的骨头已经酥软的如同豆腐一般。好不容易介绍告了一段落,彭如泽这才注意到,一直跟随在皇太孙身边的那些贴身护卫,却不知怎么少了一个。
“是么?”皇太孙诧异的一笑,说道,“我带来的就这么几个人,哪里还会丢了一个?”
这倒也是。皇太孙殿下的护卫万无自己跑丢的道理。那一定是自己方才不注意,数错了人数。
送走了皇太孙,干了一点正事,又与自己的第五房小妾玩闹了一会,用了晚饭,叫来了第七房小妾,熄灯,正脱下衣服要做游戏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自己的两颊,嘴巴不由自主张开了;然后,一颗冰冷的、圆圆的东西掉进了自己的嘴巴,另外一只冰冷的手在自己的喉头轻轻一抚摸,自己不由自主就将那颗东西给吞下去。
这一切来得太诡异,彭如泽只吓得浑身酸软,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屁股下面的褥子是一片温温热热,湿湿嗒嗒,不知是自己尿了床呢,还是小妾尿了床。
好在那只冰冷的手很快就离开了自己的嘴巴。
面前火折子亮起,红红的蜡烛也被点了起来。不过,对于彭如泽来说,刚才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是个噩梦,蜡烛亮起来时发生的一切更是噩梦。
面前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唯一可见的就是他的眼睛,冰冷的光芒却让他隐隐感到熟悉。不理睬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妾,那蒙面人大马金刀坐到了自己床前:“彭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望勿要推托。”
彭如泽这才发出声音来:“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那黑衣人声音里隐藏着一丝讥笑:“彭大人云南为官,已经多年。难道不曾听说过苗人善于用蛊?不过是一种小蛊而已,大人乖乖的,我自然会定期给大人解药,大人放心。”
蛊?真有这种东西?
在云南做官多年,彭如泽自然听说过苗人善于用蛊的传说。据说假如苗人女子爱上一个男子,往往就会给男子下蛊。假如有朝一日男子负心,那蛊虫就会咬断男子的心肺,男子就会暴病而死。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知道对方下的是蛊,暂时不会要自己的性命,彭如泽声音终于利索了一些。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笑声里却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很简单,我要知道大人与刘尚书通常的联系方式。”
“你……想要干什么?”
“很简单,大人。我想让你报告给刘尚书知道,皇太孙大元帅首战告负,却为了争夺功劳,谎称自己打了胜仗,这么简单。”
“为什么……?”
“彭大人,你多话了。从今之后,我要你每五天给刘尚书报告一次皇太孙打败仗的消息。只要说一次实话,蛊虫就会咬大人的心,咬大人的肝,咬大人的肠子,咬大人的狗肺……那时候,大人的内脏先腐烂了出来……”那黑衣人又一笑,说道:“只要有另外一个人知道这样一件事情,大人还是一样的待遇。”顿了一顿,又说道:“至于具体谎言,你自己编撰。如果你撒的谎连刘尚书也不相信,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彭如泽终于听懂了,慌成个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身世疑云(上)
不过是十几日功夫,大元军队就如摧枯拉朽一般,长驱直入安南境内。这一方面的原因,是大元朝的嫡系军队的确精锐,大元主帅指挥调度有方,另外一个方面原因,是缅甸小国,居然也趁火打劫。两个地方同时燃烧起战火,安南境内,只要是人的,没有不慌。虽然安南王朝也竭尽全力调度军队,调派将领,想要阻遏元军的进攻势头,但是,却起不了什么作用。
眼看着又收拾下一个地方,铁穆心情的舒畅,真真难以形容。眼看着头顶上斗大的铁字旗迎风招展,铁穆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天下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自豪感。如果不是身为大元帅,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面前,铁穆真的很想仰天长啸一番。
侧锋将军汪若涵急匆匆走近:“大元帅,有一个俘虏说,他要告密。”
“哦?”铁穆眼睛眯缝起来,“他讲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他说,要见了大元帅才肯说话。他还说,如果不让他见大元帅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后悔。”
“好狂妄的口气。”铁穆微微冷笑起来,说道:“我且去看看,他如果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活剐了他。”
汪若涵微笑道:“这厮看样子强硬得很,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走进营帐,坐上主位,铁穆一双鹰目,就盯在了那个俘虏身上。
这个俘虏,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小,至少有四十多岁了。人虽然跪着,但是那眼神,却依旧桀骜不驯。
铁穆盯着他,他也回望着铁穆,目光里毫不示弱。
铁穆盯紧了他,渐渐加重目光里的威压。
约摸过了一刻钟,那俘虏终于有些胆怯了,低下头去:“拜见大元帅。”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冠英杰。”
“何方人氏?”
“回大元帅,原为大理人氏。后来大理亡国,小民跟随王子,流落异邦,先是流落缅甸,后来又来到安南,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跟随王子?哪个王子?”
“回大元帅,是大理国的末代王子,段信之。”回答非常溜达,简直是不假思索。
“段信之人在哪里?”
“回大元帅,段王子已经在数年前故去。”
“那你要来告什么密?”铁穆冷冷问道,声音里已经充斥着不耐烦。他最痛恨背叛主子的奴才。
“小人要告的密是——小人的小主子,段信之王子的幼子,他居心叵测,妄图复国。”
“想要复国?不是大错。”铁穆站了起来,“不过天下已定,他再想复国,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你说的就是这样的东西?”铁穆转过身,对汪若涵说道:“孤最痛恨这等人,为了自己一条狗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连四十多年的恩义都可以出卖!下手不要容情,慢慢剐吧,最好剐上七天,让天下的人都来看看背主的下场!”
汪若涵答应了,铁穆转身就要出去,竟是连问问大理最后一代王子姓名的兴趣都没有。那俘虏眼看事急,急忙声嘶力竭叫了起来:“可是,大理国的最后一代子孙,已经在大元帅身边了——”
铁穆再次转身,冷笑:“还要胡说八道什么?说吧,让你说个痛快。大理国我知道,亡国三十多年,大理王子再由能耐,难道还能够复国?你所谓的告密,又有什么价值?”
“他,就是今年大元的新科状元,郦君玉!”
“什么?”不等铁穆发话,汪若涵先说话了:“不要胡说!”
“小人只求保住性命,不敢胡说。”那俘虏重重磕下头去:“小人与郦君玉做了十余年主仆,知道他一直化名郦君玉,而且,知道他身边的小书童,名叫赵荣兰!”
铁穆脸色铁青:“郦状元身边书童是谁,天下皆知。你不过是听闻得一些消息,就妄图攀诬状元,求取富贵。这等胆大狂妄的奴才,真真容忍不得!”
“大元帅,冤枉!”那俘虏急忙喊冤,“大元帅,郦君玉此人,向来骄傲。您只要想想,郦君玉这个名字,您就知道,小人说的一点也不假!小人怎敢攀诬!”
“郦君玉这个名字?”铁穆被他这么一说,就愣住了。
“是的,大元帅。郦君玉此人,向来骄傲。他说:我即便改名换姓,也要向别人暗示我的身分,不同寻常!于是他就改姓郦,郦,就是大理国的‘理’!如果不是亡国,他也是国君之身,所以,他以‘君’字为名!而那个玉字,正是大理国‘理’字的偏旁——他的意思是说,他是大理国留下的一点孤儿,一点血脉!还有他的字,他字明堂,天子坐……”他还要说下去,铁穆突然大喝了一声:“住口!”
尽管喝止个那个俘虏的话,但是铁穆却发现,自己的心,已经痛苦的蜷缩在一起。
这个俘虏拿出来的证据,是郦君玉的名字。这是最好的证据。
明堂。
天子坐明堂。
明堂,是天子坐的地方。
如果郦君玉只是一个寻常书生,他怎会取这样的名字?
何况,远在安南地方,怎么会有他的仇人?
但是,郦君玉,他怎么可能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人啊。
铁穆痛苦的想起,想起三年前那个冬天,他与郦君玉初会。那个温文尔雅、见识敏锐的少年,那个一见面就给自己出了那么多主意的少年,那个在自己遭遇危险的时候情愿舍身相代的少年!怎么可能是一个居心叵测之徒呢,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他是我的臣子!他是我最忠诚的臣子!有一个声音在铁穆心里高叫着。
可是,万一,他所谓的忠诚,都是为了他的复国大计呢?如果他是想辅佐自己登上帝位之后取而代之呢?
又一个声音在他心里惴惴不安的反驳。
铁穆冷冷盯着那个告密者,眼睛里似乎要冒出血来。他恨不得立即杀了这个人——他恨这个告密者!但是,最终,他忍住了。盯着那个告密者,他一字一顿说话:“你如果再如此胡说,我先杀了你。”
身世疑云(下)
刮风了下雨了学校放假了……前后阳台都进水了,忙了一整天也不能将水处理干净……
想很久以前,听台州温州同学介绍说他们每年都有台风假,我非常羡慕,今天才知道,这种羡慕毫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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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随身还带着一幅画像,是四年前小人给郦君玉画的。”那俘虏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也不多说话,直接奔向重点:“请解开小人的绳索,那画像就在小人怀中。”
——很陈旧的一幅绢图。
不是短时间内完成的。这是铁穆的第一个判断。
汪若涵将画像展开。
很拙劣的画工——但是,里面的那个少年,那个面如春风的少年,无疑,就是郦君玉。跟随他身后的那个少年,脸上有着未脱的稚气,很显然,是荣兰。
边上还有一些字,铁穆却懒怠去辨认;汪若涵凑近去看了那个印章,却终于点头说道:“的确很像大理国的传国玉玺。”
那么也就是说,郦君玉的身分,基本上不用存疑了。难怪每一次说起自己的身世身分,他总是含糊其辞。
他说自己祖籍云南。
没有错,大理国不是在云南吗?
他说自己祖上开始漂泊海外。
没有错,亡国了,他还能够长时间安居在某一个地方吗?
他说,前几年老父亡故,要自己回国求取功名。
也没有错,不过所谓的“求取功名”是试图复国。
铁穆的心变得冰冷。
冷冷看着那幅画,狠狠说话:“好大胆子,居然拿出这么一幅不像画的东西来糊弄孤!”喝过刀斧手:“不用再问,先杀了再说!”
刀斧手就要动手。汪若涵见主帅就要动手,也顾不得嫌疑不嫌疑,急忙叫道:“元帅且慢!此事还需要询问清楚,否则,不但对元帅,就是对郦状元,也是非常不妥。”
铁穆知道汪若涵的话是对的。就这样囫囵将证人斩杀,虽然可以制止谣言的外传,但是也加重了知情人心中的疑虑。皇帝日后知道了这样一件事,问起,自己又该如何向皇祖父交待?难道告诉皇祖父:我不相信郦君玉是坏人,所以我就将告密者给斩了?另外,不留下活口来审问明白,也不能洗清郦君玉身上的所有嫌疑。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最大的可能,那就是——俘虏说的都是真的。
这个俘虏,不但无过,而且有功。
就这样轻易将他杀了,总之是一万个不妥当。
铁穆无奈地转身,终于说话:“你先好好关押着他。不要让他跟人说话。给看守士兵传话:谁如果敢跟他说一句话,就割一根舌头;说两句话,就再斩一只手!”
铁穆走出营帐,却看见守在营帐门口的柳正风与皇甫少华。没有心情再说什么话,就自顾自走向自己的主帐。
柳正风与皇甫少华跟了进去。铁穆还没有说什么话,皇甫少华突然扑通跪下去了。铁穆挥手叫他起来,说道:“你放心,那俘虏的话,我一星儿也不相信。”
皇甫少华哽咽道:“我跟随先生也有一年了,我只知道先生心怀天下,心怀黎民,根本没有发现什么不好的事。那个家伙说的,肯定是诬告,说不定就是朝中的对头捏造出来的。大元帅不相信,自然是更好。”
铁穆叹气道:“我本来是叫人将他杀了,一了百了,什么麻烦都没有,干干净净。但是汪将军的话也很有道理……”又说道:“你放心。我认识郦君玉还在你之前,他为我出生入死,我岂有信不过他的道理。”
柳正风突然说话:“元帅,末将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这俘虏说的是真是假。”
铁穆看着柳正风:“我素来知道你足智多谋,有什么办法,只管说来。”他也知道,本来此事就暂且搁着,等回京之后再理论也没有什么。但是如今,由于皇甫少华、柳正风、王安国还有王浩一众将领与郦君玉关系密切。如果不立即将这件事情分说清楚,只怕对士气也有影响。所以此事是再也拖延不得了。听柳正风说有办法,当下迫不及待要柳正风说来。
柳正风说道:“末将与郦公子交往,也有一年,自然知道,那俘虏所言,多是虚假。既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