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平这才发现，刚才绊倒他的那具“尸首”已经坐了起来，右手正紧紧地握着一把袖珍小手枪！
“谁在那边开枪？”远处一群人照着手电，向这边高声地叫喊着，“怎么回事？”没有人答话。
“你去……把他们左臂上……的白毛巾……解下来！快……”那具活过来的尸体艰难地说。
“什么？这个时候你要人家的毛巾干什么？”杨平心里想着，可是看他那着急的样子，也不敢多问。爬过去，把那两个死鬼左臂上的白毛巾解了下来。
“快，绑到我们的左臂上！……”
“把毛巾绑到胳膊上干什么？”杨平来不及多想，就把毛巾和原来一样，绑到了他们两人的胳膊上。
“快来啊，救命！”身边的那个人忽然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我们在这里！”
不远处，那伙人听到了叫声，纷纷照着手电聚拢了过来。他们向杨平两人的身上照了照，有人说：“我们的同志负伤了，快送医院！”接着有人俯下身把他们抬到了担架上。
杨平发现：这些人左臂上个个都缠着白色的毛巾。这才明白，那白毛巾感情是个标记啊。
第121章 患难战友
几只手电筒在地上照来照去，照到跟前的两具尸首上。一人头上的血还在汩汩地冒着，不时升起一丝丝的热气。
“咦，这两个人刚死啊？”
“一定是这两个同志打死的。”
“一定是，你没听到刚才的枪声吗？”
“奇怪，我看那个家伙怎么这么面熟？”
“我也好像见过他们！”
“见过有什么稀奇？就是以前的好朋友也没有什么稀罕！谁让他们是神派的？”
“不是，我是说，有点像我们这边的同志……”
杨平没有心情听他们拉呱，这一阵子正吓得全身发抖，心里一阵翻腾：老天爷，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老天爷！我随手抓了个东西扔了出去，怎么就杀死了一个人？！我可没有诚心要杀他……谁能想到我随手抓到的是个匕首啊，谁能想到随手一扔就能把他一击致命？阿弥陀佛……
杨平的脑子嗡嗡乱想，心烦意乱！一个声音在心里告诫他：那个人是个大坏蛋，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呢，该杀！真的该杀！这样想着，心里便平静了不少。
这些人的左臂上也扎着白色的毛巾，看来和刚才那俩是一伙！原来，这些红卫兵大多都穿着本身自己的衣服，为了区别敌我，李派的人左臂上都扎着白毛巾或者白色的布料，仅此而已。如果刚才没有扎上他们的白毛巾，那可就糟糕了！
“哎吆——哎吆——”死而复活的那个“尸首”忽然大声地呻吟起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说，“我们的同志负伤严重，快抬他们去医院。”
“是，班长！”
“你们四个，抬着担架，张三你去用手电照路！”班长说，“其他的同志，跟我继续打扫战场。”原来，这十多个人是李派红卫兵来打扫战场、抢救伤员的。
一个红卫兵在前面照着路，每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一行五人缓缓地向前走去。手电光下，真是触目惊心：街道上尸首横七竖八地躺着，路上、路下、墙角里、垃圾桶后，路灯杆下……到处都是尸首，到处都是鲜血，一堆堆、一滩滩、一片片，有的血汩汩地流出老远，有的积了很大的一汪，血凝结成伽，黑紫黑紫的……
一些尸体旁还有没来得及收拾走的枪支弹药和匕首之类的武器。他们发现了，便捡起来，放到担架上。不一会儿，这几个人的身上、担架上便放满了武器：有手枪、步枪、冲锋枪、匕首，沉甸甸的，担架几乎已经不堪重负了。
天已经很晚了，被动地躺在担架上的杨平又累又饿有困，晃晃悠悠中，竟然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噗通——”杨平忽然感到身上一阵疼痛，登时清醒过来。原来抬着杨平的一个人被街上的尸体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
“奶奶的，死了还要祸害人！”那人爬起来，狠狠地踢了一脚面前的尸体，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哎吆……疼死我了！你说伤员这么多，医院里都住不下了！还抬什么抬？”
“小李，你发什么牢骚？”打手电的张三说。
“组长，没……没说什么。”小李说，“俺都抬了十几躺了，累死了，咱们歇歇脚吧？”
“歇什么歇？”组长张三怒斥，“这里离神派的范围不远，小心碰到敌人！不想死的快走！”
“是，是！”小李抬起杨平，一边走，一边向杨平闲聊，“我说负伤的这位同志，你是哪个连的？”
杨平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我……我……”坏了，冒充李派的人要露馅了！怎么办？
小李笑骂道：“你小子，是不是被人家打傻了？连自己是哪个连的都不知道？”
“我……我不是……”杨平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凭直觉，他知道如果说了实话一定会有生命的危险；要撒谎吧，又不知怎么说是好。
“呵呵呵呵……”前面的那个担架上的人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声如清脆的铃铛，哪里像个男子汉？“我没有傻啊，你们怎么不问我？”
“哦，你俩是哪个连的？你们的连长是谁？”那个叫张三的组长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从担架上摸起了两把手枪，黑黑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小兔崽子们，你们抬错人了！我们不是李派的人！”
“啊！”五个李派的红卫兵登时惊慌失措，不是李派的，那就是神派的了，那可是他们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是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冤家对头。
张三傻了，抬担架的人也傻了——他们的手抬着担架，怎么也无法取武器啊。
“都别动！”担架上的人笑眯眯地说，“谁动我打爆谁的头！”
小组长张三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抽出了短枪，可是他的短枪刚刚举起，只听到“叭——”地一声，眉心上多了一个红红的圆点，血，顺着脸缓缓地流了下来，尸体“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正倒在一个抬担架的人的脚下，那头红红的白白的东西喷洒了他一鞋……直吓得那人“嗷——”地一声长嚎，扔下担架就跑，什么也不顾了，当然另一个也撒开了丫子。
担架上的伤者被抛到地上，被摔得头昏脑胀，手里的枪也被摔得差点丢掉，可是，一霎那间，“叭叭……”只听到两声枪响，逃跑的两个家伙都已经栽倒在地。
抬杨平两个人把担架一扔，抓过了长枪。两派的人早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手电已经熄灭了，四周漆黑一片。但杨平还能清楚地看到面前的两个人，正弓着腰，端着长枪，齐齐对准了他——
“小子，还不出手？！”
不好！杨平一滚，从担架上滚下来，抓起担架上的一把匕首就扔了出去。匕首的柄击在一个人的脸上，“哎吆——！”与此同时，“砰——砰——”两声枪响，打在杨平的身侧，泥土飞扬，溅得他满脸都是。混乱中，杨平摸到了一把手枪，对准了敌人，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枪！这时，一支长长的枪筒对准了杨平的脑袋，几乎碰到了他的头皮，杨平闭上了眼睛，心想完了，完了……
“啪——啪——”又是两声枪响，杨平面前的两个人，都扑倒在地，热乎乎黏糊糊的东西喷洒得杨平一脸。
“你真是个……废物！”话音刚落，那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啊——”，接着就是“噗通噗通”一阵的拳打脚踢的声音。
杨平定睛一看，那人已经和一个红卫兵扑到一起，成了近身搏斗的局面。原来，刚才有一个红卫兵并没有被打死，仅仅负了一点轻伤！
杨平冲了过去，想帮帮手，可是只看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黑影，哪里分得清呢？杨平想帮也不知帮哪个是好！只好怔怔地站在那里，寻找机会。
两个人在地上翻滚着，一会儿这个翻上来，一会儿那个翻下去，扭打抓扯中不时传出女人般的呻吟声。最后，一个黑影翻身压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下面的那个再也翻不上来了。
上面的那人色色的笑着说：“嘿嘿，老子真发财，原来是个女的！”
女的？刚才担架上的那个人的说话声，不就像女的吗？
“呜呜——”女人哭了起来。
杨平气血上涌，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枪，“呜——”地一声，向上面的那人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下来。
“咕咚——”那人吭也没吭就栽倒在地。
第122章 生死之交
“臭小子……你怎么不早来帮我？”女孩凶巴巴地说，“我……都救了你两次了！”
“我……我分不清哪个是你，怕……”
“哦……”女孩凶巴巴地问，“你小子没受伤吧？”
“没。”
“那你……还不过来扶我？”
“哦。”杨平站也站不稳，就那么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靠近了她，用手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和手。女孩的小手软软的、滑滑的，握上去很舒服。
“哎吆——”女孩疼得叫了起来，“你想杀了我啊，这么用力。”杨平扶也扶不住她，又滑到地上。
杨平定睛细看，女孩的左肩窝脏乎乎的，好像是血，怪不得，她负伤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有什么用！”女孩凶道；“我杀了你再给你说声对不起，行不行啊？”
“我……我……”杨平嗫嚅着，“那好，你自己走吧，我可先走了！”说完，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女孩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别走！……我中了枪……流了很多血……”
“哦，”杨平问，“你不要紧吧？”
“临时还死不了。”女孩说，“可是，我流了很多血，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站不起来了……我……不会……要死了吧……”说着说着，女孩的声音由凶巴巴的变成了颤抖的哭音。
“怎么会呢！”杨平说，“你身体那么棒！几个大个子男同学都不是你的对手！……”
“我看上去很凶吗？”
“不凶，就是有点害怕！“
“呵呵，哎吆——”女孩的笑声牵动了伤口，“你小子还挺幽默的。老实说，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杨平。”
“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哪个连的？”
“我不是哪个连的。我是杨庄的，刚进县城。”
“你是杨庄的？”
“是啊。”
“好熟悉的地名。”
“十几了？”
“十三。”
“咦，你怎么不问我啊？”
“我不问。”
“为什么？”女孩似乎生气了。所有的女孩都不能忍受别人对她的漠视。
杨平说：“你想告诉我的，你自然会给我说；不想告诉我的，问你，也没有用。”
“呵呵，小子你行啊，满有一套的。”女孩说，“那我就告诉你，我叫神燕，十……以后你就叫我大姐吧。”
“大姐？”杨平说，“俺不会叫姐姐。俺没有姐姐，也从来没叫过姐姐。不过，俺有个妹妹，俺可是会叫妹妹。”
“臭美，你想当我哥哥啊？”
“不行吗？”
“我哥哥可是个大人物。”神燕说，“你臭小子怎么能和他相比？”
……
“哎，杨平，这么乱，你来县城干什么？”
杨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来找娘。”
“你娘在哪里？”
“在……我也不知道。”
“呵呵，你不是个傻瓜吧？”
“说谁傻瓜呢？”
“这里还有谁啊？”神燕说，“你不傻怎么连娘在哪里都不知道？”
“哼！我娘是被人抓来的，我也不知道她被带到了哪里。”
“哦？有这样的事情？”神燕疑惑地说，“是谁抓走你娘的？”
“不知道。”
“那你怎么寻找？”神燕替杨平担忧了起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阵阵夜风袭来，杨平不禁打了个寒噤，神燕嘚嘚地打起了哆嗦。
“哦，好冷。”神燕说，“杨平，你帮我找件衣服给我穿。”
“你穿我的吧。”
“不用！你不是也冷吗？”神燕说，“从地上这些人的身上扒件衣服就行……”
“啊，你不怕啊，也不嫌脏？”
“什么也顾不上了。”
杨平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冲地上的死尸身上扒下了两件军装上衣，给神燕穿上了一件，自己也穿上了一件。
“我们快走吧。”神燕说，“这里是李派的势力范围，敌人随时会来巡查的。碰上他们可不好办了！”
邪了！说曹操，曹操到！忽然，从远处传来几束手电的灯光，还隐隐约约有人在叫：“张三！张三！你们在哪里？”
“坏了，他们找过来了！”杨平紧张起来，“你教教我，怎么使枪。”
“来不及了。趴在地上，别动！”神燕说，“这么多尸体，他们哪能那么容易找到！”他们俩趴在地上，头靠着头，身靠着身，彼此连呼吸都能听得到。杨平似乎看到了神燕的笑脸……神燕的手就在面前，杨平有一种想摸一摸的冲动。
他们俩和大街上的尸体一样一动也不动……
寻找张三的人从远处越走越近，只吓得杨平心脏“砰——砰——砰——”只跳。他们和许许多多前赴后继的英雄们一样，面孔朝下地躺着，神燕两手握着枪，藏在身体下面。几个人，照着手电，四处打量着，渐渐地又越走越远了。
过了许久，神燕还是一动不动。
“神燕，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女孩咧咧嘴笑了笑：“我……我……好冷，我的血……要流尽了……”
“不！神燕，不会的，你一定会没事的！”杨平说。尽管这个女孩和他素昧平生，仅仅相处了几个小时，但在杨平眼里，她非常亲近，亲近得就像自己的娘一样。杨平绝不能让她有事！
神燕吃力地翻了下身体，仰面躺着，仿佛已经精疲力竭，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兄弟……你……能帮我……捎个话吗？”
“不，我不给你捎话，呜呜呜……”杨平忽然哭了起来，“你一定没事的，你走不动，我可以背你走！来——”杨平的身上忽然来了一股无穷的力量，他弓下身，把女孩的两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两臂揽住女孩的腿就把她背了起来。
“揽住我的脖子。”杨平一边交待，一边问，“我们向哪走？”
“兄弟！”女孩感动地说，“从这里……向北……走出一里路……就安全了！”
一里路！一里路！我一定背着她向北走出一里路！杨平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杨平背着女孩，一瘸一拐，晃悠晃悠地向前走着，每迈出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杨平艰难的向前走着，他感到背上的女孩越来越沉，自己的双腿也越来越重，重得就要抬不起来了。这哪里是走啊，一步迈不四寸，与其说走，倒不如说挪恰当。
“噗通——”杨平被脚下的一具尸体绊倒了。他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脸着地。他不能再摔着这个身负重伤的女孩了，那会使她的伤势恶化……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了……杨平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但他依靠着坚强的毅力始终坚持着。女孩伏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朦朦胧胧中，杨平似乎听到“什么人，站住！”……“是神连长回来了！”于是，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23章 县府大院
朦朦胧胧中，杨平只感到周围一片洁白，似乎有人在说话：
“咦，奇怪，这个同志没有受伤，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没负伤？那他怎么会昏迷不醒？”
“嗯，应该是脱力吧。打一针，睡一会，就好了。”
“神连长怎么样？”
“她肩窝负伤，失血过多，正在全力抢救。”
“脱离危险了吗？”
“还不知道。”
神连长？就是神燕姐姐？朦朦胧胧中，杨平又昏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杨平终于清醒了过来。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就连自己的衣服也被人给换成了洁白的了。我的那身衣服呢？谁给我换的衣服？
整个房间二十平方上下，还有一个病床，床上的那个人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整个人都用洁白的纱布包裹着，好像一个熟透的大粽子。一个身穿白大褂、头戴小白帽的女子正在床前忙碌着。
“神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