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大家都说,生个孩子就像屙一滩屎,有什么困难的!”
“还是小狗小猫吗?这么容易!”女人说,“你看看,人多得都要吃不上饭了!”
……
杨思来说,“天生,狗生!”
“爹!”“爹!”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答应着从屋里走出来。接着,身后涌出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孩。
“今天就不要到自留地整地了,在家里好好帮你娘忙活忙活,该过年了!”
“行!行!”“羊生!”
“哎。”
“老三啊,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过年就十四了吧。要懂事!好好领着你几个弟弟玩,不许打架!更不能欺负人家!”
“哦,知道了!”
“再打架,小心我把你的屁股打成五瓣!”
“放心吧!爹。”
“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哦,知道了!”
……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个温暖的冬日。
可是,自然界的变化是无常的,谁能想到温暖如春的天气会突然变脸呢?谁也不会想到今天他们将会遇上一场莫大的灾难!……
第3章 处女航船
杨思成和杨思来兄弟俩一起走进了大队院。大队支书杨进礼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们呢。
杨进礼四十岁上下,四方脸膛,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肌肉,壮实的身板,是一个标准的山东大汉,但因常年不到田间参加农业劳动,皮肤养的白白的,女人般的白皙。
支书脸色低沉,显得很不高兴:“你们俩怎么现在才走?”
“晚吗?日头才刚出来呢!”杨思来对这个和他一样大小的亲叔叔一向很不客气,“嫌晚,你自己去拉炸药好了!我们才不想捎呢!”
“不晚,不晚!”杨进礼脸色一转,露出一脸笑容,仿佛迎春花一样灿烂,“呵呵,你们两个还是辛苦一点,顺便把炸药捎回来吧!省得还要再费人力!”
当时,“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全国上下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整个冬天,杨庄大队男女老少一刻都没有休息,天天大会战,冒着严寒,克服冻土的困难,深挖土地,广搞“大寨田”,直到昨天——腊月二十五他们才放假歇工。结果杨庄人“冬整”战果显著,得到了县革委会的奖励,那一千斤炸药就是奖品。生产队长杨思成、杨思来,功不可没!杨思成说:“我看能捎就捎着吧!”
杨进礼一向阴沉的脸色完全放晴了,哈哈大笑着说:“好!好!你们早去早回!省得家里人担心!”“好勒!”杨思来一声吆喝,扛起船浆,走出了大队院。他是玉泉水库方圆几十里最有名气的弄潮高手。
杨思成说:“我觉得小叔今天有点奇怪!”按照杨姓家谱的辈分,支书杨进礼是他们的叔叔辈,在上一辈中他的年龄最小,被大家一起称做“小叔”。“是啊,我也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怎么说话忽然客气起来了?”
“可能是改‘邪’归正了吧!”
“哈哈,有可能!”两个人收拾好航船用的东西,一边说笑着一边向码头走去。
一条崭新的行船停靠在岸边,长八米有余,宽三米,是当时玉泉水库上最大的木船。这条船,可是杨庄大队花巨资、找最好的木匠订做的;昨天刚下水,这次用它到玉泉公干可以说是它的处女航
两个人离码头还很远呢,就发现岸上聚着一群人。老远就有人向他们打招呼:
“思来,我到玉泉赶集!捎着我吧!”
“呵呵,今天是最后一个年集了,帮个忙!”
后面还有一些人在源源不断的聚拢来:
“思来!思成!别慌走!等等我!
“大队新做的行船,让咱也坐坐尝尝新!”
……
“咦,你们怎么知道俺俩要到玉泉?”思成奇怪地问。
“哈哈,我听支书说的呗!”
“两位大队长出发,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谁不知道!”
……
“兄弟爷们,不是我不想让你们上,这条船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用过,我担心有危险!”杨思来皱起了眉头。
“这么大的船,这么厚的木料,很结实的,怕什么!没事!”
“是啊,多厚的船体,多密的胶啊,绝对没问题!”
“啧啧,真是好船!”大家交口称赞……
“思来,你的驾船技术四乡八里的谁不知道?”老支书杨士举老人说,“有你驾船,穿洋过海也没事!”
愚昧的山里人当然不知道:早在五十多年前,就曾有一艘号称世界上最豪华最庞大最坚固的客轮——“泰坦尼克号”,在它的处女航中沉入了大西洋底!在那起海难中有一千多人丧失了生命!他们更不会知道:今天,他们也将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咳——咳——咳——……思来,你就捎我们……咳——咳——……过去吧!”“痨病鬼”杨思宝吃力地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着,杨思来也无话可说了。
看看杨思成、杨思来两个脸色还好,大家嘻嘻哈哈、争先恐后地爬上船。
“行了,行了!不能再上了!不能再上了!”尽管杨思来不断喝止,还是上来了二十多人。
“大家一起去可以。不过有一件,大家得记住!”杨思来说,“回来的时候,你们都得绕着走回来,我们要运炸药和生产队的东西,不能再捎你们了!”
“行!行!……”大家哈哈地笑着纷纷点头同意了。
航船在水面上缓缓地前进着。临近中午,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大伙下了船,一哄而散。
第4章 难忘童年
早饭后,平子背起弟弟,领着妹妹走出了家门。一进腊月下旬,孩子们就放寒假了。只要天气不很恶劣,街上这儿一伙,那儿一群,到处都是玩耍、做游戏的小朋友。
六七十年代,鲁南山区还没有架上照明电(在一九八零年以后架电),孩子们当然没有条件看电视,更不用说像现在的孩子一样上网了。然而,他们自有他们的游戏。
孩子们这儿一伙,那儿一群,一个个玩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有打瓦的,有“扒骨碌”的,有打砬子的,有踢毽子的,有跳皮筋的,有打沙包的,有拾石子的,有玩“榨果果”的,有玩“剪子、包袱、锤”的……
在大队院旁,一群孩子正在“打瓦”:一块块石板竖立在地上,有远的也有近的,这就是“瓦”了;孩子们各自拿着一块称手的石头,瞄准“瓦”就扔了过去,打倒了近处的,再打远处的,看谁打倒的多,看谁打得远。
“啪——”
“打倒了,打倒了!”
“嗷——”不是传来孩子们一阵阵的欢呼声……“平子,快来‘打瓦’!”羊生向平子打着招呼。
平子一向很谨慎:“我不玩,太危险,小心,别砸着人!”
羊生和他的弟弟们,一个个玩得满脸大汗,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喜悦。石块从他们的手中一次次地飞出去,石板一块块地倒下来……最小的春生、秋生也忙前忙后,帮着哥哥们扶石板、拿石块。
羊生十四岁了,比平子大一岁,他们俩都在大山联中上初二,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
平子的学名叫杨平,羊生的学名叫杨生。说起名字,倒是值得一说:杨生的大哥叫天生,二哥叫狗生,几个弟弟分别叫牛生、马生、猪生,到老七了总不能叫驴生吧,于是改为春生,老八叫秋生!……
庄稼人给孩子起乳名越贱了越好,这样好养,能成活,否则娇气了,容易夭折。
那边,几个小朋友正在热火朝天地“扒骨碌”。在鲁南山区的口语中,把摔跤叫做“扒骨碌”,这是很多男孩子喜欢的活动。
只见一个小男孩抓住另一个孩子的两个胳膊,一伸别腿,手一拉,就将对方摔倒在地。胜利的得意洋洋,摔倒的也不甘失败,振作精神又投入了“战斗”……在同龄人中,平子和老四牛生都是摔跤中的高手。
说起牛生,还有一个典故。
牛生有个外号叫“二摸鼻”。他常年黄黄的浓浓的鼻涕外流,两个鼻孔下,流得红红的,经常流到嘴了,才“呼啦”一声又吸了回去。大人说:“牛生,快擦擦鼻涕!”他便用袄袖子向左边一抹、右边一抹,就算完事,抹得腮帮子两边都粘满了鼻涕,活像一只与众不同的“小花猫”,棉袄袖子上啊,脏得更是惨不忍睹……
那时,正处于计划经济时期,没有布票是买不到布料的。上面分到各家各户的布票很有限(一般是每人一尺到一尺五),做身衣服很困难,人们可穿的衣服都很少,孩子多的家庭更加窘迫。
一般说来,一个孩子一冬天就一身棉袄、棉裤,没有衬衣衬裤,也没有外套。很多孩子穿上一冬天,屁股上、膝盖上、胳膊肘上都露出了棉花,大襟上油光锃亮,袖子上更是亮得照人!冬天过去了,棉袄棉裤一拆,袄片、裤片再缝到一起,又要当单衣服穿了。大街上有很多小女孩,小雪看看有同龄的好姐妹在,便一起去玩了。
这群小女孩在玩“榨果果”:她们胳膊相联,围成一圈,每人抬起一条腿,和别人的腿勾在一起,一个个单脚跳着,转着,同时齐声唱:“榨榨榨果果,幺儿幺儿吃雪雪,翻饼倒饼,油炸果子烧饼……鸡蛋来,挂面来,红糖角子不换来……”油炸果子、雪白的馒头、面饼、烧饼、鸡蛋、挂面、红糖角子……这都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美味佳肴!
“榨榨榨果果,幺儿幺儿吃雪雪,翻饼倒饼,油炸果子烧饼……鸡蛋来,挂面来,红糖角子不换来……”孩子们清脆的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咚——咚——咚——咚咚咚——……”忽然,远处传来货郎的鼓声。一个老头,衣衫褴褛,左肩挑着担子,右手摇着小鼓,颤悠悠地走来。在孩子们的耳朵里里,那咚咚的鼓声,比优美的乐曲还要悦耳动听……
“哇,货郎来了!”小孩子们一个个高声呼喊着,“回家拿‘烂布衬’换‘大米花’吃喽!”
货郎担子的前面是货筐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剪刀、针、线、红头绳、锥子、顶针、洋火(火柴)、火机、筷子、碗、盐、食用硷、小人书、糖块、大米花(其实很多都是玉米花)……担子的后面往往是烂衣服、碎布条等换来的废旧物品。农村妇女们很多日常用品都是从货郎这里买到的。
“哥,吃,米!”小文也想吃“大米花”了。“好,我们回家拿布衬去。”……
第5章 过年酥菜
杨思成的香甜正在家里榨酥菜。
逢年过节,家家都要用酥菜做供品,上供完了,还可以当孩子们的零食。先把藕、土豆、地瓜、鱼、肉、豆腐等等东西切成小片,或者干脆就用泡好的花生米、大豆,然后把这些东西倒进和好的糊状的面里。这面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稠了稀了都不容易挂上面,面里还要加一些盐、香料之类的作料。等放到面里的东西沾上了足够的面糊,就可以用筷子一片一片地夹着放进油锅了。清香的花生油榨出的酥菜口感特别好。
“哇,真香!”离家还老远呢,小雪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油香味。
平子也兴奋地说:“一定是娘榨好酥菜了!”
小雪高兴的小脸红红的,她又耸了耸玲珑的小鼻子,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走啊,哥哥,回家吃酥菜去喽!”
在那个年月里,孩子们哪有什么特殊的食品。平常饿了,回到家,拿出个地瓜煎饼就啃,卷什么菜?不用!要说吃菜可以吃咸菜、辣椒——这辣椒要么是吃整个的大辣椒,要么把辣椒切一切,倒进蒜臼子里,加上点盐使劲地敲一敲,敲成辣椒泥,卷在煎饼里吃,又辣又咸,好吃得很呢!小孩子不吃辣怎么办?可以向煎饼里倒些花生油,撒上一些细盐,更好的可以卷上一根葱,这就是所谓的山东名吃“煎饼卷大葱”了!但是,一般人是不能享受这种待遇的,更别说吃酥菜、吃肉了——年头到年尾酥上一次菜、吃上一顿肉也就不错了。有的家庭甚至连地瓜煎饼还吃不上呢!
三个孩子兴冲冲地飞进了家门。
“娘,我饿了!”没等娘回答,小雪从“弯箅子”里拿起一块酥菜就吃——
“死妮子!”娘勃然大怒,“不能吃!现在不能吃!”可是小雪已经把那块酥菜一口吞了下去,直烫得小姑娘大张着嘴,连连哈气!就在这一霎那间,油锅里的油沸腾起来,冒着白沫,一个劲地向上漾,马上就要漾出锅来了!
娘慌慌张张地把锅端下火炉,放到地上,又从火炉子里抽出柴禾,抬脚将火踩死……转过脸来,竟然是一脸的怒气,“啪——啪——”抬手就向小雪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哇——哇——……”小雪抚着屁股号啕大哭起来。
“死妮子,酥菜是供品,没有上供怎么能吃?!看看,老爷奶奶生气了!油锅漾出来了吧?”
孔香甜一整天都不顺心:切土豆切了手,抱柴禾眯了眼,大干的天点柴禾竟也点不着,榨酥菜不是糊了就是生了,现在到好,油漾出锅来了!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还狼嚎!”孔香甜看上去一点也不香甜,“平子,快领你妹妹弟弟出去玩!”
“娘,他们两个都饿了!”平子眼睛盯着酥菜,很不情愿。
“娘,我,吃——吃!”小文也叫起来。
小雪的声音小了下去,嘴里不断地抽噎着,眼睛不时地瞅着酥菜。
“哎——”香甜抚摩着那只打人的手,叹了一口气说,“等一会!我先供了老天爷和爷爷奶奶才能吃!”她手脚麻利,收拾了几碗酥菜就端上了供桌。
看看可以吃酥菜了,小雪眼里还含着泪水,脸上却早已露出了笑意,不一会儿,便止住了哭泣。
家家堂屋门东侧,都有一块方石板,下面用方正的料石垫起,好像一个桌子,大家都叫它“香台子”。小孩子是不能随便爬到上面玩的,因为,这是逢年过节专门烧香敬天的地方,这是老天爷坐的宝座,容不得小孩亵渎!堂屋内的正面,大都有一张高高的“八仙桌”,一到年底,这里要天天烧香,供奉爷爷奶奶和列祖列宗们。
鲁南一带,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是小年,这天要到坟地上,烧香磕头放鞭炮,请老爷奶奶回家过年;同时送灶君老爷上天去,让他去请玉皇大帝下界接受香火。给灶君的对联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横批“一家之主”,在人们的心目中,灶君连接着神人,呵护着家家户户!于是,过年的序幕就从此拉起了。
上供完毕,四碗酥菜端上了饭桌。小雪看看娘,不敢动手。
“哎……吃吧,吃吧!”香甜说。
“娘,你累了,你也吃点!”平子说。
“我还不饿呢,你也吃点吧!也不能光省着给你弟弟妹妹吃了!”
“哦。”平子夹了两块酥菜,卷进煎饼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看到孩子们美美地吃着,香甜开心的笑了,真的很香很甜呢!香甜甜甜地想着:我得给思成留点,否则,等他回来时又没有这头“饿狼”吃的了!……
第6章 赶年集了
听说这几天要来冷了。
可是和煦的阳光普照着大地,烘烤着身上厚厚的棉衣,大家都要冒汗了。哪有要冷的样子?
杨思来、杨思成在玉泉公社驻地的大街上走着,厚厚的棉袄棉裤箍在身上,好像绳索绑着,特别难受。思成敞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棉袄里冒出一股股热气。这哪像数九天寒的天气?倒像是阳春三月,过两天就要播种了吧?
他们俩一起走进玉泉公社炸药办公室,准备办理炸药交接手续。玉泉离清源县城十多里路,全县搞农田水利建设的炸药全存放在这里。
“同志,我们来领炸药。”杨思成说着,递过一卷纸。
办公室里只有一位老大爷。老人接过纸,展开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奖状。奖状上明确地写着:青山公社杨庄大队1968年冬整成绩显著,特奖炸药一千斤,以资鼓励。(署名大印)清源县革命委员会,日期1968年12月。
“真不凑巧!”老人说,“专管炸药的公社王书记刚刚到县上开会去了!”
“您能不能帮忙给办一下?“
“我无法办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