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在骑队的中间,沈冰摇摇晃晃地骑在马背上。剧烈的颠簸对于重伤未愈的沈冰来说有些吃力,顶住那不断侵蚀着神经的不适感,沈冰咬着牙夹紧了马腹,尽量放低身体贴合在马背上。
背后的天际映着一片火光,红艳得让人联想到无尽的鲜血。
“头儿,前面有发现。”
一匹逆向冲来的马匹在骑士灵活的控制下轻巧地避过了气势非凡的骑队。缰绳一拨,马匹哒哒地溜了一个弯,恰好落后沈冰小半个马身,两骑保持着同样的速度飞驰前进。
“说。”
“前方七里的一个小谷内有明显的驻军扎营的痕迹,可能就是那秦王小儿屯兵的地方。”毛胡子一扫平日泼皮无赖的模样,严肃地汇报道。
“多少人?还在吗?”
“刚走不久。还有火星没有完全熄灭,不然兄弟们也没这么快找到那隐蔽的地方。”毛胡子低声道,“人数比我们预想地远远要多,估计至少有五百人,而且点子硬的极多。”
李世民向来谨慎,既然敢这般大意地离开,那地方肯定隐秘之极。在这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这些战士们能这样迅速地摸到敌人藏身的地方,沈冰心中不禁升起强烈的自豪感,那满身的不舒服也消退了不少。
“看得出来往哪里去了吗?”
毛胡子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根据痕迹来看这群人可能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直接往北门去了。另一部分数量多些,似乎打算绕过长安,至于去哪里就难以预测了。”
“停!”沈冰清喝一声,一拉缰绳,跨下的马儿急停了下来。
几个呼吸的时间,整支队伍也全都停了下来,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马嘶声都没有一下。
六十一个人好像完全溶入了这夜色当中,成为了这夜色的一部分。
为什么李建成完全不知道李世民隐藏在这长安近郊?
李世民这个时间折回长安想干什么?
李世民到底带了多少高手?
绕过长安城,他想干什么?
这么大的骚动,李建成和他的皇帝老子打算怎么处理?
李世民到底去了哪里?
纷乱复杂的信息在沈冰脑海中不断翻腾,好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解不开,理还乱。
“包马蹄,潜行,目标,玄武门!”
李世民远远看着那巍峨的宫门,心中竟然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在很早很早以前自己已经预料到了有这样的一天吧。那个位置让原本兄弟情深的三人越走越远,最后终于反目成仇。
李世民承认,自己是希望蹬上那个位置君临天下的,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比那个太子大哥做得更好。但是这样沾满了亲人鲜血的皇位让李世民渴望的同时又望而却步。
李世民原本计划偷偷潜回长安策划一场哗变,好趁机在李渊面前树立起太子无能的表现,同时夺取长安防务的军权。毕竟能一眼看出这背后是李世民一手操纵的人能有几个?
在李建成一手掌握了长安防务的时刻,发生这么一场士兵暴动,李建成无论如何推脱不了责任。李渊素来的耳根子软,只要发动朝中大臣大力鼓吹,必然会让李渊对李建成的好感下降,同时也能够把李建成想要杀害兄弟的丑恶用心暴露在李渊和世人面前。而李世民最大的用心就是期望能够通过这件事夺取长安防务的大权,哪怕李渊心中不愿意,在那样的情况下说不得也只能让步了。凭着李世民在军方的威望,只要名正言顺地掌握长安的防务,李世民就有把握把这支武力牢牢地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只是,昨日收到的一封秘信改变了李世民的决定。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就把一切都了解吧。
玄武门,扼守内廷的重要屏障。控制了玄武门便可以控制内廷,而控制了内廷也就可以控制皇帝,控制了皇帝……
李世民向着身后的庞玉微微点了一点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侯希白倚靠着汉白玉砌成的栏杆上,不住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不时地好笑地睨一眼五丈开外的那对父子。
就在李建成被兵变的消息惊得一时手足无措的时候,得到了消息的李渊怒气冲冲地杀入了东宫,然后发挥帝王手段立刻调动起整个皇宫的守卫力量,力求迅速镇压叛乱。
把所有的幕僚打发去平息暴动,李渊把李建成单独留下来好一顿大骂。
今夜的暴动,席卷了整个长安。
整个长安城常驻约有两万左右的兵力。
其中大约一万两千人驻扎在长安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拱卫着这颗帝国的心脏。有大约三千人每日或是驻守在长安的城墙上,或是在重要的街道巡逻境界,切实担任着长安的守卫和维持安定的工作。而剩下的五千人则分散在皇宫中各个重要的角落,保护着皇宫和皇宫中的贵人。
而现在,只剩下这守卫皇宫的五千人没有直接卷入这场兵变。用五千人对一万五千人,也难怪李渊这样暴跳如雷了。
侯希白随性地掏掏耳朵,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得如同最挺拔的苍松一样笔直的二十个黑风的战士。
如今李建成能够真心信任的武力除了东宫内的长林军,也只有黑风了。而相比之下,黑风的战力几乎是长林军的几倍。在这个情况不明的时刻,李建成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根本不敢让侯希白离身半步,就是挨骂这个糗样都不避讳了。可是李建成对黑风的信任和依赖却令侯希白觉得啼笑皆非,因为黑风绝对不会为了李建成牺牲任何一个成员!
第一百二十六集 暗中生变
中郎将吕世衡在卫所中急躁地踱来踱去,不时地向着南方张望几下。
“静一静吧。”云麾将军敬君弘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挑了挑昏暗的灯火,对着不停用靴子虐待地面的吕世衡说道,“在没有接到圣旨前,北军一个人不能动。”
北军是宫廷卫军的别称,相应的长安城的守卫军被称为南军。整个宫廷卫军而现在的南军都已经被划为了叛军的范畴。而玄武门的这个不大卫所,就是掌控着整个北军的总调度室。
吕世衡看着稳坐泰山的敬君弘,迟疑了半天没有没有敢提出自己的意见。
相比室内豆丁一样大小忽明忽暗的灯光,那被熊熊的烈火染红了的半边天空显得明亮地刺眼。
一波一波杂乱的呼喊声,打斗声飘飘忽忽地传到这个相对显得僻静的角落。
“将军。”一个亲兵急匆匆地冲进了进来,打雷一般地大声喊道,“皇上口谕,在天亮前平息叛乱!”
敬君弘长身而起,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紧紧闭合的玄武门和那隐藏在漆黑一片中的三个若隐若现的大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点齐所有人马,剿灭叛军。”
坚持住!
再坚持住!
沈冰一边本能地控制着马匹跟随着大部队向前奔驰,一边忍受着全身上下经脉一阵一阵地抽疼,调动起那微弱的真气飞快地在经脉中运行,好像喝醉了酒的司机迟钝地指挥着车子横冲直撞。
沈冰这次重伤,最严重的并非杨虚彦刺得那透胸一剑,而是因为帮助石之轩吸取邪气而遭受邪气反噬的内伤。沈冰醒来后,一运气就全身抽搐,这个怕痛怕死的家伙就再也不愿意尝试这件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了。石之轩,侯希白,徐子陵虽然暗中着急,但也心疼沈冰,不愿意沈冰真的受那苦楚,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了。
只是。
听着环绕在周身的沉闷马蹄声,沈冰心中紧紧地,一个劲儿地抱怨自己怕疼怕苦。
当初沈冰猜测李世民此次只是来长安捣捣乱,顺便达成一些目标,无非打击李建成的声望,或者趁机谋取一些实权。所以沈冰当初的打算就是带人追击一下李世民,倒不是为了抓人,而是为了把事情闹大,让天下都知道长安兵变的时候秦王偷偷地躲在长安的郊外。至于别人会怎样联想,真的真的不管沈冰的事了!
可是现在,李世民竟然又折返了回去。
这个行为充满了诡异的气息,也更加让沈冰觉得担心了。担心李世民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出人意料的部署。
这一队人虽然个个身手不错,尤其在战场上,等闲的几百人都未必放在眼里。但是这次回到长安会遭遇怎样的情况,沈冰心中完全没有一个谱。如果有一个高手压阵就好了!
一天吃不成一个胖子,所以绝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造一个高手,所以沈冰只能把希望放在自己的身上了。毕竟让一个“曾经”的高手恢复一些实力比较客观现实一些。
事实证明,人只要拼着一口气,对自己狠一下,很多事也就成功了。
火光越来越近了,依稀可以看见身边战士的轮廓了。
又是一滴冷汗滑下,而那尖锐地令人想放声尖叫的疼痛慢慢地平息下来,不知是因为长生真气真的那般玄妙地修补好了经脉,还是因为经脉已经疼得麻木失去了对痛觉的感知。
沈冰渐渐找回了昔日对这想流水一般的真气的精准控制能力,真气的流转也越来温顺听话。
“头儿,那城门?”毛胡子疑惑地看着那敞开的城门,迟疑地看向沈冰。
伸手抹去一脑门的汗水,沈冰体味着那久违的真气饱满的感觉,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长长吁了一口气,沈冰睁眼向前望去。
长安北面最靠近皇城的城门芳林门,两扇沉重的大门敞开着,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怪异。
素来人烟稀少的街道上此刻却灯火通明,原本威风凛凛昂然正气的兵士如今一个个都一副地痞流氓一样的恶霸模样,横着在街道上来来往往。勾肩搭背的有,拎着酒坛子的有,怀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有,甚至有一个人扛着一个不断挣扎哭叫的女子淫笑着从一条隐蔽的巷子中走出来,引起了街上男人们一阵猥琐的大笑。
没想到一场炸营已经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暴动,而受害者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军方和朝政,就连无辜的百姓也遭受了池鱼之灾。
淡淡地扫了一眼身后的骑士们,沈冰缓缓地抬起手,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那些还放声大笑的人身上,轻笑道:“你们看好了,这些败类的下场。”
沈冰的肩头微微一晃,从马背上冲天而起,眨眼间就已经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了明亮的街道上。
那些军汉眼前一花,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漂亮的小美人儿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了大街的中央。
“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妹妹,莫非是天上掉下的仙女?”
一个离沈冰最近的汉子最先反应过来就要伸出那咸猪爪去抓沈冰的胳膊。
沈冰脸眼角都没有瞟上一瞟,随手一甩马鞭,那马鞭就犹如毒蛇一样缠绕上了那猥琐汉子的手臂,那汉子手中原本握着的一把大刀“哐嘡”一声掉在了沈冰的脚边。
沈冰手腕轻翻,那汉子一声惨叫,整个人被沈冰扔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刚刚笑得最为大声的三个大汉身上。四个人摔作了一团,翻滚在地上哼哼地无法移动一根手指头,尤其是刚刚那个被沈冰甩飞的汉子,整条臂膀从肩部被卸了下来,软软地挂在身上,好不怪异。
沈冰的目光冰冷地停驻在了那强抢女子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忍不住一阵哆嗦,膝盖打颤地向后摇摆着退了小半步。
“还不把人放下。”
平淡的语气和声音,听在那汉子耳中却好像催命的魔符,赶忙放下了肩上的女子,满眼祈求地看着沈冰,眼底还暗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狠涙。
垂下了眼帘,沈冰一脚踢起那脚边的大刀,飞快地没入了那男人的胸膛。
男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带着满俩的不甘和怨恨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你们是哪个将军的手下?”沈冰环视了一周,被沈冰扫到的士兵一个个都不由地退了两步,紧张地注视着沈冰。“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返回各自的营地,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马鞭随意地一指男子还没有冰冷的尸首,沈冰微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慌不择路地四下逃散开来。
“多谢……”
“我有急事,你自己回家吧。”冷冷打断了被救女子的道谢感言,沈冰转回去看着自家的部下。“走吧。”
袖子下的手狠狠地攥紧了手中的马鞭。
看着守卫玄武门的士兵倾巢而出,只剩下十几个人精神紧张地在宫门上来回走着,几个黑影跟着早就藏身在暗处的庞玉,掷出手中的飞爪,牢牢地扣住了玄武门上的飞檐,几个挺跃,轻灵地翻身进了卫所。
危险已经从背后悄悄靠近,而齐刷刷地向着南方不停张望的守卫依然毫不知情,低声地热烈地探讨着交流着。
一名守卫无意中转过头来,依稀看见一抹黑影迅速闪过,本能地呼喝道:“什……”
这名守卫留在人事的最后一句话最终留在了嗓子眼里。
这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单方面屠杀,悄无声息地开始,然后静静落幕。
最后,昏暗的灯光在墙头闪了两闪,熄灭了。玄武门再次沉入静寂黑暗的夜色当中。
此时的延喜门外已经聚集了惊人的七千多人,这样壮观并且不受控制的场面怕是连暗中挑起这场兵变的李世民都难以预料与掌控了。
七千多人闹闹哄哄,毫无章法地挤作一堆一堆,而最靠近延喜门的几百人已经和守卫宫门的护卫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后面的人使劲地朝着前面拥挤着,怒喊着,气氛紧张地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爆炸。
整齐的脚步声踩着紧凑的节拍,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当帝国的权利中枢终于反应过来,残酷的镇压开始了。
一列列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形,手中提着盾牌弓箭长枪,摆出凝重的表情,散发着肃杀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放箭!”
一声大喝从延喜门的宫墙上传出。
“唰——唰——唰——”
蓄势已久的弓弦一松,漫天的箭雨居高临下地倾泻下来,射入密集的人群,纵然是双龙那样的高手在这样的箭雨笼罩下也未必能保证毫发无伤,更何况这些普通的士兵呢?随着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支支无情的箭深深地扎入了一具一具血肉之躯中。
在一行武装到牙齿的精兵强将的保护下,李建成气势汹汹地蹬上了延喜门。
无辜的战士们一个一个地倒在了同袍的手下,火光下李建成的脸色越发狰狞。
第一百二十七集 玄武之争
沈冰一行人弃了马匹于芳林门外,然后快速来到了无漏寺。一路上,几乎走一步就能看见一起强抢民女或是入室抢劫的恶行,而沈冰的脸也越来越阴寒。
幸好整个长安全部陷入了疯狂和混乱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过问沈冰这奇怪的一行人,任由沈冰他们大大方方,畅通无阻地抵达了无漏寺。
石之轩早就把无漏寺下的地道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沈冰。
在无漏寺僧人们惊恐的躲避下,沈冰胸有成竹地带着六十六人鱼贯转入了方丈室内的地道。
一路的奔跑,沈冰的脸红彤彤的,真气流转越加地圆润流畅,全身上下暖洋洋的。在黑暗的地道中左转右转,曲曲折折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比较宽敞的斗室。
长安是在秦咸阳遗址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此后西汉、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皆定都于此。这条地道也不知是漫漫历史上哪个有野心的家伙建造的,地道的出口位于太极宫与掖庭宫之间一处冷僻的花园内。
今夜的皇宫内部几乎是不设防的,尤其是一些偏僻的角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到了延喜门前惨烈的厮杀中,而一些心怀鬼胎的人们则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开始行动。而沈冰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太极宫是皇帝起居的地方,往日里防守之严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沈冰这群人这样闯进来,根本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但是今天,所有的兵力要么紧紧团绕在皇帝妃子这些重要的人物的周围,要么就开到了延喜门平叛,偌大的皇宫空空荡荡的,只要避开那些灯火,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来到了玄武门。
玄武门是内廷的门户,亦是整个皇宫护卫军的司令部。如果李世民折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