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李世民,因拙荆忽染重疾,故而冒昧请见莫神医,失礼之处,请神医见谅。”李世民说话有一种特质,总能让人一边感到亲切,一边也感到尊贵地难以亲近。
门帘掀开,车前除了秦王李世民亲临之外,一字排开的还有李神通、裴寂、庞玉、段志玄和柴绍五大高手,另外还有数百的神弩手和长枪手,这架势哪里是来请大夫的?
侯希白和段玉成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暗道侥幸。
请神医看病是幌子,李世民实质上就是冲着寇仲来的。幸好寇仲临时请侯希白暂时扮演一下神医莫一心,不然就会被立刻揭穿身份,甚至有可能被击杀当场。
侯希白施施然跨下了马车,装作一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人样子,对着李世民深深一鞠躬,口中道:“小民莫一心参见秦王殿下。”那声音和寇仲装扮的声音的差别极为细微。
李世民立刻笑着下马扶起侯希白道:“神医免礼,拙荆偶感恶疾,还请神医施妙手解拙荆痛苦才是。”
李世民那逡巡怀疑的目光久久流连在侯希白身上。
侯希白心中不禁叫苦。先不说医术如何,侯希白是系统学习过医术的,比起寇仲来真不知好了多少。但是天晓得那秦王的王妃患的什么毛病,若是砸了莫一心的这块招牌,寇仲以后想在长安继续浑水摸鱼就有些困难了。
沈冰静静趴伏在夹层之中,大大的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缓缓的依次打量李世民一行人。
高手不少,但是缺乏顶尖高手。这样的组合,秦王又亲自出马,沈冰并不认为这是要击杀寇仲的安排,倒是更像是要拖住寇仲的样子。
有什么事需要这般阵仗来拖住寇仲一人?
沈冰惊出一身冷汗。
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秦王方面的人要对付的人是徐子陵。而天策府的高手都在此处,那截杀徐子陵的人只能是那群和尚或尼姑,甚至有可能是宁道奇亲自出马。
不知道大哥现在和二哥汇合没有?沈冰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两人联手的情况下留住他们,怕就怕落单的时候被人缀上。
在这重兵围困之下,沈冰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虑,老老实实屏住呼吸趴在暗格之中。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不知秦王可有快马一借?”侯希白立刻作感恩戴德的样子,积极提议道。
夹层中的沈冰心中一暖。
侯希白要求骑马,这样躲在马车中的沈冰就马上有机会离开,如果继续乘坐马车,那今天一天沈冰怕都要躲着不能出来了。
“莫神医是太子殿下的贵宾,若有什么闪失在下无法和殿下交代。秦王能否准许在下陪同一起前往呢?”
既然莫一心不是寇仲,李世民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为难段玉成。招招手唤来两位各牵着一匹骏马的手下,转身上了马。
一行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干干脆脆。不多时,街上恢复了热闹,沈冰也从车顶滑了下来。
“头儿?”门帘外一个压低了的声音轻声喊道。
“回太子府。”沈冰也低声道。
这辆马车现在肯定在各方势力的监控之下,沈冰冷静地选择了按兵不动,数着自己的心跳声,马车终于到达了太子府的后门。
带上寇仲贡献出来的一张鲁大师制作的蜡黄面具,沈冰扮作了一个中年妇女,跨上一只竹篮子,穿过太子府的一道偏门,再次踏上了长安的街道。
沈冰茫茫然站在大街的中央,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行人,却好像隔着荧屏在看电影。又或者,自己变成了电影的一部分?
摇摇头,把奇怪的感叹赶出脑海,沈冰努力集中精神思考问题。
去找双龙吗?
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如果真如自己说猜测的那样,无论生死,这一刻战斗应该已经结束。
沈冰真的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更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
两个还散着热气的馒头骨碌碌滚到了沈冰的脚下,撞到沈冰的脚尖后无力地躺在石板路上。
“啊——”一声轻呼,从沈冰旁边一位美丽的少妇口中传出。
那少妇赶紧上前了两步,把一个馒头捡起来,轻轻地把灰尘吹去,然后把脏了的表皮小心地一点一点剥干净。
一眼看去,少妇的穿着并不华丽。但是眼尖的沈冰可以清楚地看出那衣料的考究和精美,这种衣裳非大富大贵人家是不可能穿得起的。但是这样一个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夫人竟然亲自捡起脏了的馒头,似乎还不打算让脏了的馒头浪费掉。
这一刻,沈冰无法不感动。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学那少妇也蹲了下来,沈冰捡起另一个馒头,小心翼翼地慢慢去除那馒头脏了的表皮。
第九十六集 中原第一
两只被清理干净了的馒头被少妇紧紧捂紧了怀里。沈冰缩回那用药水处理后变得蜡黄干燥的手,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少妇两眼,对上了少妇感激的眼神。善意地笑笑,沈冰故意忽视了少妇那掩饰不住的深深伤心和难过。
这是一个好女人,让这样一个女人伤心的男人只能用身在福中不知福来形容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伴随着大声的呵斥声,一群官兵迅速地把沈冰和那少妇团团围在了中间。
沈冰心中一跳,忐忑着是否自己的行踪被人看破,心中有些打鼓的时候,却见那少妇跨出一步,稳稳地挡在了沈冰的前面。
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等不及兵士让出道路,就急切地从缝隙中挤了进来,两步并作一步跨到了少妇面前,紧张地一把抓住少妇的双臂,焦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招呼都不打一个就……”
话说了一半,似乎意识到在这众目睽睽之中说有些话不合适,干咳了一声把焦急的询问给咽了回去。同时目光冷冷向周围扫视了一圈,特别地在沈冰身上驻留了片刻。
沈冰可以暗暗打量,却不敢与之对视,立刻小心地低下了头,配合地微微颤抖了一下肩膀,退后了小小的半步,往那少妇身后一躲。
这时,兵士们再次行动整齐地让出了一条狭长的通道,一道人影闪现出来。
沈冰猫着腰拼命想往少妇的背后藏。不同于刚才的演戏,这次沈冰真的希望少妇那纤细的身姿能够把自己完全挡住。
虽然已经乔装打扮过了,糊弄别人是绰绰有余,但是忽悠那些熟悉自己的人还是有些困难的。而刚刚出现的两个人中有一人正是沈冰的“朋友”——俏军师沈落雁。
大概认为沈冰是害怕男子威势,少妇带着威严缓缓道:“我只是有些不高兴,大哥,别吓着这位大婶了。”
大婶?沈冰为了这个称呼黑线了一下。累积两世,自己实际上已经超过36岁了,离大婶这个称呼已经相当接近了。这样的认知让沈冰极端郁闷。
沈落雁也上前来,淡淡地瞟了一眼沈冰,朝着身后的兵士随意挥一挥手,立刻把注意里放着了那少妇身上,甜笑着道:“夫人往后若有兴致来这大街走走,能否让落雁厚颜做个伴呢?”
这是哪家的夫人?
带着一丝的好奇,沈冰最后偷偷看了那三人一眼,就被士兵有礼貌地请出了包围圈之外。
故作慌张地走了好一段路,确定了没有尾巴,沈冰拐进了一个昏暗的夹道里。
背靠着土墙,仰天望着只剩下一线的蓝天,沈冰觉得懈怠懒散地不想移动。回来才一天不到,纷至沓来的各种麻烦和突发事件让沈冰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或许真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萦绕在沈冰心头。好像有一双眼睛远远地看着自己,带着好奇,带着兴致,带着探索,带着玩味,却没有丝毫恶意。
一片白云缓缓从那一线缝隙中走过,变换着奇妙的形状。
长长呼出一口气,沈冰终于徐徐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转头看向夹道的另一端。
夹道另一端通向一条略显幽静的街道,正对着一家书画斋。
一位峨冠博带,面容古雅朴实的老人,正凝神细细观赏着一卷展开的画轴。好一会儿才微笑着慢慢收起画轴,抬起头向着沈冰露出一个带着童趣的笑容。
那是一双充满了智慧,包容,狡黠,童真的眸子,就好像它的主人一般光华内敛。在那双充满了无穷奥妙的眼眸深深吸引之下,沈冰静静的站直着身子。虽然没有拿下面具,其实已经褪去了伪装。
老人和可能是店老板的人说了两句话,向着沈冰和蔼地招招手。
沈冰在心中轻叹一声,摘下了面具,整整衣裳,迈着整齐的步伐,缓步走进那宽敞的书斋。
书斋布置得非常雅致,从喧嚣的大街走进这样一家古意盎然的书斋,令人不由地精神清爽。也难怪这家书斋能够得到宁道奇的青睐。
“来,看看这幅字写得怎样。”
沈冰微笑着点点头,把目光移向宁道奇手中的一卷展开的画轴。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此字清雅飘逸,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悠然恬静的气息,十分适合五柳先生这一首《饮酒》。”
宁道奇摇头道:“清雅飘逸非是发自内心,还欠缺一份靖节先生的不羁和洒脱,不是好字。”
“字由心生,我却只能看其形而不能读其心,相比老先生真是差的太远了。”沈冰自嘲地轻轻一摇头。
不知什么时候,店里只剩下沈冰和宁道奇两人了。一步之外就是热闹的大街,但却好像是两个世界。
宁道奇举步走到一张案几之前,提笔一挥而就,一副龙飞凤舞的行草跃然纸上。
“道可道,非常道。”缓缓吐出这六个字,沈冰歉然地看向宁道奇道:“沈冰不懂道法,不明佛理,只是这世间一个大俗人,怕要让老先生失望了。”
宁道奇没有想到沈冰竟然会回答地这般坦然和实诚,在一瞬间当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把手中笔塞到了沈冰的手中。
看看宁道奇鼓励同时坚定的目光,沈冰想了想,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了“包容,勇敢”四个苍劲的大字。
宁道奇缓缓抚摸着胡子,目光留恋在那四个字之间,忽然道:“妃暄真是故意的吗?”
“不满您说,师妃暄绝对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一个意外吧。”沈冰坦然谁上了宁道奇的目光,摇头道,“但是我绝对不会站出来为师妃暄辩解的。”
“沈姑娘和你的两位兄长一样豪爽坦率,令人喜爱。”
“多谢老先生成全。”沈冰恭恭敬敬地屈膝行了一个福礼,带着真挚的谢意说道。
虽然不明白这位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是怎样考虑的,至少沈冰清楚地知道,从今以后,这位中原第一高手绝对不会再出手为难自己三人了。
“沈姑娘可是石之轩的弟子。”宁道奇忽然说。
沈冰愕然地望向宁道奇,千百个念头在心中一转而过,最后只留下一个久久的苦涩的笑容,道:“您老人家真是什么都知道。听说您把师傅他给打得抱头鼠窜?”
“石之轩是个才华横溢的人,若非他始终不愿以命相搏,老夫也未必有本事能重创于他。”
听出宁道奇言语之中的感慨,沈冰不由问道:“其实您一直知道师傅的下落吧?”
宁道奇点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一会儿才道:“他在无漏寺多了这么多年,也快要呆不住了吧。”
沈冰没有也无法接话,只得默默站立在一边。
“去吧,去吧。”随意地挥挥手,宁道奇又从卷轴之间抽出一副,缓缓展开。
对着宁道奇的侧身行礼,然后轻声地离开,沈冰再一次回到了这喧嚣的世俗世界。
无漏寺吗?
以一副中年妇女的形象,稍微一打听,沈冰很容易找到了位于永安渠不远的无漏寺,正值寺内的钟声嗡嗡地响起。
沈冰径直找到了方丈室,蒲团上坐着的那个低眉顺眼,得道高僧模样的和尚不是石之轩还有谁?
“师傅真的不适合这一身的僧衣。”
原本合着双目,喃喃念着的经文的石之轩忽然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念着佛经。
干脆不雅观地盘腿坐在了石之轩的对面,左手搭在左膝之上,撑着下巴,沈冰眨眨眼睛,好奇地看着石之轩。只是配着那一副黄拉拉的尊荣,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比周杰伦的歌词还要难听清楚的经文源源不断地从石之轩口中吐出,却成为了沈冰最好的催眠曲,不知不觉中,脑袋一点一点地,就这样和周公下棋去了。
终于念完了经文,石之轩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明目张胆打瞌睡的徒弟哭笑不得。就算带着难看的面具,石之轩也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眼前之人是自己最为难缠却也是最为挂心的徒弟。
像慈祥的父亲一般宠溺地一笑,石之轩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沈冰的鼻子。
被制住了呼吸,不清不愿地,沈冰扭着身体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无奈道:“原来师傅也会欺负人。”
石之轩拍拍双手,然后背负到身后,漫步道窗前,缓声道:“冰儿可知邪帝舍利在杨公宝藏之内?”
沈冰点点头,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石之轩一双锐目紧紧地锁住沈冰,沉声道:“冰儿的选择是什么?”
“据我所知,魔门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纷纷出动,每个人都在打这舍利的主意。”沈冰一顿,充满自信地笑道,“不过我相信师傅一定是最厉害的,一定有办法抢来舍利。”
石之轩猛地转身,第一次面对沈冰散发出狂暴的杀气,而沈冰面带微笑,从容地站立在这风暴的中心。
第九十七集 安抚石师
面对沈冰干脆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石之轩心中的暴戾之气像失去了控制的猛兽,僧袍无风自动,袖子鼓胀开来,狂暴的杀机直扑沈冰而去。
沈冰赶忙向后连退了五大步,大声叫道,“师父,徒儿刚刚死里逃生,难道您舍得……”
“啪——”
原本好端端躺在蒲团边上的木鱼忽然之间砸了开来,只留下在空中灰蒙蒙地一堆烟尘。
重重冷哼一声,石之轩一甩袖子,空气中的杀气腾腾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余留一线暴躁的情绪。
呼出一口气,沈冰歉意地拉住石之轩的胳膊,无奈地轻笑道:“师父生气的时候好有气魄啊。不过,师父您老人家难道不会觉得,从徒儿手中直接拿到舍利,整件事会变得非常简单,同时也非常,无趣吗?”
沈冰的声音柔柔地,好像面对无理取闹的孩子般,带着一丝蛊惑和安抚。
石之轩收过的徒弟数量很多,资质也参差不齐,其中最为出色的自然数杨虚彦,侯希白和沈冰了。在众多弟子中,石之轩唯独只把沈冰当作徒弟和晚辈,甚至是女儿那样,宠爱有加。但是偏偏也只有沈冰敢不买这位凶名远播的邪王大人的帐,或是撒娇耍赖,或是说教批评,反正石之轩见了沈冰是没有半点儿法子的。
明明知道沈冰使用的是激将法,但是石之轩的情感比理智先一步作出了抉择,空气中连最后一丝躁动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无奈的看看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石之轩的周围重新环绕上温和的气息。
“冰儿就不怕为师杀了那两个小子然后直接抢了舍利吗?”
“怕!”沈冰坦然点头,看着窗外徐徐道,“沈冰是寇仲和徐子陵的妹妹,也是石之轩的徒弟,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两个事实。在今天之前,这两个身份没有任何冲突,所以沈冰努力地做一个好妹妹,也努力地做一个好徒弟。”
石之轩默默听着沈冰平缓的述说,体会着那平淡语气之下真挚的感情,暖意充盈着心头。
“其实我一直知道今天这样的情况会发生。因为你们每个人都太骄傲了,那样地光芒四射,却偏偏有着不同的理念和执着,站在不同的立场,代表着不同人的利益。争霸天下,逐鹿中原,这是本是一场生命与血的较量。但在沈冰心里,更愿意那只是一场游戏,只论输赢,没有生死。”
石之轩皱着眉头瞟了一眼沈冰,向着窗户靠近了两步。
“师父一定在肚子里头嘲笑我这样的想法过于天真和幼稚吧?不过总是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