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抿着唇,脸色也有些苍白,「我不确定,但那的确是有可能的。应龙也属阴,他的内丹也确实有能力让她清醒。」
他听了全身紧绷,只开口问:「你恢复得如何?」
「足够带路了。」玄明抓起桌上长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
起雾了。
一切,和数千年前是如此相似。
这蛮荒之地没变多少,白茫茫的雾遮掩了视线,纠葛的藤蔓攀爬在各处,参天巨树挡去了日光,湿气重得让人在埋头走没多久,就浑身湿透,感觉有如泡在水里。
这片广大的森林里,终年弥漫着白雾和瘴气,除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其它生命只要一进入,通常都成了白骨。
越往南去,越不见人迹,当他们踏入这座森林,两人对看了一眼,神情皆是复杂难明。
一扯嘴角,玄明苦笑,无声地继续在前带路。
发现自己是如此习于行走在沼泽及迷雾中,霍去病只觉得五味杂陈。越往森林深处去,那些记忆越加清晰。
他们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走了许久,两人皆习惯性的沉默着,并保持高度警戒。
然后,当他以为这片森林毫无止境时,玄明停了下来,拨开了一棵巨树枝干上垂挂下来有如帘幕般的藤蔓。
他走上前,往前看去,赫然发现藤蔓后是一处深不见底、鬼斧神工般的陡峭峡谷,峡谷对面森林里矗立着一座占地极广的黑色宫殿建筑,在茫茫白雾和参天巨林中若隐若现。
玄明放下藤蔓,示意他噤声往后退。
谁知才退了两步,一股凌厉刀风赫然从天而降。
两人双双向旁跃开,周遭又闪出十数名手持弯刀的黑衣蒙面人,包围他们展开凌厉攻势。
「他们不是妖,是被下了蛊的苗族!别杀了他们!」怕兄弟下手太重,玄明边挡边扬声提醒。
霍去病暗咒一声,挥出的刀紧急止住,手腕一转,改以刀背敲去。
没几下,围攻的黑衣人就倒了一半。
虽然他们出手俐落,身手高超,但那些人却像是不怕死似的,明明受了伤却仍发了狂似的爬起来再战,而且树林里不断的有新来者加入。
混战中,刀光剑影砍飞了无数枝叶。
两人且战且退,虽退到较为空旷之地,却因不能杀了敌人而打得绑手绑脚。
被敌方这样车轮般的上阵围攻,半个时后后,霍去病尚能支撑,可支明却因内丹被夺,体力不支而渐落下风,几度岌岌可危,都是险险闪去。
紧急挡了一刀,霍去病反手再削去敌人长剑,一抬头却惊见一把长创直直往玄明背上招呼而去,玄明忙着架档身前敌人,无暇闪避,可他却因距离太远而鞭长莫及,只能出声警告:「小心!」
玄明闻声回首,只见银光闪耀,还来不及反应,一只小手却突兀地从旁伸来,替他挡住了那把长剑。
银色的剑穿过那玉般柔美,鲜血淋漓。
灵儿。
气一窒,他惊恐的发现是灵儿挡住了那把剑。
长剑让人抽了回去,红艳艳的血在空中飞洒成弧形。
「不」
他低咆一声,未出鞘的长剑一挥,竟将周道的人全数震开。
他将她揽进怀里,想替她止血,却见她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抓着那只鲜血直冒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紧蹙着眉头,像是疼痛,又像是疑惑。
「灵儿?!」他开口唤她。
她像是没听到,只是抬头,脚眼看着蓝天。
黑衣人攻势再起,他护着她又挥出一剑,再回神,她倒在他怀中,地上全都是血
珍珠,从他被划破的衣杉中滚落,沾了尘、沾了血,失去了它应有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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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做人比做蛇好?做蛇比做人好?
什么好?什么才好?
红姊,你骗我,骗我……
骗我……
她开始呓语时,他以为情况好转了,但事实却不然。
一个晚上过去,她依然没有清醒,而那如呜咽般的声音,却每每教他心痛不已
黎明来临时,一切又恢复沉寂。
那一瞬,他开始恨起自己……
***
混战结束于魍魉的加入,但那时他已完全不在乎。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地方的,甚至不记得他是如何来到苗族圣地。
他只晓得,他紧紧握着那原先一直收在他怀中,如今却沾染了尘血的珍珠,抱着灵儿,全身发冷,脑袋一片空茫。
她死了,他最终还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
「腾,放手!该死的」
有人猛力摇晃着地,他无动于衷,只是眼神空洞地紧紧抱着灵儿。
为什么会那么愚蠢?
为什么自己老是被留下的那个?为什么?为什么……
「天杀的!老大!他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不要留下我一个……
他在心底低喃着,抱着她轻轻摇晃。
「腾,放手,让她好好休息。」
他闻言心一惊,双臂收得更紧,抬头怒道:「她没死,她不需要休息!」
「你傻了呀!」旁里突然跳出一名通身黑里透红,长耳朵、红眼睛,还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小娃儿,瞪着他横眉竖目的道:「谁说她死了?没死啦!」
他一愣:「没……没死?」
「废话,死了的话,一时三刻之后,早就变回原形啦,还能让你这样抱着吗?」那娃儿鬼灵精怪的皱了皱鼻头,道:「不信你趴在她胸口听听,一定还有心跳啦!」
玄明闻言忙俯身,果然听到她胸中心脏仍在跳动,刹那间,他一阵虚脱,这才松手将灵儿放到床上去。
小鬼见状,忍不住咕哝:「真是大惊小怪,只是伤了手而已,怎底可能会死掉呀,哼。」
「魍魉。」霍去病一蹙眉,要他噤声。
「知道啦,不说就不说,我去睡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他一转身就跑得不见踪影。
玄明伸手将她额上的发拨开,发现她的脸比他的手还小,好小好小。
他的手在抖,停不下来的轻颤着。
身后的人不知何时也离开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守候着,等她醒来。
***
所有人都以为她睡一晚上就会醒了,再多也就是两个晚上,但是当三天过去,床上的人儿丝毫未有清醒的意思时,大伙儿心下都暗叫不妙。
玄明整整三夜未合眼,生怕错过她醒来,但她却未醒过,只是躺着,有呼吸,但除了这个,她甚至没翻过身。
这一幕,看来竟和多年前的炎儿一样。
他莫名惊恐起来,怕她和炎儿一样,陷入永恒的昏睡。
「不可能的。」魍魉蹲在一旁,摇头晃脑的道:「她只是被戳了一剑耶!那剑又没蛊没毒的,顶多就是失血过多而已,怎么可能因此就伤到元神啊!她既然能幻化成人形,再蹩脚也有一定的限度,何况她还是金蛇,天生百毒不侵,没那么简单就重伤啦!啧,不过还真是怪了,为什么会没醒呢?照理说她早该醒啦!」
玄明也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事实上她就是没醒啊!
轻握着她体温极低的小手,若非他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和脉搏,他早已发狂了。
「唉呀,我知道了,会不会是在冬眠啊?蛇不是都要冬眠的吗?」
「现在还未入冬。」霍去病皱着眉,压抑着心里的焦躁,冷静提醒。
「对喔。」魍魉想了下,耸肩点头。
凝望着灵儿,玄明忽然头也不回的开口:「抱歉……」
「用不着。」霍去病意会的回道。
「她没醒之前,我不想离开这里。」他本想陪着去救人的,但是,他现在根本无法离开她。
「我知道。」拍着玄明的肩头,他沉声道:「她不会有事的。」
魍魉闻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万事有我,这森林我熟到闭眼都能倒着走。这苗族圣地周围都下了禁制,一般人进不来的,你就安心地在这儿看顾这条小蛇吧,我会替老大带路的!」
说完他跳了起来,兴奋的怪叫道:「好了,老大,走吧、走吧!」
夕阳西下时,湖畔就只剩下他和她,这时,他才猛然想起忘了警告他们,那批苗人中,有位姑娘和炎儿长得很像。
他冲了出去,他们早已失去踪影。
该死!
他往前踏了一步,却又放不下屋子里的灵儿,最后还是无法离开,只能召来附近小蛇,要它们帮忙传消息过去。
夕阳将湖水染成一片橘红,他叹了口气,希望那人能分辨差别所在,别让人蒙了才好。
***
他们走后,她依然沉睡着。
和她相遇以来的日子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重新上演。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在她耳畔呼唤她的名字。
起初,她对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反应,所以他一遍又一递的唤着她的名,希望她能醒,但没多久她又恢复了平静,像是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不肯放弃,所以他开始自言自语。
即使她像个木头娃娃,除了一开始他唤她时,她曾轻皱起眉头,之后,再没给过更多回应,但他依然相信她能听见他所说的,也相信她终有一天会有所回应。
于是,他每天替她擦脸、更衣,和她说话,跟她吃东西,甚至每隔几天会在清晨带着她到湖畔,然后告诉她,以前在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诉说间,他想起更多早已遗忘的前尘往事。
他告诉她,他和蚩尤如何遇见、如何结成兄弟,告诉她,他曾多么狂妄、多么自以为是,他告诉她那场战争的原由,告诉她之后的结果,告诉她苗民的背叛,告诉她关于那无止尽的追杀与逃亡,告诉她炎儿如何救了他一命……
「你曾问我是不是爱她,我答不出来,是因为从没想过。在那之后,我想了很多,你知道,就算那是爱,也不是男女问的情爱,我……不知道你懂不懂,但那就像是你对你的爷一样,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湖上拂过一缕清风,他怀抱着她,俯首贴着她的颊,哑声道:「该死,灵儿,你听到了没有……」
他听到自己话音哽咽,却无法扼止:「拜托你醒醒……」
她没醒,可是哭了。
「灵儿,你听得到对不对?醒一醒啊,醒过来!」他紧抓着她,摇晃着,强迫她反应:「睁开你的眼睛啊!」
「不……不要……」她痛苦的拧眉,挣扎着摇头呜咽:「不要……」
他猛然一惊,听到她的声音,他以为她醒了,但她并没有醒,只是呓语。
「把你的眼睛睁开!灵儿」箝着她的双臂,他不由得气怒道:「不要再睡了!起来!」
他的怒吼让她全身一震,却召来反效果。
她如他所愿的睁开了眼,眼神却无比空洞。
「灵儿?」他轻抚她的脸,以为她这是情况好转的迹象。
可她没有反应,对他视而不见,只是不断低喃着。等他听清了她重复再重复的痛苦低喃时,他才晓得不是。
「做人比做蛇好?做蛇比做人好?什么好?什么才好?」
「红姊,你骗我,骗我……骗我……」
「爱情是什么我不懂?不,我懂,我懂……」
「我没有搞错……没有……」
「我也有心啊……我也有……为什么赶我……」
夜晚来了又去,她依然没有清醒,她的眼睛是张开的,却没有焦距。
她一直呓语着,那如呜咽般的声音,像是长针一次次敲进他的心。整个晚上,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像是听不见、看不见,只是一直重复着那些字句,到最后他只能抱着她心痛安慰着。
「爷不要我……红姊不要我……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没有人爱我……」
「我不要一个人回去……我不想懂了……不想懂了……」
她啜泣地呓语了一夜,空洞的双眼一眨未眨,只是缓缓流着泪。
她的话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
然后,她重新合上了眼。
「活着,好累……做人,好累……」
「为什么这么累?为什么……」
他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害怕,可不管他怎么做,她就是不肯醒。
黎明来临时,他惊恐的发现她的脉搏随着她逐渐消失的语音开始减弱。
「不,不要这样对我!」他恐惧地埋首在她颈窝,挫败地低咆着:「该死,灵儿,不要这样对我!你说你爱我的不要丢下我一个」
滚烫的热泪随着他的咆哮滑落,「我很抱歉那样对你,我只是吓到了,我看着我的兄弟陷入而无法自拔,我看着炎儿为此折腾千年,那样的情感很吓人,我不以为自己应付得来,我以为我可以不要它!我以为我不承认,它就不存在!我没有你那么勇敢」
蓦地,他粗嘎的语音一顿,尾音消失在风里。
她的心跳停了。
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从头到脚无法克制、急速地震抖着,胸口的疼痛开始向四肢蔓延。
「不……」那股疼痛教他几乎无力抱住她,他只能经拥着她,像是被抽去了全身血液,甚至无法呼吸,「不……别离开我……」
她的身子越来越冷,他抵着她的额,心痛得不能自已,颤抖失声地哽咽道:「别离开我……我爱你……」
他话声方落,怀中的人突然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跟着她突然倒抽了一口长气,然后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像是空气不够似的。
他忙拍抚着她的背,帮助她呼吸。
好不容易等她回过气来,他只看见她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明眸。
她看着他,虚弱沙哑的开口:「我听到……你说你……爱我……」她又喘了口气,然后急切又担忧的问:「真的?」
他的回答是一记紧紧的拥抱。
小手习惯性的回抱着他,她感觉到他胸腔震动着,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脸湿了,因为贴在她脸上的他的脸,是湿的。
她呆了一下,发现那是他的泪。
「你……哭了?」她有些迟疑。
他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我听到了,你是爱我的……」她陈诉着,在他怀中放松了下来,喟叹了一口气。
她确实听到了。
她记得原先四周一片黑暗,那里虽然黑,却让她莫名感到安全。她曾经听到他的叫唤,却不想面对他,所以就一直往下沉,直到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他不肯放弃,无论她沉得再深,到最后还是会听到他的声音,后来她觉得好累、好累,她不想面对他,然后,下一瞬,她发现自己脱离了那片黑暗,飘浮着。
她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声……
她有些伤心,却仍是捂着耳,不想听到那些否绝她感情的话语。
就在她升得更高,觉得自己碰得到天上白云之际,蓦然听到一句种微弱的声音,她愣了一下,下一瞬她整个人就往下掉,直直落地,摔得她七荤八素
就是那一句!
她偎近他,重复着:「我听到了……你说你爱我……」
「永远永远……不要再这么做!不准再这样对我!」他说,口气凶恶,几近威胁咆哮,却哽咽。
「你爱我。」她说,虚弱又坚决的重复着。
紧拥着她,他拿她没辙,只能在她耳畔低哑承认:「对,我爱你。」
「我爱你,我没有搞错……」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又蓄满热泪。
「对,你没搞错。」他笑了起来,声音又粗又哑,眼睛湿湿的。
她也笑了起来,然后接下来几天,灵儿一直一直重复着她听到的那句话,直到她身体完全康复,直到他们起程去我爷,她都还是三不五时就会窃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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