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分钟后,田园已经游荡在梵卡露斯宫的林荫路上了。为了避免被一大堆的侍女跟着,她利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勇敢地从位于二楼的寝室窗子爬了出去。而在此之前,她特意换上了一条黑色的长裙以便掩人耳目。尽管裙子上镶嵌的宝石在月光里发出让她担忧的光芒,但她的良心告诉她,她不该把它们拆下来,因为那是卞卡的衣服。
天空深远辽阔,星星比她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多,都要明亮。沉浸在夜色里的梵卡露斯宫看上去就象是深海中用珊瑚和珍珠建造而成的殿堂,美丽而虚幻。月桂树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晚风吹拂,露水的清甜温柔地、安详地飘散开来。繁华而快速的现代都市生活仿佛飘然远去,此刻的田园暂时忘记了她曾经生活的世界,忘记了那令人惶惑的经历,甚至忘记了她的灵魂走进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体。
------------
苏菲公园位于王国首府那比城的东郊。公园的主体由一片茂盛的榕树林构成,林间分布着几组巨大的石像,中央的一组刻画的是沉睡女神苏菲和她的梦境使者们。由于地处偏僻,这里即便在白天都罕有游人。
皎洁的月光照在女神雕像上,在地上投出巨大的、怪兽一样的黑影。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鬼魅般地站在阴影里。一阵由远即近的马蹄声从树林间传来,月光里,马的后腿上烙有的一枚王家护卫队盾型印记隐约可辨。不一时,马上的骑士来到黑衣人的面前。
“让您久等了,大人。”骑士从战马上跳了下来,向帽檐盖住了半张脸的黑衣人鞠了一躬。
黑衣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卞卡公主确实已经丧失了记忆。她忘记了所有的人,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任何事情,就连最基本的学识都已荡然无存。”骑士说道,“更严重的是,她的性情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就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是什么意思,先生?”黑衣人用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
“公主今天释放了一名冒犯了她的护卫队军官,大人。”
“请说的再具体一点,先生。”黑衣人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
一个多小时后,田园再度迷路。她无法从梵卡露斯宫四通八达的厅廊中找到返回寝宫的路,也不好意思询问那些向自己俯首问安的值班侍从——毕竟,同一天内在“自己家里”两次走失实在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她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里却在惦念着卧室里那张舒适的粉色大床。
就在这时,出现在面前的一扇青铜大门牢牢抓住了田园游移的目光。大门呈拱形,雕刻着简捷流畅的莲花图案和一名身披铠甲的古代骑士。战马前蹄高抬,骑士剑锋扬起,而这一切竟然与圣罗西俱乐部高级教练员专用的卡撒习剑厅的大门惊人的相似。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田园甚至感到自己正站在返回21世纪的入口。
推开大门,出现在田园眼前的是一个空旷的方形大厅。大厅的墙壁上装饰着金属和皮革,其中的一面墙镶有6组巨大的落地镜。木质地板延伸开去,两排打造精美的橡木雕架分别位于大厅的两侧,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十余把长短不一的佩剑。几张考究的座椅放置在大厅的角落里,旁边立有一副擦拭的一尘不染的装饰性乌金盔甲。十余盏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照射着整个大厅,千余枚经过加工的彩石构成了天花板上巨大的太阳型图案。看了看镜子里那个一身古典宫廷装束的陌生女人,田园对自己笑了笑。这里当然不会是卡撒习剑厅,田园想着,不过看样子应该是王室的剑房。
她走到剑架边,随手抽出一把宝剑。它并不是练习用的那种钝头剑,而是锋锐无比的真家伙——若不是有资格走进这个房间的人都是收放自如的高手,那就是为王室打理剑房和武器的人脑子短路了。宝剑的通体为纯钢铸成,长约一米,宽度在6厘米左右,两条平行靠近的剑刃,剑柄较长,护手上刻有菲尔拉法王室的徽印。这种宝剑看上去与12、13世纪左右的佩剑相类似,在圣罗西属于极具攻击性的m教程。田园手腕一翻,剑光闪过,长剑顺势挺出。一时间,她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圣罗西俱乐部。
突然,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影,田园被吓了一跳。是巴雷西国王。他站在门口,正皱着眉头看着她。“陛……陛下!”田园有些结巴地叫道,感觉自己有点象潜入私宅的小偷。
国王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宽袖绸衫,袖口由几排银色饰带收紧,领口微敞。黑色的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高帮皮靴。这样简单的衣着使他看上去不似白天那般显赫,但依旧英姿挺拔。
看到国王的目光投向自己手中的长剑,田园不由精神一振。她向国王鞠了一躬,做了一个相当优雅的邀请动作,“国王陛下,如蒙赐教,我将不胜荣幸。”
“在我的印象里,”国王看着田园那张跃跃欲试的脸孔缓缓说道,“你似乎对于剑术并不擅长。”
“呃……是吗?”田园感到有些尴尬,“是‘不擅长’还是……‘一窍不通’?”
国王没有说话,但从他紧锁的眉头间,田园已经找到了答案。看来是一窍不通,田园想着,这就有点麻烦了。“得了失忆症的人好像突然会对许多别的事情产生兴趣。”田园搜刮肚肠寻找着应对这种尴尬局面的理由,“这能够帮助病人保持乐观的心态,陛下。”
“那么,或许你可以把兴趣放在一些更为重要的事情上,公主。”国王面无表情地说道。
国王出乎意料的态度令田园微微一怔,她瞪着一双诧异的眼睛看着这位冷峻的中世纪国王,“什么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要么早点休息,要么花点心思准备一下你力主的辩论活动。”国王看了她一眼字字清晰地说道,“作为王国的公主,我想你应该懂得什么是‘更为重要的事情’,以及怎么去处理这些‘更为重要的事情’。”
“我……”田园本想利用这一机会评测一番她一向自鸣得意的剑术水准,却没想到凭空遭致了一顿教训,心中不由大为恼火。是国王就了不起呀?她撇了撇嘴,我又没得罪你,发什么飙啊?“可能还有比那两样还重要的事情吧,国王陛下?”她顺手把宝剑精准地丢回剑架,嘴角边挑出了一丝冷笑,“诺曼帝国的皇太子即将在两个半月后到访,而在这期间,我这个让人看不顺眼的公主更应该集中精力,把自己塑造成最能博取那个大位继承人欢心的形象,以便在众多的竞争者中拔得头筹,为国捐躯,光荣地成为诺曼帝国的皇太子妃,给达尔兰地王国赢得一个强大的靠山,让您和您的家族稳坐江山,而不至遭致象巴赫王国那样的灭顶之灾,您说是不是,尊敬的达尔兰地国王陛下?”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的头绪太多,压力过大,田园越说越急,越说越气,象把机关枪一样咄咄逼人地发了一通邪火。
国王的脸色已变得异常阴沉,他向前走了几步,犀利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射向田园,“我对您说出这样的话感到非常震惊,卞卡·;菲尔拉法公主。”他的话音虽然不高,但却令人感到窒息,“您的祖国——达尔兰地王国——自从独立以来,从不欺凌弱小,也从不畏惧强权,更不屑于用任何不受人尊重的手段去求得利益。如果您连这些也不幸忘掉了的话,我请您从现在开始铭记在心。”
田园微微抽搐了一下,并开始对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后悔。
“另外,我希望能够提醒您,”国王的眉头微微一扬,“赢得伊达尔斯皇太子的倾慕似乎一直是您非常乐于见到的事情。”
“啊?”田园白痴一样地看着国王。
“就象喜欢决定别人的命运一样,您期望王国的幸与不幸也能够掌握在您的手中。既然如此,您就应该学会用品德和才学去处理问题,而不是凭借您与生俱来的地位和权力。我不知道,在您公开批评大学教育的时候,您是否曾经考虑过由此可能给王室带来的麻烦。我也不知道,在您刚刚说出那些令人震惊的话之前,您是否意识到那将是对达尔兰地王国的一种侮辱。”
田园哑口无言地站在国王面前,震怒的国王依旧保持着高贵的风度,而这更令田园感到尴尬。
“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希望您能够向我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国王继续说道,“黛丽尔·;斯蒂芬森公爵小姐一向善良谦和,她究竟什么地方冒犯了您,以至于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选择了寒冷而偏远的闵拉卡修道院——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我……我不知道。”田园无辜地回答。
“很抱歉,我几乎忘记了您已经丧失了记忆。”国王的声音冷漠而不失严厉,“我希望这会成为一个好的开始。”
田园瞪着眼睛,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国王淡淡地说道。
真是谢天谢地!田园一边胡乱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一边迈开步子向门外走去。但祸不单行的是,她竟然因为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长裙子而摔了一个大跟头。
“你没事吧,卞卡?”国王急忙走了过去,用一双坚实的大手把田园扶了起来。田园抬起头,触到了巴雷西国王那双陌生的蓝眼睛,泪水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
“我没事儿。”尴尬、沮丧、委屈和孤单的感觉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田园鼻子一酸,泪水不争气地噙满了眼眶,“可是,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cmfu。
第七节 劳拉的表白
第二天,田园为了躲避国王,任凭约瑟芬夫人怎么请求也不肯起床用餐,直到侍女通报贝拉尔亲王前来探望,她才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并拒绝梳洗和更衣。无奈之下,领侍女只好惴惴不安地请亲王走进了公主的卧房——她相信,性情随和而不拘小节的贝拉尔亲王应该不会对此过于苛责。
亲王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妹妹正没精打采地靠坐在一把长椅上,床上的被子很随意地掀在一边。她穿着一件白色睡裙,赤着脚,散开来的栗色长发象乱草一样披在肩上。
“睡的不好吗,卞卡?”亲王凑过去看着田园两个微微发黑的眼圈问道。
“嗯,不好,亲王殿下。”田园揉了揉眼睛不无疲倦地说道。
“因为‘日以继夜地钻研’《出生告白》吗?”贝拉尔看了看码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和书籍笑道。
“钻研到九点钟,然后遇到了一件倒霉的事情。”田园对亲王说。
“哦?发生了什么?”
田园瘪了瘪嘴,既而没头没脑地问道,“吃早饭的时候国王在吗?”
“在。”贝拉尔点点头,并将妹妹这种不连贯的思维归结为失忆所致,“一般来说,巴雷西的早餐时间还基本能够保证。”
“他没说什么吗?”田园继续问道。
“主要的话题是西赛尔侯爵出访萨荷拉王国以及蒂亚戈将军返回那比城的事情。西赛尔侯爵是王国的外交大臣,蒂亚戈将军是前任第一将军。”贝拉尔一边说一边不忘多做两句解释,以便让失忆的妹妹能够听的更明白一些,“今天晚上会为蒂亚戈将军举办一个小规模的宴会,在京的部分高级军官会出席。当然,”看了看田园脸上索然无味的神情,亲王继续说道,“我想你也许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太感兴趣。巴雷西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在早餐后叮嘱我来看看你。你所说的‘倒霉的事情’是什么,卞卡?”
“昨天晚上我遇到了国王,并且被他数落了一顿。”田园耸了耸肩。
“怎么……‘被他数落了一顿’?”贝拉尔一脸错愕地问道,“你做什么了?”
“我好像是做了一些让他生气的事情——虽然我都不记得了。”田园垂头丧气地说道,“更糟糕的是,昨天我一激动,还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结果把他彻底惹火了。”
“那么……你都说了些什么?”
看着眼前那张英俊而真诚的脸孔,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田园于是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亲王。“他本来就不喜欢我,现在我又得罪了他,看来以后没什么好日子过了。”田园唉声叹气地说道。在君主专制的社会里得罪一个国王实在是件超级郁闷的事情。她想着。
“别这么想,卞卡。”贝拉尔听完后温柔地宽慰道,“他只是……对你以前的一些行为方式不怎么认同。他是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吧。”田园搓了搓脸,“不过说起来,我昨天说的那些话也确实不怎么妥当。”说着,她向亲王释然地笑了一下,“谢谢您,亲王殿下,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亲王微笑道,“另外我有一个小小的希望。也许你以后可以叫我‘贝拉尔’,卞卡。虽然对你来说我还是个陌生人,但是我们毕竟是亲兄妹,你总不能一直用‘亲王殿下’来称呼我。”
------------
兰斯特·;蒂亚戈将军自玛丽安娜女王执政第十年始就任达尔兰地王国的第一将军。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官做起,历经波折,最后成为了王国军队的最高将领。蒂亚戈为人刚正,性情倔强,因此仕途并不平坦。有人认为他不够练达,也有人批评他过于严苛,但玛丽安娜女王却对他的这种个性很是欣赏。更为重要的是,蒂亚戈的每一次升迁凭借的都是掷地有声的功绩,而在这一点上,即便那些对他抱有微辞的人也会表示敬佩。
四年前,这位声名赫赫的将军由于多年的宿疾向巴雷西国王提出辞呈,并向王室推荐德才兼备、功勋卓著的富兰克林·;罗文将军接任第一将军之职——尽管罗文将军在为人处事上与他有所不同,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蒂亚戈对这位继任者的评价。退役的兰斯特·;蒂亚戈依然在军队中具有很高的威信,不少旧部都对他忠心耿耿,而他的为人和经历也一直被许多普通军官和士兵当成效仿的榜样。
一年半之前,由王室特别安排,蒂亚戈将军在夫人和女儿的陪伴下,来到了王国东部风景秀丽、气候怡人的海滨城市维亚那静心休养,所住的房子则是菲尔拉法王室的行宫水云堡——这可以说是一种极大的恩典和礼遇。昨天,将军一家回到了首府那比城,此刻,身体得到了较好恢复的蒂亚戈将军正在国王办公室里觐见巴雷西国王。
在讲述了一年多的疗养生活,并向王室表达了真诚的谢意之后,前任第一讲军向国王提及了王国海军令他担忧的现状。“我听到了很多事情,陛下,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他依然保持着极为直率的语言风格,“我认为一些高级将领,——包括贝勒斯·;卡瓦略将军本人在内——缺乏最基本的军人素养,整个海军人心涣散,腐败丛生,甚至一些军官在私下里跟海盗勾结在一起。在我任职期间,海军一直就是军队中最为糟糕的一支队伍,但是,我没能根除那些诟病,为此我深感惭愧。两个月之前,罗文将军曾到维亚那探望我,我跟他谈到过海军目前所暴露出的越发严重的问题,但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能够看到解决这些问题的迹象。陛下,虽然有人会认为我现在没有权力再多管闲事,但是我依然是一名王国的退役军人。我很担心这样下去,海军不但会形成一股难以控制的势力,而且还将带坏整个军队的风气。”
“您不只是一名退役军人,在我心里,您是达尔兰地永远的将军。”国王在静静地听完蒂亚戈的话之后说道,“我一直非常希望听到,并且高度重视您所提出的任何见解。罗文将军从维亚那回来之后,曾经与我有过一次深谈。很多问题确实已经沉积多年,而这就使得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