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祥荣却总是不相信,他一定要到后埠桥去亲眼看过明白,他继续往后埠桥方向而去。他要去,自然根宝、阿二等人也都跟着他。
但是当他们过九龙河来到去后埠桥方向的大路上时,就被警戒在那里的国军突击营士兵拦住了,告诉他们此刻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原来这时候突击营还在后埠桥附近几个村庄搜索呢。至于后埠桥村更是挨家挨户角角落落的在搜查寻找三五支队伤病员,寻着了就把他们当场用刺刀捅死。
“我不不相信,我不相信,”祥荣神情呆滞,嘴里老是这样念叨着:“我要到后埠桥去看过明白,祥甫他不会死的,不会的”他已经有点神经质了。根宝不放心地只得也跟着他去。免得他这样痴痴呆呆的样子,叫敌人发现让敌人抓了去。
“回家去吧,”根宝说:“反正现在我们也进不去后埠桥了,等下敌人过来反而麻烦。”
祥荣摇摇头,仍然呆呆立在枯桥堍头,仿佛不认识地望望他。根宝这才注意到他仿佛突然变老了,瘦了,颧骨高了起来,眼睛陷了进去显得又大又可怕。
“祥荣阿叔,我们回去吧!”良久,根宝见他仍呆呆的站在在那里愣着,不放心地叫他。
“回去吧,祥荣阿叔,你不回去同志们要担心的,阿婶要担心的;现在我们进去也没有用了”根宝劝慰他。
“我想亲眼去看看祥甫,看看毛中队长和咬脐阿仁他们…大前天他们才来过,我不相信他们真的都牺牲了。”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要看过明白。眼见是实耳闻是虚…”
“你刚才没有听他们说,”根宝继续提醒他:“他们全都牺牲了,现在国军还在后埠桥周围搜索,集仕港都戒严着,咱们现在进去等于自投罗网。”
祥荣依旧不明白地瞪瞪他。
这时从后埠桥方向的中塘河边走过来几个鬼鬼崇崇的便衣队,他们东张西望地搜索着可疑的行人,看见祥荣和咬脐站在桥堍头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径直向这边走来。根宝拉了祥荣一把说:
“阿叔,在这里危险!我们快走吧!莫多想了。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牺牲,我们现在进去看也救不活他们了。倒是这些突围出来的同志,如今满身伤痕,敌人还在到处寻找他们,我们还是快点回金村去,想办法帮助隐藏伤员要紧。”一席话提醒了祥荣,这才望了他一眼,跟着他拐进一条弄堂里去了。
穿过弄堂走出村后,又过了一个小村,便来到了九龙河了。这里已经远离后埠桥,所以相对安静一些了,但路上过往行人都在悄悄地议论昨夜后埠桥战斗的情形。祥荣机械地只顾跟着根宝走,可是他脑袋总是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的,眼前全是躺在后埠村子里那横七竖八十中队烈士们的遗体,还仿佛看见祥甫皱着眉头脸色惨白,满身血污地躺在后埠桥坟滩上的血地里。他使劲地咬着牙齿,感到他的心在颤抖。
“唉,祥甫呵祥甫,你的一生就这样了结了?”他如痴似呆地想着:“从此永远再见不到你了?”他希望这是一场误传,弟弟还像上次他带部队来家乡时那样,看见他高兴地奔过来叫他:“大哥!大哥!你来啦!”可是人们都确确实实传说十中队昨夜在后埠桥战斗时大都牺牲了,刚刚碰到突围出来的战士不也这样讲的?顺和也说他突围出来时已经听不到枪声了。还有那么一瘸一拐逃出来的伤员。看来这消息是真的了,是千真万确的了。
第三十三章 奋战后埠桥:十
十
人这东西怎么不像山,不像石头,不像树木一样,能那么长久那么老是存在的。人是多么的脆弱呀,有形有身会走路会说话的人,活灵活现的一个人,说没了一会儿就没了。他觉得这是不应该这样的。他不相信,他没有死,他依旧会回来的!但是当他想到母亲和父亲,想到祥青,想到那些躺在坟滩里的那许多过去的人,他们不都也是到世上来过的嘛?还有几年来和他并肩作战牺牲的战友们,不都没有再回来嘛!祥甫这一离去也和他们一样,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现实是那么的残酷和无情,这是千真万确的:祥甫是已经死了,牺牲了!他牺牲在后埠桥,像父亲、母亲与祥青一样,再也不会回来!活人中间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还有咬脐,你为母亲报仇,曾经去当国民党游击队,中间误入岐途,后来回来参加了民兵游击小组,参加自卫队,直到跟着祥甫到县大队和十中队,成了一名坚强的抗日战士。原想你还会建功立业,不想就在后埠桥战斗中这样牺牲了,不知阿木叔会怎样的痛哭呢!他就一个儿子,现在也没了。
“唉,祥甫,我亲爱的弟弟!咬脐,我的堂兄弟!这回我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嘛?”
一个人的肉体消失了并不是形象也消失了,有时他的肉体消失了,他的形象却更加鲜明地留在亲人们中间,留在百姓们中间,尤其是英雄烈士们和自己的亲人们。此刻祥荣脑海里又浮现起祥甫小时候的种种情形。
还记得母亲死时,自己和小妹立在母亲的遗体旁哭得昏天黑地,声嘶力竭。落殓时阿木婶把幼小的生出不到一个月的小祥甫也抱来,一道让他最后再见母亲一眼,可他一见母亲的遗体就伸着小手,呜哇呜哇地大哭着要伏到母亲已经僵硬了的遗体上去吃奶,阿木婶等女邻居们看了都伤心得直掉眼泪,好不容易才把他强抱开来,弟弟哭得喉咙都嘶哑了。
后来阿木婶抱着他到有奶的邻居地方,让他吃顿奶才略好一些。从此,阿爸常抱着他东去吃一顿奶,西讨一顿奶这样过着,没了奶只好吃米糊。待母亲的丧事过后,父亲要去做小炉了,祥青暂时跟父亲到小炉船里去。小妹是叫父亲送给人家当童养媳去了。而刚出生不久的祥甫就只好托给阿木婶抚养,天天用米糊塞塞他过日子。
到他三岁了,才由阿爸领着带到小炉船里去。从此他就在父亲的小炉船上爬上爬落,跟打鱼人家的孩子一样。长久跟着父亲在船上把小炉船当作了家。当他七岁上,父亲才让他去给人家放牛。由于他自小跟着父亲生活 ,他的性格也很像父亲 ,从小就争胜好强。有时看着祥青被人欺侮,他就打欺侮祥青的人,保护他的哥哥。大了一点他给人家做半桩做五个月,也常和管干活的作头吵和老板吵,有时也要和他吵和祥青吵。总之他是一个淘气的弟弟,他也看不惯他为人太老实的样子,常常埋怨他:“大哥你太老实。”说实在,当年他对这个淘气的小弟并没有多少好印象。三月高桥会上祥青被矮子二妹打死,他一气之下放火烧了罗震山的酒栈房,罗震山要抓他,在家乡蹲不下去了,只得逃出去外面流浪。
但谁知当他知道他要结婚时,他竟及时的托人带来十元大洋。当时他是多么感动呀!没有想到过去愣里愣气的弟弟长大了会那么懂道理。
他祥荣本来从小替人家当放牛娃,过惯了逆来顺受低声下气的生活,特别是当他结婚后,他只想过个清贫安静的苦日子。但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样苦难清贫的日子,人家也不让他过。黑无常起初看中他们村里一株大樟树,后来又看上他家一块田,出谋划策,兴风作浪,几次来捣乱,弄得他家破人亡,最后黑无常还要看想他的妻子,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他终于也举起了反抗的拳头,到后来他在家也待不下去了,也只得逃亡他乡。
没想到殊途而同归,当他拉夫被捉去给日本鬼子做劳役时,却在外乡与弟弟相会,是他把他带上了革命的路。几年来弟弟在部队里走南闯北,自己也在共产党三五支队领导下,在家乡干起了抗日救国的事业。此后他们常在战斗中相会,兄弟相会时的喜悦情景历历在目。
第三十三章 奋战后埠桥:十一
十一
最难忘的是他第一次回家来,见到他的儿子永芳的情景,他竟高兴的拿出三元洋钱出来给侄子做见面礼,他当时看到永芳这个小侄子是何等的高兴呀!顺和和贵法还笑他参加革命的人还兴这些老规矩时,他却高兴地笑着说:“这是他做阿叔的一点心意,我家有了第三代了。这才大前天,他带着部队来祠堂宿营时,他来家的那天晚上,和罗顺和到屋里来,一进家门就抱永芳,给孩子讲故事,乐得永芳阿叔阿叔缠着他不肯让他走,乐得彩凤高兴地又是给他们烧茶又给他们弄点心,可是祥甫却牵挂着部队,坐一会儿便匆匆的到祠堂里去了。那次他走时送也没送他,因为想着他的部队就在村里嘛,明天还看得见的。即使明天他们开走了,过两天他们又有机会碰面的。但谁知,他和他的中队当天夜里就开跋了。第二天一早他到祠堂里去看他们,他们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而谁想到,那一别竟成了永诀,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他了!还有他中队里的那个年轻的毛中队长,陈教导员,还有咬脐,阿仁等等这许多十中队的好多同志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阿木叔要知道咬脐牺牲了,他不知老阿叔还挺得住挺不住?
多么凶狠的敌人!多么可恶的国民党反动派呀!他们不打日本鬼子,却专打抗日的三五支队!多么好的后生小伙子呀,一夜工夫,三四十个人都给打死了!牺牲了!
不知什么时候,听见有人亲切地叫他的名字,他才明白他们已经走到了金村,而前面立着的人是金虎,他这才想起罗顺和和刚才在半路上接来的一大批伤病员已经都来到了金村,现在这些伤病员们正需要他和同志们去帮助护理呢。他于是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悲痛,立即和同志们一起投入到转移隐藏伤病员的战斗中去。
在金村请来了李露林医生。金士昌的女儿、芦苇漕的彩凤、阿秀与金村的一些姑娘媳妇们做助手,立即对伤病员叫进行急救,消毒、敷药、包扎,使金士昌家的几间房子里成了临时医疗所。没有足够的药物,金士昌又派人到各乡镇的药店里去暗暗的采购。
然后 金士昌又叫他的儿子金虎到几个隐蔽的村里保甲长家去联系隐藏的伤病员的地方。夜里,根据祥荣、贵法、根宝、金虎等区警卫队和游击小组带领附近村里的一批民兵,将那些伤势较轻的三五支队伤员,都悄悄的转移到许吕家、康家漕、郭家弄,王家桥等较偏僻的堡垒户去,以防国军来搜索。
第三天,祥荣等得知国军已全部撤退的消息,赶快和根宝、金虎等奔到后埠桥去看时,战场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烈士们的遗体已经由当地老百姓掩埋在一口大石漕里。敌人的尸体也都叫乡亲们扔到了义葬滩去了。村里只剩下墙壁上的累累弹坑和战士们战斗中在河埠头、桥堍头和石板上撒下的红裼色的血迹。
祥荣听了乡亲们的介绍,在祥甫和他的战友们战斗过的地方痴痴地转了一圈,在祥甫牺牲的坟包边立了一会儿,在掩埋着祥甫、咬脐和毛中队长、陈教导员等十中队三十二位烈士的石漕边呆呆的立了半天。他当时恨不得从新挖开看看弟弟,让他最后看祥甫和咬脐一眼。但是石漕上乡亲们已经盖上了好多泥土,变成了一座大坟,一下子是挖不出来的。就是可挖,乡亲们也不知把他埋在哪层,可能要搬过几十个烈士的遗体,才能找到他。这找出来的人也不像人了。而你把它挖出来后又能再葬到什么地方去?再说还有陈教导员、毛中队长他们,你看到他们遗体时又怎么处理好呢?还不如让他们和他并肩战死的战友们同道安葬在这里吧。
在处理烈士后事时,只有一样事情使他们感到意外的高兴:二小队长冯阿仁,在老乡们清理战场时,被从死难的烈士遗体中发现他,受了重伤还活着,被老乡们救去藏在家里。事后他们悄悄的送到金村来,这使祥荣和罗顺和见了不胜欢喜。后来听冯阿仁还告诉他们,他们打得子弹没了时,把许多步枪和指导员扔下去的一挺轻机枪都扔在河里,于是祥荣和贵法、根宝、金虎等警卫队员和民兵们去河里捞摸,果然在那里摸到了好几支九九枪和一挺没了枪机的轻机枪枪架。祥荣抚摩着咬脐和祥甫使用过的这挺机枪,抱在身上痛哭不已。
第三十四章 兄弟相残:一
一
“哎,芝青,这回总算让我们出了一口气,听说那支三五支队全军覆没了!”
“哦,这,这是真的?前夜枪声是响了一夜。”张芝青说。
“没听集士港过来的人说,尸体都堆了一石槽,七八十个人全都打死了,连头头都一个没逃出,还打死了一个大队长。”
“那张祥甫、罗顺和,张咬脐也都死了嘛?”
“嘿,那还会不死!听说张祥甫那小子还很犟硬,子弹打光了,要活捉他,他竟自己拉响了手榴弹,还被他一道炸死了好几个伪军。连独眼龙参谋长都被他炸死在内。”
“哦”
这是后埠桥战斗后的第二天夜里,张芝青在罗震山家小楼里,黑无常告诉他的后埠桥战斗的情况,黑无常欣喜若狂地说着,好不高兴!可张芝青口头上应着,一听说全军覆没,八十多个人全都死了,张祥甫也被打死了时,他不由自主地惊了一下。这也许是他感到后果太严重了,觉得丧了阴德呢?还是怕给三五支队或区警卫队知道后来报复呢?因此他听到这好消息后反而期期艾艾的。
“芝青,你好像有点怕了还怎么的?”黑无常从他沉默不语脸色灰白的神情上,看到了他的心态。
“不,不,阿叔哪里话来!我若怕他们还会去寻他们嘛?”张芝青忙辩解地说:“没想到国军这次会下这么大的决心,那么厉害!”
“寻不着他们苦呢,寻着了还不下狠劲打?听说出动了一千多个兵力呢,这样一个小小的中队还不消灭光?”
“怎么有那么多人?”张芝青疑惑地说:“那夜我找到孙营长他们,就他们个营,一个营顶多四五百人吧?”
“嗨,你不知道,后来连高桥、集仕港皇协军都派去了大队人马!连东洋人都去了呢!你没听见那夜咚咚咚的打炮声,那是东洋人的小钢炮!”
张芝青听得目瞪口呆,他奇怪罗震山怎么知道得那样详细。
“哦呵,”张芝青心不在焉的应和着说:“我说这突击营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量。”
“嗨,这伙三五,叫他们来抗什么日哪!”黑无常继续幸灾乐祸地说:“哼,在山里转转也就罢了,还想打到这里平原来,这里是啥人的地盘?国军肯歇吗?靠宁波又那么近,日本人能让你在这里闹吗?”
“这下子他们不敢再到这里来了?”张芝青心犹恐惧地自我安慰说。
“嘿,还敢来呀!性命总是要的。你看,这下子这里不又变成皇协军和国军的势力了嘛?”
“不过张祥荣他们还在这里呢!还有这么多的自卫队!”
“嘿,那算个什么!”黑无常轻蔑地说:“到时候一声号令就全解散了!十中队那么厉害,一夜工夫不也解决了,何况那么些土三五!”
“三五支队赶走后,俞济民政府他们还会来吗?”
“当然要来的!如今这三五支队都打光了,他们还怕谁啊!”
“阿叔,这下子我看金士昌这个副乡长怕是当不成了。”
“哼!他还想当副乡长?不叫他坐牢就算好的了!”
听说没有危险了就想当官,张芝青想着罗震山以前对他说过的许诺,就进一步逗引说:
“阿,阿叔,那这回你可又要出山了?”
“我?嘿,也无所谓出山不出山,他们本来就没有把我撤掉过嘛!即使三五在时,他们不也把我当作什么外乡长嘛,只是我不想管事罢了。”
“这俞济民政府来了之后,又要你来管了。”
“我管不管倒无所谓,这口窝囊气总不要受了吧!,说实话我年纪大了也不大想干了,到时候该是你们这些人出力啦!”黑无常听着他张芝青弦外之音,赶快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以前我给你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