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顺和,你赶快带着教导员冲出去!”张祥甫叫他此刻赶快往敌人比较稀薄的村后冲出去,罗顺和却坚决不肯,说:
“不,指导员!我来掩护你!你带着教导员赶快冲出去吧!”
“不,你带着教导员冲出去!我还有部队要照顾。”张祥甫转身欲回村中去,可罗顺和看他的腿也一瘸一拐的,他不但一只手不会动了一只腿也受伤了,罗顺和上前一把挡住他说:
“指导员,你的腿也已经受伤了,你快撤出去吧!”
教导员气喘喘吁吁地对他俩讲:“…你们、把我、放下吧…我、已经、不行了…你们、带着战士们,…快,快冲、冲出去冲出去一个、是一个”
“不,不,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在,也要把你带出去,怎么能扔下你呢?”张祥甫说着又转身对罗顺和说:“一小队长,现在我命令你!你赶快保护教导员带着同志们冲出去!不要再争,坚决执行命令!”
第三十三章 奋战后埠桥:六
六
罗顺和掀着大鼻孔一时怔在那里。自从他跟祥甫来到部队,相处几年了,他从来还没有用这种生硬的口气命令过他。他虽是自己的上级,平常总是用商量的口气与自己谈工作的。现在他这样做是准备自己在这里牺牲了。罗顺和是多么的放心不下他呀!他和他与其说是上下级,勿宁说是兄弟。自从当年在罗家做长工时与他兄弟俩相识,特别是后来跟他一起在部队里,多少年来,他俩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在战斗中结成的友谊比自己的兄弟还要亲,如今他一只手和一条腿都受伤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留下来让自己走,眨眼工夫敌人就拥上来,他还能再冲得出去吗?可是他知道他的脾气,只好服从。留下两个轻伤的战士给他,——没有受伤的已经寻不出来了。罗顺和一个战士扶着昏迷不醒的教导员,向祥甫行了一个军礼,无可奈何地边打边向村后枪声较少的地方冲去。
罗顺和护着教导员等人刚离开,突然,“呜”的一发炮弹飞来,张祥甫被掼出去好几步远的一个坟包里边。他昏了过去。等他醒来艰难地爬起来时,通讯员伏在他身边呜呜地哭,见他活了,一阵高兴,张祥甫焦急地问:
“一小队长保护教导员冲出去了没有?”
“已经冲出去了。”小孙用拳头揩着眼泪说。
当时张祥甫心里一阵宽慰。
但是祥甫哪里知道,陈教导员因伤势过重,被罗顺和背到村后就牺牲了。
指导员张祥甫手脚受伤又经过这一震,感到那受伤的手脚沉甸甸地更不好使了。这时一个战士和小孙替指导员受伤的手和脚又包扎一下,他们就躲在坟包边观察着敌情。
这时大批的敌人从桥对面,从村后涌上来,张祥甫的身边只有两个战士了。他们身上也都受了伤,但是他们一边一个紧紧地护着指导员,虽然都打得衣衫破碎,脸上身上污泥邋塌,他们倚着指导员却没有一点儿恐惧的样子,仿佛指导员是一尊护法神,只要他在他们中间他们就什么也不怕。
他们躲在一个坟包下,捏着手榴弹和紧握着枪柄,等着敌人过来。
“三五支队的弟兄们!你们都已经完蛋啦!剩下你们几个人冲不出去了,赶快投降吧!”敌人又叫起来 。
“打——”张祥甫和小孙又给他们一串子弹,又打倒了五六个敌人。
“妈的,死都要死啦,还这么狠,真是臭犟硬!”敌人喊声“打”又一阵弹雨向他们袭来。张祥甫把两个战士一抱,滚到另一侧坟包边,并且利用坟包再次向敌人还击。
“妈的,还不放下武器投降!”
“弟兄们!上去抓活的呀!”敌人又从坟包两侧包围过来。
回答他们的又是一阵爆豆似的子弹,敌人又喊爹叫妈的退了下去。
“婊子儿!这一定是共军的头头,弟兄们,谁上去抓活的呀!抓住他营里有赏!”独眼龙又在后面大叫。
有五六个想领赏的家伙果然哇哇地咋呼着又冲了上来。张祥甫又撂出一梭子弹,打得他们骨碌碌滚到一边去,死的死,伤的伤,叫妈喊爹不及。
敌人恼怒了,也可能这时全村只有这里还有回击的枪声,他们从四面八方向祥甫和他的两个战士凭据的坟包包围上来。张祥甫又向他们打了一梭子弹,又撂倒了几个敌人,被激怒的敌人眼见张祥甫这几个共军不肯投降,独眼龙叫敌人向他们疯狂的射击,并组织力量缩小圈子再次向他包围过来。突击营独眼龙参谋长高声叫着:
“不要打枪!要抓活的!抓活的!抓到重重有赏啊!”带着一伙当兵的迂回包围上来,张祥甫愤怒地骂着又向他们打了一梭子弹,再扣板机时,子弹已经没有了。他身边的两个战士也只剩下了两支空枪。眼看着敌人呵呵叫着一步一步逼上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敌人知道他们没有子弹了,叫喊着,欢呼着,欣喜若狂地向坟包拥过来。从他们说话声和叫喊声,张祥甫听出他们中有鬼子有伪军,更多的却是国军。这时两个战士气愤得想扑上去和日伪顽拼命,张祥甫气得七窍生烟两眼冒火。猛然,他夺过通调讯员小孙手上的最后一颗手榴弹,向紧紧依偎着的他的两个战士望了一下,大喊着:
“同志们!我们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宁可牺牲也不能落在鬼子汉奸的手里!”说罢,他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盖,小指头伸进导火线铜环里,果断地使劲一拉,听得手手榴弹次次地燃着了,他把手榴弹高举在头上,只听敌人尖叫一声,一声“轰隆”巨响,英雄们倒下了。在烟尘迷漫中,几十个逃不及的鬼子、汉奸和敌参谋长也同时倒在尘埃中。
第三十三章 奋战后埠桥:七
七
第二天早上,吓得一夜没有睡觉的后埠桥乡亲们起来,他们在村庄周围,特别是在村南和村北两口小桥边和坟滩上,除见有横七竖八的一百多具穿黄制服的国军和几具鬼子的尸体外,还见到三十多位穿灰军装的三五支队指战员的遗体杂在其中。这些烈士的遗体,有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枪;有的身上被打了好几处枪眼,手上还捧着石头;有的衣服被撕得稀烂,脸上额上都是伤和敌人滚在一起;有的腿断了还紧紧地抱着敌人身体咬着敌人的耳朵;有的烈士紧握着上刺刀的枪戳在敌人的胸脯上和敌人一起倒在地上;有的烈士身上伤痕累累,僵硬的双手还紧紧地掐着敌人的脖子。可以看出来英雄们最后和敌人英勇搏斗的各种各样的姿态。
而牺牲的战士们,又都这样的年轻。有好几个身上穿的还是老百姓的衣裳。这说明他们牺牲前还是才入伍的新战士,但新战士表现的也是如此勇敢坚强。
乡亲们看到他们都哭了,他们昨天晚上还都住在他们家里的呀,他们对这些战士是多么的熟悉呀!他们经常到这里来宿营的,才昨天呀,他们一边擦枪一边还亲切地和他们聊天,逗着他们的孩子玩。阿寿婶见那桥头边和敌人抱在一起、咬着敌人的耳朵的小王战士,昨天和另一个叫小缪的战士住在他家里,给他的孩子们讲了好几个三北打鬼子的故事。引得孩子们缠着他讲过不休。可是如今他们都牺牲了。还有那在河埠头把一颗冒烟的手榴弹踢下河里去的、救她儿媳的中队长,左手上挂着绑带,胳膊被打了无数个洞,倒在小桥边,胸脯也有一个洞。阿寿婶望着他如痴如呆,乡亲们都暗暗的流泪哭泣(还不敢大声的哭,因为国军突击营此时正在墙壁门里厢挨家挨户的搜查。村前村后 四面八方都站着岗哨)。
尤其在收拾烈士的遗体时,当他们看到那英武高大的年轻的指导员和倒在一起的旁边两个战士,身上伤痕累累浑身衣衫破碎,满头满身污血,躺在一大批敌人当中,他们禁不住的放声痛哭起来。
“多好的同志!多好的后生们啊!都叫丧尽天良的国军伪军给杀害了!真罪过呵!”阿寿婶想起张指导员昨天晚上还亲切地向她问长问短,问她家里的生活情况,抱着她的孙子亲着,可一忽他们都被鬼子汉奸们残害了。她再不管敌人的禁忌,伤心得嚎啕大哭。
“抗日有什么罪?爱国保护老百姓有啥罪啊!你们自己卖国投敌,打不过三五支队,竟勾结汉奸东洋鬼子一起来打他们,你们这批卖爹卖娘卖祖宗的东西,绝不会有好场!”
百姓们愤怒地痛骂国民党反动派,他们把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军的尸体拖到义葬滩去喂狗,把三十二位新四军三五支队烈士的遗体悄悄地集中放到村南桥下的一口石漕里,用土掩埋起来。以待以后有机会迁到山里去。
解放后鄞县人民政府终于把这批烈士的遗骨迁到了四明山革命烈士墓。
后埠桥战斗的那一天,根宝、贵法、阿二等区警卫队员和游击小组的民兵们正在芦苇漕、金村、罗家桥等田畈里给人家横草籽,耕田。吃点心时光,忽闻从集士港方向传来砰砰咚咚的步枪声和格格格的机枪声,使得在田畈里干活的人们,都心神不安起来。
这里地处四明山畔,平常三五支队与日伪顽的磨擦战的枪炮声也时有所闻,有时在九龙河边田野里干活也听得很响亮。但像这样响亮这样频繁这样清楚,又这样激烈的响声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在田畈里干活的人们,大家不安地望望枪声发出的西南边,大家互相问询着担忧地说:
“这不知是啥地方在打仗了?莫不是集仕港?”
“唔 , 我看还要近一些,就在半里镇过去一点的地方。”
“好像是高桥对面,宁国寺方向。”
“这么密的枪声,一定是三五支队碰上日本鬼子或伪军了。”
“和国军打起来也很难说。国军看见日本鬼子像猫见到老鼠一样,看见三五支队打起来也凶呢。”
“贵法,你听,这声音会不会是十中队祥甫他们和敌人碰上了?”刚从姚江边的自卫大队过过来此刻在找自卫队的祥荣担忧地问贵法。
“我看不会。”贵法边锄地边说:“那里是集仕港伪军的老巢,伪十师就在十字镇,三五支队那会那么傻,住到他们眼皮底下去?”
“想想也是不会,”祥荣自我安慰地说。但是正在他讲话时,又传来一阵格格的机枪声,仿佛就在塘河对岸;他又皱起眉来:“打得那么激烈,这是谁和谁打呢?”
第三十三章 奋战后埠桥:八
八
“嗯,搞不好是挺进纵队突击营!”贵法停了一下锄头猜测说:“他们碰上了游击队。”
祥荣摇摇头说:“不可能。他们顶多发生一些小磨擦,不会这样打的。”
到吃夜饭时光枪声更加激烈,砰砰咚咚地响个不歇,一阵阵机枪声和迫击炮声,小钢炮声也响得更频繁。祥荣更加心神不安起来,吃好夜饭,立即候着贵法去芦苇漕郭家弄金村等地,把游击小组集合起来 ,也告诉一下各村自卫队叫大家作好战斗准备,防备打败下来的敌人路过或撤退时抢劫。
谁知一会儿金虎慌慌张张地奔来找他说:“张队长,你们在这里,我找了你老半天了!到你家里也去过,我问你大嫂才知道你俩在这里。”
“出了啥事情 ,这么急?”祥荣不安地急着问。
“后埠桥打起来了!三五支队十中队和敌人碰上了!十中队叫日伪军和突击营包围了。刚才周区长来通知,叫我们赶快到后埠桥去抢救伤员。后来罗顺和带着四个受伤的战士出来,听说那里伤亡很大,罗顺和也受伤了,已经突围出来在我家里我父亲叫我来找你们,怎么去抢救伤员。”
“周区长现在哪里。”
“他到别处去安排伤员隐藏地方去了。”
祥荣心里嗡的一声,身子一晃差点儿跌倒,心里说:要来的事情终于来了!这段时间他知道祥甫所在的十中队为掩护主力部队到三北休整,在鄞西地面拖着敌人。他知道十中队在这里与这么多日伪顽周旋是危险的,随时随地都会和敌人遭遇,可是没有想到为这么快就碰上了突击营。但是此刻不容他多想弟弟,他叫金虎等一下,立即去找贵法通知就近几个村的游击小组和全乡民兵自卫队员们,请他们立即找担架藤椅门板和扛棒稻绳等物,赶快到金村集合。
这边祥荣带着贵法阿二等人跟着金虎先到金村金虎家。幸而这芦苇漕离金村很近,他们跟金虎跌跌绊绊撩田撩畈的奔过去,一会儿就奔到金村金士昌的家门口。
“顺和呢。顺和?”一奔到金虎家门,祥荣就心腾腾跳地迫不及待地找罗顺和。
“呵,张队长,你来了!好,好,我带你上去。”金士昌带着他进屋上楼,他原来就在小墙门口焦急地等着他们。
“顺和!顺和!”祥荣急急地奔到楼上会客室里,只见一个人白晃晃的坐在一把单背椅上,金士昌的长女金玲正在给那人的头上缠沙布绑带。看见来人,那姑娘让过身让那人正对着祥荣。
“祥荣是你”罗顺和吃力地抬起头来。
“你头上受伤了”
“我伤得不重,头和一只手擦破了一点皮,左肩中了一弹…”
“那祥甫和毛中队长、咬脐、冯阿仁他们呢?”
罗顺和心情沉重地说:“祥甫和毛中队长咬脐冯阿仁他们,现在我也不晓得。我们突围出来时,敌人已经从三面打进了村里。敌人有六七百,比我多十多倍。我是因陈教导员已经受伤了,祥甫硬叫我保护他从村后菜籽田冲出来的。我和几个战士扶着陈教导员刚到村后,敌人一颗迫击炮弹打来,把我们都震倒在地,等我醒来时,教导员和一个战士已经牺牲了”
“我们得赶快去抢救伤员!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祥荣心里记挂着祥甫、咬脐和冯阿仁等战友们。
罗顺和说:“我背着小王冲出来时,敌人已经拥进了村里,等我们到后王村听到一声手榴弹爆炸声,村里就没啥枪声了。眼前情况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了。”
祥荣知道这情况肯定是凶多吉少了。他和金士昌商量,赶快派游击小组和自卫队抬担架门板去抢救。
这时听得楼下人声响亮,祥荣跟金士昌走下楼去,见贵法已经带着根宝、阿二、丁小狗、方阿土等十几个人,七八副门板和一些扛棒稻绳来了。祥荣一看感到还不够。金士昌说:把我家的长门再脱五六块去,当下金虎和村里的游击小组同志们,点着美孚灯,脱门的脱门,绑的绑扎的扎,又寻来五六条杠棒,一下子又做了五六副担架,连原来的就有了十几副担架。当下由祥荣、金虎、丁小狗、方阿土、张贵法等带领着,立即摸黑悄悄地向后埠桥方向出发。金士昌一面嘱咐儿女们在他们家里做好接待伤员的准备,一面派小根、金鹤等人去请望春桥李露林医生,让他带点伤药和敷料,请他立即到金村来。又叫一个游击小组的民兵,请他去通知许吕家、庙跟村、郭家弄的几个可靠的保长,叫他们立即找些隐蔽些的房子准备隐藏三五支队的伤病员。
第三十三章 奋战后埠桥:九
九
祥荣和金虎带领民兵们抬着门板藤椅去后埠桥救伤员,他们才过九龙河,来到三星庙前的石路上,路上早碰到了几个影影绰绰躲避着来人的人,一问正是从后埠桥突围出来的伤员。他们呻吟着在黑暗的田畈里望着九龙河方向和姚江方向一瘸一拐爬着拐着的走来,他们有的浑身血污;衣衫破碎;有的衣服精湿,冷得发抖,显然是突围出来后从河里爬过来的。每个人不是胸脯就是肚腹,不是头部就是手足都有好几处伤。有的伤处还在殷殷地流着血。有的胳膊腿被打断了,他们是叫同道突围出来的战友背着拖着扶着出来的。祥荣见状忙命游击小组的民兵们立即把他们扶到藤椅和门板上,都把他们收留到金村来。到半夜里,把一路上收留来的突围出来的受伤的十几位指战员都寻了回来。但就是没见祥甫和咬脐、冯阿仁和毛中队长等熟悉的人。突围出来的伤员们告诉他们,中队长和指导员都牺牲了。机枪手张咬脐也牺牲了。祥荣却总是不相信,他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