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讲呀，像山东，安徽那么快，我看半年都不用他们就打过来了。”方永福说：“如今国军能在长江上守一守，那么也许还能拖长一点时间，如果不存心守，或者守不住，我看那会很快的，眼睛一眨就过来了。”
“守不住！守不住的！”陈老师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丧失信心地说：“国军部队贪污腐化，级级舞弊，层层克扣军饷。当官的讨小老婆，吃鸦片买金条、买棉纱，当兵的一天吃两顿九四饭，一身疥疮，三九寒天还穿着单叉裤，谁还肯替他们去卖命呢！”
“是啊，军队这东西，一胜如雷，一败如灰，败起来是非常快的。当年蒋介石北伐时快不快！才听说北伐军在九江南昌，一下子炮仗噼啪响，说是已经打到上海来了。如今败起来我看也会这么快的。”
“这说明蒋委员长当年厉害呢，”方永盛不满地白一眼他的老族兄方永福说：“哪不至于吧，这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依我看老蒋最近又下了决心，你看城里调来多少长江部队。听说南京、上海、杭州都调了长江部队。一式的美式装备，士兵都是学生出身，听说待遇也很优厚，谁发现克扣军饷，谁就要送军法处枪毙，谁还敢舞弊啊！听说这支部队士气很高，共产党要打败长江部队怕是不那么容易吧！再说长江天险，共产党一无军舰，二无飞机，他们能插翅飞过来嘛？”他把当时黑无常对他讲的话又向大家转述了一遍。
“也不相干！也不相干的！”陈老师还是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华北，东北几百万大军都叫打垮了，纵然长江部队比其他部队好一点，杯水车薪，也没啥用场了。国民党看来是翻不过来了。”
“嗨！”方永盛长叹一声，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虽然不能全部接受陈老师的悲观论调，但仔细想想国民党实在也太不争气。他虽然刚才宣扬了罗震山的观点，但几个月过去了，没有听到什么样好消息，形势反而越来越糟，他自己也不大相信了。罗震山派他侄子来，也不过抓去一个女教师和一个共产党的头子，有什么用！乡里那些当年抗日时的自卫队的民兵们又活跃起来，像芦苇漕的张贵法，这里的方小土，上升桥的丁小狗又拉起了抗丁抗租小组。乡公所小阎王下去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敢和他拼命；不但税收不上来，连我小店的一些货账都收不弄来，这市面还能撑多久呢。
大家唉声叹气了一会，看看美孚灯盏油的油都点了大半罐，也没议论出个什么来，便都萎头耷脑的摸回家去睡觉。倒是晦气了永芳，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又扫了一大簸箕的香烟蒂头。
像任何朝代政权变动时一样，人们对待那时势变化的态度，总不外三种。一种是希望维持现状，拥护保护他们利益的现政权。他们千方百计想拖住它，不愿意它们夸台。随着大势所趋，眼看实在拖不住的时候，他们就痛心疾首地为它哀号和悲叹，诅咒那新势力，顽固地仇视着他们。罗震山和地方伸士与乡保长们，以及那些乡公所里的那些职员们等就属于这一类人。
一种受是这个政权统治的那些人，这些人要比上一种人多得多。他们受尽了地主老板们的压迫和剥削，受尽了他们的歧视和虐待，人们在统治阶级的重压下，呻吟着和挣扎着。他们是多么希望统治阶级夸台呀，多么希望革命力量能快点过来，快快消灭那些反动势力，自然，彩凤贵法方小土地郭发等各乡村里的贫下中农和广大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都希望反动势力夸台，希望新势力快点来临。
这第三种人，那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阶层的人，他们不是很富有，但还能过得去，他们抱着犹豫观望的态度，认为旧势力对他们不算太好，有时捐税也收得太多，而物价天天涨，确实也影响他们的生活。虽然他们有谷米等农副产品，可以以物易物，但是不顾怎么样，除了吃饭以外总还要买点吓饭，做几件衣裳穿穿，而当他们到城里卖掉一些农付产口时，一转手去买别的东西时又涨价了，这对他们来说损失也不少呀，所以他们也恨当今当权者，对他们不满起来。可是对于新势力呢？他们对她又不熟悉，还有点害怕，因为共产，共产，共产党来了就要搞共产公妻，这使他们也害怕。
但是你反对也好，欢迎也好，观望也好，随着形势的发展，要来的事情还是要来的，仿佛自然界气候变化一样，你怕热也好，怕冷也好，冬天过去了，春天总要来的，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要来的，它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社会的变化也是如此，自有它有的规律。你欢迎也好，不欢迎也好，这个规律是一定要实现的，它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这转移的。
现在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激动人心了。
从4月21日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23日解放南京，国民政府首都都被共产党占领了，总统府都被共产党打没了，还有什么的。国民党大势已去。人们的心里更加紧张了。
一忽儿传说，蒋介石已经离开溪口，离开浙东大陆。一忽儿又传说上虞已经解放了。一忽儿又传说四明梁弄已经集结了一万多个三五支队游击队。消息是不是确实，人们也将信将疑。但人们确信，现在一到晚上就枪声不断，早晚总有变故的。而且早宴晚头那一群群一队队穿黑制服的国军们，萎头耷脑地枪头朝下倒背着、衣冠不整慌里慌张不断退下来，那总是事实。
第十四章‘天终于亮了：三
三
随着这些兵老鹰们的撤退，大家看见他们都吓得关门闭户。因为他们退下去时常趁机抢劫。如果有十几个兵老鹰们冲进来，那么你一家小店就完蛋。幸而方永盛在这方面有先见之明，虽然在理念上他不信蒋介石会败得哪么快，但是他还是作好了两手准备，作了最坏的打算。早在两个月前，他在自家的老屋里，叫永芳一块帮忙，在楼上西面比较隐蔽的大墙上打了一个长长的洞，外面用梳妆台和画轴遮挡起来，足能暗藏一千多斤的东西和躺一个人。他的小店里贵重和值钱的东西大部份都已经坚壁在这里了。所以他都不大怕了，要冲进来也就是柜台上的那么些货物，要拿你就拿去呗！货架玻璃瓶你总不要嘛！拿去也不值多少钱。
这是一些害怕共产党进来的哪些富有老百姓的准备，开店开号老板们的准备。而广大欢迎共产党解放军早日打过来来解放宁波的人们，此时也在有条有理的在作准备。
四月中旬的一个夜晚，这天在城中一个闹中取静的一所较偏僻地方的楼房里，作为宁波市商会的会议室里，此时灯火辉煌，室内聚集了几十个人，他们穿着讲究，体态优雅，一眼就可看出，这些都不是一般市民，其中两位，一个穿直贡呢长袍的态度壮重，相貌闲逸，一个穿蓝色短装，左边的表袋里露着一截亮晶晶的表练，坐在一起，不时交头接耳地谈着什么。他们一位是宁波时事公报的总编辑金时详先生，一位是宁城里博学多才，交际广泛的宁波市商会会长沈曼青先生。这时穿灰色长衫的商会秘书长正在向窗外不时张望，他似乎在等待来参加会议的重要贵宾。
他们今天来这里开会心情都很激动，因为这种会议不比寻常。有消息灵通人士说，说不定今天的会议共产党地下党领导人也会来参加。这就是说他们是从四明山下来的。这使许多人不胜感慨，时势变化真快呀。曾记何时国民党曾经把他们描写成红颜绿头发的人，把他们当作共匪。今天咱们要欢迎他们了。他们要进宁波城来了。三年前，新四军三五支队北撤时，国民党曾派三四万大军围剿他们。分三十六路向他们进攻，抓住一个就杀，抓住一个就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连一个做小生意的货朗担，被发现身上藏了一张抗币，也被当作共产党而杀掉。妄图要把留在四明山的共产党斩草除根。一年前在宁波草马路还杀害过当时四明山领导人陈安中和他的战友文玉兰与胡安平。没有想到在他们牺牲后一年多点时间，共产党又打回来了。真实现了烈士们牺牲前他们向国民党说的话：你们把我们杀了，你们的末日也快到了。可不，就在他们牺牲后，解放军就在北方开始大反攻，今天解放大军终于打过来了！烈士们的鲜血没有白流。共产党解放军不久的明天就要来接管这个城市。共产党真的很了不起，从此历史将要翻开新的一页。今天听说他们要来参加迎接解放宁波的会议。这实际上已经是来指导拥护共产党的人们怎么配合来解放宁波了。看看这个四明山的头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是一些比较进步人士的想法。
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同情和拥护共产党的人士。他们在抗日战争中，从道义上和物质上都支持和支援过共产党和新四军三五支队，他们感到国民党有今天的失败是必然的结果，他们热切地盼望共产党早日来解放宁波。今天来参加这个会义议心情十分激动，早也盼，晚也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不一会，听得楼下一阵汽车的马达声，有人从窗口向楼下张望，只见有一辆黑色轿车在楼下停住，驾驶员把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三个人来。大家说：“来了来了”。一会，果然，从楼门口走进三个人来，现在看到了，一位是大家认识的商会去陪同的人。一位好像是他的随从人员。前面的哪位，大约三十岁左右年纪，他穿着普通的竹布长衫，长着一副四方脸，态度谦和，沉着重容。但在和气热情的脸上又有一股勃勃英气，他的两眼长得细长而目光敏锐。似乎从眼角里一扫也能看透一切事物。大家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人一进来，商会秘书长就向老早就坐在哪里的人们介绍：“这位就是中共四明工委、城工部长陈铭齐先生。陈部长现在工作很忙，为着我们迎接解放，在百忙之中，今天我们特地把部长请来，给我们作些指示。现在请大有家热烈欢迎！”哪两位先生和在座的人听了，先一阵热烈的鼓掌。然后都十分尊敬地向来人点头行礼，热情地和他握手。高兴地说：“欢迎，欢迎！”“欢迎陈部长！”陈部长说了声谢谢，向大家挥了挥手高兴地地说：“大家坐！大家坐！”
这位陈部长是当时的中共四明工委委员，四明地区城市工作部部长兼鄞县工委书记。
5月5日，中共四明工委在四明山大岚召开扩大会议，陈补衣等领导在会上布置贯彻浙东临委陈蔡会议精神，要求切实做好接管城市的各项工作。大力宣传“约法三章”，加强统战工作保护城市设施，以待解放大军来接管宁波。今天，陈部长就是秉承这次会议精神，按照四明临委和鄞县县委的指示，来到宁波市商会，通过商会，联络各阶层的重要人物和城市各重要部门，来发动工人阶级，民族资产阶级以及一些爱国民主人士和广大群众做好城市接管工作。大家看见陈部长真的来了，心情都很激动。这位可是共产党的头头，不久的将来就是这个城市的领导人呀。于是与会的人就都安静严肃地坐下来，商会秘书长出去了一会，布置了一些人在外面站岗放哨，然后把门关紧。商会秘书长接着向大家说：“大家已经等候多时了，现在我们就请陈部长给我们作指示。”
陈部长高兴地看了一下大家，向哪两位坐在前面金先生和沈先生点了一下头就开始说话，听他的口音是浙东一带的人。现在他低沉清析地向大家说：
第十四章 天终于亮了：四
四
“沈会长、金先生，各位先生们，今天难得和大家见面。这是我们和大家在解放宁波前夕的一次重要的会见，一次非常有意义的会见，我很高兴！
“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已于4月21渡过长江，23日已经解放南京。5月3日，我们的省会杭州也已解放。现在解放大军已经浩浩荡荡向我们浙东开来，没过几天他们就会打到宁波来。所以我们要作好接待解放大军的准备工作。宁波市商会邀请我来今天跟大家见见面，和大家共商临解放时我们要作的准备工作，我感到很好。现在驻在这里的国军各个部队已经在作退却姿态，在解放军还没到达时，我们要防止敌人对城市进行破坏。因此希望大家要保护好城市的各种工能，以待大军接管。现在我着重向大家讲几个方面的准备：第一，希望城里准备一些粮食和副食品蔬菜等供应。大军来人数不少，到时候能及时保证他们的生活供给。第二要保证城市供电供水。要保证街上的每一盏路灯都能亮，以便大军到时候夜里作战和行军的方便。要保证能正常供水。保证工厂商店都有电有水，能正常生产和和营业。第三，做好城市安全保卫工作。国民党军队撤退和逃窜时，防止他们带走重要通讯设施和设备，防止他们破坏重要的桥梁和道路。希望大家要提高警惕，派人保护。第四，要做好迎接解放军的宣传工作。在临解放前夜，希望大家写些标语和小旗子，到时候去迎接进城的解放大军。到解放军来了的哪天，动员大家烧些茶水，让大军止止渴。大工厂和中学，还可以准备一些锣鼓喇叭等乐器，以便解放时，我们进城庆祝。让解放后的宁波弄得热热闹闹的，有个新气象。在这些工作中，我们都要依靠工人阶级、依靠广大群众。总之，让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来一道做好迎接人民解放大军解放宁波。具体情况还要请大家各个系统统一研究和商量一下。”
陈部长讲好后，大家热烈地谈论起来，心情都非常激动。讨论一会后商会会长，又逐个找各个系统作具体布置，如电供电供水方面如何保证，粮食和各种物资供应各方面又如何落实。城市的秩序又如何维持。最后陈部长长对大家说，你们都有是各个方面各个系统的关键人物，希望大家立即行动。在行动中又要注意保密和安全。要注意保护群众的积极性，保证他们安全，不要让敌人知道。要注意方式方法。要防止国民党狗急跳墙，防止他们的破坏。敌人在逃跑的时候是什么事情都会干出来的。特别是要保证水电供应和重要交通要道的方面，一定要保护电厂水厂和邮电局不被敌人破坏。
陈部长说完大家大家凑在一起又议论了一回后，就散会了。
这次会议开过后，城区的工人、店员们就悄悄建立起纠察队，大的工厂学校建立直护厂队，护校等群众组织。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城区的护厂护店护校工作纷纷开展起来，国军撤退时，他们想带走许多物资，工人们向他们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不让国军部队他们把柴油带走。不让电话公司把一批通讯器材带到舟山去。永耀电力公司的工人们，除了当班的机电炉工人按时上班，并且组织起护厂队，日夜三班，保护着气轮机发电机和锅炉房安全运行，不让无关的人员进去一个，以防敌人破坏，保证安全供电，以保证解放大军解放宁波时把全城照得亮堂堂的。后来当解放大军解放宁波时，电话畅通无阻，电厂照常发电，工厂照样开工生产，学校照样安定地上课。商店照常营业做生意。整个城市秩序井然。终于使宁波城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这是后话。
五月中旬的一天，阿狗佬大的航船又靠到河埠头来他大叫一声，“方永盛！”见永芳出去，突然扔上来一困劈柴，说：“永芳，东西方太多啦！这捆柴让我放一放吧，你们想要烧，烧掉也可以，我们山里有的是柴，”
永芳只好把它搬到店堂来。现在他的胆量大了，即使里面有东西，也不怕它了，就让它放在店堂后间的角落里。
到吃晚饭的时候，店里一时没有人来买东西，闲客们也都回家吃饭去了。乘先生不在，他就把那捆柴爿捧到后间去。他这边瞧瞧那边望望，终于发现那柴爿中间夹着大捆传单。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