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师，哪当年我们这里的同志有在哪里吗？”
文玉兰抖动着披肩的短发，依旧含笑地对彩凤说：“有！罗顺和不是你们这里出去的嘛？听说他当年和永芳爹一道在黑无常家做长工的，也是张祥荣同志的战友。他现在也在哪里。”
“罗顺和他没有去北方，也在那边？”
“他现在是新发展起来的鄞慈县中队的领导人之一。”
“哦。”停了一下，彩凤说：“要是他们会到这里来就好了。也好教训教训黑无常这帮坏蛋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会来的。”文玉兰挺有把握地说。
彩凤本想问问她如今这里是不是还有党的组织，她知不知道，到那里还能再接上组织关系。但是文老师新来乍到，觉得一下子问她这样的事情太唐突，等以后慢慢再问她吧。她只是自言自语地说：
“要是共产党和三五支队再到这里来就好了。”
“会来的，”文老师说：“不过我们不能光等他们，我们也要做些工作。为他们提供些方便。”
“做些工作？提供方便？”彩凤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是啊，永芳妈，你愿意吗？我听说你在抗日战争时是很积极的。还当过妇救会主任。”
彩凤的眼睛一亮，本想问：“你是不是党组织派来的？”但觉得还是太冒失，只是红着脸高兴地说：“过去我是跟小魏一起跑跑腿，可那时候有三五支队共产党，如今”
文玉兰接上说：“如今党还在，只要你有不怕困难、不怕牺牲的精神，你还有为党工作的机会。”
第七章 文老师：八
八
彩凤心里明白：文老师是共产党的人，这说话就是党的领导人的口气，她可能知道自己过去入过党，但不知道自己如今对党的态度有没有改变，自己有没有被白色恐怖所吓得，试试自己的心，她听了心里热乎乎的。热切地望着文老师说：“文老师，只是这么多年了，我如今不知道怎么工作了？如今我在这里能做些什么呢？”
文老师告诉她：你刚才对我讲的有些情况，就是很好的材料，叫她以后在这方面，特别是乡公所黑无常这些人怎样欺压百姓，怎样仗着国民党反动势力作威作福。陷害革命人民和他们的家属，以及他们如何和国民党顽固派和特务们陷害百姓的情况，注意收拾一些，到时候叫永芳带来给我，我想法送到山里去，到时候他们就会出来惩罚他们的。
“哦，哦，”彩凤不住地点头应着，高兴地说：“这容易，我会收拾的。”
“好，”文老师点点头高兴地说：“我早就听我表妹说过，说你是个很好的女同志，过去受反动派迫害很深，据说你很坚强。你们一家人都是好样的，你小叔是后埠桥战斗的英勇烈士，永芳他爸爸是抗战时期的区警卫队长，组织上很怀念你们，前天我碰到了他们还特地叫我问候你“
这已经够了，这已叫受尽折磨的彩凤一下子都受不了了。她嘴一撇，叫声“文老师！”一下子扑在文老师的肩上激动地哭泣起来。
文老师紧紧地抱着彩凤，知道她打开了感情的闸门，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会，让她把几年来的苦难、委屈、仇恨、痛楚统统倒一倒。好使她从此心情舒畅，精神振作一些，重新鼓起生活的风帆。
等她哭好，感到难为情地拉过毛巾揩眼泪擤鼻涕的时候，文老师悄悄地伸手去提包袋里摸出五元大洋来塞到彩凤手里说：
“这是祥荣同志的战友叫我带来的，让永芳买点读书文具，你收下吧。”
“啊！”彩凤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忙缩了回去：“这我不要，我过得去的，同志们如今在山里一定比我更困难，我怎么能要他们的钱？我不要！我坚决不要！”
“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文老师又塞到彩凤手里：“他们再困难总比你好过一些。你不拿就见外了。”
彩凤还是不肯收。
文老师说是他们再三嘱咐我的。前天我碰到他们，我对他们说，张祥荣同志的孩子已经上学了。他们听了很高兴，说：哦，这小家伙长得这么大啦，于是他们就凑几元钱叫我带来给你，说这几元钱就给永芳买几个学习小本本，做一套衣服吧。——你看，人家是给永芳的，永芳妈，你就给永芳代收一下吧！”彩凤这才勉强的收下了。
其实这五元洋钱是文老师自己到这里来教书拿到的第一个月工资里拿出来的。但彩凤此时听她这样感情真挚的说，却没法不使她相信。她拿着那五元亮光光沉甸甸的洋钱，心潮起伏，那不是几元洋钱，那是祥荣的战友们一颗关怀她的火热的心啊！她无限感慨地对文老师说：“周区长他现在也在那边吧？他们现地身体好嘛
“周区长？你说的是不是当年在这杏林区委当区长的周云松区长？”
“对，对，对，就叫周云松。当年常和小魏一道到我们这里来的。”
“哦，他呀，他早和北撤的同志一道去北方了。”
“呵，这可好呢。周区长也去北方了。”
“是啊，还是他们去北方好呀，留在这里的同志是苦多了，也危险多了。”
“留下来的同志如今怎么样？”彩凤关心地说。她丈夫要是留下来不知如今会是怎么样了。
“留下来的不很好，当然为了这里的工作的需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他们后来怎么样？”
文老师怀着对国民党愤恨的心情说：“自从三五支队北撤后，国民党集中三万多各路军队，分三十几路向四明山进攻，像梳头一样，把四明山都梳了一遍，把一些怀疑的对象都抓去，对他们进行拷打逼供，连一个曾收了一张三五支队的抗币的小贩都不放过。当时他们只得在大山里转来转去，吃野果喝溪坑水过日子。夜里就住在野兽出没的深山冷岙里，搭个柴棚遮遮风雨。有些同志就在这时候被他抓走了，让敌人给杀害了。后来他们没法在哪里坚持下去的情况下，只得分散疏散到三北，到天台，到平原地区投亲靠友，暂时隐藏起来，经过很长时间的寻找和整顿，才逐渐又慢慢恢复过来。当时留下来的同志和伤病员，已经有很多给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你听说过过去一直在三北打游击的朱洪山和黄明同志嘛？”
彩凤点点头说：“当年我听他爹起过。是个很厉害的三五支队领导同志。他们怎么样？”
“他们都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
“都叫敌人杀害了？”彩凤睁大眼睛气愤地说：“国民党反动派真狠心啊！”她望着外面的田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原来留下来的同志经过了这么多的曲折和苦难，这比自己受的罪多多了，她到此也庆幸她丈夫跟了三五支队到北方去，要不留在这里还和知会怎么样呢。
第七章 文老师：九
九
良久，文老师叹了一口气说：
“是啊，为革命不知多少好同志牺牲了，光在三五支队大部队撤退后几个月，坚持在四明山的三五支队同志和伤病员，就叫国民党杀害了几十个。这些同志在和日本鬼子战斗中出生入死，没有死在鬼子手里，想不到竟会死在当年的同盟军手里。”
彩凤由此想到她丈夫他们大批北撤去的部队，如今不知怎么样呢？当年他们北撤之后，消息很多，传说很多，有人说他们全都安全地撤到北方了；有人说北撤到长江边上早叫国军打散了。黑无常他们全都是这么说的。当然她对他们的话是不大相信的。但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呢？去了都三年了，没有一点音讯。听刚才文老师说的那样情况，实在叫人担心。而去了那边后又会是怎么样的呢？不由得又触动了她日夜想念亲人的心。
“不知道当年北撤去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彩凤疑惑地盯着文老师问。
“北撤去的自然比这留在这里的好得多。”文老师转忧为喜地告诉彩凤：“你一点没有听说过
彩凤摇摇头。
“这个你放心。当年他们过长江以后，在苏北待了一个月，就进行整编，不久他们就开到山东解放区，如今听说已改编为华东野战军。他们在那里解放了许多城市。看样子不久他们就要打过来了…这里的四明山革命人民从茅草庵建军开始，现在也重新组织了三五支队？罗顺和他们鄞慈县中队就是其中的一支。他们现在袭击乡公所，打国军。如今吓得国民党反动派再也不敢进四明山了。”
“文老师，这是真的？”彩凤激动得睁大眼睛，手中停止了编织。眼睛清瞪瞪地望着她。
文老师肯定地点点头，悄悄走到门边拉开门向外悄悄张望了一下，又轻轻走到彩凤身边，低声对彩凤说：
“当年国民党窃取抗日战争胜利果实还不算，又背信弃义撕毁合同，向解放区节节进攻。甚至企图包围延安消灭共产党八路军。如今党中央毛主席已经命令人民解放军全线反击，国民党如今在北方已经站不住脚了！”
“人民解放军是什么部队？”
“人民解放军就是北方的八路军和这里过去的新四军合起来的共产党的大部队呀！”
“哦！”彩凤无比兴奋地应了一声。
“永芳妈，好好等着吧！三五支队，张祥荣同志他们很快就会打回来了。”
“谢天谢地！”彩凤望着文老师长出了一口气，她两眼发亮脸上放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文老师的一席话，对她犹如一贴补药，比人参鹿茸还有劲，一下子使她恢复了青春。更重要的，是党又找她来了，她仿佛又有了母亲。
是啊，自己从三五支队北撤之后，和党也一时失去了联络，她成了没有母亲的女儿。
几年来她模模糊糊，道听途说，听到的消息不多，就是东鳞西爪地听得一些，也是坏消息多，听了反使人坐立不安。没有人可靠边地告诉过她一些正道消息。像今天文老师这样全面详细地对她讲的这些情况，告诉她这么多的好消息还是头一次。
“如今不但自己又有了组织上对她的重视，而且她日夜牵挂的丈夫他们终于都安全地到了北方！如今当了人民解放军！番号叫什么来着？叫华东野战军！已经解放了很多城市，很快就会打过长江来。多么叫人高兴的消息啊！这三四年来他走后，她含辛茹苦，日夜盼望的不就是这一天嘛？自他们走后黑无常把她抓去，对她威胁利诱，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她咬紧牙关坚强不屈不就是盼着这一天嘛？为了活下去，她抛着小芳替人家去做奶妈，硬着心肠叫永芳去放牛，不都是盼着这一天嘛？几年来她历尽沧桑，经受了各种各样精神上的痛苦和磨难，不都是为着这一天嘛？听文老师刚才那么说，这一天终于不远了！不久的将来她的丈夫就能回来了，他将和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的打过长江来，赶走祸国殃民的国民党反动派，打倒黑无常这些恶霸地主和他们的走狗！叫他们老老实实向人民低头，那时候，老百姓就能扬眉吐气了！自己也能心情舒畅地再为党工作了。
第七章 文老师：十
十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文老师说：
“这些年来我总算没白熬。”
“是不会白熬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国民党反动派欠人民的血债太多，到时候是一定要报的。”文老师坚信地说：“自来邪不胜正。共产党一定会战胜国民党反动派！人民解放军一定会消灭反动军队！这也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国民党反动派已经腐败透顶，他压迫人民，横行不法，压制民主，独裁专主，他们迟早是要垮台的。千百万人民起来革命催枯拉朽，他们就要彻底垮台了！烈士们的血不会白流的！蒋家皇朝覆灭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劳动人民的天就要亮了！”
彩凤听着文老师的话无限激动，她感激文老师，是文老师给她带来了好消息，是文老师又给她送来了党的温暖，是文老师又振奋了她的精神，不，是党给她带来了好消息！是党给她和孩子们带来了希望。这时候听永芳回来了，他在外面叫“妈妈！妈妈！”她与文老师一齐开门把永芳迎进屋里去。
“永芳，你割柴回来了！”
“啊，老师，你怎么也在我家里呀？”永芳见了文老师不胜欢喜。
“老师来看看你呀。”她看着永芳小脸晒得红扑扑的，叫了一声“永芳你在野外割柴呀？”“我在割柴。”当文老师看到放在门前的一小堆剌柴时高兴地说：“你已经会替你妈妈做事了，这个好，这个好！”
看着彩凤给永芳打水洗脸，文老师说：“我来了已经很久了，永芳妈、永芳，再会了。我顺便到张永禄和王家齐家去看看他们。”她立起身来要走。
现在我们在这里约略介绍一下文老师。
文玉兰老师，原是鄞县石矸镇文家人，她出身贫民，父亲是个小职员，常常失业，生活苦难，自小跟着母亲打草帽补助家用，她白天读书，晚上打草帽。小学毕业就失学了，后来靠自己一面编棉草帽一面读书勉强读到初中二年级，1938年跟随姐姐到镇海一所小学当教员。这个学校，是一位年轻的地下党员李振民主持和领导的学校，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这个年轻的地下党员李振民，就以这个学校为阵地，以学校教员为骨干，组织起抗日救亡工作队，积极进行抗日救亡活动，并秘密宣传马列主义和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文玉兰在进步思想教育下，积极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中去。1939年初，文玉兰在李振民介绍下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41年还与这个年轻的地下党员弟弟，也是个共产党员李为民结婚。这一对党员夫妻，志同道合，共同热情献身抗日革命事业。
1941年，镇海、宁波都被日寇侵占，国民党军队，一败如灰，地当地政府也随之消亡，不久新四军挺进四明山，参加日伪顽进行斗争。1942年，为工作需要，文玉兰和丈夫分开，李为民调到宁波江北工作，文玉兰仍在镇海一所小学里当校长。她以教书为掩护，与两个女共产党员在那里开展抗日革命工作，她们创办农民夜校，培养贫雇农积极份子，对他们进行抗日救亡和阶级斗争教育。组织农会进行二五减租，并在农会中培养积极份子入党，以后又在那里成立了江南武装工作队。深得上级党组织的嘉奖。
1945年秋，新四军北撤，文老师的丈夫也随军北撤，组织上决定她和一些女党员仍留来在敌后开展斗争。不久奉组织命令，通过九龙乡开明伸士金士昌先生，调到鄞西梁山伯庙小学来教书。担任鄞西九龙乡党支部书记和联络员。
今年暑假，她碰到已在三五支队多年的表妹小魏，魏小兰告诉她，她要去的那地方是她当年打过游击的地方，那里有个叫芦苇漕的村子里，有个鲍彩凤的妇女党员，也是三五支队的家属，虽是富有家庭出身，却情愿跟着做长工的丈夫，是个不平凡的妇女。她苦大仇深，斗志坚定，是个坚强的女性。也是当地地下党的堡垒户。并告诉她鲍彩凤家里有两个孩子，大的可能也到上学年龄了。若她去那里时可暗中去访问访问她，也许对她的工作会有帮助。
第七章 文老师：十一
十一
她在九龙乡中心小学报到后，在校长——当地开明伸士金士昌先生家里待了两天后，就听说了这个妇女的名字。根据组织交待，她原来还是这个鄞西堡垒村的党员。自从国民党来了后，那里的党组织已经失去了联络，如今她来这里的其中之一的一个任务，就是要根据四明地委要求，要逐步恢复失去联络的党组织的地下党员。她当时有心想要去急着见见这位坚强的农村女党员，军属大姐，但地下工作的要求，使她不敢这样平白无故地去找她。当她那天接到新生报名时看到有芦苇漕的学生地址时，便故意问起他们村里还有没有学龄儿童没来上学的，其中有个叫王齐家的学生说，还有好几个，有的在放牛；有的在家打柴火。她就告诉他们，想法都去动员他们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