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穷瓯越,风光肇建寅。
插桃销瘴疠,移竹近阶墀。
半是吴风俗,仍为楚岁时。
更逢习凿齿,言在汉川湄。
孟浩然又来了一段《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
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
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
客行随处乐,不见度年年。
红颜相伴,轻歌曼舞。孟浩然、张子容兄弟你唱我和,情谊浓浓,好不快活。两位天涯沦落之人满怀的激情感动了大家。尤其是卢香君,早已被感动得潸然泪下。
大海近在咫尺。相语的宁静间传来哗哗的潮声潮音。
子容夫人困了,先行告辞,回房歇息。孟浩然和张子容则毫无倦意,由香君陪着,彻夜饮酒欢歌,诗赋唱和,一直守岁到天明。
27、卧疾乐城美女相伴梦中亲人盼郎归来
27、卧疾乐城美女悉心相伴梦中亲人日夜盼郎归来
旅途的劳顿和心情的抑郁,竟使孟浩然病倒了。
卧疾于乐城子容家中,有张子容和夫人每日悉心照料,令孟浩然十分感动。但失路流离的痛苦,让他还有几分惆怅:
异县天隅僻,孤帆海畔过。
往来乡信断,留滞客情多。
腊月闻雷震,东风感岁和。
蛰虫惊户穴,巢鹊眄庭柯。
徒对芳尊酒,其如伏枕何。
归屿理舟楫,江海正无波。
这时,门房来报:“孟公子,有人看望你来了。”
话音才落,房门开了。孟浩然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此人不是别人,却是卢香君。
“香君,你怎么来了?有事么?”
卢香君面带愁容,说道:“听说孟公子病了,奴家心中甚为不安,特来看望。近日可好些了?”
“吾只是偶感风寒,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孟浩然刚欲起身,被卢香君按住了:“孟公子躺着别动,待小女给你熬碗姜汤去!”
望着香君转身的背影,孟浩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不一会儿,卢香君轻盈柔美的身姿又出现在面前:“孟公子,姜汤来了,趁热喝了吧!”
一碗热汤下肚,孟浩然果然觉得精神好多了。看着卢香君那微微沁出汗珠、白里透红的面颊,他心里感动极了:“香君,快坐下歇歇吧!”
卢香君迟疑片刻,慢慢在孟浩然身边坐下。
“香君,尔一个如此有才气的女子,为何竟流落于此?”孟浩然问道。
卢香君叹了一口气:“公子有所不知,小女本是洛阳人氏,因家境贫寒,随父卖唱谋生,流落于途,苦不堪言。后家父不幸亡故,恰遇被贬正要赴任的张县尉夫妇好心收留,才活了下来。”
“子容夫妇亦在难中,尚积德行善,是好心人哪!”孟浩然也叹道。
“谁说不是呢?这几日,孟公子生病卧床,张大人公务繁忙,还一再嘱咐我悉心照料你。”
“唉!张大人心虽善却仕途不顺;尔虽聪慧却命运坎坷;吾则空怀报国之心,应举不第,失意落寞。吾等如今都沦落天涯,委实可悲可叹也!”
“孟公子不必如此悲叹。世事如梦虽沧桑难料,尚可从长计议。眼下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一连几天,卢香君都日夜守侯在孟浩然身边,问寒问暖,悉心照料。他很快就康复了。
正值初春,风和日丽。两人一起漫步来到后花园散心。腊梅枝间,繁花朵朵,暗香浮动。
孟浩然深情地端详着香君略带疲倦的脸庞,心中激动不安:“好久没有呼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了。这些日子,让你受累,浩然谢谢你了!”
“谢我做甚,你应当感谢张大人才对!”
“承蒙关照,岂有不谢之理?”
“香君久慕公子诗名,若真要谢,就送小女子一首诗吧!”卢香君高兴得笑了,笑得依然那样妩媚动人。
孟浩然看着卢香君同样深情的脸庞,不禁轻轻吟道:
阮籍推名饮,清风满竹林。
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
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
予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
刹时,两人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许久也不愿松开。
从此,孟浩然与卢香君每日亲密无间,朝夕相处,弹琴赋诗,谈笑风生,竟成了红颜知己。这感情的旋涡使两人几乎不能自拔。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漫山遍野已经春暖花开。
一日,孟浩然忽然做了一个梦,梦中全是远方的亲人。特别是妻子蕙玉那充满期待,日夜盼郎归来的眼神,令他感到阵阵不安。
第二天,孟浩然告诉张子容,由于怀旧思乡意切,欲早日回襄阳去。
张子容也不便强留。待到孟浩然病体完全痊愈之后,便替他备下船只,整理了行装,并赠他五言律诗一首饯行,以表依依惜别之情:
东越相逢地,西亭送别津。
风潮看解缆,云海去愁人。
乡在桃林岸,山连枫树春。
因怀故园意,归与孟家邻。
孟浩然也写了一首《永嘉别张子容》,把两人此时的心境表露无遗:
旧国余归楚,新年于北征。
挂帆愁海路,分手恋朋情。
日夕故园意,订洲青草生。
何时一杯酒,重与季鹰倾。
临行前,子容夫人又亲手做了许多好吃的让孟浩然带上。
卢香君也来送别。孟浩然发觉她双眼噙着泪花。他鼻头一酸,扭过头去。此时,两人百感交集,难舍难分。
子容见状笑道:“你二位不必如此悲戚,只要有缘,日后还会再相聚的。”
子容话中有话。孟浩然听后白了他一眼,默默无语,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孟浩然浮海北归,回到越州,又住了些日子。卢香君的音容笑貌老是挥之不去,不断在他脑海里闪现。这使孟浩然无限感伤。开元二十一年春天,他决定经扬州,溯长江返程回襄阳。
途经武昌,楚天碧碧。他开始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了:
家本洞湖上,岁时归思催。
客心徒欲速,江路苦邅回。
残冻因风解,新正度腊开。
行看武昌柳,仿佛映楼台。
孟浩然再次登上高高的黃鶴楼,这里是当年诗中好友李白送他下扬州分别的地方。遙望
着芳草凄凄的鹦鹉洲,白色的水鳥栖满了江水岸邊,孟浩然触景生情,思念道:
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
洲势逶迤绕碧流,鸳鸯鸂鶒满滩头。
滩头日落沙碛长,金沙熠熠动飙光。
舟人牵锦缆,浣女结罗裳。
月明全见芦花白,风起遥闻杜若香。
君行采采莫相忘。
归至春秋战国时楚国的别邑郢中,汉水两岸那熟悉的江襄景物,顿时使孟浩然感到万分亲切。他知道,这儿离家乡越来越近了:
远游经海峤,返棹归山阿。
日夕见乔木,乡关在伐柯。
愁随江路尽,喜入郢门多。
左右看桑土,依然即匪他。
他高兴起来,心中的烦闷和忧愁随风而散。
五月仲夏,在外游历多年的孟浩然,终于回到了故乡襄阳。
日夜思念的丈夫归来,令蕙玉喜极而泣;“官人哪,你可回来了。你这一去就是数年。我天天盼郎归,真是望眼欲穿哪!”
她哽咽着告诉丈夫,老爷不幸已于年初过世了。
孟浩然如五雷轰顶,扑通一下在母亲面前长跪不起,禁不住双泪长流。
母亲含着眼泪扶起自己的儿子:“浩儿呀,你咋才回来?老爷临死前,最挂念的就是你啊!”
孟浩然哭得越发伤心了:“孩儿不孝,有罪呀!”
母亲拭泪道:“好在你媳妇温柔贤淑,儿子孝顺懂事。他们代你尽了孝道。”
自从二十一岁上把蕙玉娶进孟家的门,已经二十多年了。虽说夫妻恩爱,但她却没享过一天清福。这些年,自己隐居鹿门,埋头读书;下洞庭,游三湘四水;上长安,应举求仕;访吴越,饱览山水风光;四处游历,一事无成。可妻子长年厮守在家,上孝敬父母,下抚育孩儿,族间邻里莫不夸她是个贤妻良母!
孟浩然发现妻子老了,昔日俊美的面容也憔悴多了。虽风韵犹存,但根根白发已经悄悄地爬上了她的额头:
妾有盘龙镜,清光常昼发。
自从生尘埃,有若雾中月。
愁来试取照,坐叹生白发。
寄语边塞人,如何久离别。
此时孟浩然不禁又想起了年轻貌美的卢香君。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觉得无比惭愧,自己太对不起妻子了。他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地待她。
28、子容忽然一步登天浩然又萌仕之意
28、时来运转子容忽然一步登天欲济苍生浩然又萌求仕之意
吴越优美的自然山水和涧南园恬淡安宁的生活,渐渐地抹平了孟浩然心中应举不第的伤痕。
一日闲暇,孟浩然收到了刘慎虚的来信,知他已于考中开元二十一年进士,调洛阳尉,已赴任去了。替友高兴之余,孟浩然又想起了尚在京邑的几位朋友们。几年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他想了想,便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给远在长安的王维他们写信,坦言四十岁上京的缘由和游越归来的情况:
尝读高士传,最嘉陶征君。日耽田园趣,自谓羲皇人。
予复何为者,栖栖徒问津。中年废丘壑,上国旅风尘。
忠欲事明主,孝思侍老亲。归来当炎夏,耕稼不及春。
扇枕北窗下,采芝南涧滨。因声谢同列,吾慕颍阳真。
吩咐南儿把书信送出以后,孟浩然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有道是,世事如云任卷舒。
刚放下笔,王迥突然风风火火地来了:“浩然兄,告诉你一个特大喜讯!”
“啥喜讯?看你猴急的。”孟浩然悠悠地扇着芭蕉扇。
“你离开乐城后,子容先是被任命为奉先县令,秩满后又晋升为驾部郎中,昨日已休沐还乡省亲来了。”
“白云弟,此话当真?”孟浩然停住手中的扇子。
“还金兰兄弟哩!我啥时对你打过诓语?”王迥一把夺过芭蕉扇,扇着头上的汗。“今晚这张明府邀请你我兄弟赴宴哩!”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孟浩然感慨万端。
此刻,张府新建别业张灯结彩,红灯高挂,烛火通明,热闹非凡。大门上方的匾额上馏金草书着“海亭”二字。
孟浩然和王迥赶到时,许多地方官员和社会各界名流都已到了。
“子容弟,你我音问久疏,唯愿一切康适。却不料你如今双喜临门,大喜大喜!”孟浩然拱手道。
张子容笑迎道:“浩然兄,乐城一别,已数年矣,想煞吾也。你我兄弟不必客气,快快有请!”
正说着,两顶官轿停在张府门前。襄州刺史独孤册和员外萧诚一前一后,从轿上下来。
张子容又慌忙上前迎接:“刺史大人和萧员外能光临寒舍,令张某蓬荜生辉也!”
独孤刺史道:“哪里哪里,张明府,你这襄阳才子,名冠京城,是我们家乡的骄傲哇。”
萧员外也道:“独孤刺史言之有理。而今张明府新建别业有成,不日又将入京荣升为驾部郎中,确实是我们襄阳同乡的光彩,可喜可贺呀!”
“同喜同喜,请大伙儿快快入席吧!”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喜气洋洋一片。酒过三巡,孟浩然道:“子容弟,你我乐城一别,转瞬数年,彼此音讯断绝,只能梦中相见。而今老朋友荣归故里,再度相见,吾心激动不已,有诗一首相赠。”
“好啊,好啊。浩然兄,还不快快赋来!”王白云拍手叫道。
孟浩然放下酒杯,随口吟道:
“自君理畿甸,予亦经江淮。
万里书信断,数年云雨乖。
归来休浣日,始得赏心谐。
朱绂恩虽重,沧洲趣每怀。
树低新舞阁,山对旧书斋。
何以发秋兴,阴虫鸣夜阶。”
可襄州刺史独孤册却闷闷不乐,席中也不言语,只顾低着头喝闷酒。
张子容感到很奇怪:“独孤刺史为何唉声叹气?有什么心事吗?”
“张明府有所不知,今年入夏以来,没下过一滴雨。旱情在我们襄阳历史上是百年不遇,最严重的一次。故尔我的心情十分沉重。要生法子救旱,虎口夺粮呐!”
“独孤刺史体恤民情,难得啊!”萧员外赞道。
“民乃衣食父母。为官一任,总得造福一方才是。”
孟浩然对独孤刺史肃然起敬,叹道:
郎官旧华省,天子命分忧。
襄土岁频旱,随车雨再流。
云阴自南楚,河润及东周。
廨宇宜新霁,田家贺有秋。
竹间残照入,池上夕阳浮。
寄谢东阳守,何如八咏楼。
张子容听了不住叫好:“‘天子命分忧’。浩然兄无禄忧农,亦诚可敬也。”
“子容弟不日即将迁京赴任,吾还有一诗相送。”孟浩然又吟一首五律:
碧溪常共赏,
朱邸忽迁荣。
豫有相思意,
闻君琴上声。
独孤册也高兴起来:“来,为张明府入京为驾部郎中,在座的都满饮此杯!”
筵席散过,夜阑人静。张子容挽留孟浩然和王迥同榻而眠。
孟浩然感慨道:“岘首风湍急,云帆若鸟飞。凭轩试一问,张翰欲来归。真怀念吾等当年相聚鹿门山的日子啊!”
“是啊,世事沧桑,恍然如梦。”子容叹道。
“想当年,子容弟遭贬乐城是何等凄凉。奇怪,后来为什么又时来运转且一步登天,从一个八品县尉破格升到了五品县令呢?”孟浩然问。
“唉,俗话说,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说来也是巧合。那年你走后不久,时任中书令萧嵩之子、吏部郎中萧华到乐城巡察。吾一个贬官,哪敢怠慢?与之朝夕相处,巡察之余饮酒赋诗,交谊颇厚,竟成为知己。后来便被萧华举荐调任奉先县令。开元二十二年,玄宗第二十四子李吡被封为义王,并授开府仪司三同。吾又糊里糊涂被擢升为驾部郎中,除义王府司马……”
“这义王府司马可是从四品呀!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朝里有人好做官也!”快嘴的王白云一语道破。
忽然,张子容悄悄地扯了一下孟浩然的衣襟:“浩然兄,有一个人,一直对你朝思暮想,不能忘怀哩!”
“谁?”
“还记得卢氏歌女否?”
“你是说香君?她现在咋样了?”孟浩然急切地问。
“只可惜红颜薄命。去年你走后,她即茶饭不思,大病一场。临终时还在念叨你的诗。”
浩然一怔,半晌才叹道:“那倒是个多才多艺、有情有义的奇女子啊!”
“谁说不是呢!”张子容也叹道。
第二天,回到涧南园,孟浩然心中久久不能平静。除了为苦命的卢香君英年早逝而惋惜、为金兰兄弟张子容的荣升而高兴外,也为独孤刺史的体恤民情而感动。他倏尔感到,幸逢大唐开元盛世,大丈夫不能再碌碌无为了。那陶渊明几次出仕,不都是为了实现他“大济苍生”的宏愿么?想到这里,不觉喃喃吟出:
昔时风景登临地,
今日衣冠送别筵。
醉坐自倾彭泽酒,
思归长望白云天。
洞庭一叶惊秋早,
濩落空嗟滞江岛。
寄语朝廷当世人,
何时重见长安道。
孟浩然心有不甘,忧国忧民之情油然而生。又暗暗萌生了再度上长安求仕之意。
29、张九龄荣迁中书令孟浩然上书赋新诗
这会儿,仪甫正在庭院里专心读书,见父亲过来了,赶紧站起身来请安。
“甫儿,在看什么书呢?”孟浩然问道。
“《诗经》。”仪甫挠着头皮答道。
孟浩然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这几年,仪甫长大成人了。他颀长的身材和清瘦的脸庞,象自己的父亲一样,英俊有神。他温文尔雅,知书达礼,学问亦有长进,吟诗作赋,琴棋书画皆堪造就,如今已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温习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仪甫顽皮地笑着
“傻孩子,你要刻苦呀!好好的用功温习,不要象父亲一样一事无成!”
“不对。父亲,你的诗文作的那么好,咋能说一事无成呢?”
“傻孩子,诗文再好,不能进仕,又有何用?咱孟家就指望儿辈光宗耀祖了。”
爷儿俩正说得热乎,孟南来告:“大人,有您一封书信。京城来的。”
孟浩然接过一看,正是京邑好友王维寄来的回信。急忙打开:
浩然兄见字如晤:
夏日来函,已然收悉。知兄一切安好,弟心甚慰。
自从兄离开长安,远游吴越,数年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