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只是灭亡,一起死吧,或者投降,都没有分别,失去肉体或只失去灵魂,都没有什么分别。上帝啊,你不宽恕任何人……”
“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上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但这艘军舰也已接近残废,主炮和左舷大部分的副炮都已损坏并且无法修复,上层建筑被炸得一塌糊涂,舷侧装甲带上布满巨大的弹洞,有几发炮弹穿透副炮弹药舱,然后从舰体另一侧穿出——中国战列舰主炮过强的穿透力反倒使俄国战舰得以在近距离战斗中存活下来。
除了旗舰外,参战的其他三艘战舰也损伤严重,“塞瓦斯托波尔”号同样被三艘中国主力舰轰击,前主炮毁坏,左舷副炮全灭,全部的桅杆、烟囱和备用指挥台都被摧毁,舰面一片狼籍,残肉碎尸与扭曲的钢铁纠缠在一起,美丽得令人作呕。“曙光”号和“胜利”号上的情况亦无太大差别,根据战后俄方资料,此次战斗中各主力舰的伤亡比例均在二成以上。
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上的大火被扑灭后,中国军舰仍能依稀辨认出俄国军舰的身影,但“瑞吉”号上的林泰曾见状却松了口气,随即下令停止追击,并召回己方的驱逐舰战队。
副官叶飞不解道:“司令官阁下,为何就此停止追击?我们不是还看得见敌人吗?就此一举摧毁敌舰队,为‘瑞祥’报仇雪恨吧。”
林泰曾却悠然应道:“前方情况不明,我可不想一夜之间更换两次旗舰。”
萨镇冰也接道:“这样就不错了,对方也吃了大亏,以后应该不会轻易出来了吧。”
林泰曾低低叹了口气:“熬夜真的对身体不好哪,去看看厨房里能拿出点什么夜宵吧。”
萨镇冰和叶飞对此均表示百分之二百的赞同。
10月1日至2日的彼得大帝湾海战就此告终,俄国方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万吨级装甲巡洋舰“留利克”号战沉,装甲战列舰“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号重创,另外还损失了六艘驱逐舰,官兵阵亡和失踪一千一百九十五名,伤五百三十二名。
中国方面损失了驱逐舰“飞雪”和“落雪”,装甲战列舰“瑞祥”被水雷重创,至少需入坞修理三个月。合计官兵阵亡和失踪三百一十七名,伤二百零八名。
现在,俄太平洋舰队所有七艘装甲战列舰全都伤痕累累,其中4艘至少三个月内无法出海,而中国海军尚有五艘完好无损的战列舰和同样数量的装甲巡洋舰,最新一艘瑞字号战列舰正在试航,年底即可加入战斗序列,也就是说,即使俄国人有机会在三个月后修好全部的战列舰,他们仍然毫无胜算。
俄国人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从本国欧洲部分调来的第二太平洋舰队,预计第二太平洋舰队的规模将与第一太平洋舰队不相上下,如此一来,就足以对中国海军达成数量上的优势,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中国人是否会给俄国人机会,让那两支舰队顺利地会合。白痴都不会选择“是”。
另一方面,10月2日清晨,脱离战场4小时后,“瑞祥”号的第二水兵舱内,一群水兵正兴奋地与狐朋狗友们商量着,有关,东京的事情。
一个大胡子上士问一名老中士:“你去过日本桥吗?”
老中士吐着舌头:“废话,去东京的话怎么可以不到日本桥。”
日本桥自江户时代开始就是繁华的红灯区,妓院林立,美女如云,对于长年漂泊海外的水兵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旁边一个中年水兵插嘴道:“那里可比长崎要热闹多了,不单是女人的数量,质量也要高上好几个级别。”
另一个水兵接道:“而且东京没有人会拿刀砍我们。”
老中士弹一下烟灰,不以为然道:“废话,现在有几个小倭奴敢对付咱们?”
大胡子上士道:“光绪年代长崎的事情可不能忘啊。”
中年水兵道:“忘了又怎样?他们不是让我们打得服服帖帖了吗?”
大胡子上士摇摇头:“谁知道呢……”
水兵们所说“光绪年代的事情”乃是发生在光绪十二年,即西元1886年的中日长崎事件。
这起事件的最初因由乃是时任朝鲜通商大臣的袁世凯于当年七月发给北洋大臣李鸿章的一份报告。报告中提醒朝廷,朝鲜有人谋划联俄防英,俄国也在觊觎朝鲜东岸元山口外的永兴湾,也就是说,时为中国属国的朝鲜有被俄国干涉的危险。
李鸿章立即命令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和北洋水师的德国教习琅威理率领“镇远“、“定远”、“济远”、“威远”、“超勇”、“扬威”六艘军舰,前往朝鲜东海岸釜山元山一带巡游,以威慑俄国,随后还要前往海参崴,接送参加中俄勘界谈判的中方代表吴大澄。
7月21日,丁汝昌和琅威理率舰队抵达元山。8月6日,舰队将吴大澄送到海参崴,留下“超勇”、“扬威”二舰待命,其余四舰则前往日本长崎大修,本国海军的战舰不在本国基地修理,却偏偏要跑到相距不远的日本来修理,显然意味深远。
长崎人对欧美的军舰早已司空见惯,但来自中国的铁甲巨舰却是首次目睹。码头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望着龙旗高扬,威风凛凛的巨舰,市民中交杂着惊叹、羡慕、妒忌、愤懑等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伴随着日本朝野长期宣传的军国主义思想,最终将酿成一场骚乱事件。
8月13日,中国水兵上岸休假,游逛啊,喝酒啊,嫖妓啊,基本上只是在做着当时任何一国水兵在海外休假时肯定会做的事情。
按照英文的《长崎快报》报道,一群喝醉的中国水兵前往长崎一家妓院寻乐,与妓院方面发生纠纷——大约是掀了桌子砸了杯子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妓院老板前往警察局报告。一个日本警察赶到,已顺利将纠纷平静,但醉酒的中国水兵并不肯罢休,不久乃有六人前往派出所理论,非常激动,大吵大闹,引起冲突,随即刺伤了一名日本警察,而肇事的水兵也被拘捕,其他水兵皆逃逸。就当日的事件本身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但由于日本方面偏激的民族情绪作祟,事态很快被扩大了。
15日,北洋舰队方面放假,数百水兵涌上长崎接头观光,鉴于之前的冲突,丁汝昌命令水兵不得携带武器上街,以免生事。
但在广马场外租界和华侨居住区一带,中国水兵遭到了日本警察有预谋的伏击,数百名日本警察将各街道两头堵塞,看见中国水兵便挥刀砍杀。当地居民也受到煽动,从楼上往下浇热水,掷石块,还有人手执刀棍,参与混战。中国水兵猝不及防,手无寸铁,又散布各街,结果吃了大亏。混战结果,水兵被打死5名,重伤6名,轻伤38名,失踪5名。日本警察被打死一名,伤30名,此外市民负伤多名。
双方事后通过外交和司法途径开始谈判,然而直到次年2月才达成协议,称这次冲突是语言不通而彼此误会,并没有追究责任和是非,并对死伤这各给抚恤:军官、警官的恤金每人6000元,水兵、警察恤金每人4500元。水兵因伤残废者,每人2500元。合计日方共付恤金52500元,中方共15500元。此外长崎医院的医疗救护费2700元,由日方支付。
“长崎事件”反映了日本民间的情绪,从此,“一定要打胜‘定远’”,成为日本海军军人的一句流行语。甚至连小学儿童游戏,也把孩子分为两组,一组扮成中国舰队,另一组扮成日本舰队,进行捕捉“定远”、“镇远”的战斗游戏。
然而八年之后,北洋舰队又装备了比“定远”、“镇远”更强大的“龙威”、“凤翔”两艘铁甲巨舰,孩子们的战斗游戏中还未来得及加入这两艘战舰的名号,日本海军就被打得一塌糊涂,主力战舰几尽全灭。随后经过“讨逆战争”,日本转而成为中国的盟国,开始“侍奉身边的强者”,一同对付欧美列强。究竟日本能否一直作为中国的盟国存在下去,这个问题暂时还不在当时绝大多数人的考虑之中,现在的事实在于,日本正作为中国的亲密盟友一起与强大的俄国作战,这就足够了,至于中国是否要牢牢控制住日本的一切,则完全不应在正常人的考虑之中。要对一个现代化水平与本国相仿甚至某些方面还要超前的中等国家搞什么“控制一切”,所付出的代价很可能要远远大于可取得的利益。奴役只能带来憎恨和反抗,更会引发外来的干涉,在有自信摧毁一切抵抗和干涉之前,明智的政治家最好不要轻易头脑发热地做出上述决断。
太阳从“瑞祥”号的左舷跃出海平面,位于日本海以南的日出之国,正在等待着服侍这艘日落之国的巨大战舰。
就在海参崴港外双方装甲舰拼死作战的同时,东亚联军方面为协调对双城子到海参崴地域俄军的作战,特别组建了海参崴集团军群,司令部暂设在位于绥芬河上游南岸的东宁,由原华军总参装备处处长马成武上将任司令官,原第三军参谋长赵民河中将任参谋长,袁世凯中将任顾问联络官。
海参崴集团军群下辖:*中国第三军:司令官陈星云中将,参谋长郑虹少将;辖第十一步兵师、第十三步兵师、第五骑兵旅、独立第四炮兵旅、预备第三十四步兵师;*朝鲜第一集团军:司令官金永宁大将,参谋长卢胜保中将;辖朝鲜禁卫师、朝鲜第一步兵师、朝鲜第二步兵师、朝鲜预备第六步兵师、朝鲜第一骑兵旅、朝鲜第一混成炮兵旅;*日本暂编第一军:司令官黑木为桢上将,参谋长清田从江中将;辖日本第二师团、日本第十预备师团、日本第二混成炮兵旅;集团军此时辖5个常备步兵师,3个预备步兵师,3个炮兵旅和1个骑兵旅,连同军属、集团军属勤务部队,按编制应有三十二万二千人。
集团军司令部组建后面临的第一项重任就是攻取双城子要塞,以打开通往海参崴要塞的通道。
之前,在10月20日…21日的新沙赫京斯基…双城子战役中(见73章),华军第三军中了俄方的连环计策,遭到沉重打击,进攻计划全被打乱,之后十余天里,华军第三军与朝鲜第一军一起对俄军全线施压,从三个方向迫近双城子要塞,夺取并巩固了总攻出发阵地,原计划10月2日发起总攻,由于集团军司令部的组建,需要协调人事方面的变动,总攻时间推迟到了10月4日。
集团军司令官马成武是刘云的老嫡系,对军事装备的运用有独到见解,一直提倡“通过恰当的运用努力将现有武器装备的效力发挥到极至”,刘云将他从总参派到这里,正说明了大本营对海参崴方面的重视。
临行前,马成武受到刘云的特别嘱咐:“尽可能将敌人的有生力量歼灭在海参崴要塞之外……那毕竟是远东最强大的要塞。”
对此,马成武以一贯的微笑表情应答道:“我自然会尽力。”
马成武当年三十八岁,胖胖的圆脸上时常挂满笑容,但这并不表示他时常沉浸在快乐中,即使是在对别人发脾气时,他也会微笑——大约是嘲讽或蔑视的微笑,对他来说,笑有很多种,各种各样的笑容构成了他主要的表情元素,于是被人安上“笑面虎”的名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此时,这头“笑面虎”正坐在东宁的集团军司令办公室内,聆听参谋长赵民河中将的报告。
赵民河原本是第三军参谋长,在10月21日双城子方面的作战中在前线负伤,有传言说他与第三军司令官陈星云不合,这次把他提拔做集团军参谋长,成为陈星云的上司,也不知陈星云会怎么想。
马成武对上述事情并不感兴趣,他只想尽力完成刘云交代的任务,然后赶快回家享受生活——生活是多么美好,无缘无故自添烦恼是多么愚蠢。
“在要塞北面,这里,13师已经进入阵地,要塞西北的出发阵地布置了11师,朝鲜第1师在要塞西面的阵地里,就是这里,朝鲜第2师在要塞西南,朝鲜近卫师在要塞南面……”
赵民河右手持一竹棍,在办公桌上铺开的大地图上指指点点,虽然左肩上的子弹已经取出,但伤口并未立即痊愈,不时还会有阵痛,然而相对升任集团军司令官的喜悦和满足感,那肉体上的痛苦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马成武微笑抬起头:“赵参谋长,以上情况我都了解了,在向你提出更多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问题要问我?”
赵民河怔住了:“这个……”
马成武的笑容似乎很简单,简单得让人无法不有所顾忌。
“例如大本营对你和陈司令官之间某些问题的看法之类。”
马成武提醒道。
赵民河立即放下竹棍,双脚一并,坚决应道:“请司令官放心,我和陈司令之间并不存在碍于战局的问题……”
“事实并非如此吧,武威公也很关心这件事……请别介意,我也只是在传达大本营的关切而已。”
赵民河暗暗咽了一下口水,双手紧贴裤缝:“不敢……禀告司令官,我与陈司令之间的确有些小误会,虽然并未彻底解决,但应不至于影响战局。”
“你确信。”
“我敢以荣誉与人格保证。”
马成武双手抱在桌上,嘴角往上撅了撅,于是那笑容微含了嘲弄的意味,温和却带着尖利后劲的声音从他不大的嘴里吐出来:“那就好,不过,你当真没有什么问题吗?”
赵民河原本只想到此为止,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要问一件事,一件对他来说一直无法理解的事。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该向谁提出,也不知究竟该不该提出。”
马成武眨一下眼睛,把手指放在下巴上摩挲起来:“这倒很有意思,不过,我想你已经知道该向谁提出了吧。”
赵民河轻轻点头。
“那就说吧,只要我有能力回答。”
赵民河犹豫了一下,咬一下嘴唇,尽量和缓地问道:“据说司令官曾是武威公的亲近随从,司令官可知道,武威公究竟是何来历?”
马成武的眼角跳动了一下,微笑变成了彻底的嘲笑:“你想知道?”
“这个,只是好奇而已。”
马成武站起来,走到赵民河身边,攀住他的肩膀,贴近他耳朵,轻声说道:“想知道这种事的话,先把全家的棺材准备好。”
赵民河的眼睛忽然间瞪得死大死大。
“怎么样呢?准备好了吗?”
赵民河舔了舔嘴唇,脸色稍微惨白,细声应道:“这个,司令官,大人,在开玩笑吧。”
马成武大笑起来,拍了拍赵民河的肩:“不要太紧张嘛,的确只是在开玩笑,我最讨厌沉闷的气氛——你还当真了呀。”
“啊,哪里,怎么会,司令官大人真是风趣。”
赵民河勉强憋出一些微笑来,打了几个哈哈哈哈,后脑勺上却不由生出一些凉意。
“这些人,真的是大有问题啊。”
赵民河想道,又趁机多哈了几下。
于是赵民河对司令官所问的第一个问题就到此为止,停滞,搁浅,腐烂。赵民河没有得到答案,但他已经得到了比答案更重要的回应,他似乎确认了他所怀疑的东西,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无谓的怀疑究竟有何目的。
人类与机器零件,毕竟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第七十九章 要塞无用
1903年10月4日凌晨五时三十分,乌苏里斯克(双城子)要塞卫戍司令部。
睡梦中的远东第一集团军司令官兼要塞卫戍司令斯特塞尔中将被炮弹的剧烈爆炸声惊醒,慌忙呼唤勤务员服侍他穿衣服,上衣的扣子尚未扣齐,集团军参谋长康特拉琴柯少将披着外套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阁下,请转移到地下指挥所,这次进攻不同往常。”
“知道了。”
斯特塞尔也不待扣子扣齐,唰一下站起来,与康特拉琴柯一齐奔向司令部地下大约十米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