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应该要庆幸?托季沐海自掏腰包的福,自己也有一阵子未吃到油腻腻的自助餐了。
而且因为季沐海的大肆搜括,他们的房间里也多了一台小冰箱,这是在垃圾场上捡到,然後请电机系的朋友修好的废物利用品。
多了冰箱,让江梓然无须担心一次做太多,因而吃不完的问题。只是按季沐海的食量,即使一次做了一大锅的牛肉,吃个两餐就已是差不多了。
他是第一次知道季沐海竟然这麽会吃!
目下的青江菜早早被扫荡一空,豆腐也剩不到一二块,转瞬之间,这已是季沐海添的第三碗饭了。因为是他出的钱,江梓然呆了一下,急急扒完了自己的饭,省得等一下什麽也没得吃。
基本上,能吃不稀奇,可是能吃又不会胖的人,就真是令人嘻声跺脚了。眼睛瞄了瞄季沐海的身型,江梓然一半是生气、一半是哀怨。
明明看了一年多,自己也该要习惯了,偏偏自己看一次,就要再一次责怪造物主的不公平,为什麽平平是人,好坏会有这麽大?狮子不是个个长得一样吗?
「嘿,你吃饱了?」见他放下了碗筷,季沐海瞠目。
只有一碗耶!一碗!对他们这个年龄的男人而言,这个江梓然……也未免吃得太少了吧?
「嗯。」江梓然笑得很尴尬。「剩下的你慢慢吃。」
「梓然,你这样会吃不胖的喔。」话是这麽说,季沐海仍是把盘中所剩无几的菜,吃得一乾二净。
横竖不论他怎麽劝,梓然说不吃了就是不吃,留下来也是白白入了垃圾桶的胃,一起吃饭的经验多了,季沐海才不会和以前一样,笨得剩下来让江梓然拿去喂垃圾桶。
无论如何,它们都是要钱的——而且是他的钱。
江梓然受不了,白了他一眼。「胖又不是好事。」
「话不是这样说,人都有所谓的『标准身材』嘛。」就是体重和身高比。他用筷子指指江梓然,「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太营养不良了。」
「瘦就瘦,什麽营养不良。」听起来真是不健康。
「意思差不多啦!」唏哩呼噜地把豆腐塞入口中,季沐海又掏出了他的「差不多」论,说得江梓然也懒得反驳了。
拍拍鼓起来的肚皮,季沐海吃饱喝足了,又问:「明天吃什麽?」
吓!「你不是才吃饱?」
「我问的是『明天』,又不是现在。」他说得义正辞严。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将空荡荡的碗盘叠成了一块,江梓然端着杯盘碗筷进了浴室,自然而然地洗涤了起来。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季沐海扯了扯唇。敢情这个人从来不想想找自己帮忙吗?是说,自己每一次酒足饭饱後,都是把烂摊子丢给江梓然,其实也是过意不去。不是没表明有分工合作的意愿,然在自己打破了第三个盘子後,江梓然便作誓再也不给自己碰这些碗碗筷筷了。
他的确是笨手笨脚,欸,人都是有缺点的,他也不例外。
听到厕所里传来的流水声,季沐海想了想,心下也真的觉得……他应该试图学习——如何正确地洗碗,而不打破它。
第五章
服装秀的现场,有如战场。
「快一点!一号的衣服好了没?妆呢?发型师去哪里了?」
工作人员指挥若定,其他换衣服的换衣服、化妆的化妆、弄头发的弄头发,总而言之,大家忙成了一团,恨不得多个一二只手。模特儿才刚刚下场,就要换上另一套衣服、紧接着上场——虽然只有三十分不到的时间,但为了做到尽善尽美,大夥儿个个卯足了劲、坚持不懈。
「下一件呢?下一件!快点快点,秀要结束了!」
服装秀渐渐进入了尾声,模特儿一件一件换上了衣服,簇拥着设计师出场。在後台的人员个个如释重负,有的坐、有的躺,也有的瘫——其中自然包括了从头忙到尾的江梓然。
在一阵不小的掌声结束之後,模特儿与设计师鱼贯回到了後台。年有五十的设计师满面春风,好不满足地和众人分享自己手中的花束。
一场服装秀的成功,不仅仅是设计师一个人的功劳而已。其中也包含了许许多多的前置人员和後置人员。
「辛苦了。」以像是局外人的口气,江梓然向面前的季沐海笑了笑。
「你也是。」重重倒在江梓然旁边的位子上,季沐海拿起特大号的矿泉水,一仰一俯间,已灌下了整整半瓶。
这似乎已是二人不成文的默契。每一回工作结束,季沐海总是会坐到自己一旁的空位,然後两个人有意没意地闲扯淡……瞥瞥季沐海喝水的样子,江梓然油然而想。
三十分钟的服装秀,季沐海一个人就已经换了一共五套的服装。其他的模特儿也差不多了,不说替他们换衣服的工作人员,忙着穿穿脱脱,又要以神采飞扬的姿态、走出去绕场一周的模特儿也好不了多少,个个也是累在那里,倒成了一团……整个休息室内,弥漫着低迷又掩不住喜悦的气氛。
毕竟完成了一件好工作,没有人不高兴。
「好啦好啦,你们是怎麽回事?拿出点精神来吧!」从开始到结束也忙了一圈的设计师,反而露出了开朗的笑,像一个母亲似的,将疲惫不堪的人员一一唤醒。
设计师早期在某大牌子的旗下工作,後来自创品牌的时候,也没有中断和几个模特儿公司的合作,因此不论是模特儿,还是化妆师发型师等等的工作人员,彼此之间已是十分熟稔,整个团队予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家。江梓然很喜欢这样的氛围,所以每一次只要有这个设计师的Case,他也一向不会拒绝。
另一部份的原因是——她是提拔季沐海的设计师。
当初季沐海刚出道不久,还不是有太多Case可以接的时候,是她力排众议,起用了季沐海这个未有任何走秀经验的菜鸟。
对季沐海而言,她等於是恩师。
所以,即使季沐海累到要去医院打点滴的地步,他也不想要坏了她的兴致,於是他微笑着起来,加入众人打打闹闹的行列。
当然,不忘拉一个江梓然作陪。
要死一起死,要玩一起玩。季沐海的眼中如是言。
江梓然唯有耸了耸肩,很无奈地打消了偷偷落跑的念头,跟着季沐海参与了眼下的混仗。
◇◆◇
一夥人在休息室闹了一会之後,又换了一个阵地。
在一间不大不小的PUB内,水蓝色的灯火闪烁不定,舞池里,也满是跳舞的人们。
说是要庆祝,其实也只有一开始的切蛋糕而已,之後还不是各自西东去了?饮下了一口啤酒,江梓然百无聊赖地托住腮下,眼珠子转了转,仍是不自觉的找寻不知人在哪里的季沐海。
他一向对这样的地方没奈何……除了圈内一向有知名度的Gay Bar——「寐姬」之外。
然即使是去「寐姬」,他也往往拉一个夏慕回或季沐海作陪,省得一个人去了无聊。他本来就不善於和陌生人打交道,来到眼下的场合,他的局促可想而知。而明明晓得这一点,却依然跑得不见踪影的季沐海……更是让江梓然咬牙切齿。
他梭巡着这一间「小而美」的PUB,找不到要找的人,使得江梓然益加心烦意乱。偏偏在这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和自己一向不睦的模特儿,和季沐海二人在吧台前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马上使得江梓然语塞,默默把杯中物一饮而尽。
还以为他跑到哪里去了,原来……哼哼哼。
那个在季沐海旁边的模特儿,很有名,比自己和「Sea」都有名。
他的脸也是自己讨厌的,就是生来叫人嫉妒的那一种。江梓然曾经和「他」合作一次,不是很愉快的经验,因为化妆的关系,虽没有和模特儿本人起冲突,但是和负责的摄影师却有了摩擦,公司有他们想要的形象,那个摄影师却是嗤之以鼻地、要自己换下「他」的妆,江梓然有自己的专业和职业道德,理所当然不可能去听从一个外聘的摄影师,而弃公司的诉求不顾。
但是……「你是机器吗?没有一点自己的创意?」——这一句话,彻彻底底刺激到了江梓然。
如此这般,尤其在知道了那个摄影师是这个人的Lover之後,只要是和这个人有关的Case,他决计是能推就推,虽然後来江梓然也明白了那个摄影师的意见是正确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江梓然也有。不认同的人、不认同的公司,就不会有所合作,这是江梓然的工作信念。应该说,每一个艺术工作者在这一方面,都是一样的。
正因为相信对方,才会与其交流。这一点,已经被那个莫名杀出来的摄影师,硬生生地破坏掉了。
一想到就不舒服。
闷闷地倒了一杯酒,未注意到那是另一个人点的——Brandy,直到金澄澄的液体入了喉咙,一种热辣辣的感觉在肚中蔓延、直直冲入脑门,江梓然才拿起了酒瓶一瞧,结果差一点没有被口水呛到。
他的酒量算是OK,并不会因此而烂醉,只是40%的Brandy在他而言还是太烈了。
只是,又如何?借酒浇愁麽,自然是越烈越好。
瞅着那一对形影相追的影子,江梓然开始一杯接一杯,似是想要借酒忘却了这一个……难堪的自己。
◇◆◇
「你要回英国了?」
「嗯,後天吧。」Evan笑笑,晃了晃手上的杯子,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这麽快。」季沐海有些意外,毕竟有人才来不到一个星期而已。「这里好歹也是你的半个祖国吧?」结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个人在台湾的时间是三分之一也不到,可真是厚此薄彼喔!
Evan还是笑,「我可不知道你有这麽伟大的爱国精神。」况且他们的工作地一向不固定,常常是哪里有Case哪里去,久而久之,需要一个「家」的感觉也慢慢不见了。
「比起来……你算是幸运的。」至少有一个属於自己的地方。他饮下了酒,莫名自言自语,说得季沐海是一头雾水。
「……我倒是觉得你怪怪的。」
Evan忍俊不禁,刚刚的落寞在季沐海的愣头愣脑下,竟是一扫而空了。「没,我只是有一点点明白了……为什麽你非要江梓然不可。」
季沐海一愣,继而沈默了。
那时候Evan问他:江梓然有什麽好?
他知道江梓然的个性不是十分好。他太固执,得理也太不饶人,Evan和江梓然曾有一次合作,也是闹得不欢而散。季沐海至今记得那一回江梓然把自己关在了房中,耍了好一阵子的别扭。
对,江梓然有缺点,而且不少。季沐海甚至可以一样一样数出来,只因为那是事实,他再喜欢江梓然也不可能抹灭。
甚而再客气一点说,江梓然的容貌确实是平庸,和自己过去所「交往」的物件比起来,真的是天壤之别,虽然季沐海自己颇不以为然,可是Evan和大多人的目光,却千真万确是这样的。
可在Evan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一呆,脑中想到的既不是他的好、也不是他的坏,反而是一些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事,像是两个人一同去购物,梓然下厨、两个人一起吃饭,而自己再负责洗碗筷。之後二人窝在沙发上看书看电视,或是天南地北聊一聊……只要没有工作,他们的一天就是这样,很单纯。
他没有办法漂亮的去形容那个人的「好」,可是他给了自己一种「感觉」,一种只要在他的身边,即使是坐在一起,什麽也不做亦没关系。不需要什麽浪漫,也不需要把自己武装得十全十美,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就可以令自己获得莫大的满足。
他爱他,那是一刹那的感觉、永恒的氛围,是无关於其他的,包括那个人的长相。
而且那个人嫌弃他的脸嫌弃得要死,有时候季沐海不禁要想,如果自己生得平凡一点,梓然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温柔一点,呵,他决计是疯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而在这个圈子中,没有人晓得他喜欢江梓然的事情——除了Evan。
虽也算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可十分在乎「隐私」二字的季沐海,所可以尽情尽兴碎碎念的物件,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Evan而已。
至於其他的,他选择和那个唯一的人分享。
正因为害怕着不再拥有,季沐海才会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心情,不去泄漏一丝一豪的端倪……偏偏料不到,在自己战战兢兢去维持「朋友」关系的六年间,梓然竟会喜欢上别的、他所不知道的人……
那时候,他怀疑自己笑得出来,是因为三太子上身的关系。
他也不是有意要听的,只是夏慕回的嗓门子太大了,大得季沐海不听不行,也大得他在那一刹那,差一点点控制不住自己,只想要狠狠地拽住江梓然,问那个令他动心动情的王八蛋是谁。
可自己还是冷静下来了。一如梓然不会干涉自己一样,自己又有什麽权力去干涉他的……「私事」?
思及此,季沐海苦笑,而Evan也是默默地,并没有打扰他。
忽然间——「……客人,您喝醉了……」
「不!我、我才没有……醉!」……听起来明明就是醉了。「我还要一瓶!……」之後的话支支吾吾的,他们听得不清不楚。
「有人醉了。」Evan陈述。
「嗯。」灯不明,加上有一点距离,季沐海看不到那个醉的人是谁。
在下一刻,有一个工作人员凑上去,像是要制止那个人:「天啊!不会吧?小江你一个人喝了整整一瓶的Brandy……」
「噗!」
「吓!」Evan被季沐海的粗鲁吓到,「你在干……」
等等,小江?他和季沐海双双一呆,下一秒恍然大悟:「该不会是?」
「Shit!」Evan的话未竟,季沐海的人早不见了。
他楞了楞,隔着一个吧台,Evan看到了季沐海七手八脚、手忙脚乱,完完全全看不到一个「名人」该有的言行举止後,忍不住笑了笑。再看了一会,Evan不知不觉笑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张狂。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不由想到了远在英国、近在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又见到季沐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Evan的笑……也渐渐渐渐,暖了。
爱上了一个人,不正是这样吗?他想……他想。
◇◆◇
啊……头昏脑胀。
咯咯咯的笑,江梓然只觉得所有的东西「糊」成了一片,本来PUB的灯火忽而间化成了红色的光,自他的面前一个接一个地跃跃而去。
他伸手,想要抓攫住,却被一个暖暖的东西给挡住了。
「不要把身体探出窗外。」身边的人这样说,江梓然只是恍惚地甩了甩头,又傻傻地笑了起来。
季沐海吁了一口气,他是以为开一下窗、让梓然吹吹风会好一点……看来是没用的样子。他把窗子关上,然後打开了冷气。
「你喝醉了。」他淡淡地陈述,偏偏江梓然仍是一副有听没有懂的脸。
「我喝醉了?」他痴痴地重复季沐海的话,嘴巴大大地扬了起来。「啊,真的假的?我喝醉了喔~~嘿嘿,喝醉了好啊!喝醉了很快乐哩……啦啦啦……」呜啦呜啦呜啦啦,唱起了五音不全的歌来。
……唉。季沐海捂住了头。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江梓然醉醺醺的样子,可上一次的「醉」也距今有五年之久了。後来江梓然像是知道了自己烂醉了会如泥——还是彻头彻尾的「烂泥」後,才懂得去控制自己,之後也没有什麽大问题发生……一直到现在为止。
要不是江梓然今天醉了,季沐海真要忘了这个人醉起来是怎生模样了。
而浑然不觉季沐海的头大,江梓然仍是摇头晃脑的,活像是吞了摇头丸,一颗脑袋就是摇个不停。
「不要晃了,明天有你好受的。」在红灯的空档下扶住了他的头,季沐海庆幸自己没有喝太多,还可以这样安安稳稳地载他回家,见到江梓然不再摇头了,季沐海才安心地松手,踩下了油门。
江梓然是不摇头摆尾了,却是一个劲的痴痴笑,一副阿呆阿呆的样儿,看得季沐海真是好气又好笑。
或者……是一种释然?分明是两个人的生活,然而多是梓然在照顾他,难得今天可以换人做做看……想了想,季沐海又瞥了一下傻笑不止的他,揉了揉江梓然乱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