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海,我……」他没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他抱自己抱得好紧好紧,他觉得好痛。
「对不起,梓然!我真的看不出来!」季沐海的样子很激动,抓住江梓然的肩,他慷慨又激昂地:「你有心上人我竟然不知道,身为一个好朋友,我真是太失职了!」
啊?「……心上人?」不正是你吗?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季沐海眨眨眼,看向江梓然的目光如炬。「而且那个人是谁,你完全没有告诉我,未免太见外了吧!」说到这里,他像是有些……咬牙切齿?「他个性怎样?长得如何?高不高、胖不胖?他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还有你们的『关系』到哪里了?不,这样问太笼统了,要不下一次我们一起吃个饭,我也可以好好『鉴定』一下!」
什麽?又来一个「鉴定师」?!
「嗯,就这样决定了!」季沐海想了想,接而点点头。「梓然,找一天我们三个人见见面吧,好歹我们也同居了十年,我有这个权利看一下我『好朋友』的物件吧?」这是不是一种老父嫁女的心情?嗯。看起来是这样,但季沐海脸上跳来跳去的青筋,似乎又不是这个样子?
一头雾水的江梓然愣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领悟了季沐海的语意,他差点没有绿了脸!
他的脸色从红到白,接着由白转青,然後——
「不得了啦!小江的脸发黑了!」
「梓然?你怎麽了?」
「我、很、好……」
只是要吐血!
「哇——小江……」
女子休息室里面,步步惊魂。
◇◆◇
不论多、不论少,人都有朋友。
朋友的「等级」又可以分门别类成「点头之交」,或是「刎颈之交」,像是季沐海和江梓然这样。偏偏在所有熟悉他们的人眼中,二人的关系一直比「朋友」好上了很多很多,却又不至於构到「爱情」的圈圈里,怎麽看……就是怎麽暧昧。
但是暧昧归暧昧、亲昵归亲昵,他们仍是两个不一样的个体。即使天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脑袋中的东西也总是不尽相同——像是二人的交友圈,有彼此重合的地方,也有彼此搭不上去的地方。
一如季沐海「约会」的这个物件,就不在二人相交的区域中。
酒吧内。
灯影幢幢,轻柔的JAZZ乐在人群中游走,仿佛在诱引着人们放下白天一日的疲惫,以自己原始的姿态来迎接这个绚烂的夜,不再过问自己是谁、别人又是谁。
这里是俗称的PUB、夜店,开在台北市闹区一条极隐密、极隐密的巷子中。这儿和大多的Bar不大一样的是,它是一间会员制的高级俱乐部,限於演艺人员、艺术工作者等等的名流入内。它的门口也总是有两个高大的保镖时时「镇守」着,说明了这里拒绝一切媒体的采访。
店内该有的、不该有的设施也一应俱全,更有VIP级的包厢和不为人知的「密道」,供一些「特殊」人士使用。
「……我以为你今年是不会回来了。」
「因为有工作。」男子笑,他的五官在昏暗的灯下有一些模糊。他招呼季沐海坐下,又按下服务钮点了一些东西。
「也难怪。」季沐海嗤之以鼻,坐下来倒了一杯酒。「要不是为了工作,那家伙哪会乖乖『放人』?」提到「那家伙」,季沐海像有一肚子的不满。
「你还在气他?」男子似是哭笑不得。「沐海,你又不是不明白他的个性,而且专业人士碰上另一个专业人士,那样只是家常便饭。」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一点?男子啼笑皆非,谁要自己的情人好死不死惹到季沐海心中的那个人呢?想想也只有自认倒楣了。
「这个我知道……」但是知道归知道,不爽也归不爽。「还有,不要那麽叫我。」他皱了一下眉。
男子闻言,反而笑得越来越厉害了。「好,Sea。你一提到『那个人』真的就是变了一个样子……我会消化不良的。」是否是爱情的力量?男子不由得感叹。
季沐海则是撇撇嘴,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唔,想不到你会栽在那样的人手里……好好,别瞪我,你晓得我对那个人有偏见。」看到季沐海脸色一凛,男子连忙打圆场。
「……算了,彼此彼此。」季沐海挥挥手,不作计较。
男子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墙上稀疏的灯光拂上了他的脸,映出了一张颠倒众生的绝色面容。
男子的容貌秀致、肤色莹白,说是中性也不至於太女气,反而有一种飒爽的男子气概。荧亮的眼珠则是不同於东方人的蓝,眼上的睫毛也是浓密而纤长,挺直的鼻梁下,更是一张厚薄适中、丰美润泽的唇。
他是Evan,中英混血的模特儿。他和季沐海在一场国际服装秀上认识,继而一拍即合,成为了朋友。当然要论到名气,Evan是比Sea大得多了。只是季沐海也不以为忤,毕竟二人的Style完全不一样,自己接得到的Case,Evan也未必接得到。
附带一提,Evan也是一名同性恋者——模特儿这个圈子里的同性恋者并不少,他和Evan便是其中之一。
「你们的关系还是一样?」
「……」一扯到这个,季沐海绷起了脸,闷闷地灌了一杯酒。
「欸……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不要你这一株,你又何必委屈了自己?」Evan说得苦口婆心,虽然有道是「劝和不劝离」,但是他们又没真的「在一起」,加上自己也不大喜欢那人,说出来的自然也不会是好话。
「你刚刚说的,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季沐海也不甘示弱。
说起来,两个人的关系明明很好,偏偏他们对对方的「心上人」,就是有一卡车的不满。因此有人要是吐「夫妻吵架」、「家庭失和」的苦水,得到的大多不会是太有建设性的建议。
「算了算了。」Evan摊摊手,「反正你喜欢是你的事,但不要期待我会喜欢『他』,你休想。」他不信「爱屋及乌」那一套,讨厌就是讨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季沐海也耸耸肩,「你说的正是我要说的。」
「啧。」
二人又僵持了一会,Evan叹了一口气,说:「当作好奇心会杀死猫吧,那个江梓然到底有什麽好,好得叫你这样死心塌地,一爱上就是整整六年?」
「……」季沐海默不作声,咬了一口下酒菜,手上的酒偏偏要喝不喝的,像是自己也在彷徨,或是……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Evan本来要挖苦他,因为季沐海连「为什麽喜欢」、「哪里好」也说不出来,一定不是真的喜欢……然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样吗?要是季沐海反问了,他也未必答得出来咧!再加上季沐海的表情十分严肃,像是每一次提到「那个人」时候的严肃,害得Evan想要开玩笑也开不起来。
「好,不谈这个了。」唔,似乎是自己开起来的话题?罢了,不管。「三天後你不是有个服装秀的Case?」
季沐海点点头。「你怎麽晓得?」
Evan笑,「因为我刚刚接下了这个Case。」但是是临时替补的,所以季沐海才没有在彩排中看到他。「总之,我们也有一阵子未好好聚聚了,不如趁工作前来个不醉不归吧!」才撂下话,Evan又调侃:「你有和『老婆』报备过了吧?」
「还老婆,八字都没有一撇咧。」季沐海苦笑,继而拿起了杯子,敬自己这个好朋友、好兄弟。「来,我敬你一杯,算是恭喜你回台湾、脱离了苦海!」这个苦海不言自明,指的自然是「那家伙」的荼毒。
「哇!」Evan也见招拆招:「我也祝福你,早早被江梓然拒绝,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伴侣。」他在「更」字上加大了音量。
「喂喂,这个哪是祝福!是诅咒、是诅咒!」
「我说了祝福就是祝福,你自己看看,你们有哪里相配了……」
「我们浑身上下无一不配!」季沐海拍案,哇啦哇啦叫:「你自己也想想那家伙,你们又是哪里相配了……」
於是二人一边吵、一边又一杯接着一杯,属於两个「损友」的吐嘈大会,於焉开始。
◇◆◇
春去秋来、秋来春去,时间一向不大留情。
也於是在那一年的九月,江梓然成了大二生,从一开始懵懵懂懂的大学新鲜人,成为了大学中的老鸟,至於季沐海则是升上了大三,由老鸟升格为识途的老马一只。
举凡是翘课的手段、教授的好恶、混水摸鱼拿学分的方法,他们无一不精、无一不巧。而升班也代表了另一件事情——就是新生入学,宿舍的房间安排要重新大洗牌。
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四的学长学姐毕业了,留下的除了惨无人道的回忆,还有不少坐北朝南,有冷气、冰箱的房间,成了学弟妹眼中的「大奖」。於是抽签大典上,所有人莫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祈祷的祈祷、拜拜的拜拜,望自己今天会有一个好运道。
看着离自己不远的抽签箱,江梓然抹抹眼,觉得好感动。
今天,对,就是今天,终於可以脱离有季沐海的日子了。天知道他期待今天期待了多久!果然是苦尽甘来、柳暗花明又一村、媳妇熬成婆……神思着适合的形容词,江梓然来不及小心那个人手上的凶器。
磅!是书本打在脑袋上的声音。
「……好痛!」
「看你一副感动的样子,跟我一起住有那麽差吗?!」青筋贲起,季沐海真是要掐死这个专门扼人自尊的家伙。
「你知道就好……」江梓然嘴上碎碎念,却在季沐海「说什麽」的青白眼下,乖乖闭上了嘴。
好吧好吧。他不大情愿地在心中承认,其实和季沐海住……也没什麽不好。他是罗嗦了一点、口无遮拦了一点、太帅了一点、太高了一点、笑起来太迷人了一点……但是人真的不坏,出了事情不会不支助,写报告找不到书的时候,甚至会帮忙找资料略去以上的……嗯,种种「优点」,跟季沐海同居也不是太糟糕的事。
对啦对啦,反正他就是自卑,有谁不满吗?!而且天天对着一张英才俊伟的脸,哪个人受得了啊?江梓然翻了翻白眼。
「你到底在不高兴什麽?」季沐海推推他,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倒是觉得我们处得还不错啊……你要去哪里找一个愿意配合你当和尚的家伙?」
「我才不是和尚——」他只是早睡早起的「正常人」!
「欸,差不多啦。」
哪里差不多了……才要这麽反驳,江梓然就感觉到了一旁学弟们的目光——学长们看得习惯,也看得差不多了,为了不伤到自尊,通常是能不看就不要看。然而刚进来的学弟又哪里知道?一看到季沐海俊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他们的眼睛通通直了。
偏偏季沐海从来不懂自己的光芒慑人,只要他们二人碰在一起,不论江梓然距离他有多远、样子又有多忌惮,他总是蹦蹦跳跳来玩玩他、逗逗他,然後再唇枪舌剑一番——虽然是习以为常了,可一对上学弟们的视线,江梓然还是很不安。
尤其在那些人的眼睛好不容易移开、而看到了季沐海旁边的自己後,那一种眼色——真的会让人无地自容地去淡水河自杀。
所以他不喜欢和季沐海住,不,他根本不想要认识他——江梓然暗暗垂下了头,觉得这样的自己好不堪。
上帝啊、佛祖啊,他这个人虽然没有乐善好施,但是看在大恶不做、小恶偶尔的份上,麻烦让自己和个平凡一点的人住一间吧。
上帝啊……佛祖啊……
上帝……啊……
「A栋,三0一室,满!」在本子上打了一个记号,负责的人向众人来广播:「哪一位也是A三0一室的人,麻烦来这里报到,谢谢。」
这是这一间大学不成文的仪式。就是在宿舍的抽签大典上,每个人都要留下来等自己的房间满了,然後和自己未来一年的室友,好好介绍才可以。
挺没有意义的规则,大家也不记得是哪一届、又是为什麽而创下的。总之……好玩嘛!因而在去年,当江梓然晓得只有自己一人一间的时候,他可是兴奋得无以复加,差一点没有三跪加九叩,以谢谢上天的大恩大德。
偏偏……那一种和平的日子,现在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Sorry,借过一下,我是A三0一的。」
反正,只要不是季沐海就一切OK,江梓然自我安慰了一番。「你好,请多指……」他一愣,脸上的笑一片一片地……碎在了地上。
没错没错,就是那一道光!
「嗯,还有一年,请多多指教罗,江同学。」好彬彬有礼,而那人脸上的笑容,也好不灿烂。
九月的大太阳,终於晒晕了江梓然。
老天爷……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啊啊啊——他安详的生活……美好的未来……
「不——」
惨叫声,哀鸿遍野。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只剩下……洋洋得意的季沐海。
◇◆◇
他好想吃家常菜。如获珍宝地抚摸着锅子,江梓然吁了一口气。
自从上了台北之後,住在宿舍的他天天都在外面吃,而且碍於经济上的考量,自己吃得起的也不是太好的馆子:不是油腻腻、菜色千篇一律的自助餐,就是路边摊上阿婆卖的阳春面——而这样吃了一年,他一向脆弱的胃早已是负荷不堪,已闹了好多次的脾气给自己看了。
是人都会受不了的。他怀念「阿嬷」的味道啊……
「你在干嘛?」季沐海拧了拧漂亮的眉,对江梓然诡异的行为,感到一股子的纳闷。
「管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江梓然把沉甸甸的锅子,放在土木系学长做的架子上。
「哪里来的电锅?」看起来颇新的咧。
「学长给的。」打开电锅盖,江梓然将里面的米拿出来,眼中是一片的感恩。「他毕业了,说是用不着,连着米一起给我了。」
「真是凯子……」季沐海咕哝。
「凯子也好,我已经吃腻自助餐了……」
「我觉得还不错吃啊。」
一闻言,江梓然不禁要瞪目。「那是因为你偶尔『才』吃一次!我可是天天吃,要不就是阳春面和泡面……啊,不管不管,我要吃家常菜啦——」他像是小孩子似的,闹起了别扭。
季沐海一头一脸的黑线,索性改了一个话题,「你要自己煮饭?」
未料又是一个白眼。「不然咧?」不然锅子是用来装饰的啊?
「不不,没有。我只是……想不到你会做吃的。」
「煮米而已,谁不会啊!」敢情以为他是低能儿?「而且在乡下的奶奶也教了我不少,虽然比不上大饭店的,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到这个,江梓然可得意了。
「是吗?」扬起了一抹浅笑,季沐海不怀好意地凑了上来:「既然如此,下次『我们』一起吃吧?」
「当……等等,凭什麽『我们』要一起吃?」江梓然一愣,他自己已不够吃了,还要多一个人吃?有没有搞错啊?
「我出钱。」三个字,乾净俐落又不拖泥带水,打动了江梓然的心。
他挣扎了一下:「好吧,仅此一次。」
◇◆◇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
既是有一就有二,自然是无三不成礼。接着四五六七八,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
在小小的电锅中川烫青江菜,江梓然洒了一点盐巴,然後把菜起了锅,盛在盘子上。接着倒掉了水,再把昨天剩下的卤牛肉,下锅焖。
一旁的小几上有二碗白饭、一盘凉拌豆腐,还有刚刚的青江菜……睇着这一些东西,江梓然又喟。
「喔,已经弄好了啊?」从浴室出来的季沐海擦擦脸,望着几上热气腾腾的佳肴,眼睛也亮了起来。
江梓然丢了一记青白眼,从电锅中把热呼呼的肉端了出来。
「嗯,好香。」堂而皇之地坐下,季沐海拍了拍手,作出「开动了」的动作。
这个就是电锅的妙用。好好利用的话,不只是可以炒菜,也可以用来煮汤炖肉什麽的,现在想想,江梓然不禁後悔起自己对季沐海的多嘴。因为他一副「电锅不就是拿来煮饭?」的嘴脸,让自己有了一种「给他瞧瞧」的冲动……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或许他应该要庆幸?托季沐海自掏腰包的福,自己也有一阵子未吃到油腻腻的自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