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奔在床上躺了一会,然后起来穿衣服。穿好衣服大奔就从这间客房里出来。大奔百无聊赖地在酒店客房的走廊走着,阳光透过窗帘耀眼地照射着他,大奔看了看腕上的雷达表,才惊讶时间已过了中午十二点,他和宫家纪在那个漫长的早茶后什么也没有做。
部队仓库还静静地躺着十万双军用高帮胶鞋等待他们处理呢。
于是大奔又坐电梯来到他和宫家纪所住的七楼,他推开门,宫家纪悲哀瘦削的面容给了他无比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大奔立即就将自己调侃的话语咽了回去。
宫家纪转头看见了大奔悲哀的面容立即被一种淡然的神色所代替,他微微一笑说,大奔回来了。
大奔也回应一句,回来了,宫总。
第五章
七
大奔和宫家纪一大早就开着那架黑色的本田思域来到某部队的仓库,持枪站岗的士兵拦住了他们的车,宫家纪和蔼可亲地向小战士笑一笑,就把那张十万双军用胶鞋的放行条给了这个虽紧绷着脸但依然流露出稚气的士兵,士兵看了看条子就向宫家纪举手敬了个礼,示意他们可以放行。
宫家纪在车上对大奔说,部队首长一定对这张条子有特别的指示,所以士兵对他们这些持条人万事不问,你只要拿得出这张有部队首长龙飞凤舞签名,有部队鲜红钢印的条子,这十万双军用胶鞋就属于你。他们在仓库门口停了车,大奔把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从身上摸出来,a省药材公司的这批货物虽然存放在森严壁垒的部队仓库中,但他们依然重重叠叠连环套着锁了许多把锁,大奔是初次开这些锁,弄出了一身汗总算把这些锁全弄开了,宫家纪和大奔在偌大的仓库行走着,浓烈的橡胶味仿佛流动的液体一般在他们四周涌动……
他们从上次打开的那个纸箱中拿出了几双胶鞋作为推销的样品,大奔再次依依不舍地在手中反复摆动这几双鞋,大奔说,为什么在我们成日光脚丫在焦躁的黄土地行走时就没有这些美好的胶鞋呢,而现在我们都穿意大利老人头鞋时这些胶鞋却多得可以漫山遍野摆放。宫家纪在旁边说,大奔这也许就叫生活的遗憾吧。宫家纪也一如大奔在手中反复摆弄这几双鞋,在摆弄的过程中,大奔和宫家纪对如何推销这批货物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就是到a省供销总社去推销。他们一致认为这批货物是货真价实的好货,只是可惜在城里没有销路,但在农村却有广阔的销售市场,农民穿它干活扬场或是走走亲戚都是很体面的。宫家纪说这种胶鞋要是在北方那才真是叫俏货呢,你看这布料多厚手工多好,草绿的颜色多正,比地方胶鞋厂生产的产品不知要好多少倍。
他们在返回的路上就价格也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每双的价格为八元,十万双如能顺利脱手的话,就可收回八十万,仅小小意思亏二十万罢了。
那架黑色的本田思域在街面穿行着,大奔的心里很满足,他这架本田思域在特区是寻寻常常的一架私家车,和满街行驶的奔驰凌志宝马相比是一点也牛皮不起来的,但到了a省,这架新款的自动波的本田思域就很有点耀武扬威的味道,大奔每次在街面穿行都能捕捉到一些羡慕的目光,大奔想在a省开本田就类似在特区开德国的宝马。
他们依照a省省城的地图寻找a省供销总社的所在地,大约在街面转了两圈,黑色的本田思域就稳稳地停在供销总社的大院内。
宫家纪腋下夹的是那个昂贵的真皮皮夹,大奔的腋下夹的是高帮的军用胶鞋。他们径直就向供销总社的业务处走去,到了门口大奔轻轻敲了敲门,门应声而开,几个男女在屋里正襟危坐,见到宫家纪和大奔都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位男士用浓厚的鼻音说,有何贵干?一开言就拒人千里之外。
好在宫家纪和大奔是从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特区来的,在特区有一种上门销售的行当,做这一行当的人永远要保持微笑,永远要在摁响一个门铃后等候,永远不知道哪一扇门的主人会买你千辛万苦背来背去的货物……特区的保险公司还有一类上门推销保险的业务员,保险公司的经理在原则上要求每个业务员每天至少要敲开二十扇门,要他们根据客户不同的身份和不同的职业娓娓向他们推销相应的险种,他们一般在离开一户人家时都会放下他们写有call机号码的名片,有时候有的市民心血来潮无意中摸出了他们的名片便心动想买一份保险,于是这个市民就通过call台传呼他们,业务员一接到这样的传呼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复机,在最快的时间内就赶到这个市民家,业务员百般耐心地解释买保险的种种好处,说得这人就要买了,哪料这人的妻子或丈夫回来,立即大肆攻击保险,把眼看就要成的生意几句话就给搅了,或是根本就没有妻子来也没有丈夫来,这人突然就会变了卦,表示自己不想买,即使这样业务员也保持着微笑,明天照旧去耐心地敲开新的二十扇门……宫家纪和大奔就是来自这样一个人人推销人人购买的特区自然不会把这种小儿科的拒人千里放在眼里,不仅不把它们放在眼里心里还对这种装模装样的正襟危坐以及浓厚的鼻音嗤之以鼻!
宫家纪朝大家微微一笑说,打扰了,我们是特区某公司的,向你们推销极受农民兄弟欢迎的高帮军用胶鞋,这种胶鞋不仅质量好且价格低廉,大量现货供应。
在宫家纪说话的时候,大奔把他夹在腋下的胶鞋摆放在一张无人的办公桌上。
摆放的胶鞋立即吸引了男男女女的注意,那些正襟危坐的人都纷纷抬起他们的屁股向摆放的胶鞋走来。一个中年女性把胶鞋放在手上仔细地看过说,还不错,价钱怎么样,大奔和宫家纪交换了一个眼色,宫家纪淡淡地说,便宜,每双九元。
九元,好几个人将这价格重复了一次。中年女性发觉自己刚刚的赞赏是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她立即就纠正这个错误了,她肥肥的手掌把那双胶鞋随意地扔在办公桌上说,开玩笑,这样土得掉渣的东西这么高的进货价我们怎么能够推销出去,这样的鞋目前讲究的农民早已不穿了,就算穿也是在田里穿,也是不能出去见客的。
女人这一番话说得厉害,说得宫家纪和大奔面面相觑。
宫家纪首先反应过来,宫家纪说,女士,你要这样说,我们之间的生意就很难做了。假如你认为价格高了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价格,但你这样说就把我们的货全盘否定了,这样我们和你们还怎么谈生意呢?要知道我们这批货数量大,要是双方能把这单生意做成了,我想大家都是有利益的。
这时,那个浓厚的鼻音站了起来,他把手仿佛日本人般交叉在胸前,很有风度地向那张桌子走去,浓厚的鼻音把一双胶鞋拿在手中,很有经验地左掰一下右翻一下,然后又把胶鞋放在鼻头下嗅来嗅去说,这批货倒确实是军用工厂生产的。
大奔这时插话说,当然啦,我们的这批货目前就存放在某部队的仓库里。
浓厚的鼻音问,你们的货有多少数量?
宫家纪随随便便说,大约有十万双吧。
哇,十万双,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惊呼起来。
数量是很大,但钱的数量却不大,也就只是九十万元罢了。宫家纪说。
浓厚的鼻音拿着一双胶鞋和那个伶牙俐嘴的女士在一旁悄悄耳语了一阵,然后浓厚的鼻音对宫家纪说,你们的货确实是好货,我们也愿意和你们做成这笔生意,但这么大的数量你们必须在价格上让一让才行。
然后,他们在价格上谈了无数个回合,这谈的当儿宫家纪和大奔已经在沙发上落坐了,每人手里都端起一杯香茶在慢慢地喝,一边喝一边谈价格,双方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中间几次谈僵,浓厚的鼻音老是咬着五元一双的价格不放,宫家纪在漫长的讨价还价中几次夹着他的真皮皮夹气愤得就要走,但都在最后的时候又被浓厚的鼻音拉回来了。
在谈判最艰苦的时候,大奔突然就发了怒,大奔说,你们以为我们做这单生意是有钱挣呀,你们也不想想我们好好一家药品生产厂家怎么会做这样的胶鞋生意,这批货是你们省一家大公司欠了我们的钱硬塞给我们抵账的。
浓厚的鼻音仔细地问了宫家纪,终于对他们这批货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搞清楚了满屋的男男女女都对他们的遭遇表示了同情,这样生意就好谈了,大家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最后宫家纪算是让步了,每双胶鞋以六元五角的价格成交。
双方就这笔生意的具体交割签定了合同书。商定明天供销总社去接货,等货物通过验收质量数量无误后,双方立即到银行办理现金的转账手续。
中午,宫家纪和大奔盛邀浓厚的鼻音和他的同事们出去吃饭,他们推托了一下,后来见宫家纪和大奔是真心诚意的邀请也就答应了,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席间大奔北方人的爽朗和宫家纪南方人的温顺大大地获得了浓厚的鼻音和他的同事们的好感,在埋单的时候大家就争夺着埋单,供销总社人多势众终于争夺到了埋单的荣誉。大奔为此急得面红脖赤的,被宫家纪好一阵埋怨。
第二天,阳光明媚,酒店的几棵大树上一拨拨的鸟儿唧唧喳喳地飞来又飞去,在大奔和宫家纪坐进黑色的本田思域的时候,一群羽毛在阳光下闪着透亮光泽的鸟儿从树上俯冲下来,围绕着黑色的本田思域盘旋地飞……看着飞翔的梦幻般的鸟儿,宫家纪瘦削的脸上飘荡起诗意一般的笑容,他对大奔说,这盘旋飞翔的鸟儿真像我家乡田野里飞翔的鸟儿呀……
黑色的本田思域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供销总社。浓厚的鼻音他们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一溜五辆大卡车早等在那里了。
本田思域在前面带路,后面是一架全新的三菱吉普车,再后面就是一溜五辆东风牌大货车,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支车队是做大生意的。
到了部队的仓库,宫家纪出示了那张具有魔力的条子,他们的车子就在持枪士兵的注目礼中浩浩荡荡地开了进去。车停在仓库前,浓厚的鼻音及其一行从三菱吉普中下来,大奔拿出那串沉甸甸的钥匙三下两下就把那一串锁头弄开了,从大货车上跳下了一拨又一拨的搬运工,他们快步如飞地一箱一箱地搬运着这批沉重的纸箱。供销总社的人分成两拨,一拨人负责开箱验货品的质量,一拨人负责清点货品的数量,大家分工有序,不到一个半钟头就把所有的货物都搬上了车。
数量无误,质量无误,宫家纪和大奔心中最后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浓厚的鼻音真是一位言而有信的好同志,他把总社的财务人员也拉到吉普上了,这里货物一交割完毕,就要宫家纪、大奔和公司的财务人员一起到银行去转账。宫家纪一激动就拉着浓厚的鼻音的手不放,他们彼此狠狠地捏着对方的手,宫家纪变得仿佛日本人一样讲究礼节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如此讲信誉如此肯帮助人。
浓厚的鼻音大笑起来说,不用谢了,你以为我们进这批货是学雷锋呀,我们是为了挣钱,说起来这批货我们的利润可以达到百分之百呢。
好,好,你们有钱挣我们就高兴。
说完,又是一阵紧紧的握手,宫家纪、大奔就和浓厚的鼻音他们告别了,和公司的财务直接到银行去转账。
银行的小姐用她的纤纤玉指几秒钟就把这一笔总额六十五万的转账做完,宫家纪把银行的转账底单放进真皮皮夹里,然后和公司的财务人员殷切握手告别就和大奔一起坐到了车子里。大奔将车发动起来,把冷气开得大大的,让黑色的本田思域就在原地轰鸣着,宫家纪和大奔这一会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他们不发一言地坐在车里,感到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自由伸展了,他们的躯体在这样的伸展下瘫软得像可随意蠕动的猫的躯体一般。
好一会,宫家纪和大奔才彼此对视了一下,疲惫的笑容像揉皱的绸子般在他们的脸上缓慢地展开。宫家纪说,此次追数成绩出乎意料的好,两数相加,我们这次算是为了唐总追回了一百九十五万毫不含糊的真金白银。
第六章
八
黑色的本田思域从a省得意洋洋地回来了。大奔在下午夕阳西斜的时候再次将车子停在了别墅的小花园里。小花园在夕阳西斜的时候愈发地向他们传送着一种破败的气息,枯萎的花瓣全部脱落了,赤裸干燥的枝条在夕阳的风中僵硬地摇摆自己的同时还发出一种扑哧的声音。随着枯萎花瓣的脱落,许多的蜘蛛网也七零八落的,破棉絮般地揉成一团一团……
大奔和宫家纪意气风发地走,他们蹬蹬的脚步在小径激起了阵阵的惊慌,许多躲避不及的虫子在他们脚下一瞬间就丧失了它们的生命。
大奔用手掌只轻轻一推就把那扇门推开了,大奔和宫家纪站在门口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客厅里铺天盖地的都是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在文件中间坐着白发飘零的冯阿婆,冯阿婆正弓着身子坐在一叠高高的文件上大口大口地吞着妇炎净药丸……大奔和宫家纪一动不动地站着,阿婆没有发现他们进来,吞完药丸后阿婆依然坐在高高的文件上,伸出留着长指甲的小指头就开始津津有味地挖鼻屎,去年做美容时的风度是一点也寻不见了……
宫家纪轻轻地咳了一声,阿婆抬起头,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仍然继续着刚刚的动作。宫家纪于是就喊了一声,阿婆是我呀,是我和大奔回来了。阿婆弓着身子白发飘摇把文件踏得咯吱咯吱响来到他们面前,阿婆仔细一看果然是宫家纪和大奔,阿婆立即哭了,咧着大嘴仿佛一个孩子般哭起来,阿婆说,自你们走后,每天都会来几拨人,每一拨人都往客厅扔几沓文件,这么些天一直扔,扔得整个客厅没有下脚之地。她又不敢把这些纸片丢掉,又没有力气搬动,于是就让它们摊在客厅里,你们走了也不打一个电话,岁由倒打了几个电话,我怕他急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阿婆说完,就伸着自己鸟爪似的手一心一意地费劲地往后拢自己散乱的白发。
宫家纪趴在地上看那些重重叠叠的文件,文件中有一沓是本地的报纸,在连续几天的报纸上都登着某拍卖行被法院授权拍卖大弯土地的公告,公告位置显著,还套着红,标题“拍卖”两字仿佛整幅公告一对喜气洋洋的眼睛。宫家纪这才记起,在走之前他漏看了一份重要的文件,在银行告他们欠款不还的法院判决书中曾规定了一个最后还钱的期,过期不还,银行就有权根据判决拍卖他们大湾的这一幅地。
宫家纪的心一沉,唐总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在这样的经济气候下拍卖这幅占地三万余平米的土地,充其量也只能拍卖个一千七八百万,而公司买这块地时化了两千八百万,拍卖这块地也就刚好只能还银行的欠款一千六百万,而公司部分的一千二百万就会化为乌有,唐岁由也就在实际意义上被此次的经济衰退所击倒了,在某一种意义上也是宫家纪被击倒了,宫家纪心中不灭的愿望也就永难实现了。
宫家纪又看了看报纸,拍卖的日期就在五天后,五天后随着拍卖师拍卖捶的敲响,这块唐岁由和宫家纪赖以为精神支柱的地就要异户换名了。想及此,宫家纪颤抖着就给唐岁由拨电话,宫家纪越紧张这唐岁由的手机就越是拨不进去,拨了许久总算是听到接通的声音了。宫家纪在电话中颤抖着把他和大奔去a省的情况汇报给唐总了,唐总在电话里直表扬宫家纪和大奔做得好。后来宫家纪又结结巴巴将土地拍卖的事说了,唐岁由在电话那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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