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发光!新月对努达海的感觉是十分强烈的;他出现在她最危急、最脆弱、最无助、最恐
慌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强大的支持力量。接下来,他又伴她度过了生命中最最低潮的时期。
因而,她对他的崇拜,敬畏,依赖,和信任,都已到达了顶点。
新月一直很努力的去压抑自己的悲哀。尽管每夜每夜,思及父母,就心如刀割,几乎夜
夜不能成眠。表面上,她却表现得非常坚强。毕竟,有个比她更脆弱的克善需要她来安慰。
可是,有一晚,她辗转反侧,实在睡不著。忍不住掀开帐篷,悄悄的走到火边去取暖。坐在
营火的前面,她仰头看天,却偏偏看到天上有一弯新月。她看著看著,骤然间悲从中来,一
发而不可止。她用手捧著下巴,呆呆的看著天空,泪水滴滴答答的滚落。努达海不知何时已
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取下了自己肩头的披风,他把披风披上了她的肩。她蓦然一惊,看到努
达海,就连忙抬手拭泪。努达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的眼光看著她,再
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的语气说:
“想哭就哭吧!你一路上都憋著,会憋出病来的!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然后,打
起精神来,为你的弟弟,为端亲王的血脉和遗志,好好的振作起来。未来的路还长著呢!”
新月抬起泪雾迷蒙的眸子,看著努达海,心里的痛,更是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她咬住嘴
唇,拚命忍住了抽噎,一句话都没说。“我有个女儿,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名字叫作珞琳。
她每次受了委屈,都会钻进我怀里哭。你实在不必在我面前隐藏你的眼泪!”他的语气更加
温柔了,眼光清亮如水。“或者,你想谈一谈吗?随便说一点什么!我很乐意听!”
“我……我……”新月终于开了口:“我看到了月亮,实在……实在太伤心了……”她
呜咽著说不下去。
“月亮怎么了?”他问。
“我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有上弦月的夜里,所以我的名字叫新月。我还有一个小名,叫
月牙儿。家里,只有阿玛和额娘会叫我‘月牙儿’,可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叫我月
牙儿了!”她越说越心碎:“再也没有了!”
努达海心中一热,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怎么承受得住如此沈甸甸的悲痛!他情不
自禁的对她把手臂一张,她也就情不自禁的投进了他的怀里。他再一个情不自禁,竟一叠连
声的低唤出来:“月牙儿!月牙儿!月牙儿……”
听到他这样的柔声低唤,新月仆倒在他臂弯中,痛哭失声了。这一哭,虽哭不尽心底悲
伤,却终于止住了那彻骨的痛。从这次以后,她和努达海之间,就生出一种难以描绘的默契
来。往往在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就领悟了对方的某种情愁。努达海用一份从来没有
过的细密的心思,来照顾著她,体恤著她。知道她从小爱骑马,他把自己的马“碌儿”让给
她骑。知道她喜欢听笛子,他命令军队里最好的吹笛人来吹给她听。知道她心痛克善,他派
了专门的伙夫做克善爱吃的饭菜。知道她心底永远有深深的痛,他就陪著她坐在营火边,常
常一坐就是好几盏茶的时间,他会说些自己家里的事情给她听。关于权威的老夫人,调皮的
珞琳,率直的骥远,还有他那贤慧的妻子雁姬……她听著听著,就会听得出神了。然后,她
会把自己的童年往事,也说给他听,他也会不厌其烦的,仔细的倾听。因而,当他们快到北
京的时候,他们彼此都非常非常熟悉了。她对他的家庭也了如指掌,家中的每一个人,好像
都是她自己的亲人一般。她再也没有想到,在她以后的岁月中,这些人物,都成为了她生命
的一部分。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他们回到了北京,王公大臣都奉旨在郊外迎接,端亲王的葬
礼备极哀荣。葬礼之后,皇上和皇太后立刻召见了新月、克善、和努达海。新月被封为“和
硕格格”,努达海晋升为“内大臣”。克善年幼,皇上决定待他长成后再加封号。皇太后见
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样子,十分动容。沉吟著说:“怎样能找一个亲王贵族之家,把你们
送过去,过一过家庭生活才好!如果留你们在宫里,只怕规矩太多,会让你们受罪呢!”太
后的话才说完,努达海已自告奋勇,一跪落地:
“臣斗胆,臣若蒙皇上皇太后不弃,倒十分愿意迎接格格和小世子回府!”新月心中,
猛的一跳,可能吗?可能吗?如果能住进努达海家,如果能常常见到努达海,自己就不至于
举目无亲了!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这种安排,简直是一种“恩赐”!她还来不及做任何表
示,克善已迫不及待的对皇太后说:
“这样好!这样好!我们一路上和努达海都熟了,能去努达海家,是我们最高兴的事
了!就这样办好不好?”
“新月,你说呢?”太后问。“那是我们姐弟二人,求之不得的事!”新月坦白的说。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新月姐弟,将在将军府中暂住,等到新月服满,指婚后再研
究以后的事。
新月和克善迁进将军府那天,真是不巧极了。努达海家中,正闹了个天翻地覆。原来,
努达海有个部下,名列温布哈,这次努达海出征,他正卧病在床,不曾随行。就在努达海援
救荆州的时候,温布哈病故了。这温布哈有个姨太太,只有二十四岁,名叫甘珠,居然被温
布哈的家人,下令殉身陪葬。这事被热心肠的雁姬知道了,实在无法坐视不救。事关生死,
她也等不及努达海回家,就自作主张,把甘珠给藏进将军府,无论温布哈家里怎样来要人,
她就是不放。
这天,温布哈家的老老少少,穿著孝服,闹进了将军府。雁姬和老夫人都忙著在排难解
纷,根本顾不到新月和克善。努达海的马车进了家门,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努达海听
到家里一片喧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对新月说:
“你和克善在这儿等一等,我带阿山进去看看是怎么了,你们别乱走,等我出来!”
“好的,你快去吧!”新月说。
于是,新月和克善,就带著云娃和莽古泰,四个人站在院子里等。等来等去,没等到努
达海,却等来了努达海的一儿一女,骥远和珞琳。骥远和珞琳,是趁著温布哈家的人前来大
闹的当儿,带著甘珠准备逃跑。三个人慌慌张张的跑到院子里,一眼就看到四个身穿孝服的
男男女女,站在那儿,立刻误会成温布哈家的人了。珞琳就脱口惊呼:
“哎呀!不好,这儿还有四个人在拦截呢!”
骥远看了一眼,急急的对珞琳说:
“没关系!只有一个大个儿,交给我!我冲上去,先攻他一个措手不及,你带著甘珠
逃,你瞧,咱们家的马车停在门口,你们冲上马车去!你先驾著车去香山碧云寺,我和额娘
再来接应你们!”说著,他嘴里发出一声大叫:
“啊……”整个人就飞扑上去,一下子就跳到莽古泰的身上,用他那练过武的,铁般的
胳臂,死命的缠住了莽古泰的脖子,双腿一盘,绕在莽古泰的腰上,嘴里大吼大叫著:
“珞琳,甘珠,快跑!”
事起仓卒,新月、莽古泰、云娃、和克善都大吃一惊。莽古泰一个直接反应,就抓住骥
远的手,摔跤似的用力一掀,把骥远从背上直掀落地。骥远完全没料到碰到一个“会家
子”,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奔跑中的珞琳回头一看,只见莽古泰已抓住了骥远,把他的胳臂
用力给扭到身后,骥远痛得呱呱大叫。珞琳顾不得逃跑了,飞奔回来救骥远。她冲上前去,
对著莽古泰又捶又打,一面大叫著:
“放开他!放开他!你这野蛮人,你要扭断他的胳臂了!”
“傻瓜!”骥远也大叫著:“你跑回来干什么?我这不白挨揍了?”新月已经惊讶得花
容失色,气极败坏的大喊:“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暗算我们?快放了莽古泰!努达海
在那儿?”“放肆!”骥远喊著:“居然敢直呼阿玛的名字!”
克善已冲上前去,对骥远和珞琳尖叫著:
“你们两个打一个!”张开嘴,他一口就咬在珞琳手上。
“哎哟!”珞琳痛喊著。
云娃见到克善也卷入战团,真是吓坏了,急忙追上前去,拚命拉扯著,直著脖子叫:
“小主子!小主子!你别上去……”
“克善!克善!”新月也急喊著,用力去拉克善。
骥远毕竟是努达海的儿子,自幼习武,虽然没什么应敌的经验,到底不是等闲的功夫。
此时,大吼了一声,卯足了全力,竟把莽古泰和珞琳一起掀翻在地,正好新月急冲上前去救
克善,大家撞成了一团。骥远猛一抬头,和新月惊慌的眸子正面相对。彼此这一照面,新月
还没什么,骥远却著实一呆,被这张美丽清新的面庞给震住了。
就在这乱成一团的时候,努达海带著雁姬,老夫人赶来了。“天啊!”努达海大惊:
“这是怎么回事?莽古泰,住手住手!这是我儿子呀!珞琳!你怎么躺在地上?”
新月格格4/32
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停手。努达海急步上前,一手抓住骥远,一手抓起珞琳,喊著
说:
“你们怎么如此鲁莽呀?这是端亲王的子女,新月格格和克善小世子呀!”骥远和珞琳
对看了一眼,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后面的老夫人和雁姬,见到大家打成一团,也都惊讶
莫名。努达海放下了骥远和珞琳,对他们两个瞪了一眼:
“今天在宫中,新月已被策封为和硕格格,克善也将袭父爵,是个小王爷呢!你们的见
面礼可真奇怪呀,还不向格格和小世子道歉!”骥远和珞琳慌忙跪了下去,齐声说:
“格格吉祥!小世子吉祥!”
老夫人,雁姬,率领著乌苏嬷嬷,巴图总管,和家丁仆佣等,全都匍匐于地。“格格吉
祥!小世子吉祥!”
还在闹事的温布哈家人,以及已无法逃走的甘珠也都跪下了:“格格吉祥!小世子吉
祥!”
新月慌忙去扶起老夫人和雁姬。
“快起来,快起来吧!千万别行此大礼!我的命是努达海救的,现在又到府里来打扰,
我充满了感恩之心,把你们都当成家人看待,希望你们也别对我太见外了!”
“哦!”老夫人惊赞著:“到底是端亲王之后,相貌谈吐自是不凡,珞琳骥远,你们可
被比下去了!”
珞琳对著新月嘻嘻一笑,挺不好意思的样子。骥远用手抓了抓头,也是一脸的尴尬。新
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努达海一路上跟自己提过好多次的
骥远和珞琳!不禁对著他们微微一笑,这一笑,骥远就再一次的怔住了。努达海走过来,搀
著老夫人,对新月介绍著:“这是家母,”再把雁姬推向前去:“这是我的妻子,雁姬!”
雁姬往前迈了一步,笑吟吟的看著新月。新月也不自禁的,特别注意的看著雁姬,见雁
姬雍容华贵,落落大方,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不禁十分惊讶于她的美丽和年轻,怎样都看
不出来,她有骥远和珞琳这么大的一对儿女。
“刚才小犬莽撞,冒犯之处,还望格格见谅!”雁姬说。
“误会一场,那有什么冒犯之处?”新月连忙回答。指了指甘珠等人:“先排难解纷
吧!虽然我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显然有问题急待解决!”
大家的注意力这才又回到甘珠的身上。温布哈的遗孀也上前对努达海行礼,急急的说:
“将军!请你为我做主!甘珠是我家的人,我要带走!”
“大家请听我一句话!”雁姬对温布哈的家人朗声说:“这种活人陪葬的事,请你们不
要再做了,实在太不人道了!想想看,如果甘珠是你们自己的女儿,你们忍心让她陪葬吗?
与其让她陪葬,不如给了我吧!算是咱们将军府向你们家买了个丫头,我愿意出五十两银子
买下她来!好不好?”
“可是……”温布哈的妻子仍然不肯放手:“她是温布哈生前的宠姬,既然得宠,自当
陪葬!”
“此话错了!”努达海挺身而出:“温布哈生前,最重视的是你这位元配夫人啊!他跟
著我东征西讨,常常谈起来的!我可以举出一百个以上的证人来!如果要以得宠的程度来决
定由谁陪葬,恐怕还轮不到甘珠呢!”
温布哈的妻子,不禁一怔,立刻变得神情紧张。
“但是,我们现在不必去追究这个,”努达海话锋一转,继续说:“就事论事,陪葬是
件残酷之至的事!如果温布哈的侍妾中,有自愿殉情的,又当别论,这样强迫甘珠陪葬,等
于是私刑处死,甘珠何罪,要处死她呢?就算她死了,又能让温布哈重生吗?现在,你们就
看我的面子,放了她吧!”
“将军!”温布哈的家人仍在喊著。
“你们是否还尊我为将军呢?是否还要听命于我呢?”努达海大声问。众人都跪下了。
“那么,这事就解决了!”努达海威严的说:“巴图总管,去帐房支银子给温布哈家,甘珠
咱们买下来了!如果今天温布哈在世,我向他要甘珠,他也会给了我的,你们信吗?”
温家的众人,俯首无语,全都默认了努达海的话。八旗的子弟,对于上级的命令,是非
常服从的。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让温布哈早一点入土为安!都回去筹备丧礼吧!”温家的人,
见事已至此,虽然并不是心服口服,但也不再闹了,大家纷纷跪下磕头,匆匆的散去了。
努达海见甘珠的一段公案,已经解决,这才欣然的回头对自己的家人说:“甘珠的问题
解决了,咱们该好好的欢迎新月和克善了!”
新月和克善,就这样住进了将军府。在进门的第一天,就领教了雁姬的能干,骥远的勇
武,珞琳的男儿气概,和老夫人的慈祥高贵。她对每一个人都印象深刻。至于努达海全家,
对新月的印象,也是深刻极了。何况,没有几个王公大臣家,能有这种荣幸,接一个“和硕
格格”和“小亲王”到家里来住。因而,全家都喜孜孜的迎接著新月主仆四个。
努达海把府里一座自成格局的小院落,拨给了新月姐弟住。还给这座小院落取了个名
字,叫“望月小筑”。当然,云娃和莽古泰也都住在“望月小筑”里。雁姬十分殷勤,又另
外拨了两个丫头来侍候他们。一个丫头名叫砚儿,另一个名叫墨香。新月就这样,在将军府
中,开始了她崭新的生活。新月格格5/323
骥远,今年十九岁。珞琳,和新月同年,今年才刚满十七。这一双儿女,一直是努达海
的骄傲。比他那辉煌的战功,更让他感到喜悦和得意。当然,这双儿女是非常优秀的。骥远
长得俊眉朗目,生性乐观开朗,自幼跟著父亲习武,练了一身好功夫。珞琳从小就是个美人
胎子,再加上口齿伶俐,能说善道,深得父母宠爱不说,也是老夫人的开心果。
这一对兄妹,是热情的,善良的,都有开阔的心胸,和爽朗的个性。从小生活优裕,使
他们不知人间忧愁。新月来了,那样高贵典雅,那样楚楚动人,那样清灵如水,又那样优美
如诗。再加上,她的孤苦无依,使她全身上下,都带著一份淡淡的哀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