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点头,匆匆的走了。
房间里剩下了塞雅和骥远。塞雅开始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一边哭著,一边委委屈屈的
说:
“我被你吓也吓够了,凶也凶够了,可我到现在还糊里糊涂,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
为什么你要发这么大的脾气?为什么一条项链会弄成这样惊天动地的?你跟我说说呀!”
骥远转过身子,面朝里卧,想逃开塞雅的询问。塞雅不让他逃,用手扳著他的肩,她把
他拚命往外扳。
“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我是你的妻子,你没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讲!你这样大发脾
气,到底是因为你太讨厌新月?还是因为你太喜欢新月?你……你……”她越想越害怕,越
想越疑心:“你不要把我当成傻瓜,我再傻,也看得出来这里面的文章不简单,是不是……
是不是……”她的泪水拚命往下掉:“是不是你和新月有过什么事?她一直住在你家里,是
不是她跟你也有……跟你也有什么故事?你……你说呀!你告诉我呀……”骥远一唬的回过
身来,抓住塞雅的臂膀,就给了她一阵惊天动地的摇撼,嘴里嘶哑的吼叫著:
“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一个字,不要再问一个字!你侮辱了我没有关系,你侮辱了新
月,我和你没了没休!你把她想像成怎样的女人?你脑袋里怎么如此不干不净?这个家里如
果有罪人,这个罪人是阿玛,是我,但是,决不是新月!”新月格格27/32
塞雅张大了嘴,瞪视著骥远,越听越糊涂,只有一点是听明白了;骥远对新月,确实是
“太喜欢”了!甚至,是“太太太喜欢”了!她怔了怔,蓦然转身,往屋外就跑,说:
“我去问新月!”骥远飞快的跳起来,拦门而立,苍白著脸,沙哑的说:
“不许去!我已经闹得太凶了,你不能再去闹了,丢人现眼的事,今天已经做够了,
你,给我维持一点自尊吧!”
她瞪著他,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我的假面具已经拆穿了,我也没有力气再伪装了!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再烦我了!
你已经有了我的人,请你不要管我的心!”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张开了嘴,她想说话,却
说不出任何一个字,心中,排山倒海般涌上了一股悲切的巨浪,这巨浪仿佛从她嘴中,一涌
而出。她便“哇”的一声,痛哭失声了。骥远头痛欲裂,心烦意乱,抓著她的胳臂,又是一
阵摇撼:“别哭别哭!”他嚷著:“让我坦白告诉你吧,结婚那天,就是因为你那么爱笑,
一再对我露出你甜美的笑容,我才会怦然心动的要了你,假若现在你要做一个哭哭啼啼,动
不动就掉眼泪的女人,我会对你不屑一顾的!你信不信?”
塞雅再“哇”了一声,哭得更凶了。骥远用手抱住头,转身就去开房门,嘴里乱七八糟
的嚷著:
“我走!让你去哭个够!”
塞雅想都没想,一把推开了骥远,用自己的背去抵在房门上,把整个身子,都贴在门板
上,不让他走。她用手臂和衣袖,忙不迭的去擦著脸上的泪,泪是越擦越多,她也弄了个手
忙脚乱,脸上的胭脂水粉,全都糊成一片。她喉中不断的抽噎,却不敢哭出声来,弄得十分
狼狈。她一边拚命的摇头,一边不住口的说:“不哭不哭,我不哭,不哭……”
骥远看著她那种狼狈的样子,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是混蛋加三级,简直一无可取,莫名
其妙。他垂下头去,在强烈的自责的情绪下,根本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同一时间,老夫人带著珞琳,捧著祖传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专门送去望月小筑。
努达海看到老母如此奔波,又疼孙子,又疼儿子的,心里的后悔和沮丧,简直无法言喻。老
夫人看他的表情,已知道他的难过,拍拍他的手背,她不忍责备,反而慈祥的安慰他:
“放心,骥远只有一些皮肉伤,已经上过药了,都没事!你呢?有没有伤筋动骨的?可
别逞强啊!”
“我也没事!”努达海短促的说。
老夫人抬头看新月,新月眼中泪汪汪,欲言又止。于是,老夫人知道,努达海一定挨了
几下重的。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心痛。见努达海默默不语,眼中盛满了无奈和沉痛,就又拍
拍他的手说:“父子就是父子,过两天,就雨过天青了。嗯?”
努达海点了点头,说不出任何话来。珞琳看著鼻青脸肿的努达海,又看著站在一边默默
拭泪的新月,觉得心里的酸楚,一直满起来,满到了喉咙口。她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扑在努
达海怀中,掉著泪说:
“阿玛!咱们家是怎么了?真的没有欢笑了吗?”
努达海把珞琳的头,紧紧的往自己怀里一揽,眼睛闭了闭,一滴泪,竟从眼角悄悄滑
落。努达海是从不掉泪的,这一落泪,使老夫人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就泉涌而
出。新月急忙掏出手绢,为老夫人拭泪,还没拭好老夫人的泪,自己却哭得唏哩哗啦了。这
样一来,祖孙三代都拥在一起,泪落不止。老夫人搂著新月,哽咽的说:
“努达海,新月,你们两个这种生死相许的爱,我并不是十分了解,雁姬那种咬牙切齿
的恨,我也不是十分了解。至于骥远这笔糊糊涂涂的帐,我更是无从了解。我只希望,有个
相亲相爱的家,没料到,在我的老年,这样普通的愿望,竟成了奢求!”努达海痛苦的看著
老夫人,沙哑的说:
“额娘!让你这样难过,这样操心,我实在是罪孽深重!走到这一步,我方寸已乱,真
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请您放心!今天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老夫人一边掉泪,一边拚命点著头。
珞琳从努达海怀中抬起头来,含泪看著努达海,哀恳的说:“阿玛!你再给额娘一个机
会吧!”
“不是我不给她机会,是不知道怎样给她机会!我和她之间,已经闹得太僵了!”努达
海悲哀的说:“珞琳,你不懂,你的额娘,是那么聪明,那么骄傲的一个女人,她要我的全
部,而不是我的一部份。如果我去敷衍她,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我的背叛已成事实,像是在
她心上挖了一个大洞,我却没有办法去补这个洞,我真的是筋疲力尽了!今天,又发生了和
骥远的冲突,我才深深了解到,爱,真的像水,水能载舟,水能覆舟!”珞琳看著努达海,
感觉到他那种深深的,重重的,沉沉的,厚厚的悲哀,这悲哀真像一张天罗地网,把全家所
有的人,都网在里面了。连还是新娘子的塞雅,也逃不掉。她难过极了,心里,被这份悲
哀,完完全全的涨满了。
老夫人和珞琳走了之后,这份悲哀仍然沉重的塞满了整个房间,和那夜色一样,无所不
在。
新月和努达海,半晌无语,只是泪眼相看。然后,新月拿著药酒,开始为努达海揉著受
伤之处。她细心的检查,细心的敷药。看到努达海满身都是青紫和瘀血,她的泪又扑簌簌的
滚落。努达海一把拉过她的身子来,把她拉得滚倒在他的怀中,他用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
紧紧的圈在自己的怀里,他哑声的,痛楚的说:“新月,咱们走吧!”“去哪里?”新月
问。“你在乎去哪里吗?荒山旷野,了无人烟的地方,你去不去?”新月把头紧紧的埋在他
的肩窝里,埋得那么重,那么用力,使他肩上的伤处都疼痛起来。她知道,但她不管。用更
有力的声音,她铿然的说:
“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新月格格28/3215
努达海父子这场架,打得两个人都身心俱伤,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父子俩见了面都不
说话。各自躲在自己的角落,默默的疗治著自己的伤口。为了避免尴尬场面,两人都尽量避
开见面的机会。骥远变得很不爱回家,常常在外面逗留到深更半夜。努达海下了朝,总是直
奔望月小筑,家里的气氛非常凝重。老夫人和珞琳急在心里,却不知道如何去化解。其实,
父子二人心中都充满了后悔和沮丧,但,两个人的个性都很倔强,谁都不愿先去解这个结。
这种僵局,一直延续到夔东十三家军的军情传来,巫山再度成为朝廷大患的时候,两人
才在朝廷上,针锋相对的说起话来。这天,皇上登上御座,众臣叩见,罗列两旁。皇上忧心
忡忡的看著文武百官,十分烦恼的说:
“八百里加急连夜到京,这夔东十三家军势如破竹,我军又败下阵来,安南将军殉职!
如今十三家军已威胁到整个四川地区,令朕寝食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众臣一听是十三家军,大家都面面相觑,接著就纷纷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就在此时,
忽然有个人排众而出,朗声说道:“臣请旨,请皇上让臣带兵去打这一仗!”
大家惊愕的看过去,此人竟是年方二十岁的骥远。皇上一怔,说:“你?”“臣蒙皇上
恩宠,一路加官封爵,却在宫中坐食俸禄,令臣非常惶恐不安,此时国家有难,正是臣为朝
廷效力,忠君报国的时候到了,请皇上降旨,让臣带兵前往,定当誓死保家卫国!”皇上还
来不及回答,文武百官中,又有一个人排众而出了:“皇上容禀,骥远血气方刚,自告奋
勇,固然是勇气可嘉,但是率军打仗,非同小可,责任重大,而且我军屡战屡败,可见十三
家军非等闲之辈。骥远未曾出过京畿,又毫无实际作战的经验,如何能担此重任?臣恳请皇
上,让臣带兵前去,以雪前耻!臣已有上次作战之经验,又抱必胜之决心,或可力歼强敌,
为朝廷除此心腹大患!”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努达海。
骥远见努达海这样说,就有些急了,连忙对皇上躬身行礼,接口说:“臣虽然不曾打过
仗,并不表示臣不会打仗,何况臣自幼习武,饱读兵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上战场!家
父为国尽力,已征战无数,请将这次机会,给身为人子的骥远,免去家父驰骋疆场,戎马倥
偬的操劳!”
“臣斗胆直言,”努达海立即说道:“臣今年才四十二岁,正是壮年,有身经百战的经
验,有戴罪立功的决心,何况对那巫山的地形,早已十分了解,实在没有不派遣臣去,而派
遣骥远去的道理……”皇上看著这父子二人,真是感动极了。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二人,争先恐后的要为朝廷效命,实在让我感动。不过,努达
海说的很有道理,这夔东十三家军,不是寻常的军队,除非是沙场老将,不足以担当大任,
所以,朕决定以努达海为靖寇大将军,统帅三万人马,即日出发!”努达海立刻大声说:
“臣遵旨!”“皇上!”骥远著急的喊:“臣不在乎挂不挂帅,也不在乎功名利禄,只想出
去打仗,做点有志气,有意义的事!请皇上恩准,让臣跟在阿玛旗下,一同前去歼敌!官职
头衔都不要!”努达海一阵震动,深深的看了骥远一眼,急在心里,不得不又接口:“皇
上,骥远是臣的独子,臣尚有老母在堂,不敢让家中没有男丁……”“独子就必须在脂粉堆
中打转,在金丝笼中豢养吗?人说虎父无犬子,又说强将手下无弱兵,阿玛身为朝廷武将,
难道不知道奔驰沙场,奋勇杀敌,才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志向吗?”皇上一拍御座的扶手,
龙心大悦。称赞著说:
“好极了!倘若我大清朝众卿,人人像你们父子一般,早就是天下太平了!好!果然是
虎父无犬子,朕就命你为副将军,随父出征吧!骥远,你好好的给朕出一口气!”
“喳!”骥远大声应著:“臣谨遵圣谕!”
努达海至此,已无话可说,看著豪气干云的骥远,他忽然觉得,骥远终于脱茧而出了。
他心里十分明白,骥远的请缨杀敌,和自己的自告奋勇,有相同的原因,这场家庭的战争,
已经使两人都心力交瘁了。不如把那个小战场,挪到大战场上去。不如让这个不知何去何从
的自己,去面对一场真正的厮杀!看著骥远那张稚气未除的脸孔,想到战场上的刀剑无情,
他的内心隐隐作痛,在一种舍不得的情绪里,也有一份刮目相看的骄傲。此时此刻,对骥远
的愤怒,已经变得虚无缥缈了。这天晚上,整个的将军府,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混乱里。
大厅中,除了新月以外,全家都聚集在一块儿,人人激动,个个伤心。老夫人惶惶然的看看
骥远,又看看努达海,再去看看骥远,又再去看看努达海,眼光就在父子二人的脸上梭巡,
完全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不住口的问:“这事已经定案了吗?还有
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我去求太后,可不可能收回圣命?”她的眼光停在努达海脸上了:
“你怎么不试图阻止?骥远还是个孩子呀!他又刚刚成亲不久,怎么能上战场?何况又是那
个十三家军!又要上巫山……”
“奶奶!”骥远喊:“您老人家别去破坏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是我一再请命,皇
上才恩准我去的!”“你一再请命?”塞雅脸色灰败,语气不稳:“你为什么要请命呢?你
从没有打过仗,皇上怎么会让你去呢?”
“你们不要大难临头似的好不好?凡事都有个第一次,阿玛不也是从第一次开始的吗?
身为将门之子,迟早要上战场,这应该是你们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的事!事实上,我等这一天
已经等了很久了,终于等到了,我兴奋得很,你们大家,也该为我高兴才对!”“骥远说的
很对!”努达海开了口:“这是迟早要开始的事,与其让他跟著别人,不如让他跟著我!”
“这道理我是懂得的,”老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著:“可是,父子二人共赴沙场,怎不
教人加倍担心呢?”
“阿玛!骥远!”珞琳知道,圣命已下,是不可能再改变的了。父子同上战场,已成定
局。就奔了过去,一手拉著努达海,一手拉著骥远,用发自内心的,充满感动的声调嚷著:
“我真为你们两个而骄傲,真希望我也是男儿身,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打仗!将帅同门,父子
联手,这是咱们家最大的荣光啊!可是,你们两个,一定一定……”她加强了语气,重复的
说:“一定一定要为了我们,保护自己,毫发无伤的回来啊!”
这样一篇话,激动了老夫人,含泪向前,也把两个人的手握住了。“珞琳说进了我的心
坎里!真的,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呀,你们两个,要彼此照顾,彼此帮忙,父子一心,联手
歼敌才是!去打一个漂漂亮亮的胜仗回来,家里的恩恩怨怨就一起抛开了吧!”“额娘,”
努达海正色的,诚恳的说:“您放心!我们父子两个,会如您金口所说,打一个漂漂亮亮的
胜仗回来!”
“是!”骥远此时,已雄心万丈了。“奶奶,额娘,珞琳,塞雅……你们都不用担心,
我们一定会打赢这一仗,等我们凯旋归来的时候,我保证,会给你们一个崭新的骥远!”
“我已经看到这个崭新的骥远了!”珞琳说。
塞雅见到骥远神采飞扬的样子,真不知道是悲是喜,是哀是怨?是该高兴还是该忧伤?
是觉得骄傲还是觉得失落?心情真是复杂极了。比塞雅的心情更加复杂的是雁姬,在这全家
聚集的大厅里,大家都有共同的爱与不舍,她呢?站在那儿,她凝视著骥远,这十月怀胎,
二十年朝夕相处的儿子,即将远别,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