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为什么不要?
她喜欢那块玉佩,因为那是最疼她的娘送的,那这些也是最疼她的他送的,她不能一起喜欢吗?
是不是因为她讨厌他,所以也不会喜欢他送的东西?
「欢儿──」眼眶浮起一层水雾,他的心受伤了。
「你不要靠近我!」她陷入自身的悲愤心绪当中,没去正视与她伤得同样重的于写意,停不下来的双手,抓起东西便往他身上砸。「都是你、都是你!我从来都不想当富家少奶奶的,是你把我丢进这难堪的局面,是你害我任人奚落轻侮,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娘说过,门不当户不对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果然哪──「好好好,是我的错,妳不要急,慢慢丢,我不会跑掉的──啊,小心呀,那茶水还冒着烟,是烫的──」
「你去死!」她用力砸了过去。
于写意不闪不避,冒着烟的热茶砸上他,溅开的茶水迅速在他身上烫出道道红痕。
他惊呼了声,迅速奔上前去。「疼不疼?呼呼──不痛不痛哦!」
他很是心疼地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那道被泼洒到的红肿处轻轻吹气,连自身额头被砸出了道血口子都毫不在意。
随君欢稍稍冷静下来,怔怔然望住他。他为什么不闪?为什么甘心当她的受气包?他该生气的,却只是一心一意的怕她在发泄中会伤着自己……
额上血痕顺着脸庞往下滑,滴落在她手背上,她心头一悸。
「啊!」他惊叫一声,赶紧手忙脚乱的擦拭。「我擦干净了,不要生气哦!」
随君欢咬住唇,鼻头一阵酸楚,豆大的泪珠眼看着就要滚落。
她的行为,当真有恶劣至斯吗?就连被她伤着了,都得害怕血污了她,会令她生气?她到底是怎么待他的?而他又逆来顺受到了什么地步?
「欢,不哭、不哭哦,很快就不疼了──」他好小心,又好心急地不断朝她手背吹气。
「你──不痛吗?」
「啊?」他仰首,想了一下。「那妳痛不痛?」
她摇头,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妳不痛,我就不痛。」是真的哦!欢儿受苦,他的心就像有针在刺一样,欢儿如果不痛,他就什么都不痛了。
「你──你这笨蛋!」隐忍不住,成串泪珠顺颊掉落。「我知道我不够聪明……」他喃喃低语。就是因为他不够聪明,保护不了她,才会让她被欺负,连她最心爱的玉佩都被砸碎了……欢儿本来就很讨厌他了,现在,应该更加不会理他了吧?
「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会想办法的。」落寞地低语完,他默默离开。办法?他想什么办法?
随君欢愣愣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抚上颊边几行湿泪。这回,他没再为她拭完泪再走,少了他大掌的温暖,心头竟浮起几许失落……
几时起,她已习惯了他拭泪的温柔?
第6章
入夜了,从早上不欢而散之后,她没再看见于写意。
他老是三不五时的由不同的地方冒出来,尽管她总是恶声恶气地驱离他,他也不以为意,总是绕啊绕的,没一会儿又笑脸迎人地绕回她身边来,努力逗她开心,彷佛前一刻的不愉快不曾发生过。
习惯了他死皮赖脸的笑容,这会儿见不着他的身影,总觉心里头空空的,好象少了点什么……丫头送晚膳进房时,她忍不住问了句,却听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都没出来了,连丫头送饭菜,他也不给进。
这么说来,他自早膳过后,不就一整日都没进食了?
他在搞什么?呕她的气吗?她这回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她的怨怼,其实不该由他承担的,毕竟自从嫁进于家来之后,于写意待她是千般包容,万般呵护,大大小小的事都替她担待了下来,这些她不是没感受到,她只是──受了太多委屈,心里头怨恼,却又无处可诉,才会一股脑儿发泄在他身上,因为吃定了他会包容她,清楚不管她怎么待他,他都不会生她的气……
是这样的吗?若真是如此,那这样的她,和仗势欺人的姚香织又有什么差别?她的确是让他受了她在姚香织那儿所受的不平待遇啊……思及此,她再也坐不住。顾不得夜已深沉,推了门直奔书房的方向。她欠他一声道歉,若不立刻告诉他,良心难安的她,今夜肯定是要一整晚失眠了。
「写意、写意,你在里面吗?是我,快开门。」
一片静默。
得不到任何响应,她心急地又敲了几下。「写意,如果你在,快开门好吗?」
他为何不出声?他在报复吗?她现在终于尝到那种等待原谅,却得不到响应的心焦滋味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想再敲一次门时,门板却被打开了。
「欢儿,真的是妳?我还以为──以为我听错了。」神情交织着胆怯的惊喜,深怕这只是他的幻觉。
「你不是故意不让我进来?」她原以为她会看到一个板着面孔、神情冷漠的男人。
「怎么会?」他惊讶地扬高了音调。「快进来、快进来,外头很冷哦。」
忙不迭迎进了她,保暖的衣袍旋即覆上她的肩头。
她拉了拉衣袍,上头还留有他的气息,仰首看去,他却衣着单薄……
他总是这样,眼里只看得到她,来不及顾虑自己……
「对不起──」就在她张口的同时,他早她一步说出口,拉她来到桌前,指着桌面上支离破碎的残玉。「我只拼好了一半,还是没办法把它弄回原来的样子。」
顿时,浓烈的酸楚呛上鼻骨。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日,无心进食,也不见任何人──为的就是这个?
那块玉,粉碎得相当彻底,可他却还傻气地想拼凑回原貌,拼了一整天……
如果她不来,他是不是还想拼到天亮?
「傻瓜,你这傻瓜!」眼泪一颗又一颗,宛如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她抡起粉拳,随着滚落的泪,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身上,无名地,心好痛!
「啊,小心、小心,妳的手会痛──」紧张兮兮地怕她捶疼了手,又怕她扭伤了筋骨,想阻止,又不敢,只能手足无措地干瞪眼。
「你、你笨,笨死了!」也只有这呆子,才会待她这么好,好到不可理喻、没有道理,不怕被打伤,只担心打人的她弄伤自己。她心疼地搂住他颈子,哭倒在他怀里。
「不要哭,欢儿乖乖──」僵着手,犹豫了好半晌,才心慌又笨拙地轻轻拍抚她。「我一定会想办法弄好它的,妳不要哭,我弄,我现在就弄──」
随君欢抱紧了他,不让他移动,只是拚命的哭。
不要了,不要了,别再管什么玉佩了──就在这一刻,为他心痛不已的这一刻,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她要他,她想把握住这个全心全意只为她的男人!
这些日子,他这么努力的在付出,几乎要掏空了心,把一切都给她,她怎还能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她怎还能不明白,这是一份多真挚的情感?
笨吶!随君欢,妳比他更迟钝、更盲目!
直到如今,她才恍然明白,初见时的情生意动,始终被隐藏在心灵深处,不曾淡去,她只是拿了太多的理由,一层层的掩盖它,说服自己,那只是单纯的欣赏,她对他并无奢念,她只是被迫嫁他,然后理直气壮地表达羞愤……如此才能保住傲骨,不令自己难堪。可却委屈了他──这个她早已恋上的男子。
「对不起,写意,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原谅我──」一声又一声,泪水伴着歉语,揉进他胸怀。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又没有怪她,她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
他好心疼,只知不断地安抚她。「不要哭,欢儿,妳是我的宝贝哦,谁都不可以欺负妳。」他好轻、好柔地说着,用他最深的怜惜。
随君欢吸吸鼻子,止住泪水,仰起头。「可是我那么坏──」
「欢儿不坏!」他用力辩驳,对她的话感到生气。「欢儿以前对我很好,陪我吃药、陪我说话,还会帮我缝衣服。别人对我好,都是有目的的,因为我是少爷,只有妳会凶我,因为妳没有把我当少爷,妳只是单纯的想陪我而已……」
她静静地听着,恍然明白,他也有一颗如此寂寞的心。
寻寻觅觅,要的,从来就不是绝世红颜,而是一颗知他、懂他的心,用平凡而真挚的灵魂与他相依。
这才是他坚持要她的原因。
她终于懂了。
「虽然……妳现在不太理我了,但是我知道,妳不是故意要对我坏的,妳这里受伤了,它在哭。」于写意指了指她心口。「我在等它好起来,然后,妳就会愿意做我的娘子,继续对我好。」
多么不可思议!唯一能看穿她的心的人,居然是他,她之前怎会以为他不懂什么叫情深意浓、两心相许?这正是他在等待的啊!
「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不吵架,也不要再分开了。」轻轻浅浅地,她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说出她的决定。
「可、可以吗?」她已经不怪他、愿意当他的娘子了吗?
「你要,就可以。」
惊疑不定的喜悦燃亮了双眸,旋即又想到了什么,神情黯了几分。
「可是──玉坏了,没关系吗?」他知道她很伤心、很伤心的。
「没关系,我已经有你了。」
「真的吗?」
「嗯。」她怜惜地抚着他惊怯的面容。「自娘死后,再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如果你真的要我,求你,写意,一辈子对我好,可以吗?」
「好啊!」就算她不说,他也早就决定要一辈子对她好了。
「那,我是你的了。」她带着羞怯的微笑,捧住他的脸,仰首轻轻吮住他的唇,以吻宣誓。
于写意吃惊地瞪大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她。
他不敢动,连呼吸都梗在胸口。
见他彷佛被吓到了,她难为情地退开,踱开身藏起娇羞。
「欢、欢儿──」他轻喊,她没应声。
「欢儿、欢儿,妳看我嘛,我有事问妳──」他急得跳脚。
「你问嘛,我有在听。」最好别问她,那是什么意思,她都快羞死了。
「我可不可以──」
「嗯?」
他犹豫道:「抱抱妳?」
啥?这也要问?
她期期艾艾,无言以对。
瞧她一脸为难,他退一步打起商量。「不然一下就好,真的一下下就好──」
不解风情的家伙!随君欢都快被气死了。
想抱就先抱下去再说嘛,哪来那么多话?难不成还要她说:我相当期待你来抱我?这二愣子!
还是不说话啊?
他失望地垂下头。「那算了──」
「算了?你说你根本没这诚意?」忍无可忍,她卯足了劲劈头削他,轰得于写意头昏脑胀,委屈兮兮。
欢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差了点,唉──随君欢见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主动偎向他。「少摆那副嘴脸,我比你更想哭。」
罢了,她是看破了,和这家伙,用不着讲少女矜持,反正也没人打算欣赏她难得的娇羞之美。
「是吗?」二楞子当了真,赶紧搂着她拍抚。「不要哭、不要哭哦──」
好一个未雨绸缪。随君欢笑叹,这呆子啊──她泪都还没个影儿,他就已经准备好要心疼了。
抬起纤柔素手,抚过他额上的伤,那是她今早的杰作。
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他竟连抹个药、稍作处理都没有。
她心头一阵愧悔。「还疼吗?」
他摇头,醇醉迷人的男中音撒娇起来特别好听。「欢儿亲亲,就不疼。」
随君欢微笑,圈住他的颈子,细雨般的吻由他额际、眉、眼、鼻、唇,一一撒下柔情。「这样可以吗?」
于写意摇头,有样学样凑上前去乱亲一通,好玩地一路吮咬到她温润的耳垂,随君欢怕痒地娇笑,将脸埋进他颈窝。
「欢儿、欢儿……」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念着,宛如将她当成心头最重要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呵怜。
随君欢满足地叹息。总以为自己够坚强、够独立了,却在不知不觉中,恋上他的眷宠,最初的心神悸动,在他以柔情蚕食鲸吞下,化为浓浓的情,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跟定这个男人了。
夜,相当、相当深了,他们倚偎着,间或交换几句细语呢喃,直至远方苍穹露出第一抹鱼肚白──*****「娘子。」
「嗯?」
「娘子、娘子、娘子──」
「叫魂吗?」
「不是,在喊我家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随君欢翻了个白眼。「少死人啦!于写意,你喊不腻吗?」
实在不能怪她,他打出房门就一路念经似的喊个不停,谁听了不火?「不会。」他等着喊这一声娘子好久了呢!「我要一直喊、一直喊,喊到我们头发都变白了,我还要继续喊。」
他这是在承诺她,白头偕老吗?
「你这人啊!」她笑骂。他就是有本事,让她又气又怜。
「妳还没告诉我,好不好嘛?」写意拉着她的手扯啊扯的撒娇。
「好好好,我的相公!」她无奈地笑叹。
「哇!妳喊我相公了,好棒、好棒──」他高兴得又叫又跳,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
「娘子。」他满足地再喊一声。
「嗯?」
「娘子、娘子、娘子。」
「鬼叫什么?」
「娘子、娘子、娘子──」
天哪,谁来帮她缝了这人的嘴巴?
一夜没睡,他情绪倒是亢奋得很,她实在受够了。忍耐到最后,连哼也懒了,直接任他一路自得其乐的喊进大厅。
一见小俩口牵着手进来,老太君伸手招呼。
「快过──咦?意儿,你头上怎么回事?怎么伤到的?」
「是──」于写意正欲开口,随君欢抢先一步。「是被我伤的。」
「娘子!」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妳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把他伤成这样!」这宝贝孙子,她可是疼进了骨子里,从小便拿他当宝似地宠着,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说一句,她竟然有胆伤他!
「不是这样的,奶奶,是我自己不小心──」「是我伤的。」不理会于写意心急的暗示,随君欢坚定地又重复了一次。
她知道他会说什么,但她不要总是仗恃他的疼宠而为所欲为,恣意伤人后,还要他来替她担下责任,这算什么呢?
她不想那么卑劣、不想利用他,她要用最干净的心来对他,这也是他之所以爱她的原因,不是吗?「是我的错,昨天太生气了,一时失去理智,误伤了写意。」
「就因为一块玉佩?」
「是的。」「很好!」老太君重重拍桌,沉下的脸孔冷怒威严。「就因为一块破玉佩,值得妳对自己的丈夫大动干戈?像那种东西,我们于家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当我们赔不起吗?贫贱命就是贫贱命,小里小气的,早说了妳配不上我家意儿!」
随君欢紧咬下唇,忍住受辱的感觉。
他们都是这么看待她的吧?是她高攀了,终其一生,永远落人话柄,成为指责她的最佳借口。
又来了!她的心又在哭了。
于写意心急不已,他不明白,明明不是奶奶说的那样,她为什么不讲话?
他沉不住气地嚷道:「奶奶,您怎么可以这样说?是香织先侮辱欢儿的,她只是──」
「只是怎样?香织理亏,你不也教训过了?她气还不消,难道得打死人才能作数?她心肠就这么狭小吗?」
教训?随君欢不解地望向他。
「奶奶,欢儿不知道这件事,您别──」
「不知道就能拿你来出气吗?她再没教养,也该明白,身为女人,就当敬夫如天,她这样算什么?今天把你砸得头破血流,那改天呢?岂不要弒夫了?行径乖张至斯!」
「欢儿才不会──」
「谁能保证?」老太君冷眸一扫。「妳给我回房反省,还有,今天谁都不许给她送饭!」
奶奶想罚欢儿禁食!
于写意惊叫:「奶奶,您不可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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