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响应她的惊惶,沉静眸子轻启,对上了她──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一对清眸,同样的两个人。太多悲欢往事飞掠脑海,有争执、有温馨、有欢笑、有缠绵……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一回,他会再对她说什么呢?亲亲爱爱地喊声娘子?还是再说一次妳好漂亮?
然而,她料错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很冷静、很淡漠地抽回被她紧握的手。
她一愕,难以反应。写意从没用过这么冷淡的眼神看她,怎么回事?
「楚泱……」他轻弱地喊了声。「嗯?」君楚泱配合地附耳倾听,眸光闪过一抹不知名的神色,定在她身上。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何君楚泱看她的神情如此不寻常?随君欢心头惶惑,却不敢贸然开口。
而后,君楚泱低缓地启口。
「根据我的诊断,是中毒,与上回一模一样。」目光扫过每一张迥异的表情。「写意说,第一回,可以说是意外,第二回,毫无疑问地,只能说是有人蓄意谋害了。这宅子里──有凶手吗?」
抽气声由不同的角落传出,每个人面面相觑,全闪着同样的疑惑与惊恐。
「谁,有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的理由吗?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会查出来。」
谋害、凶手、置他于死……一连串惊悚的字眼敲进心头,随君欢思绪纷乱,被突来的转变震慑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些话,该由她来说的,不是吗?
她知道写意和君楚泱是自小一起长大,情谊笃厚,信任他是必然的,她没有想与君楚泱一较高下的意思,只是、只是……她是他的妻呀,他为什么不告诉她?或者──他怀疑的人根本就是她?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
想起他冷淡的眼神,想起他昏迷前说的话──茶水,有问题!
她遽然一惊。
那茶水是她端的!
难不成,他真以为是她──「写意是相当谨慎的人,想对他下手是何其不易,更别说是连着两回了。所以这人,必是能让他完全不设防的人,也就是说──」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是吗?」随君欢抬眸接续,连她都意外,她居然还能这么冷静。
他果然在怀疑她!
他怀疑他最亲密的枕边人,怀疑这个待他情真意挚,在他失心丧智、纯稚宛如婴孩时全心接纳他的女人,怀疑这个不管他变成如何,都决意不离不弃的女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教她心寒的?
「等、等等!」比起被质疑的震惊,老太君后知后觉地发现到他犀利而条理分明的思考模式,那是于写意独特的风格!难道他……
随君欢苦涩地一笑,代众人释疑。「他是恢复了。」
不必说什么,他的每一记眼神,每一个表情,她都清楚,打从他清锐的眼神与她接触时,她便知道了。
就因为他恢复了,所以,也不再依赖她、需要她了,是吗?那纯稚澄净的情感,在他重回纷扰红尘时,也和那分纯稚心性一道遗落在过去的时空,寻不着眷爱痕迹……
所以,他眼神才会那么地淡,淡到无一丝波澜。于他而言,她只是一段过往,一段再也激不起爱恋心情的过往,他终究是那个尊贵优雅、教全京城女子芳心暗许的翩翩佳公子,而不是那个世界单纯,心思只容得下她,只再乎她好不好的傻气相公……「真的吗?大哥?」姚香织喜形于色,挤进床畔,直接顶开随君欢,取而代之。
随君欢定定地望住他,不言不语不死心,她要看他怎么做!
然而,他却不作任何表示,淡淡微笑。「我没事了。」
这代表什么?他默许了姚香织取代她吗?
她失望了,也心冷了。
「讨厌,大哥,你害人家担心死了,看你怎么补偿我!」说得跟真的一样,软语娇嗔,再配上柔弱怜人的姿态,几乎让人相信,那个曾绝情离弃的人不是她,并且为他付出深深的怜惜。
「抱歉,是我不好,害妳担心了。」拍了拍她的手,眸光是温柔的。
随君欢讽刺地在心里冷笑,分不清是在笑自己的悲哀,还是笑这些人的虚伪。
「好了、好了,全都出去吧,意儿才刚醒来,我们别打扰他安歇了。」老太君发号施令,一屋子人鱼贯而出。
「大哥,人家要留下来陪你。」媚眼如丝,软语娇哝,要真让姚香织留下来,光担心被强暴就够累了,哪还有时间休息?
「不了,香织,我好累。」于写意很婉转的谢绝了好意。
「那──好嘛!」口气相当惋惜,临走依依。
她决定她受够了!随君欢再也看不下去,毅然转身。
「嫂子,妳不留下来照顾他吗?」君楚泱开口唤道。多好笑,该留的不留,不该留的倒是依依难舍。
「需要吗?」她淡淡回眸,不再多言地随后而出,藏起泪光隐隐。
那个怀抱还有她容身之地,她还能留,还留得住吗?
她也茫然,她也戚惶了──直到她已远去,房内响起君楚泱轻浅而忧心的嗓音。
「这样好吗?」
*****这样的气氛──很微妙,难以形容。
两人并未分房,但是同房却比分房更教君欢难堪。
他的态度──疏淡有礼,讲好听一点,是相敬如宾;若要说得坦白些,随便抓个人来问,说他们是陌生人,也没有人会怀疑。
他再也不如以往那样,会缠着她说东扯西;也不再关怀备至、日日形影不离的守在她身边;更别提是牺牲形象彩衣娱亲来逗她开心了。
与其说他变了,倒不如说,这才是真正的他,内敛、沉稳,对谁都客气,也对谁都保留。
而这样的他,心里不会有她。
一切全都回到了原点,唯一不同的,只是她那个失落在他身上的心,再也要不回来。
难道再也回下去了吗?就算寻不回那样的爱恋情狂,她也要听他当面说。
「睡了吗?写意。」按捺不住,她轻唤枕边人。
「嗯。」含糊应了声,翻身继续睡。
「我有话想说,可以吗?」
「我在听。」轻浅呢喃明明就已是半入梦状态。
「你心里──还有我吗?」
另一方,一阵沉默。是睡了,还是不愿回答?
她轻咬着唇,与他冷然的背相对。「很为难吗?」曾经,他可以毫不考虑的大声说,欢儿是我最重要的人,如今,却连问他心中有没有她,都这般难以散齿,那纯净的爱,真已随着纯稚的他消逝,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良久、良久──「妳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妻子?只是妻子吗?没有真心,她要个虚名有什么用!
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对她,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有一份责任感在,所以,不论那分珍爱之心是否仍在,他都不会离弃她。这是他能做的极限──一辈子的于夫人。
她是懂了,却懂得酸楚。
不再问了。她告诉自己,再也不问了,这样的难堪,她再也不想领受。
翻过身,来不及阻止的泪跌眶而出。
她闭上眼,倔强地不让它流下。
恍恍惚惚地想起,她有多久不曾掉泪了?记得最后一次,都还是他替她拭干泪痕的,自从遇上他,她就变得好爱哭。
原来呵,只有她真正在乎的人,才能惹她心伤,她懂了,却懂得太慢,在她已失去之后……
*****起风了──推开窗,阵阵凉意袭来。
不知写意如今人在何处?穿得可够暖?
就某方面而言,他对自己是有些轻忽的,他的责任感极重,所以对家人、对周遭的一切,都能安排得完善而妥当,相对的,自身的事,也就少了点在意,要不,也就不会时时发生忙到忘了用餐的情形出现。
目光飘向床头,她深深叹了口气,拿起那件衣袍。心,无法再有共鸣,如今,在他身后静静地守着他,已是她唯一能做的。出了房门,在长廊的转角处,不经意遇到了姚香织。
她受够了这虚伪的女人,连招呼都懒得打,侧身就要避开。
但姚香织可没那么轻易放过她,身形一移,挡住了她的去路。君欢冷冷瞥了她一眼,不想与她计较,挪向另一侧,情况依然。
好!那她不走这条,行了吧?
掉转方向之际,姚香织扬声一喊:「站住!」凭什么她要她站,她就得站?最起码名义上,她都还得敬她一声大嫂。
君欢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我叫妳站住,妳听不懂啊!」姚香织索性冲上前拽住她的手臂。
欺人太甚!
「姚大小姐,妳到底想怎样!」日日恬不知耻的勾诱她的丈夫,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她去了,为何连个宁静日子都不让她过?
「我要妳离开!」不是请求、不是商量,而是直接下达命令。
「凭什么?」好歹,她随君欢目前为止都还是名正言顺的于夫人,没有人可以命令她该怎么做。
「凭大哥就快要娶我了,我可不会委屈自己作妾。」姚香织趾高气昂地宣布,等着看她知难而退。
「是妳一厢情愿的认定吧?」可笑,于写意可从没对她说过这事儿。
「错了,大哥也同意的,奶奶都拿八字去合了。」所以说,她姚香织金枝玉叶,哪有一名穷酸丫鬟为正,而她为偏的道理?
君欢脸色一白。
真的吗?他同意了?那当初又是谁信誓旦旦承诺她绝不纳妾的?
「我不信──」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对她的……
「妳不会自己去问他。」
「会的,我会去问。」深吸了口气,她挺直腰杆,不容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妳配不上他的,我劝妳自个儿识相点,免得到时难看──」
示威的言论,被她远远的拋在身后,她要去找他,听他亲口说出来,否则,她说什么都不信!
*****天很宽,风很凉,人──很闲。
「咦?今天某人怎不耍白痴了?」
一记白眼冷冷地瞪过去。「凤千袭,你不说话会死吗?」
凤千袭当作没听到,自言似地喃喃道:「啊,忘了告诉你,你端着水盆到处晃的样子很蠢,但是蠢得很可爱,我家依依快笑死了。」
于写意脸一沉。「你够了没有!」
凤千袭勾唇浅笑,显然很愉快。
「还差一项。现在没有某人自曝闺房秘辛来娱乐大众,挺闷的。」复仇的滋味真美妙,谁教当初那个某人老要拿依依来刺激他。
「欢儿肚子都那么大了还闰房秘辛,你当我禽兽啊!」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见着尊夫人,十足的闺中怨妇呢!」
这张狗嘴!「有话直说,别左讽右剌的,一副烂个性。」
「我说尊夫人哪,不是当你「不举」,就是怀疑你「不爱」了。」
于写意唇角笑意一收。「那是我的问题。」
飞扬的眉,邪魅一挑,懒懒地搭靠在于写意肩上。「那么我能不能请问你,到底是不举,还是不爱呢?」
「对你?」那一哼,是由鼻腔发出的,他一脚直接踹出。「不举也不爱。」
「火气真大。」凤千袭侧身一避,不以为意地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干么一提起老婆脾气就这么冲,她是你的耻辱吗?」
「认识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于写意冷哼。心情都够烦了,还在那里煽风点火。
「唔,坦白讲,她是不够娇、不够艳,脸蛋清秀,却不美艳;风情嘛──也不够媚,是差了点,你眼光真是──」论嘴巴贱,其实凤千袭也满有这方面的天分。
「你够了吧!」真是忍无可忍──哦喔,有人见不得爱妻被批评,翻脸喽!
就说嘛,明明就不是当负心男子的料,装什么酷啊?闷骚!
「说说都不行啊?听说姚香织近来缠你缠得特别过火,老太君不是很积极的在合八字什么的吗?那她怎么办?」上回错过了,这回他相当期待重演一次某人跑得气喘如牛,去买糖葫芦哄爱妻的画面呢!听出其中浓浓的调侃意味,于写意神情不甚自在地偏开头,嘴硬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自古皆然。」
「是吗?」凤千袭剑眉一轩,神情有着洞悉后的了然谑笑。
得了吧!死要什么面子?就怕这一回,买一屋子糖葫芦都摆不平,女人的醋劲可是很麻烦的,他爱玩火,好啊,就让他玩,烧死他!
「没错,而且算命的说香织八字好得很,是相夫旺子之命。」他赌气地冲口道。
「哦?那可真是恭喜了。」呿!楚泱难道不比那些江湖术士高明吗?他要真看重在乎,岂会不去请楚泱帮忙?
于写意抿紧唇,突然觉得这样的意气之争很无聊,别开头步下亭子,一件掉落在地上的衣袍吸去了他的目光。
他缓缓拾起,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握拢衣袍,低敛的幽瞳,覆去一抹深思。
第10章
入了夜,天地间万籁俱寂。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只是数着滴落的烛泪,一颗,又一颗,让心呈空茫状态。
若不这样,她就会想起太多她不愿意面对的事,例如──男人三妻四妾,自古皆然!
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由他说出口,他那些至情至性的许诺呢?全作不得数了吗?
拉开镜台的小木格,当中还放了颗风干的糖葫芦。依稀还记得他纯稚的表情,说着要留给他们的小宝宝……
糖葫芦已经不能吃了,他的情也已经留不住……她该怎么办?
离开他,心是支离破碎的疼;留下来,面对他坐拥三妻四妾,她又办不到……如果真得走到这样的地步──好,她走!与其和人分享不完整的爱,她宁可现在就潇洒地割舍,也不要守着无意义的于夫人名位,日日噬心地看他属于另一个女人!
房门被轻巧地推开,特别留意的放轻动作,才发现她坐在桌边。
「还没睡?」他有些意外。
「等你。」不记得等了多久,只知道这根蜡烛都快烧尽了。
「想睡就先睡,不必等我。」他在床边宽衣。
「写意,我有话跟你说,是关于──」
「有事改天再说,我累了。」他淡淡地打断,率先上床。
「可是这件事──」
「欢儿,我真的累了。」熬夜查了数家商行的帐,体力都快透支了。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他会给她一个完美的交代,但不是现在,在这种时刻,他真的没有办法分神去处理她的情绪问题。
累了?是身,还是心呢?
这是第一次,他从来不会对她说累了,他总是把她摆在最前头,没有一件事会比她更重要,为何才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她感伤地低语。
于写意敏感地一僵。
她在缅怀什么?过去的那个他?她在抱怨?她后悔了?
现在的他,让她觉得陌生吗?可这才是真正的他啊,她不能总是沉迷于过往,他也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当个傻气无忧的大男孩,不是吗?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沉稳、自律,也许还有一点点她不大喜欢的世故与深沉,可那是经商的生存法则,他避免不了这样的性格,他无法再像白纸一样的单纯,也无法再不计形象逗她、闹她、讨她欢心。
她不能体谅,不能接受吗?
她只看得见过去,却看不见现在的他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莫名地愠恼──因她那颗容不下他的心。
是啊,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她细细咀嚼,心,苦得几乎满溢出来。
「不同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正在告诉她这一点,而她懂了,失去的,是真的再也挽不回了。
「妳到底上不上床?」他躁郁地低吼,分不清是气她还是气自己,那句「不一样」惹火了他。
无法想象,他居然觉得愤怒,因她过于留恋过去,对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自己念念不忘……
不提了,因为再也没意义了。
她叹息,改口道:「我还有另一件事──」
够了!他恼怒地翻身而起。「妳不睡是不是?好,我到书房去睡!」
「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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