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原来你就是美云当年捐心脏的那个小姑娘啊?”萧逸嘴巴大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嗯?什么意思啊?”我猜测我当时的嘴巴可能跟他一个样。
“前面我去医生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老山羊'在跟你爸妈说你的情况,你妈妈说你小时候接受过一个捐赠心脏,老头就问你妈了,说是不是从器官库里取出的,你妈说是当时一个溺水的女孩子的家属同意捐赠的,而且手术非常成功,可是没想到过了十多年反而出了状况,从老头的话里我想大概是美云的心脏出现了一些问题吧,所以老头必须得去你以前做心脏手术的医院去把你的个案调出来,才能确定你这次手术的过程。太巧了,我真的没想到!哈哈哈,这叫什么?好像是缘由天定,份在人为是不是啊?哈哈哈……我以前就觉得你跟美云的脾气挺像的,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她的心脏在你身体里的缘故吧,我真的一百个一万个没想到啊!!!”我从来没试过看一个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萧逸算是第一个。
“美云啊,你一定也没想到吧,你的心脏居然是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啊,哈哈哈……”萧逸开心起来像个大男孩一样。
看着他兴奋的满屋子跑,我却反而有了一种失落感,萧逸是不是依旧记挂着美云?美云可能一直没有从他的心里消失吧,所有的这一切,包括他对我的好,对我的宽容和帮助,以及日日夜夜的陪伴都是因为我跟美云相似的关系吧,而且现在我知道在我左心室里跳动的是美云的心,难道真的一切冥冥中注定的吗?美云一定是不忍看萧逸独自一人活着,于是就找了个躯体寄放她对萧逸的爱,而我,就是这个可怜又倒霉的躯体。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不过萧逸没有看到,他还沉浸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奋当中。
“萧逸,如果我不是美云,你就不会喜欢我了是吗?”那晚看到萧逸趴在我床边熟睡的样子,我忍不住轻轻地问他,又或者是问我自己。
“其实你爱的还是美云,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吧?你以前也对我说过,看到我就像看到美云一样,因为我们有着极其相似的个性。那现在呢?现在的你,究竟爱着谁呢?”我喃喃地说。
手掌心上的舞蹈(1)
anya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似乎是老天开始眷顾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有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骨瘤很顺利地被切除出来,虽然医生提醒我们说今后有可能会复发,但是我们依然很开心,至少这一关anya是闯过来了。以后的事谁都不能预料,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我们都开始懂得要抓住眼前的美好,将来的事就留着到时候再说吧,杞人忧天其实是一点用都没有的。本着这个想法,我们几个人在anya的病房里开了一个小小的聚餐会,我妈和我爸也去了,anya一开始有点不自然,但是当我妈笑着摸她的额头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丝鲜活的笑容从她的脸上迸出来。我看着笑容明媚的anya,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所有人看起来都恢复了精神,可是Paper,Paper,你又在哪儿呢?
anya的父亲始终没来看过她,除了依旧定期在她的户头里存一笔不少的生活费外,和anya根本没什么联系。刚做完手术,anya的腿需要一些基本的锻炼才能逐渐恢复到过去那种健康状态,于是她就继续留在医院里做着复健。她跟我说很多小时候的事,说她的妈妈漂亮得让人嫉妒,说她觉得她妈嫁给她爸很可惜,因为anya一直认为她妈妈应该能嫁个比他更好更疼她的男人做丈夫。我笑着打趣说,如果真那样你就没机会出来了!anya说其实我心里说不出对我爸到底是爱是恨,虽然妈妈的死是因为他的关系,但是我也知道感情的事是说不准的,谁能料到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最后分道扬镳时还要盘算着分割财产之类的零碎琐事呢?anya说但是如果他能对我妈好一点点的话,说不定我妈就会很开心很幸福地继续生活下去了吧。anya有时候的想法是很单纯很可爱的,她觉得一个男人为什么不能同时爱两个女人呢?可以同样对她们好给她们爱和呵护啊,这有什么难的呢?对于她的这些想法我不置可否,我只是告诉她,所有的爱情都是属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当出现第三个人的时候,爱情就被撑破了,也就不可能会美满了。
anya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除了我妈妈。
我问她那链呢?
anya歪了歪脑袋,恢复神采的脸上露出一丝迷惘,“链?我也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感觉的。”
“他不惜为了你和我们这些个死党翻脸呢。呵呵。”说到这些我还是挺郁闷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了。
“他是个很体贴的男人。”anya眨眨眼睛说,“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他接近你。本来小皮是我男朋友,但是后来我发现他跟你的关系没有链和你的关系来的密切,所以我就找了机会跟链开始接触了。现在说这些我觉得挺难开口的,真的,其实我对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现在还能原谅我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那后来你怎么会和链在一起的呢?如果你不喜欢他,你不觉得这么做会伤害他吗?”
anya叹了口气说,“我从来都想着别人会对不起我会伤害我,从来就没衡量过我所做的会给其他人带来些什么后果,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爸不喜欢我的缘故吧。但是回过头想想,其实我这种性格也是从他身上遗传而来的,他也怨不得别人。他知道我处处害你之后,爆着青筋朝我大声嚷嚷,他越是这么做我似乎就越是感到不知名的快乐和满足……”anya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我摇了摇头,试图安慰她一下,可是她又开口说,“我起初是因为在无意之中知道了链的身世,然后用这个作为条件让他来伤害你的。对不起……姐……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那么做,我丝毫都没想过这件事情的后果……链一开始将信将疑,后来我就把从小皮那里听来的道听途说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于是链就相信了。小布,你知道吗?链其实是喜欢你的。”
“他喜欢的不是任何人,是他自己。”我蛮不在乎地说。
“不是的,那次他醉酒之后,跌跌撞撞来到我家,他说他快要疯掉了,他从读书的时候就开始拼命压抑自己对你的感情,为什么这么多年得不到释放。我看他醉得稀里糊涂地就甩给他一句‘那就硬上啊’,然后他就跑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神情潦倒到不像一个人。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只是用红肿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然后死命地掐我的脖子。我给了他一个耳光终于让他安静下来,然后他又再次地哭了出来,一遍遍责问自己一下下扇自己的耳光。我忽然就内疚了,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我知道那种事情如果真的发生的话,我一定会像你一样难以忍受。所以在链离开的时候我打电话给Jamfer让他去你家看看,结果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我看着anya,没有说话,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一下子平静下来,我的清白就被她短短的一句玩笑话给毁了。
“姐……”anya拉了拉我的手,眼睛里是很深的愧疚。
“我没事。”我强颜欢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询问链和anya的事,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后来呢?继续说吧。”
“后来我就病了,在英国检查出来的。医生要我立即动手术,可是我不想,于是硬是一个人回到了上海。回到上海之后却发现身边连一个照顾我的人都没有,我破天荒地哭了,那时候真的是连死的决心都有。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机乱按一通后打通的是链的电话,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他,只是断断续续地对着电话说了很多。后来没多久他就到我家来了,把我送去医院,然后每天很细心地照顾我。我很感动。”
手掌心上的舞蹈(2)
我听着听着,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原来anya狠毒的背后也是有着这么多辛酸的过去的,这个真相让我释然起来,毫无疑问,这将是我原谅她对我做的所有烂事的一个关键。事实证明她还不是那么坏的人,只是因为想保护自己所以才会去伤害别人,说到底也真的是个活在纠结中的孩子罢了,我又何必再去斤斤计较过去呢?
“链对我很好,好到我觉得一切都像是假的。我很怕他对我这么好,让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他之后再用冷冰冰的脸孔对着我说其实这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我。我害怕有一天他会这么对我说,并且甩甩袖子走得那么断然,所以我一直说服自己不要让自己过于依赖他,我在心里害怕每个人,害怕他们会不期然地伤害我,我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伤痕累累地住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想看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却不愿意融入进去。”anya的眼睛湿润起来,每次说起过去,她都会异常激动,感觉上像是个特别容易动情的女孩子,和过去留在我印象中的形象一点都不吻合。
“链是真的喜欢你的,他亲口和我说的。他甚至可以为了照顾你为了维护你而疏远我们这群几年下来的死党,你应该知道他对你的良苦用心吧。”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anya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我,似乎我在开玩笑一样,然后一脸的难以置信。
“唉……当时我也觉得挺背的。想我们七年下来的友情居然抵不过一个你。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要做的事情,并不是说在过去和他有什么关联的人将来还能牵扯他的一生。命都是自己的,生活也是自己的,有自由选择权力,既然链选择留在你身边,那就证明他是真的喜欢你,不然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可能那么果断地做这个决定的。我想……”我停了停,看了看anya的脸,“我想……你身上一定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地方吧。”
anya抬着头仔细想了一番然后摇摇头,一脸天真地看着我,眼神清纯又明亮。
“那你就自己问链吧。”我笑了笑说。
我不恨你;真的;我爱你
日子不知不觉地飞快流转,anya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链和萧逸一样依旧每天来医院看望我们这两个病人,平日里我们四个人尽释前嫌地在一起说笑,山羊胡老头说好像在外地的一个器官库里找到两个可以和我匹配的心脏,最近一直在落实手续和责任问题,他说或许过不了几天我又能活第三个人的命了。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着了地。
我妈最近一直给我做这做那的,吃得我跟只小白猪一样整天只有哼哧哼哧的份儿。在我住院的时候我可谓是真正体验到了伟大的母爱和慈实的父爱。我妈把我爸一个人丢在家里吃冷饭冷菜,然后带着新鲜的刚出锅的好吃的送来医院给我,我爸不但不计前嫌,而且看上去似乎对我日益飙升的体重很是欣慰。我琢磨着若是病真能好了,我非得下苦功减肥不可。
链和anya看上去越来越像是一对儿了,anya恢复精神后,摒弃过去夸张的另类打扮,变得愈加温婉可人,柔情似水的,整天和链黏在一块分都分不开。似乎一切都按着正常的轨迹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行程,只有留在每个人身上明显的伤疤才提醒我们这不是梦。
那天,我刚做完全身检查,链沉着脸跑到我的病房里,眼睛里落满难过。
我问他怎么了,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地什么都不肯说。我见他把一张印满黑色字体的纸朝身后塞,于是一把抢了过来。
那是Jamfer写给我的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看着这些蚂蚁般的文字就像看到他一如既往地用宝贝来叫我那样的亲切,他从来都没给我写过这么多的文字,包括Email,思念的洪闸瞬间被开启,回忆像潮水涌来一般地吞没了我。我想起了很多很多过去的湮灭了的曾经,想起了他第一次用手轻轻抚过我额头的颤抖,想他要给我幸福要和我结婚要我为他生孩子的种种话语。那些比誓言还动听的音节依旧跳动在我的耳膜中,就像从来都没有停歇过一样,把我酿在回忆里反复吞搅。
我抚平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宝贝:
现在是凌晨两点,再过八个小时,我就会永远地离开你,离开这个地方,还有小皮,他也会走,和我一起,所以我不必再担心路上的孤独了。
小布,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思念你。我的眼前会凭空出现很多个你的脸,笑的,哭的,生气的,快乐的,很多很多像行云流水般那样旋转着。有很多次我从梦中醒过来,都会习惯地伸手去拥抱你,只是……这张行军床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我都找不到你的气息,它是那样的僵硬,我睡在上面如坐针毡,这些隐隐约约的小疼痛让我无限地怀念起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个日子。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穿着白色的镶满钻石的婚纱向我走过来,我伸出手想揽你入怀,可是你却一眼都不看我朝我身后走去,就像那次分开在你家楼下堵你的时候一样,你的眼睛里都是怅然的冷漠,从我的身边逃掉。
如果我还能够重新再活一遍,我肯定不会选择像今天这样的结局,我和你都没有幸福。你不幸福是因为我不能再给你幸福,而我的不幸福,是因为我无法看到你幸福了。我的双手沾满罪恶,我甚至无法再坦然面对你生动的脸,有很多次很多次我在想你的时候就那么哭出来了,我想起过去曾经对你许下的承诺,我说过不会再让你身上的伤口多出任何一个,你看,你看,我又食言了不是吗?我总是把一切设想得那么好那么完美,然后硬带你走进这个梦里,我以为自己能给你你所需要的一切,可是最后呢?我建筑的梦想瞬间坍塌,还把你深深地埋在废墟和荒芜中。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真他妈的不是人。
手掌心上的舞蹈(3)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给我的那三本书,我都看完了,我把它们安放在我写字台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那里还有一个戒指,本来是想求婚时用的,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对一个面临死刑的罪犯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人悲哀了。我的生活由不得我再继续控制下去,法律取而代之地控制了它,八个小时之后,他们会用一颗子弹来结束我的生命,我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再见你一面。我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自己呢?每天晚上的恶梦变成了家常便饭,我一直住在这样的黑暗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能听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我眼前全都是丹尼吸毒时的样子,痛苦,麻木,无法忍受,却又迎刃而上的悲凉。
我不知道小皮现在如何了,本来他是可以减刑的,因为他交易的毒品还没有到要执行死刑的数量,可是我听说,当时小皮没有做任何辩解,从审问的一开头到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他卖了多少,我就卖了多少。我知道这个“他”是指我,小皮似乎从接受台湾老板要求的毒品交易后就心存愧疚,他一直以为是他的疏忽才会导致我和他同流合污,所以他不愿意一个人减缓刑期,他要陪我一起死。那个时候,我的眼泪用很快的速度下坠,可是我却开心地笑了,我想我是和这个讲义气的好兄弟一起上路的,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从某个意义上来讲,我应该知足了。
写这些字的时候,天已经有些破晓了,很远的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的颜色,我很庆幸,庆幸自己还能再最后看一次日出的样子,等到最后的太阳爬到高处的时候,我就要离我的小布远远的了。我不知道人死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究竟还有没有灵魂出窍的说法,我倒是希望真能这般,那我就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那样我就能幸福,也能看到别人给你幸福了。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很美很美,美得我眼泪都会流出来。小布,请你忘记我吧,我现在形如枯槁的脸已经不值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