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再说一遍?”我低着头看地板。
“姚小布!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已经有一个家庭了,为什么还要拆散我和我父亲?!!”anya的脸色愈加苍白,我看到她的嘴唇也和我一样在发抖。
“谁拆散你跟你爸爸了?你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爸爱的一直都是你妈啊!!!”
……
天昏地暗,我忽然不能呼吸了,我感到我的身体在下沉,停都停不住,我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左心室的地方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
我的命是用来弥补过错的吗?(1)
我相信我是有意识的,但是我的身体却像鬼上身那样动弹不得。我能很清楚地听到我妈喊我的小名,能很真切地感到萧逸温暖的大手在轻抚我的额头,还能感觉到很多很多注视我的目光,我想给他们一个微笑,告诉他们我没事,可是我咧了嘴却痛苦地呻吟出来。
恍惚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长着和anya一模一样面孔的小孩子抱住我的大腿叫我妈妈,我一边逃一边试图把她赶走,就这么跑出很远很远,孩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我转过身,却发现她鬼一样的眼神盯着我,一直一直重复三个字,她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这一吓我算是彻底清醒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很多人看着我,只是他们在玻璃的后面,我在玻璃的里面。雪白的墙壁上用刚劲有力的字体镀着三个字“观察室”。
门开了,萧逸扶着我爸我妈走了进来。我妈看上去一下老了十多岁,而我爸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威严,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切的目光看得我心里是一个劲地疼。
“女儿啊……你不要再吓妈妈了好不好?你是不是要把我这老命也吓掉啊?”我妈摸着我的手,眼泪扬扬洒洒落到我的手背上,还有脸上。我虚弱地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有办法说话,我只能铆足了劲儿轻轻摸摸她的手以示安慰。
“是妈不好,这一切都是妈不好。妈跟你道歉,小布,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我先摇了摇头再点点头,眼泪就这么顺着弧度滑了下来,一直流到脸颊,枕头湿了一大片。
我爸拍拍我妈的肩,然后怜爱地看着我,说,“女儿啊,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我乖巧地点点头,可是心里却一直在问,我这到底怎么了?
萧逸走过来,眼圈红红的,跟个小白兔似的,我看着看着就想笑,可是另一股眼泪却飞流直下,一点也不给我面子地沾湿了萧逸的手。
“小布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安心睡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扯了扯嘴巴周围的神经,算是给他一个笑容,每次萧逸都会说一切会好起来的,可是我却发现事情越来越糟,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承担起来,但是我犹豫现在这样子虚弱的我有什么本事和力气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呢?但是我依然很相信他,我知道他是真心对我好,虽然萧逸从来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把我当美云了,美云走的时候他没能留住她,所以现在他要留住我。这是他自己先前说过的,我记得很清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种湿湿的难过,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多希望他能忘记美云。我是姚小布,姚小布啊,不是美云,不是的……
我隔着厚厚的玻璃还看到了链和坐在轮椅上的anya,他们的眼神都同样的担忧,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人太虚弱了,我居然一点也恨不起他们来。我想我总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原来anya身上流着和我一半相同的血液啊,这真像是做梦。同根相煎的噩梦。
山羊胡老头一脸凝重地走到我跟前,他的胡子还是这么好笑,白花花的遮住半张脸。
“小妹妹,感觉怎么样?”
我点点头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我们初步诊断的结果出来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本人比较好。”他回头看看又被带到玻璃后面的我爸我妈,说,“他们都很担心你,但是你必须得坚强些,虽然病情比较严重,但并不是说没有办法治疗。”
我笑了笑,然后试着小声说话,果然有声音了,我说,“医生,你就直说吧,我能挺着。”
“刚才给你做的透析显示你以前,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吧,接受过别人的心脏移植。当然,可能你太小记不太清了。那次移植手术有一个小小的误差,其实这个误差应该在几年前就能显露出的……”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能记起那么一点,于是我老老实实地告诉老头说,“好像是的,我妈说我从小心脏就不好,很小的时候就做过一次大手术。可是做心脏手术如果真有误差的话,那我怎么可能会活那么久呢?”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先不说这些,移植到你身体里的那个心脏因为遭到了很大压力的挤压,所以血管有些变形,有可能当时手术的时候它的形状没有很明显的改变,所以仍然被植进了你的身体里,现在的问题是……”老头摸摸山羊胡,然后慢吞吞地说,“血管的正常供血功能遭到一些小的破坏,虽然这不会致命,但是会降低你的生活能力,也就是说你身体的健康状况会不尽人意。可能你也感觉到了,频繁的昏倒和心脏抽动的疼痛,其实都是因为那根小血管引起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一点过激的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命不是我自己的一样,我想现在有个那么好的医生在替我想办法,我当然要全力支持他,说不定还能成就医学界上的另一个奇迹呢。
“必须动手术,心脏移植手术。”老头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手术风险很大,因为毕竟是心脏手术,不同于其他器官。”
我说我懂,那我该做什么呢?还有,用谁的心脏移植到我身体里呢?
“只要在风险协议书上签字就可以了,心脏的问题到时候会去国家器官库里核样看看,最好能找到可以匹配的心脏,而且如果移植成功了,另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观察有无排异现象,等到能下地的时候才能算百分百成功。所以签字之前你必须得考虑清楚,必要的话也可以和你父母商量一下,毕竟这是大手术,医生是没有办法保证肯定能成功的。”山羊胡拍拍我的肩膀。
我的命是用来弥补过错的吗?(2)
“失败的话,我会死吗?”
“不要想着失败,你应该想如果成功了我又能活蹦乱跳了才对。”没等老头开口,一直坐在我身边的萧逸笑着对我说。我看着他的笑容,却尝到他心里的苦涩,我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意呢?他是那么纯透的一个男人,永远把悲哀留给自己。
“这个小兄弟说的对,虽然没有百分百成功的保证,但是请你相信我们医生,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替你把病治好的。”
我看着老头和萧逸,忽然间就笑了,我说好,我签字。
萧逸说我来签吧,如果小布真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活得痛快的。
我感激地看着萧逸,这个男人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是每次都是在关键的时候让我乱感动一把的。
老头说如果没问题的话,等会就来我办公室签吧,当然,你们还有时间考虑一下。
萧逸点点头,然后老头就走了。
我妈不顾链的阻拦又再度跑进来,一脸担心地问,“女儿啊,医生跟你说什么了?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来呢?”
“没什么,他说我再不好好调理身体,就会变成这家医院的常客了。”说完我朝萧逸眨了眨眼,然后他先笑起来。我妈见我们笑得这般真实,原来的疑虑好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我谎称要睡觉了,于是让萧逸送走他们二老,我怕在他们面前撑的时间越久越容易暴露出我心里的惊恐和害怕。
萧逸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送进了特护病房,24小时都有看护照顾,我想我长24年来都没有尝过有保姆的感觉,没想到却在这里体会了一把。我把这想法告诉萧逸,他跟我一起孩子气地笑。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我看着坐在我面前的萧逸。
“会。会一直看着你好起来。”
“帮我找Paper,好吗?如果手术失败,我可能就不能再自己去找她了……我……”
萧逸轻轻捂住了我的嘴巴,他说,“小布,我来给你唱首歌吧,你乖乖睡觉,所有的事都交给我,你现在得先好好养病。”
我看着他如精工雕琢般的有棱有角的面容,心里一阵温暖,我说好的。
然后萧逸低沉而又细腻的嗓音就开始在病房里盘旋着盘旋着,经久不息。
……
天使也一样也一样会受伤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来扛
某年某月的伤此时此刻遗忘我会在你身旁到地老天荒
天使和你一样也一样会受伤看着你的泪光痛在我胸膛
不管风雨多狂我是你温柔的避风港我的爱只因为你而发光
萧逸唱着唱着就有眼泪流下来,他掩饰着转过身去想擦干眼泪,我不知为什么控制不住似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萧逸有些吃惊,看了看我然后笑着说“放心,我不会走的。”我想他大概是以为我害怕一个人留在医院里过夜吧。
我没有松开手的意思,然后他坐下来,淡定地看着我的脸,说,“小布,你不会有事的,不用怕。”
我摇了摇头,在他的面前我不想那么坚强,我已经撑了很久没让恐惧表露出来,可是现在我撑不下去了。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我却感到面对死亡的时候,我居然会害怕得浑身发抖。”我紧紧抓着萧逸的手惶恐不安地说。
“没有人不怕死的,小布。但是死亡有时候需要的对手是抵抗,而不是听天由命。”
“我不能死的,我还要去找Paper,跟她道歉,我不能就这个样子结束的。”
“不会有事的,我们来打个赌好吧?”
“怎么赌?”
“如果你手术成功,就答应做我的女朋友,让我照顾你一辈子。”萧逸真诚地看着我。
“那如果不成功呢?”我问他。
“不成功的话,就委屈我一下做你的男朋友好了。”萧逸奸计得逞之后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说。
“臭美吧你就!”我丢给他一个卫生眼。
“拉勾,这个赌注一百年有效!”
我伸出小指勾住了萧逸的小指。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孩子气的做法,但是在这种快被窒息的感觉压制住的情况下,我宁愿相信一瞬间的美好。或许有了这些力量,我就能安然渡过这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了。
第八部分
没想到相认已是生命的残期(1)
手术的事最后还是没有瞒过我爸妈,他们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冒这个风险,任凭我说破了嘴皮子他们都是一个劲儿地摇脑袋,我无计可施地看了看萧逸,他也有一张同样无奈的脸,最后还是他聪明,拖出了山羊胡医生,在医生的一番谆谆教导之后,我爸妈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手术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能挽救他们宝贝女儿的性命,要不然的话就真的只能两眼望穿秋水地求天求地求菩萨保佑了。
我爸在协议书上签字的那天,神情格外肃穆,像是在签一份国际条约一样,并且一直和山羊胡医生了解我的情况以及手术的一些过程。我妈则是在我身边陪了一整天,两个眼睛十一个小时没离开过我的脸,我被她看地那真叫一个心酸啊。
我住院那会儿,链会常来看我,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天的事,他只是一再祝福我快点恢复健康,只字不提anya。有很多次我都想找anya问清楚事情的真相,但是话到嘴边却不愿意说出来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其实绝大部分的因素是在于山羊胡医生吩咐了每个来看望我的人,说绝对不能再让我激动了,要不然连手术费都能省了。
我很少遇到这种风趣幽默的医生,所以在他的手下治疗我倒显得没那么紧张,每次气氛一压抑,他就会说一些其他病人发生的趣事来逗乐子。我也真搞不明白他这么个心脏科教授怎么会整天那么闲的来我房间里早逛三圈晚逛三圈的,那其他的病人可真的要叫苦连天了啊!
医院的生活是非常无聊的,萧逸在我的劝说下又开始了朝九晚五的工作,每天他一下班就会来医院陪我,像个称职的保姆一样全心照顾我,晚上就睡在我对面的那张床上。因为手术前有一系列的检查,所以每天晚上我都几乎被白天的检查弄得精疲力尽,被护士送回房间的时候经常就是已经睡得死沉死沉的了,都是萧逸把我抱到床上的,我有感觉。他双臂一使力,我就身轻如燕地落到了白色的床单上,继续睡我的觉。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后,精神恢复得不错,于是就叫看护经常扶我到走廊上溜溜。看护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唇红齿白的,说一嘴正宗的安徽话,听上去很亲切,而且特喜欢笑,一笑就经常稀里哗啦的,于是我也跟着笑。她知道我过去是个写书的“坐家”之后就嚷着要拜读我的大作,于是我就让萧逸给她带了过来,她开心得跟捡到宝一样。我想十几岁的孩子比我们更容易让自己快乐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没有大起大落,时间就在我热切企盼那颗适合我的心脏快点出现的闲言叨语中一晃而逝。由于医生治疗得好,我感觉似乎有点恢复朝气了,不像刚进院时那般有气无力说话跟蚊子叫似的。在医生批准可以下地之后,我会常跑去anya的病房外悄悄看她,她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右腿一直会剧烈的疼痛,有时候我在门外经常会有两个小护士从里面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一边走一边说什么“度冷丁量又要加了,这不跟吸毒一样吗?”另一个小护士就会表示惋惜地叹口气说,听说她进院的时候是个很漂亮很光鲜的美人儿呢,真是可惜。
我听到这些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那床上躺着的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可是为什么我和她之间却隔着这么沉重的一道坎呢?回想这一年多来anya对我做出的种种,我无法相信她身上流着的是和我同个男人的血,我们的性格是如此天马遥不相及,而且我也没有办法想到有什么事能让她对我如此深恶痛绝。然而现在当我看到强忍着剧痛的她咬着牙含着眼泪饱受疼痛摧残的样子,我的心却一下子软化了。
anya的病情成为Paper失踪之后的第二个结缠绕在我胸口。我明白要我一下子不去恨她讨厌她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我永远都不会叫那个神秘男人一声爸爸,但是我每次回忆起anya为了他对我大呼小叫,甚至不惜用卑鄙手法试图打败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有一丝冷冷的痛,我会想其实她也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罢了,她做了那么多只是因为她担心我抢走她身边的人,可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的亲生父亲对我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就算她不力逼我消失,我也不会和他有什么牵扯的。
“她只是一个活在恶梦中的孩子,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却是她的全部。”
我这样对萧逸说。
萧逸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链说她一直不肯做手术,不做手术肯定会死的。”
“小布,你去劝劝她吧,我始终认为她几次伤害你,只是因为她无法接受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存在,或许她只是因为爱你,所以才会恨你。每个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东西拿去和其他人分享的,更何况是自己的父亲。”萧逸轻轻推拿我的小腿,很久没做运动导致我的小腿跟小鸡胳膊差不多细了。
“我怎么劝她?上次你也看到了。”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换个角度,用你姐姐的身份。”
“姐姐?”我嘀咕着这两个字。
“嗯,不要站在一个受害者的立场,要试着用姐姐的身份去了解她心里的所想。”萧逸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看看他好看的眉毛,说,“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觉得她并不是那么坏呢?”
“你没有发现吗?她其实是在利用伤害你的行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