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党锢之祸的情形远比前次严重,前党人,先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额、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河内太守魏朗、山阴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一百多人都死在狱中。从此以后,凡是有怨恨的,彼此陷害,稍微有点私怨的,都被划入朋党。州郡跟着上面的意旨,有的根本没有与他们有来往,也遭到株连。最后被杀、被谪徙、被废禁的多达六七百人。
刘表平时做人谨守中庸之道,小伙伴也多得遍地都是,连官府都搞不清楚,再加上这次见机快,早早逃了开去,因此一直藏得很好,偶尔还能从收留自己的小伙伴处得到家里的消息,知道家中一切安好。忿恨宦官、同情党人的左邻右舍听说他遭受迫害,只身逃亡,不仅没有一个趁机上门找麻烦的,反而暗地里对他的家人多有照拂。
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大声疾呼,为党人伸冤。汉灵帝大怒,立刻下诏掠杀曹鸾,又下诏州郡再次考查党人的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凡是在位的一并撤职,禁止做官,牵涉五属。
刘表闭门不出,断绝一切往来,躲避风头。
光和二年,灵帝因上禄长和海上书醒悟,党锢自从祖以下都得到解除,官府搜查的力度也放缓些许。刘表见情势转好,隐匿形迹,悄悄返家一趟,却惊讶地发现家中奴仆行止严整,屋舍修葺一新,长子刘琦的课业也没落下进度。
关起门窗与夫人陈氏交流一阵,得知风声最紧,人心最乱的一年,小女儿白日帮助陈氏打理家务,向兄长请教问难,夜晚为自己抄写经书,供奉至佛前祈福。那种沉着镇定,与往常无异的神态使全家人慢慢安定,一边各行其职,一边静静等候结果。
刘表愣了愣,当年的梦境再次在眼前回放,片刻,一个念头浮上脑海。
【注1】
东汉中叶以后,外戚与宦官的争权夺利愈演愈烈。桓帝时期,以李膺、陈蕃为首的官僚集团,与以郭泰为首的太学生联合起来,结成朋党,猛烈抨击宦官的黑暗统治。宦官依靠皇权,两次向党人发动大规模和残酷迫害活动,并最终使大部分党人禁锢终身,即一辈子不许为官,史称“党锢之祸”。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此事的评价是:“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践虎狼之属,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
【注2】
申伯,西周著名政治家、军事家。
周宣王时期,为遏制楚国崛起,“封建亲戚以蕃屏国”,将申伯分封于南阳,建立申国。
周厉王时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暴君统治导致民变,厉王逃往彘地避难,朝政由周公、召公、申伯等人摄行,史称“共和行政”。
周幽王时期,周幽王废申后所生之子宜臼,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引起了申侯(申伯之子)的不满。申侯与缯国、西戎联合伐周,导致西周灭亡。公元前770年,申侯立太子宜臼为周王,迁都洛邑,再次充当了扭转乾坤、开辟新时代的角色。
第23章 后汉风俗
东汉时期,女子的地位不可一概而论。
譬如在家庭伦理关系的等级标准中,一般以贵贱、嫡庶为最重,长幼、辈分次之,最后才是性别之分。若按社会阶级区分,大致可归为四类。
首先是人数众多的底层百姓人家。
这些人家靠体力劳动吃饭,女儿给家庭带来的往往是贫困,因此有“盗不过五女之门”的说法,意思是生养了五个女儿的人家连盗贼都不忍心光顾。部分家庭薄待女儿、儿媳,吃穿用度上明显重男轻女,也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不过这些人家的女子为了补贴家用,通常都要采桑养蚕,织布缝补,也要承担买菜做饭的家务,因此可以抛头露面,自由出行。卖蔬果,卖酒水的任务一般也由女子承担,不会招惹任何闲话。
其次是上一级的中小地主阶层。
这样的家庭大多较为富裕,不至于短缺衣食,女儿受到的轻视主要表现在教育、社交两样上,行动也有些受限,但总体来说,礼教对这类女子的束缚并不能算太严格。
再有是世代为官,钟鸣鼎食的家庭。
这是一个呈现出丰富多样面貌的阶层。保守一些的人家认为男女有别,女子以习女工最重要,开明一些的人家则允许有天赋的女儿读书治经,参与大事。而社会上对于此类女子也持赞赏态度。
比如博学高才的班昭,曾被汉和帝召到皇家东观的藏书阁续修《汉书》,便连后来做了卢植、郑玄之师的著名经学家马融也跪在藏书阁外,聆听她讲解《汉书》。此后和帝多次召班昭入宫,为皇后、嫔妃讲解儒家经典、天文、算数,再后来邓后临朝听政,班昭得以参与政事,竭尽智力,在朝野间的名声依然很好。
最后是一个极其特殊的阶层——皇室。
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董仲舒提出的“君为臣纲”变成儒家所有道德礼教的最高准则。性别、年龄、辈分,所有世俗间通行的规则到了这里全部不适用。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臣子对天子之女不敢称“娶”,只能说“尚”。
何为“尚”?
《诗经·小雅》曰:“尚求其雌。”意为摊开,指展开翅膀羽毛,展示华丽颜色,是鸟类求偶的典型动作。
如果换个通俗简单点的翻译方法,就是侍奉。或者理解为嫁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西汉时期贵族女子在婚姻、家庭乃至社会中占据较高地位的情况还要严重,汉宣帝时期的谏大夫王吉就说“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国则国人承翁主”、“男事女,夫诎于妇”。女子可以拥有爵位,也可以拥有封邑。
到了东汉时期,这种特权主要集中于公主、皇后,尤其是太后身上。
最明显的体现是,在二十四史中,对后宫的记载都是《后妃列传》,唯有东汉一朝的皇后可以拥有《皇后本纪》,采用帝王传记的专有格式“本纪”。东汉人本着“帝后同体”思想,不仅开历史之先河地给皇后加谥号,入本纪,东汉一朝的女主之盛,在中国两千年的封建帝制时代也是绝无仅有的。范晔在《皇后纪序》中记载“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很能说明当时的情况。
以和熹邓皇后邓绥为例。
作为东汉开国元勋邓禹的孙女,邓绥十六岁入宫,二十二岁登上皇后宝座,二十五岁丈夫汉和帝驾崩,从此东汉王朝走入了邓太后时代。她先后迎立殇帝、安帝,临朝执政近二十年,期间“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邓绥“每闻民饥,或达旦不寐,躬自减彻以救灾厄”,因此“天下复平,岁还丰穰”。
大臣们上书歌颂邓绥“兴灭国,继绝室,录功臣,复汉室……巍巍之业,可望而不可及,荡荡之勋,可诵而不可名。”
国家实际上主人的邓绥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自称“朕”的太后,比起日后的一代女皇武则天,邓绥只差没有登基这一步程序而已。
而刘表虽不清楚后世之事,对本朝历史却是知之甚详,自然知道女子参政议政,本是极寻常的一件事。即使在“同姓不婚”的习惯下走不了邓后的路,但时移世易,若能以宗室女的身份被特封为长公主,有朝一日手握中枢……也未必没有可能。
从这个女儿现在所表现的天赋看,留在家中荒废时日未免太过可惜,不如先带在身边充作男子教导。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先试一试才好。
打定主意,刘表背着手站在原地想了想,很快有了计划。
他本是多谋少断的一个人,只要自己心里拿定主意,一切都不是问题。
◇
这日下午,如以往一样,王琅到母亲房里问安,却在踏进房门的当口觉得有些不对——铺着方砖的地板上印了一个极浅淡的脚印。
家里的僮仆进房前都要脱履,不可能把脚印留在地板上,而且脚印的尺寸明显属于成年男子,浅淡的薄灰应是翻墙后不慎蹭在鞋底的石灰,痕迹平整完好,绝非麻、草结成的草鞋所能留下,倒似士人所穿的丝履、皮靴一类。
往常留在母亲屋内的婢女不知被打发到何处,外室里看不到人,内室又被屏风隔断,一眼望不见底。
王琅一边在脑海中飞快推断,一边神色如常地迈进屋内,扬着七八岁女童清亮明快的嗓音脆声道:“阿母在房内吗?二表姑新送了条越罗做的方巾呢!”
越地一带的丝织品轻柔精致,天下闻名,她那二表姑如何会送这样的物什来?以陈氏的头脑,如果被人挟持或遇上其它意外,应该能听明白自己的意思罢。
“是你听说了越罗的名声,缠着琦儿去坊市购来的吧?”
在内室的陈氏笑了一声,从屏风后走到外室,点了点女儿额头。
语气不像是有贼人胁迫的样子。
王琅心中松了一分,但还没有完全放下疑虑。她此前特意从留有鞋印处走过,悄然擦去痕迹,现在走到窗前卷起竹帘,从袖袋里拿出越罗迎光展开:“阿母快来,这越罗横看侧看的花纹不一样。”
到了窗边,不仅外界的情况一目了然,可以防止仆婢偷听,大声呼喊、越窗逃走的几率也高,万一事变,她还是有把握护住陈氏的。
吊着心神待陈氏走近,内室依然没有其它动静,王琅将手中的越罗在陈氏面前转了几个角度,如平时语调兴致勃勃道:“阿母来看,这样是缠枝莲,这样却变成忍冬纹,不知花费越女多少心思才能织成这般小小一块。”
按平时方式逗趣卖乖一阵,王琅向陈氏告辞,一转身来到开在内室的窗户下,紧靠墙面探听室内动静。她刚才细细回忆过,刘琦的脚印与房中的脚印大小不同,交谈中,陈氏也只说了些日常琐事,果然还是放心不下。
“山山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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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让王琅等多久,窗后响起陈氏温婉的声音:“夫君为何要我在山山来问安时支开婢女?”
竟然是刘表!
虽然心里也很好奇刘表会给出什么答案,但既然确定屋内不是歹人,做女儿的再在窗下探听就很不正当了。王琅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开花木,返回自己房间。
片刻后,一名灰扑扑不起眼的下仆进入房内,向刘表禀告刚才屋外发生的一切。
刘表看了看外室被擦去的脚印,听闻女儿只在窗下停了一息便返身离开,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欣赏笑容。
能够注意到外室留下的脚印说明观察敏锐,不着痕迹擦去脚印说明心思周密,用越罗试探妻子语气说明头脑机灵,别说是八岁的女童,成年男子中也没有几人能比她做得更好。
而最重要也最让他满意的两点,则是她自始至终没在话里泄露出半点口风,又在出屋后悄然绕至窗下探听,以及一听到留在屋内的人是他,立刻返身离开的举动。前者说明性格谨慎,至少不会惹祸;后者说明为人孝顺,可以放心交付。
这样一来,虽然党锢还没有完全解除,但只要安排妥善,把女儿带在身边教养不会有任何问题。
刘表放下最后一丝顾虑,与妻子商议一阵,定了个不易为人识破的借口,便将女儿带至身边,亲自教授经学、礼乐、子集。
中平元年,天下大旱。
巨鹿人张角号令太平道教众头扎黄巾,揭竿而起,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兴兵反汉。
张角自称“天公将军”,以弟张宝为“地公将军”、张梁为“人公将军”,共同起事。又率领部众烧毁官府、杀害吏士、四处劫掠,一个之月,全国七州二十八郡都发生战事,黄巾军势如破竹,州郡失守、吏士逃亡,京都震动。
左中郎将皇甫嵩趁机进谏,请求解除党禁。中常侍吕彊亦上书灵帝:“党锢久积,若与黄巾合谋,悔之无救。”(党锢之祸积怨日久,如果与黄巾合谋,恐怕后悔也无法解救了。)
汉灵帝接纳提案,于壬子日大赦党人,发还各徙徒。
此后不久,大将军何进召海内名士荀攸等二十余人,刚刚接触禁锢,结束逃亡生活的刘表也在征召之列,于是携家人同往京都雒阳赴任。
除了一直跟随在刘表身边,充作男子教养的次女王琅,没有人知道,还有短短六年,这座东汉经营百余年的繁华都城就将在董卓的一炬中化为焦土。
三国争霸的序幕,即将拉开。
第24章 东都雒阳
刘表的心思性格,王琅自认还算比较了解的——偏安江左的东晋名士很大一部分就是那种类型。
如何与这类人妥善相处?
最有效可行的办法莫过于像她昔日那位从兄,丞相王导的长子王悦学习。
王悦为人谨慎和顺,能够查看父母的脸色行事,侍奉父母神色愉悦,克尽孝道,以至于丞相王导每次看见长子王悦就高兴,看见次子王恬就生气。
在《世说新语》中,世人对王悦评价的原文是“事亲尽色养之孝”。因为子夏问孝,孔子答曰:“色难”,晋人对王悦事亲的那一句评价,可以说是对子女孝顺父母的至高赞誉。
王琅虽然不能完全学到王悦的为人处世,但她深受王家优美家风濡染十余年,本性也如浑金璞玉,用来与刘家众人和睦相处却是绰绰有余。
除此以外,由于对封神榜的修复暂告一段落,渐渐腾出空来的姜尚开始指点王琅玄门异术。按姜尚的判断,想要在现实中施展术法,至少要上溯至春秋、战国时期,才有足以支撑术法的环境,这方面的练习便主要放至梦中进行。用来推测个人吉凶祸福、气数命运的医、卜、星、相则放在平时传授。
而自从进入雒阳,姜尚又为王琅讲解起阴阳术数、堪舆风水。
他先就洛阳被东汉人称为雒阳引出邹衍的五德始终说,解释自从五德始终说风行天下,秦始皇以“周得火德,秦取代周,应为水德”,改雒阳为洛阳,换上带水的偏旁;东汉光武帝刘秀以“汉尚火德”,水克火,复改洛阳为雒阳;曹魏时以“魏为土行”,再次把雒阳改回洛阳,因此王琅所习惯的城市名是洛阳而非雒阳。
接着从五德始终说引出阴阳五行说,解释阴阳五行间的生克利害关系。
作为中国古代哲学的至高理论,几乎天地间包含的所有内容均被阴阳五行统摄,包括王琅先前在学的医卜星相,全部建立在阴阳五行的体系之上。司马迁之父司马论述诸子百家时,把阴阳家列为第一,并非没有他的道理。
但这样地位重要的理论,其艰涩玄奥的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王琅本自以为数学基础不错,学术数应该不成问题,却在听姜尚讲解春秋、战国年间流传的阴阳五行术时已经眉头紧皱,等到开讲《周易》,则彻底坠入云雾之中,垂着脑袋没脸见人。
倒是姜尚一脸淡然,半句敦促没有,隔天便将课程从五行换至堪舆,就着雒阳城的营建为王琅指点河洛地貌,山川形势。
王琅现在的父亲刘表被大将军何进征辟入京后,出任北军中候。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官职,尤其在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外戚势力与以十常侍为首的宦官势力水火不容的中平年间。
一则,北军中候掌监北军五营,秩六百石,下属的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尉却秩比二千石。也就是说,这支驻守京师的精锐部队实际由五校尉掌控,北军中候主要起监管作用。
二则,在二十年前左右,外戚大将军窦武与党人陈蕃定计翦除诸宦官,后来事机泄漏,窦武召集北军五校兵士与宦官曹节、张奂率领的虎贲、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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