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要爬出去，忽然感觉水下什么东西猛扯着我的腿，把我马上拽到了温泉里。我勉力睁开眼睛，四周除了混浊的温泉水就再看不到别的。手上无着力点，我只能使劲蹬着双脚，憋着气挣扎着，之前熟练使用的网络规则都被抛在了脑后，只剩下现实中本能的反应支配着我的身体。
漫长的沉没似乎没有终点，我都没料到会有这么深的温泉，但我嘴里含的氧气却快要用尽了。终于憋不住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可以呼吸了，而那浑浊的泉水仍在眼前微泛着黄光。
“是你么？向北？”
金属摩擦般的声响从后面传来，我吃了一惊，忙转头望去，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黯淡的身影，在泉水遮掩下看不清楚，但转身时丝毫没有感觉到水流的阻力让我有些惊讶，不觉又晃动了几下双手，最终还是决定先放下好奇，来弄清楚自己身陷此处的原因。
“你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还记得我么？”金属声瞬间变化成一个男声，而且感觉十分熟悉。
“游走地狱？”我惊呼。“是你？”
“是我。”黑影渐渐清晰，或者说泉水渐渐清澈，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孩出现在那个位置，赫然之前聊天视频时见过的游走地狱。抬起头，周围已经清如明镜，头顶两三米之上则仍然混浊不堪，明黄的水波翻滚扭曲着，整个地方显得十分怪异。我回过神，赶忙让自己身上披上了件外套，毕竟不好在他面前过于裸露。
“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惊喜地跟他打着招呼，忽然觉得有些怪异，心下一惊，忙向后跳了几步，指着他颤抖地喊着：“你……你不是……出车祸了？”
“是的。”游走地狱低下了头，神色哀伤，过了会儿才整起精神，“你也被留到这里了？”
“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六十六
“你不知道么？”游走地狱瞪大了双眼，似乎比我还要惊讶。
“知道什么？”
我真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泡温泉时被莫名其妙地拉到了这里，报道说出了车祸的游走地狱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是我疯了还是网络疯了？还是这整个世界都疯掉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拉下来了。”
“我是问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游走地狱一字一顿地问。
“想来就来了呗。”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也觉出有些不对劲。其实我是先坐龙在坐牛来的，我在心里补充道。
“没被剥夺生命吗？”游走地狱低下头嘀咕着，声音小的我几乎没有听清。
“什么？”
“原来你还是好好的……”游走地狱低着头迈着小步，无神地晃悠着，还不时有些颤抖，有时甚至像是被干扰的影像般微微闪烁。
他说的什么意思？我听得没有头绪。剥夺生命？这就是游走地狱被车撞死后却仍然活着跟我对话的原因？看着闷头自顾自说话的游走地狱，我忽然觉得焦躁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我冲上前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把他扳正，大声吼道。然而他抬起的双眼只是混浊无神，显然没有听进去我的问话。
“啊！”
游走地狱忽然发起狂来，大吼的声音吓得我一颤，松开了扶着他的手，随即感觉我和他之间被什么隔绝开来，又像一个透明的气球般迅速膨胀。我急切间又向他伸出手，甚至明显看到我和他之间泛起的神秘波纹，却又毫无办法。突然间眼前一花，我仿佛被抛出一样站到了温泉边上，而刚才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
“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忙向左边看去，却是克丽珊娜站在那里，一袭白色连衣长裙，白皙的皮肤，本是很好看的打扮，但是在这昏暗的夜间，周围都是冒着黄色浓烟的泉眼，黑色的嶙峋怪石环绕四周，怎么看都是日本鬼片里的镜头，所以我的心更是接连漏跳了好几拍。
好容易脸色由白变红，淡淡的眩晕感也消失了，我勉强笑道：“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么？”
“对不起。”克丽珊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但我总觉得有些其他的情绪。
“这里我有时也会来沐浴……”
“噢。”我恍然大悟，同时脸又马上红了起来。
“不过你倒也真会找地方。”
“哪里……对了，我刚才在下面见到游走地狱了。”我献宝似地对克丽珊娜说。
“游走地狱？不是说他被撞死了？”
“可我刚才在温泉底下看到他了，是真的。”
“那我每次沐浴不是都被他看光了？”克丽珊娜无所谓地笑着，我不禁为之气结，忽然她停顿了一下，摆摆手让我安静下来，似乎是在传递什么信息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正无聊想建议她跟我一起去看看，却见她转过头，认真地盯着我道：“你真的看到游走地狱了？”
“当然。”我马上回答，只是不知道刚才她听到了什么。
“我雇来查看游走地狱的人回复找到游走地狱的具体位置了，确实是在我这里。之前我也跟他见过几面，用像你一样的方式，我也只知道他的车祸似乎很奇怪。”
“奇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接着问道。
“据说他曾经使用过新型互联仪，然后就出现了这种状况。政府曾对这起事故进行调查，结果也不了了之，我才大概是谁想要对新互联仪进行什么试验吧？可新互联仪除了来历不太合规矩，其他并没有什么违法的地方。”
“那新互联仪有什么问题么？”我忽然担心起来，别是把我也弄成那样子吧？
“没有啦，要不我也不会用了。这好像不是我第一次说了。”克丽珊娜有些不耐烦地说，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们去看看他吧，就在下面。”我忙岔开话题。
“好吧，我们走。”克丽珊娜说完，旁边温泉的水自动向下降去，直到消失。
“怎么没有了？”我惊讶地喊着，按照我下降的速度，应该有个很深的洞才对啊。
“不在这里？”
“我之前沉下去，附近应该有很深的一个洞才对。”我肯定地说，但心里也有一丝忧郁。
“没有啊，我还怕不知不觉掉下去了呢。”
这里是克丽珊娜的空间，除了她没人能做这么大的改动才对，没理由出现个洞她还不知道的啊。
“你先回去吧，我好好查查。”克丽珊娜冷冷地说，让我忽然觉得他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并没有争辩，或许也是克丽珊娜长期堆积的威信在左右着我吧？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我没有怎么活动过。游走地狱也再没有一点消息，而那天的奇怪经历我也没有任何头绪，只是在盼着克丽珊娜给我个答案的同时，细心地完成着我的工作，修剪雕琢着我的第一个作品。
作品中的人类已经进化到了奴隶和封建并存的时期。在我的刻意诱导下，出现了奇幻世界中经典的人，矮人，精灵，兽人等等，而对于龙与地下城规则，我则没有耐心去揣摩，心里暗想什么时候再做一个那样的世界。
一切都像一个通俗的西方奇幻故事了。我骑着龙经过他们的头顶时，他们也会抬起头来惊讶地观看了，也会有种族王国之间的矛盾，自发的组织起一些大规模战争了。而我，只是在一旁巡视着，管理着，履行着这个世界神的职责。
但也有一些不满意。
这些生物太过僵硬。单个人来说思考能力太差，除了我给某个人具体的行动脚本，只有在世界演化的大势中能看到智慧的影子，而这或许只是我的智慧在起作用。
“智能太低。这样子根本成不了自己发展的世界，不过拿出去给网友看，也该拿得出手了。”
我背着手站在神庙的顶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影踪，即使我知道那只是些数据，仍不禁有些飘飘然。
看来当神也会当上瘾的。
“明天记得来我这里，有些事我想我得跟你解释一下了。”一只白鸽飞来，克丽珊娜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六十七
第二天，早晨早早起来，我吃过早饭就钻进了地下室，还让江芸一阵奇怪，因为我平时都是没话找话也要跟她扯上几句的。
而之后，我便坐在了去找克丽珊娜的公共汽车上，这是我的一个新主意，只是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不久，汽车停在了城堡门前的大树上，顺着木质旋梯走了下来，克丽珊娜站在城堡门口正等着我，黑色及肩长发，及膝白色连衣裙，轻柔的面料随风招展，只是笑容之下藏着些勉强的意味，虽不知怎么回事，也让我有些心疼。
“你来了。倒也准时。”
“哪呀，你还不是早早等着我了。”我挠挠头，“我还以为会在里面等等你呢。”
“既然是我约你，当然不能让你等咯。”克丽珊娜侧身让步，“里面请，向北先生~”
“谢谢。”我的手里抓出一顶黑色礼帽，半举在胸前作电视里英国绅士的样子，倒也都得克丽珊娜展颜一笑。
“你对数据的控制可真是日渐纯熟了。”
“比你差远了。”
交谈中，克丽珊娜跟我走进了客厅，烛光燃起，不够明亮却也温馨。
“游走地狱在进行某项试验时出了一点状况。”克丽珊娜坐下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也不清楚谁找上的他，还给他弄了个新型互联仪。”
“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个。
“他在我这里。”
“这里？”我下意识地张望着，除了张牙舞爪的影子没有任何收获。
“在塔楼里。”她补充说。
“那他现在是什么东西？”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提法有些问题，慌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
“见了他再说吧。”
克丽珊娜说完，起身走向楼梯口，我连忙跟了上去，心里除了欣喜，好奇，还有些害怕。
窄窄的楼道绕了几周，我已经出了不少汗，心里更是琢磨着这不可思议的事情。楼道尽头，来到一扇古老破败的木门前，克丽珊娜停了下来，转头看了我一眼，门轴“吱呀”怪叫着转开，甚至还有灰尘落下，里面射出昏黄的光。克丽珊娜当先走了进去，我慢慢迈了两步，才看到门内是一幅黄昏的海滩景象，略一犹豫，走了进去，门轴仿佛不情愿般再度懒懒地动了起来，用木门隔开了外面的世界。
金色的沙滩，广阔的天空，层层云山，一波波涌来细浪，三三两两的椰子树，甚至吹来的晚风，都被海天相接处的夕阳映得通红，除了黝黑的礁石，冥顽地立在那里。
“真美。”我情不自禁地感叹着，这种海边夕照的景色对于我这个在内地长大的孩子，具有无比的吸引力。忽然发现克丽珊娜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小腿泡在海水中，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却又好像随着波浪在轻轻起伏着。
“游走地狱？”我嗓子不知怎的竟有些沙哑。
“游走地狱！”克丽珊娜大声喊道，惊得游走地狱身子一颤，猛地转身望过来，似乎非常惊恐，而在我大声的叫喊中，他的身后掀起一股巨浪，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海浪平息后，却也没有了游走地狱的身影。
“怎么回事？”我向前冲了几步，回身问克丽珊娜，视线扫到的地方却开始塌陷，变化成如松林般高耸的怪石群，让我不得不绕过两座石塔，才看得到克丽珊娜。
“他在现实中失去了生命，却不知怎么的在网络中留下了杂乱的信息流，结果就成了这种样子。确切地说，这不是游走地狱，或者说，只是他部分情绪的真实反映，而且并不稳定，时好时坏，记忆也不全面。”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很有可能是新互联仪的自发记忆。你知道的，我们的肌肉，神经，甚至每个细胞都会记忆下自己本来的身体。做器官移植时外来的器官会出现排异反应，而即使不被排异了，也无法得到其他器官的正常协作，原来的正常功能也会有所缺失。但我们还是头一次发现新互联仪会出现这种状况。”
“能够留下一个活着的记忆，其实很不错的。”我感叹道，心想或许让他去见他的家人就更好了，不过毕竟不再是活人，这样牵牵扯扯的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忘记，平复心中的痛苦呢？
“他的家人知道么？”我问。
“这属于高级的机密，所以……”克丽珊娜望着我，无奈的回答道，“这种事也不好往外说的。”
“也是，可我们不能因此剥夺他们知道真相的权力啊。那他现在怎么办？”
“你指游走地狱？先放在我的空间里了。而且他并不是完全的游走地狱，我希望你明白。”克丽珊娜严肃地说。
“知道了。”
嘴上答着，虽然我知道游走地狱已经死去，这里的不过是他遗留的影子，可要我不把他当人，还是有点困难。
石林消散，周围黑寂一片，只有远处吊着一扇光亮的门。跟着克丽珊娜走出门口，木门关闭，我才想起一个重要事情：“为什么我在里面好像操纵不了周围的东西了？”
“你虽然操作十分熟练，可毕竟还带着外面世界的影子，而且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又不够深刻。而他本身就是散乱的数据集合在一起，有了些模糊的自我意识。你跟他怎么能有可比性？”
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大打击。平时在空间里逍遥横行惯了，自以为自己也在网络新技术上领先社会不少，没想到自己还差得远。不说那半个游走地狱，克丽珊娜就比我强得多，而且前些天还有那个没被我发现黑客。原来现在的我只是靠自己模糊的意识来操作数据，而没有装满知识的头脑作后盾，我也只是个新互联仪使用者罢了，顶多算是比较出色的。
“我这有个实验，你想不想来参加一下？”
“啊？”我吃了一惊，自己被当作小白鼠的滋味还真没尝过，不过肯定不会好受就是。
“我还是算了吧……”
“是个很简单的试验。”克丽珊娜用一种了然的目光看着我，“也没有什么危险性。”
“是什么？”
“测试人在网络中长时间生存的极限。”
“什么意思？”
“就是看你在网上最长能呆多长时间……真是。”克丽珊娜嗔道，“你有过在电脑前蹲上好几天的经历么？”
六十八
这个提议我似乎可以考虑。
我虽然没做出过在网吧呆上一个月的过分举动，但在电脑前蹲上一整天的事倒是有几次，那测试这个极限倒也无所谓了，何况是在舒舒服服的互连仪上呢。何况后来克丽珊娜解释过，自己只要觉得不行就可以退出。
那天之后回到了空间里，我回想着游走地狱的一切，不知道这个假人的存在究竟是好还是坏，他又没有自己的思想？克丽珊娜又会怎么来处置他呢？
晚上准备了几个平时吃不到的好菜，祭奠了一下娇贵的肚子，我吃得饱饱的，跟江芸说了一声，钻进了互联仪中，开始自己第一次的挑战极限。
“真的没危险么？”
“如果单纯的指时间的话，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营养啦，排泄物啦，互连仪都可以自动通过智能程序来处理。”
回想着昨天的对话，我漫无目的的穿梭于空间之中，克丽珊娜给我的限制就是不能回去现实，其他的随便。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可是个大大的惊喜，原来都是交钱上网，这两天是工作上网，没想到现在是上网赚钱。
可现在我真的呆在上边了，又觉得不知该干什么了。空间做好了，改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很是麻烦。虽然克丽珊娜大方得又给了我个空间，让我能兼顾工作，可我暂时没有再布置空间的心情了。
然后就是玩游戏了。登上原来玩的游戏，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激情，对整个游戏充斥着淡淡的厌恶，却不明白在讨厌什么。只好变出了一台电脑，端正地坐在那里，重温着电脑时代的经典游戏。
看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蹲在鸟语花香的地方，或者古希腊的残破神庙边，翻看着据说没有什么深刻内涵的网络小说，小说的多样性和随意选择性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