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风也在这寒夜里。
他家里没有卧病在床的老婆,也没有流鼻涕的孩子。
即便是他有十个多病的老婆和一群孩子也不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他可以在蒙重土城的客栈里一夜输掉一万两金子,如果说他没钱,那天下有钱的只怕就没有几个了。
早上用燕窝漱口的人并不多,但尉迟风绝对是其中的一个。他并不是一个摆阔的人,用燕窝漱口只是他听人说这样牙齿不会过早脱落。
可是他现在却只想吃一碗张老实热热的馄饨,三天来他一直在看着张老实,从他早上摆出摊子一直到半夜里收摊为止。
他忽然觉得做一碗味道不错的馄饨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汤的调制,馅的搭配,还要擀出不薄不厚的皮来。至少他已经学会了一门手艺,他甚至想等过几日自己也做来试试。
就算是输掉全部家当,他也可以象张老实一样出来摆个馄饨摊。
能叫尉迟风输钱的人也不多,赌的多了赌术自然也不差。尉迟风就可以把色子摇出六个六来,所以他的钱赌来赌去却越来越多,能叫他输的也只有一个人。
今天夜里好象要比往日冷了许多,张老实两个时辰才卖出了一碗馄饨,锅里的汤却熬的越发浓了。
张老实瞧了瞧两边的街道,冷清的不见一个人。他怔怔的看着那一锅浓汤,心里已在打算收摊回家,毕竟这样冷的夜里,还是回家要舒适的多。
尉迟风也在心里做着打算,他陪了张老实三天,所不同的只是张老实身边有一锅热汤,他身边只是一些瓦片,他在这小镇唯一的小楼屋檐上整整伏了三天,到现在还没吃上一顿热饭,自己是否要在张老实收摊前先下去吃一碗馄饨呢?
就在这时,从东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十多匹健马飞驰而来,马上端坐着十多条黑衣大汉,黑色的劲服与这夜色融在一起。
马蹄敲在冰冷的青砖上,敲碎了宁静的夜,也敲的张老实精神一振,伸手抓起锅边的汤勺,吆喝了一声:“馄饨,热热的馄饨哦!”
当头的大汉在张老实馄饨摊前一勒缰绳,急奔的健马前蹄高高仰起,长嘶一声,稳稳落在地上。
那大汉瞧了一眼正冒着热气的大锅,回过头来对齐刷刷停在他身后的同伴说道:“这么鸟冷的天,咱们也赶了好久的路,不如一人吃上一碗,在走也不迟。”
这么冷的天能吃上一碗热热的馄饨当然是每个人心里都想的事,就连用燕窝漱口的尉迟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更不用说这赶了几个时辰路的大汉了。
所以那大汉的声音刚落,马上的人到是先有一半跳下马来,朝张老实围过来。
那带头的大汉也从马上跳下,直直走到张老实面前,挡住了正眼瞅馄饨的同伴们,说道:“兄弟们先别急,莫忘了我们身上的东西,先叫这老汉自己尝上一碗!”
张老实笑道:“这位大爷莫非是怕老汉我这馄饨不干净么?不是老汉自己夸自己,我张老实是不出名,但我这馄饨却怕是这方圆几里没人能做的出的!”
身边一位脸上有疤的大汉也笑道:“大哥你也是太小心了,我们兄弟从来只是吃别人,就算是有人想动我们兄弟,他也的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更何况我们这次出来本就没几个人晓得,又怕些什么!”
说罢,自己已是先端起一碗,筷子一拨,半碗就进了肚子。
张老实忙道:“可是要慢点吃方好,馄饨才刚出锅,大爷莫要烫坏了自己!”
那疤面大汉道:“咱们便是刀山火海也闯过来了,叫你这碗馄饨把自己搞伤,也是一件趣事!”
说罢,又是一抬手,碗底已露了出来。把嘴抹抹,皱了皱眉,道:“这馄饨做的是好吃,好象还的来一碗!”
那带头的大汉看看也笑起来,道:“这样的小地方能做出什么样的美味来,我看老三你是饿坏了肚皮,馄饨就是馄饨,还能吃出鱼翅的味道来!哈哈”
说着自己也端起来一碗,还没来的及吃上一口,便叫疤面大汉一把拉住自己的手臂,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那疤面大汉脸上泛出青光来,在月光中显的分外可怖,一只手正在抓自己的喉咙,手上的一碗馄饨打的满地都是,嘴里哑哑的发出呲呲的响声来!
这一下只是将那带头的大汉惊了一跳,就听扑通乱响,旁边的同伴也是倒在地上,哑哑的不能做声,碎碗丢了一地。
那大汉甩掉疤面大汉的手臂,将那碗馄饨摔在地下,跳过摊子,一双手抓起张山东的衣领怒声喝道:“你这馄饨里放了什么?!”
张老实此时也是目瞪口呆,卖了十多年的馄饨,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碰到,更何况这大汉比他高出一头来,只是那抓住衣领的手已叫他透不过气,那里还能说出话来!
“美味的馄饨自然要有好的调料才行!”从张老实的头顶上传来冷冷的一句。
原本黑黑的屋檐上这时已站起一人,身影一晃,轻轻落在张老实的馄饨摊旁,冷声说道:“你抓着那老汉做什么?他做的馄饨真是方圆数十里没人能做的出,你莫要用劲太大,这里的人如果从此吃不上张老实的馄饨岂不是可惜!”
那大汉松开张老实,踏前一步,沉声说道:“这样说来,这馄饨里的调料是阁下加的?”
尉迟风大大的伸个懒腰,哼了一声,道:“只怕这张老实再做上十年的馄饨也是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来!”
那大汉沉声说道:“阁下加的是什么调料,说出来也叫兄弟见识一下,也好在以后吃馄饨的时候提醒下我的兄弟!”
尉迟风道:“我本在这屋檐上睡觉,只是你们的声音太大的,吵的我一翻身,不小心把衣袋里的断肠散掉进锅里,谁叫你们吃的那么快,我还没来的急讲一声,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
说着四下里看看倒了一地的黑衣大汉,笑道:“只怕是你的这些兄弟从此再也不能听你给他们讲些什么了!”
世人纷纷逐名利,一遇断肠方自休。断肠散本来就是没有解药的东西。一个人连肠子都断成几截,也就只能去阎罗王那里听别人给他说话了。
那大汉仰天大笑了几声,只是那笑声好似比哭声还要刺耳,对尉迟风哑声说道:“我和我的兄弟出生入死多少年,今日却叫一碗馄饨要了他们的性命。我只是想问问阁下,咱们和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
尉迟风道:“你可知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在下和你们是没有什么过节,只是你们身上带错了东西!”
那大汉神色一变,说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既然你知道我们身上带的东西,难道就不怕青煞盟莫!”
青煞盟,这三年来玛法大陆上最神秘的行会,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只是这三年来似乎每出一件大事就必定和青煞盟有关,听说他们只用了一夜便将玛法大陆上的第九大行会玉仙楼尽数诛杀,就连行会大哥翻云龙李鹞的神兵炼狱也落在青煞盟手里,而且李鹞全身只是脖子上有一处焦痕。
能杀李鹞的人并不多,只用了一招烈火剑法就能杀掉李鹞的人更不多。
李鹞的烈火剑法虽没练成多久,但他手里神兵炼狱却结印着二十五重武者天罗力,就算是一个普通人拿着,也能发挥比自身多好几倍的力量,更不用说拿在练就出烈火剑法的李鹞手里。
可是李鹞真的被人杀了,而且只用了一招。
尉迟风笑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你马上要变成什么人!青煞盟我自然惹不起,但我想你可以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守口如瓶的人有,但又有几个能真的做到守口如瓶?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能找到他的弱点,也就是找到了叫他开口说话的办法。真正能做到守口如瓶的人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死人!
死人就没有弱点,而且他也不会开口说话!
那大汉凄然一笑,道:“看样子阁下今天是要赶尽杀绝了,可是你也莫忘了我断魂刀王强的命也不是只有阁下一个人想要过,以前想要我命的人都做了我刀下之鬼,在下也不怕刀上再添上你的一缕冤魂!”
说罢,右手上早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
尉迟风左右踱了几步,斜眼看看王强手上的刀,冷笑一声,道:“刀名斩马,马过分尸。到是一柄不错的刀,只可惜找错了主人!”
王强厉声道:“主人找错了没不是你说了才算!”
尉迟风道:“我劝你还是莫要出刀,只是把这碗馄饨吃下去,也能保个全尸!”
王强再不说话,大喝一声,挥刀向尉迟风刺去。
斩马刀挥起,映着月光,带起一道青光,已刺到尉迟风胸前。
突然眼前的尉迟风却不见了!刀势未尽,王强的身子直直向前冲去,险些幢在前面的墙壁上。王强回过身来,只见尉迟风站在自己身后几步的地方,手上握着一把弯弯曲曲的银剑,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他再次挥刀准备向尉迟风冲去,却双腿一软,扑到在地上。冰冷青砖的寒气直透肚皮。低头一看,原来肚子上的衣裳早裂成两片,在风中不停摆动着!
王强勉强带头看看尉迟风,那眼神就象在看一件很恐怖的事,又带着恶怨的戾气。
他想扑过去咬断尉迟风的脖子,可是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断魂刀王强不仅能断别人的魂,别人也一样可以断他的魂。
尉迟风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地上的王强。叹了口气道:“别忘了告诉你的兄弟们,下次吃馄饨的时候,千万莫要着急!”
王强瞧着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好象越来越看不清楚,直到眼前一黑,觉的身子已是软软沉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寒夜,圆月。
不知什么时候起雾了。浓浓的雾,月更圆了,月色也更凄凉朦胧!
张老实在旁边一直看着,只是张大嘴,胃里一阵翻腾,想呕吐些什么,但嘴张的很大,东西到是什么也吐不出。
尉迟风蹲下身来,在王强身上摸出一个红色的锦盒,也没打开看,便放进自己怀里。站起身,朝着站在一边的张老实走来。
张老实看着尉迟风转身向他走过来,本是撒腿要跑的,却好似脚上栓着重重的铅石,一步也迈不开。
尉迟风走到张老实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只听“嗵”的一声。张老实已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合上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皱了皱眉,尉迟风摇头道:“你也莫要害怕,我只是想叫你做一碗热热的馄饨!”
低头嗅嗅那一锅汤,又道:“可惜了这一锅好汤,你换一锅水来。”
张老实听在耳中,又扭头看看满地的尸首。只觉的眼前这人不清楚是人是鬼,哇的一声,连滚带爬的向前跑去,才待跑过街角不远,正幢在一个人怀里!
寒夜,圆月,浓雾。
此时已近三更,莫说是人,就是鬼只怕也不愿出来,偏偏就多出一个人来。
张老实跑的本就急,这一幢那人没动,自己险些叫倒幢回来的力气摔个跟头,只是叫那人一把抓住,这才没有坐在地上。他回头看看后面,颤声说道:“前面有人,不,不,不是人,那人还在,那么多的死人,他居然还要吃馄饨……!”
这些话只怕叫天下最聪明的人听了也是一头雾水,那人忙扶稳张老实,说道:“这位老伯,慢慢说,不要着急。”
张老实扭过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位少年,星眸皓齿,张的到也英俊。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布袍,已经洗的有些发白,虽然旧了,却干干净净。这么冷的夜里,两片衣襟被他拨在两边,露出结实的胸膛。月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好似一片白玉一样。
张老实只是将那少年的两条胳臂抓的紧紧的,就象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个飘在水上的树干,说死也不会放手。说道:“前面有个人,一下便杀了十多个人,你千万不要过去,那人凶的很,只是一剑就要了一个大汉的命,我们快跑吧,慢了别叫那人追上来!”
说完只是抓着那少年的手要跑。
那少年却反手抓住张老实的手,笑道:“你不用怕,碰到我你就不用跑了,我保证你不会少一根头发。”
说罢也抓起张老实的手就走,只是方向和张老实走的相反。
张老实这时却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他发现刚才抓住的那个树干正带着他漂向深不可测的悬崖,最要命的是他现在被那树干缠住,那少年的一只手就想铁钳似的抓住他,想摔也摔不掉。
他现在最想的一件事就是希望那个一剑就能划破别人肚皮的人赶快离开他的馄饨摊,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是他这辈子也莫要再见他一次。
做贼心虚,杀了人更心虚,做贼得手了都要马上逃,更不用说杀人!
那少年走的很快,张老实几乎是小跑着被他拉着朝前走,拐过墙脚,张老实远远就看见那杀了十多条大汉的人非但没有离开他的馄饨摊,反倒正坐在他的条凳上,捧着一碗馄饨吃的津津有味。
听到传来的脚步声,尉迟风转头一看,只见张老实被一个少年扯着走到身前。
他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便垂下头又去吃他那碗没还没有吃完的馄饨。
张老实躲在少年的身后,用手指着正在吃馄饨的尉迟风,结结的说道:“就是他杀了那十多个人……”
忽然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那满地的尸首不见了,地上的碎碗和血迹连同那十多匹键马也没有了。
那少年看着怔在那里的张老实,淡淡的说道:“你看到什么也不必惊奇,你若知道他是谁,只怕你就算是看到一个手张在自己脸上的人也不会觉的奇怪!”
尉迟风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放下碗,叹了口气道:“我最近的运气好象特别差。”
那少年放开张老实的手,走到尉迟风身边,居然和他坐在一起,看看尉迟风的脸,说道:“你脸色不差,运气好象也差不到那里去。”
尉迟风道:“想不到你最近到是学会了给别人看相。”
那少年道:“我会的东西本来就不少,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尉迟风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这次你看错了,我的运气真的很差。”
那少年道:“哦?”
尉迟风道:“运气好的人碰到你也就差了,更何况我这一个月内居然碰到了你两次。”
那少年不由摸摸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好象并不是个很倒霉的人,为什么你要说遇到我就要倒霉?”
尉迟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不倒霉怎么会一晚上输给你一万两金子,更何况你就叫敖欢,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就算是我运气再好,碰到你也只有倒霉的份!”
浪子,浪子是什么?
浪子就是没有根的人,他们漂泊不定,没有什么确定的目标。你根本不会知道他们今天在那里,明天又要往那里去。
他们没有多少钱,有时候却又多的叫你吓一跳,你不想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在你眼前,等你真的要找他们的时候又不知道他们在那里。
他们不象英雄豪杰,他们会当着很多人哭的震天响,哭的叫你也忍不住陪着他们一起掉泪,笑起来马上又可以让你的悲哀一扫而光,陪着他们尽情的笑,他们喝醉了甚至会睡在路边的臭泥坑里。
他们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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