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他说谎,你是一个愚蠢的诽谤者。您怒火中烧,要把人逼死。只有把你全部巫术留在你娘胎里,我才有可能列举你的错误。”
在愤怒之中,可怜的塞维特斯忘了他自己地位的无力。他铁链锒铛,满嘴泡沫。他要求市行政会的法官们不要定他的罪,而把加尔文,那日内瓦的独裁者,判为破坏法律的罪。
“象他这样的巫师,你们不但应该揭发他的罪行,定他的罪,而且应把他从你们的城市里放逐出去,他的财产应赔偿给我,由于他的缘故,我蒙受了损失。”
那些可尊敬的委员们听到这样的话、遇到这样的场面不用说是吓得毛发悚然了;因为这一清癯、苍白、憔悴、胡须紊乱、目光炯炯,操着法国话的人对他们的基督教的领袖进行恶毒的诽谤。他们只好把他当作一个着了魔的人,一个受撒旦驱使的人。他们越听对塞维待斯越不利。审讯实际上已经结束,剩下来只是定被告的罪了。但是加尔文私下的那些敌人想把这案件拖下去,仍然尽其最大的努力,禠夺独裁者的胜利,而把他的敌手定罪。他们再次尽一切可能营救塞维特斯。象波尔塞克案一样,他们这次又去征求瑞士其它宗教改革会议的意见。在私下,他们希望这一次他们也能把加尔文教条主义的受害者从那狂热者的魔爪中救出来。
可是加尔文深知他的权威已受到动摇,很可能会倒台,对他来说,最主要的是避免受第二次挫折。他采取了相应措施,趁他的受害者还蹲在狱中受难,就派遣一个又一个的使者到苏黎世、巴塞尔、伯尼尔、沙夫豪森的宗教会议,对这些团体的意见施加影响。信使很快地到了界内各处,动员支持者们,告诫他们的同事们不要帮助如此邪恶的读罪者逃脱审判。由于塞维特斯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神学秩序的破坏者,又由于自兹温格里和布塞的时代起,这“无礼的西班牙人”就被欧洲的新教徒所憎恨,这就使得加尔文的阴谋容易得逞了。结果,瑞士的宗教会议一致宣布塞维特斯的观点是错误和邪恶的。但即使如此,四个宗教团体中没有一个直率地要求,甚至赞同处以极刑的,他们不过在原则上认可任何可能采取的严厉处分。
苏黎世方面的来信说:“这个人将受到怎样的惩罚,全由你们明断。”伯尔尼回答说,日内瓦的法官应“借用智慧和力量的精神”,这样就能更好地为自己的以及瑞士其它的教会负责,使他们从“这一灾祸”中完全解救出来。而提到是否要用暴力处理此事时,回信用较软的口气告诫说:“我们相信,你们决定采取的行动,将无悖于基督教市行政当局之所为。”加尔文与之磋商的,竟没有一个敢于公开主张通过死刑判决的。但是,由于那些教会批准对塞维特斯进行法律诉讼,加尔文认为他们也会批准那不可避免的结局。因为,正是由于他们装模作样,模棱两可,他们才给加尔文一个为所欲为的机会,而一旦他能为所欲为时,他就要坚决地、冷酷无情地打击。现在,当各处宗教会议的意见送来之后,那些要想秘密地帮助塞维特斯的人们,徒劳无功地在最后阶段仍进行努力,试图阻止定罪。佩林和其它一些共和主义者向最高当局二百人的委员会提出呼吁。但为时已太晚了,甚至加尔文的对手也认为再对抗下去是危险的。十月二十六日,作为高等刑事法庭的小市行政会以多数票判处塞维特斯活活烧死,这残酷的判决第二天在查佩尔高台上执行。
周复一周,塞维特斯与外部世界隔离,沉溺于过高的希望之中。他是一个很富于想象力的人,又被他的所谓的朋友们的小道新闻搞得晕头转向。他被错觉缠绕着,越来越趋极端,他相信他对他论点的判断是正确的。因此,他确信在几天之内,加尔文那个篡位者。将可耻地从日内瓦被放逐出去。二十七日清晨,塞维特斯醒来,极为恐怖地看到市行政会的秘书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走进地牢,郑重地展开一张羊皮纸,宣读判决。塞维特斯如被雷击。他听着,象是不解其意。判决通知他,今天他将作为一个渎神者而被活活烧死。有几分钟之久,他呆呆地站着,就好象是聋子,失去知觉了。接着,那可怜人的神经失去了控制。他开始哭泣、呻吟。最后,他用西班牙语喊道:“天啊!”在这些可怕的浪潮前面,他的傲慢失去了控制。他屈从于压倒之势的沮丧,几乎被消灭。那些跋扈专横的传教士们,也成为幻想的俘虏,他们相信,在对塞维特斯取得尘世的胜利之后,他们将同样取得一个精神上的胜利的时刻已经到来;相信由于绝望,这个囚犯会被迫公开自愿认错。
但不可思议的是,那可怜、沮丧和不幸的人一旦被要求抛弃他的论点,一旦他灵魂深处的信仰受到挑战,他又重新燃起了骄傲之焰。即使他的肉体将要被烧掉,但也丝毫不改变他的信仰。在这最后的时刻,这科学的游侠,上升到信念的烈士和英雄的高度。法里尔从洛桑赶回来,和加尔文一起分享胜利,但塞维特斯轻蔑地拒绝了法里尔的敦促,宣称一个尘世的法律决定,绝对不能作为一个人在有关神圣事务上正确与否的标准而加以接受。你可能杀害一个人但不能使他信服。虽然他肉体将被毁灭,但并非证明他思想有罪。法里尔无论是用威胁还是用许诺都无法从这用铁链锁着和已判决的受难者口中挖出一旬类似放弃信仰的话。塞维特斯仍然认为他自己不是异端而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的职责是同那些最凶恶的敌人和解,他甚至表示希望要见见加尔文。
与加尔文会见的唯一记录是由加尔文自己提供的。死人不会讲故事。加尔文记载的加尔文的行为,极妙地揭露了他的僵硬和严酷。那胜利的独裁者走下受难者寒冷阴湿和黑暗的地牢,不是向这个已被折磨得要死的人说一句兄弟般的或基督教徒仁慈的话,不是向他提供安慰。加尔文平静地、以实用主义的方式开始与塞维特斯交谈,他问后者为什么要他来。很显然,他希望塞维特斯跪下来,请求那全能的独裁者撤销判决,或者至少能够减刑。塞维特斯的回答十分简单。因此,任何人,只要他胸口还有一颗人心的话,一定会被记载所感动。塞维特斯要加尔文来的唯一目的是请求宽恕。受害者还表示与送来判决的宗教法庭提出和解。加尔文面容冷酷,他永远不可能将一个政治和宗教上的敌手当作一个基督教徒或一个人。
请读一读他冷酷的记载中的话吧:
“我唯一的回答是,我从来(那是真的)不对他有个人的恶意。”
加尔文不能也不愿理解塞维特斯那具有异常酷爱和平性格的最后姿态。加尔文说,他和塞维特斯之间不能和解。后者必须停止想他自己,直率地承认错误,承认他对上帝犯了罪——这个定了罪的人曾否认过上帝的三位一体的性质。理论家加尔文有意无意地拒绝承认这不幸的人是一个人或一个兄弟。今天这个人就象毫无价值的柴块那样被投入火中。加尔文这个僵死的教条主义者认为,塞维特斯只不过是一个拒绝他的上帝概念,从而否定了上帝的人。在这最后时刻,加尔文唯一要行使的独裁权力,是迫使塞维特斯公开声明说塞维特斯是错的而加尔文是对的。然而,由于塞维特斯认识到,这钢铁意志的狂热者想要夺去仍然还留在他无用的身体里还活着的东西,那犯人视为自己神圣的一部分的信念和信仰,因此他顽强地进行了抵抗并坚决拒绝作出那怯懦的公开声明。塞维特斯宣称,他愿意同他的敌手和解:人对人,基督教徒对基督教徒,但没有东西能诱使他牺牲(他的生命以分计算了)他终其生所奉献的信念给他的对手。改变皈依的企图失败了。加尔文没有什么必要再谈下去了。任何人,只要他在宗教事务上不愿毫不踌躇地遵照加尔文的意志办事的,就不复是加尔文的基督兄弟,而不过是撒旦的一个孬种,一个徒然地与之进行友好交谈的罪人。为什么要对一个异端表示一丝一毫的仁慈呢?加尔文不置一词,掉头离开了他的受害者,也未再友好地看他一眼。这个狂热的原告是以这样的话来结束他的记录的——这些话将对他作出永恒的宣判:“因为我用辩论和警告不能达到目的,我不希望比我的上帝更聪明。根据圣保罗制订的教规,我从异端那里退出,让他审判他自己。”
在火刑柱上用文火烤死是所有各种死刑中最痛苦的。即使在以残酷著名的中世纪,也很少执行这种极刑。在大多数案件中,那些受到这样致命判决的也不是让其被火烧死。他们先被绞死或以某种办法使其失去知觉后再烧死。这是新教徒第一次对一个异端判处这样可憎的死刑。我们很了解加尔文的为人,当人道主义者的愤慨的呼喊声升起很久以后,在很久很久以后还滞留在世界上时,他会竭力把对塞维特斯以罕见的残酷执刑处死的责任推诿掉。在塞维特斯的肉体化为灰烬几年之后,他告诉我们,他和宗教法庭其它成员曾试图促成把文火烧死减刑为较轻的用剑砍死。但他们的努力付诸东流了(“我们请求减刑,但是无用”)。在市行政会的记录簿上,我们找不到一个字是说明这徒劳的努力的。加尔文在审讯的全过程中,曾经对市行政会施加压力以通过判处塞维特斯死刑,井达到了目的。难道任何公正的人士会相信加尔文突然成为一个毫无影响的日内瓦平民而不能提出一个比较仁慈的处死方法吗?就塞维特斯而言,这是真的,加尔文想过减刑——但只有在塞维特斯愿以精神上的牺牲、在最后时刻的改变皈依来换取减刑才有可能。不是出于人类的仁慈而是出于赤裸裸的政治计算,加尔文在他一生中才第一次对敌手表示温和。如果塞维特斯就在走向火刑柱之前,承认他自己是错的而加尔文是对的,这对日内瓦的教条将是何等的胜利。这一胜利要迫使那西班牙的渎神者承认,他将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教条而死,同时他必须在全体居民之前承认加尔文是世界上唯一真实的信条。
然而,塞维特斯知道,任何让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以顽固对顽固,以狂热对狂热。他宁愿为了自己的信念在无可言喻的折磨中死去,也不愿为一个较仁慈的死而支持约翰·加尔文大师的教条:他宁愿受半小时的极大痛苦赢得烈士的桂冠而在加尔文的身上永远贴上彻底野蛮主义耻辱的标签。塞维特斯率直地拒绝照办,集结起力量去忍受他可怕的命运。
余下来的是一个恐怖的故事。十月二十六日上午十一时,从狱中提出犯人。他衣衫褴褛,眨着眼睛,最后一次注视那白昼的光。他胡须紊乱,面容肮脏而消瘦;他锁镣锒铛,步履蹒跚。在晴朗的秋日里,他脸色灰白,象死人一般。在市行政会大厅的台阶前,执法官用力推着他前进(因为几个星期的不活动几乎使他不能步行),把他摔得跪倒在地。现在,他低着头听取一个市行政官对聚集着的群众大声朗读判决。判词以这样的话作结:“我们判处你,米圭尔·塞维特斯绑赴查佩尔活活烧死,你书的手稿和印就的卷帙也一起烧掉,直烧得你的身体化为灰烬。这样,你就到了末日,以此作为对所有可能重蹈你覆辙犯罪人们的警告。”
这定了罪的人在听取判词时,牙齿因寒冷而打战。在濒死之际,他匍匐膝行,至聚集在台阶上的市行政当局的成员们的面前,恳请他们赐恩:先杀头,然后再用火烧掉身体。“否则,那最大的痛苦会驱使我抛弃我终身的信念。”他接下去说,如果说他是有罪的,那不是故意的,因为他经常被一种促成神圣荣誉的思想推动着。
就在这时,法里尔上前,走到法官和跪着的人中间,用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的声音,问塞维特斯是否准备抛弃他直接反对三位一体的教诲,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一个较宽大的处决方式。然而,塞维特斯虽然在各方面不过是一个平庸的人,却轻蔑地拒绝了这一建议。这就显示了他道德上的伟大,他愿意实践他的誓言,决心为了自己的信念忍受那最坏的情况。
现在队伍向行刑的方向移动。由大总督和他的代表带领,各按阶级佩戴勋章,弓箭手簇拥护卫,看热闹的群众跟在后面。城里,在途中所经过的路上挤满了恐惧的和沉默的观众。法里尔紧靠着死囚,步子保持一致,继续不断地要求塞维特斯承认错误并抛弃那假教条。而塞维特斯怀着真正的虔诚回答说,虽然他被不公正地处死,他还是祈求上帝恩赐仁慈于他的控告人。法里尔愤怒地、武断地回答说:“什么?在犯了最可憎的罪行之后,你还想为之辩护吗?如果你继续负隅顽抗的话,我将让上帝审判你。我将不再和你并排一起走,虽然我决定在你咽气以前不离开你。”塞维特斯不再回答。他被刽子手和蝶喋不休的神学家们搞得恶心了,不愿再理会他们。这所谓的异端和无神论者继续喃喃自语,好象在安慰自己:“啊,上帝,拯救我的灵魂吧;啊,耶稣,上帝的儿子,怜悯我吧。”接着他提高声音,恳求在场的人同他一起为他祷告。一到了行刑的地方,看到了火刑柱,他再一次下跪,聚精会神地作虔诚的默念。但是狂热的法里尔唯恐这个有声望的异端分子的举止有可能给群众留下印象,便从死囚的头上向他们喊叫:“大家看哪,当撒旦把一个人抓在它的魔爪里的时候,它具有何等的力量啊!这个家伙是最有学问的,而且相信他自己做得对的。但是,现在他落在撒旦的手里了。你们所有的人都可能发生同样的事情。”
其时令人恶心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木柴堆在火刑柱的四周;铁链锒铛钉在柱上;刽子手缚住死囚的双手,接着法里尔最后一次催逼塞维特斯。后者只是叹。息:“啊,上帝,我的上帝。”法里尔凶恶地吼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那好争论的牧师依然希望塞维特斯看到行将牺牲的火刑柱现场会使其相信加尔文派的信仰是唯一正确的。但塞维特斯口答说:“除了呼唤上帝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失望的法里尔放开他的受害者。现在只留下另一个刽子手,那法定的一个,去完成他那可憎恨的工作。铁链挂在火刑柱上,并在柱子上和这不幸的可怜虫消瘦的身体上绕了四、五周。刽子手的助手在铁链和身体之间塞进书和手稿,那些是塞维特斯盖章后送给加尔文,去征求他兄弟般的意见的。最后,在受难者的额上戴上用硫黄浸透的树叶冠以表嘲弄。准备工作就绪。刽子手点燃柴把,开始杀人。
在火焰在塞维特斯周围升起时,他发出了如此可怕的喊声,许多旁观者转过身去免得目睹那悲惨的景象。火焰立即盖住扭曲的身体。但痛苦的哀号声越来越响,直到最后变成一阵祈求的尖叫:“耶稣,永恒的上帝的儿子,怜悯我吧!”同死亡的斗争持续了半小时之久。之后火灭烟散,在灼热的余烬之上,贴近烧黑的火刑柱的地方,留下一堆乌黑的、令人厌恶的、烧焦了的东西,一堆使人恶心的、已全无人形的胶状物。那曾经是一个有思想的尘世的动物,热情地向往永恒,那曾经是神圣灵魂飘动的碎片,现在缩成了一堆。如此令人作呕、如此可憎的一堆残渣!那景象甚至可能使加尔文意识到他僭取权力、成为法官、并杀死他的一个兄弟的行为,是何等的不人道。
但是,在这可怖的时刻,加尔文又在什么地方呢?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