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敢!他从来都是经不起人刺激的。
无视于她的张牙舞爪,他搂住她的腰,并没有制止她拳打脚踢的施暴,老实说,还真是满疼的,她揍人一向不打折扣——尤其揍他更是。不过他的目的是抱着她,不让她逃走,达到了这一点,也就够了。想吻到她,先决条件是不能让她逃走,她可难抓得很。
『小慧,现在是黄昏了,妳看,镜子里照出了窗外的天色,看到没有?』他搂着她转身,让她看那面铜镜。
打他打得有点喘,只好稍稍中场休息,反正他虽然说要吻她,也还没发生,所以就先暂停一下储备体力,随着他的话看向铜镜。由于铜镜面向窗户的方向,正是西边,所以黄铜铜的镜面,显得亮晶晶的,像黄金似的。
『那又怎样?』比起这种无聊的事,她认为蓄积体力,等会给他一顿好看的比较令人期待。
『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传说吗?』
『不记得。』拜托,别又来了。这个讲故事讲得超烂的人依然坚持要献丑吗?
张品曜的唇角微微抽搐,这女人的紫微命盘是巨门与火星同宫,所以从来一开口就非死即伤、哀鸿遍野,他早该习惯了。所以,算了,不理她,继续说道:
『那个传说是这样的——在黄昏时分,如果有一男一女在镜子前亲吻,将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
『然后?』
『没有然后。完了。』
果然好无聊,他贫乏的说故事天分,万年不变。
她悄悄抬起右脚,目标是他的左胫骨。既然大老远的回台湾,而且还跑来中部,为了以示欢迎,她当然要给他一记刻骨铭心的告别礼,让他永志难忘。
就在他的唇向她的小嘴靠近时,她的脚也踢了过去。
他吻他的。
她踹她的。
他们都如愿以偿。
当两人都各自忙时,没有人发现,就在那一刻,被夕阳照映得晶亮的黄铜镜竟像湖面生波,缓缓而诡异的从中心点一圈又一圈的晃荡出波纹,一抹红光在镜中央一闪而逝……
第二章
……你满意你现在的生活吗?
『不满意。』
……为什么不满意?
『太平凡、太无趣。』
……意思是:活得毫无目标?
『不,我有目标。我的目标是在三下岁之前买房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在自己的土地上终老。』
……不容易达成吗?
『也不算不容易,我的收入尚可,一切都在计划内。』
……有目标,而且不算困难,那为何你还不满意现在的生活?
『……生活不就是如此?一成不变的过着,每一个明天都活得像今天。随便找个人来问,都会认为这种生活难以用满意来概括。』
……也就是说,你厌倦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
『算是吧。』
……那么,你想改变吗?
『不想。』想也没想的。
……为什么?你不是不满意吗?(居然听起来是很讶异的样子)
『不满意并不表示愿意改变。』她非常的实际。
……何必过得如此苟且?
『不能这么说。不想改变,是因为改变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生活不就是那样?乏味,或者孤单,听起不很沉闷,但它代表没有事,没有事就是平安。』
……所以如果我给你机会改变,帮你完成梦想,使你的人生从此过得精彩无比,你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不为所动?
『你给我?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打算知道。别人给的任何东西,我从来不要,更何况是你这个陌生人。我没打算改行当乞丐,你就省省吧。』被触犯到禁忌,她语气冷了起来,突然想起自己干嘛跟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哈啦?他谁啊?……不过他是谁完全不重要,她该羞愧的是自己居然防心全无的跟着那声音一搭一唱那么久!
还没到三十岁,居然已经开始三姑六婆起来了吗?太可怕了!她不想再理会那道声音,想要走人,却赫然发现自己并不存在!
她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别人,不,应该说她没有在『看』,一切都只是虚虚幻幻的『感觉』,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再一会儿就好。
『你是谁?』戒备的脱口问出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知道。
……我吗?呵呵呵,我是谁,你无须——(莫测高深的)
所以很快的打断它:『算了,不要告诉我你是谁,放我离开就可以了。』
……话题还没有完之前,你就待着吧。(声音里刮着十级北风的力道)
她只能无言。而她的无言,似乎被解读为一种示弱,或者是足够的敬畏。所以『那声音』愉悦的恢复回莫测高深的口吻,仿佛方才的脱稿对话不存在,径自以没有任何情绪的空渺让李想体会何谓虚的压力。
……好,再说回改变吧。
她决定让那个声音把话说完,不再搭理。
……你说你不想要改变,那是因为你并不知道我能够给你什么惊喜,所以先别急着否定。
不管给的是什么,她不会要,也拒绝被强加于身。
不必开口,对方似乎对她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所以它又道——
……嘴硬的人我见多了,可年轻人,你要了解,你的心顺,并不交由嘴巴决定。总之,从即刻起,你的生活将开始改变,从此不再乏味……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请不要随便干涉别人的人生!喂!听到没有?』李想认为自己在高声大叫,虽然并没有办法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她相信『那人』可以明白她心中的忿怒与排拒。
可,即使明白,人家也不打算搭理,只以仙乐飘飘、鬼气森森的空寂声音,丢下临秋波的最后一句——
……好好享受我送给你的精彩人生吧。
『喂!』她大叫,但再也没有回音,而她感觉到,『它』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地方了。
这个地方是哪里?
当这个念头闪入脑海中时,她瞬间推动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弯弯弯『哈嗯……』这是第几十次?或是几百次控制不住自己打哈欠?
明明昨夜睡得那么久、那么沉,沉到今天早上还睡过头,错过了早餐校务会议,也打破了自己从小到大从来不迟到的好习惯。
天啊……从来最痛恨别人不守时的人,居然也会有迟到的一天!太难以接受了,她唾弃自己。
一边唾弃、一边打哈欠,不管用什么方法企图振作精神,也都无法制止拼命往上冒的哈欠,全都是徒劳无功,即使极力掩饰,也没办法不让眼泪时,充满善意的询问她是否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口气非常的温柔,温柔到可以去生命线当义工。连学校里最大剌剌的白目老师,也在今天表现良好,完全没找她麻烦,反而关怀备至,无时不刻都出现在她视线内,说是要安慰她。
甚至是向来调皮捣蛋的学生,也在今天规矩了一点,每一双眼睛都在小心翼翼的探询着她的脸色,每一道交换心得的眼波都带着最青春的臆测——
李老师是不是失恋了啊?一定是!你看她一直在流眼泪。
啊,真可怜。
李老师长得满好看的,也会被甩哦?
哎,没办法,她太酷了,男生都爱温柔型的女人,她这样不行啦。
也是哦,李老师看起来就是不好相处的样子说……
对于台下那些宪窑章尘早的交流声,不是李想有读心术,而是在办公室被问得多了,以至于看到学生热烈的眉来眼去,就显得很好解读。
一个未婚的女老师,能被猜测的,也就只有感情问题了。要是知道她这狼狈模样并非来自感情问题的话,只会让人大失所望,她也就从善如流的不多作解释了,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
一个泪光闪闪、为爱伤风、为情感冒的美女老师,多么惹人怜爱啊。
而,一个纯粹很困而猛流泪,或者是不幸感染角膜炎的女老师是令人扫兴的,因为这太平凡了、太不梦幻了,大家都拒绝接受。
李想已经解释了好几遍她迟到是因为睡过头,整天一直流泪则来自睡眠不足(虽然这说词如此矛盾,却是真的)同事们依然还在温柔的问她:『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要跟我说啊,别闷在心底,对身体不好。』事情很明白,反正真话就是被当成耳边风,她也就不说了。
随便他们吧。
李想从来不是个严厉的老师,但也并不是那种让学生乐于亲近的人,她在学生私底下流传的教师评价名单上,归类在:没有亲和力、不可哈啦一栏,也就是被认定在绝对无法与学生打成一片的那种老师。
她的长相虽好,但美得很有距离,称不上讨喜;讲课虽认真,却因为声音偏向清冷,很适合去当信用卡服务中心的总机小姐,绝对可以让人分不清是在与计算机合成音对话或是真人对话,她的声音里没有承载感情。与人谈话或上课时,总是平平静静的陈述,从不高声讲话更不讲废弃。有些老师将一半的上课时间用来与学生哈啦,美其名曰是联系师生感情,于是把自家鸡毛蒜皮的事都倒出来讲,就这样打混完半个学期,只等到其中考到了,随便画个重点叫学生背起来就行了——这种老师最受学生欢迎,对于她所任教的这所三流私立高中而言,学生的学习意愿并不高,最怕遇到太过认真教学的老师。
而李想从不在上课时间废话的冷然,让学生都不敢主动接近她。每年的四月一日愚人节,她是所有学生唯一不敢亚心整的老师,她不是最机车的老师,不过却是学生觉得最不可亵玩的那一个。
很有自知之明的她,从来不让学校安排她带班,她没有那么多的爱心,而学生也无法对着她冷淡的脸谈心事,所以即使她很爱钱,那万把块钱的带班费,她完全不想赚,只想单单纯纯地当她的国文老师……嗯,不对,由于私校的经费有限,她不止当国文老师,有时还得兼当历史、地理、公民课等的代课老师,上学期她就是因为拼命帮休产假的同事代课,而差点吐血过劳死。这个学期虽然不再那么卖命,但仍然有很扯的事,因为这学期她连家政课也能帮学生上了!
唉,只能说,这就是人生啊。乏味,却也只能随波逐流的天天这么过着,不可能有任何改变……咦!想到『改变』,她现在想起来了,昨天就是做了个好奇怪又好冗长的梦,才害得自己今天爬不起来,整天都在拼命打哈欠。
天晓得这是什么怪事,真见鬼了。
『老师?』由于李想讲课到一半,突然止住声音,而且好像陷入了发呆之中,于是班代只好勇敢的轻声开口,将老师云游天外的思绪给唤回来。
李想猛然回神,看到台下每一双好奇的眼都瞪着她看,她小心忍下一抹哈欠后,对学生道:『抱歉,老师今天精神不太好。这样吧,你们利用现在的时间分组讨论,根据上次分组好的名单各自集合,讨论出每一组要做的小论文,在下课之前选好你们题目与方向。』
李想的话还没交待完,下面已经哀号一片——
『老师,不要今天决定啦!这样时间太赶了,我们有些人还没分组好耶,更别说找题目了,我们不知道要怎么找啦!』
李想不为所动,接着道:
『在学期开始,我已经将这学期的进度表分给你们,也特地用了两堂课讲解小论文的创作方法,并再三提醒你们要开始准备小论文的作业,相信大家都还记得。总之,期中考过后的第一堂作文课,你们要缴报告,并上台做口头报告。这份小论文将是你们这学期的作文成绩的主要依据,请各位好自为之。现在,请大家开始讨论,有不明白的地方面军,可以来问我。』
『老师,那今天不讲课了,会不会赶不上期中考的进度啊?』有同学问。
『没关系,进度不重要,只要帮我们画考试重点就好了!』有同学趁机斗胆要求。然后是一群欣然同意的起哄声——
『老师,画重点、画重点、画重点!』
李想淡然道:
『各位放心,不会有赶不上进度的问题。老师不介意找时间帮你们补课,绝对会赶在考试之前完成进度。』
『啊……老师,不要啦……你可以不用那么认真的,我们不介意,真的!』哀号声又起,倒成一片。
『好了,安静。』李想给了他们几分钟去鬼哭神号后,开始控制场面,对班代道:『你维持好秩序,协助同学分组。搬桌子时记得尽量小声,不要吵到别班同学上课。』
『是的,老师。』班代赶紧去忙了。
李想看到情况得到控制之后,才坐回黑板一角的办公桌,揉按着自己疲倦的额头,脑袋糊成一团,想将所有一切想清楚,却完全做不到,满心只想着:好累、好困,如果可以马上找个地方睡死过去就好了……
极底疲累的背后,还有着对未来的隐隐不安,似乎,有什么事,将要改变……
是什么声音?
李想将头埋进毯子里,紧皱着眉,企图抗拒所以干扰她睡眠的声音。
是谁那么没有公德心,把音乐放得那么大声?她都已经把门窗关紧了,居然还不能将声音给挡在门外吗?
音乐仍然扰人的响着,而且有愈来愈大声的倾向,因为她把自己埋在枕头里都无济于事。太过份了……
虽然生气,但又忍不住分出一点注意力聆听这串熟悉的乐调,是流行乐,是前两年非常流行的一首歌,传唱大街小巷,走在路上时,几乎每一个商家都把这首歌当国歌来每天播放。
是周杰伦的『晴天』,不过怎么乐调一直重复在副歌的部分?是谁家的音响秀逗了?
咦,不对!应该不是音响,这好像是手机的音乐吧?
点点头,迷迷糊糊的脑袋虽然迟顿但已经能思索,是手机没错,只有手机铃声才会不断重复同样一段乐曲……可是她的手机坏了啊……就算没坏吧?也不是这种和弦铃声,那,那这是哪来的?莫非是鬼在叫?
就算是见鬼好了,可不可以小声一点,她现在超累超困,就算地下十八层的魑魅魍魉都围在她面前,她也没力气害怕啊。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上完今天的课,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好像是自己骑机车,又好像是哪个同事担心她的状况,于是好心开车送她一程。总之,直到现在她才又有意识,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在她的住民。即使不知道如何回来的,倒是很肯定自己昏睡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地盘。
那还在叫的手机铃声,很近的样子,而且近在身旁……怎么会?
虽然脑袋还不清楚,但身体早已本能的寻找着铃声的方向,就在床上,夹缠在凉被里的样子。她两只手在大床上滑动摸索,不一会,终于准确摸到了声音的来处,凉凉小小的一具金属物体——果然是一支手机!
当她手摸到手机时,心中的讶异也就淡了。因为她想到前天张品曜来到她的小窝,两人……嗯,咳咳,不是很情愿的相见,自然也就不会有太愉快的道别,总之、总之就是后来她把他赶走了,没给他收拾细软的机会,所以有一两样东西落了下来,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手机的音乐仍然非常有耐心的响着,而她终于清醒。
好想扁人,更想摔手机。但不行,这是别人的东西,她的人生原则就是从来不收别人的馈赠,也不会破坏不发球自己的东西。就算心底已经将这支精巧的手机支解,也不表示她会真的这样做。
『喂!打来做什么?响了那么久没人接,有点礼貌的人都知道该停止这种恶意骚扰!』恶声恶气的困音。既然知道打来的人一定是谁后,她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但她不知道这低沉了好几度的声音,带了些平常不具备的磁性,显得慵懒惑人,让对方为之屏息了好一会才能发出声音。
『小慧,晚安。』
果然是张品曜那家伙。
『晚安你个头!我叫李想,不叫小慧。』很不想起床,但既然已经被吵醒了,她就不想赖在床上。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总之她肚子现在咕咕叫得厉害,得帮自己觅点食物填胃。
『你人在家里吧?小慧。』也不理她,还是坚持叫小慧。她半眯着眼,摇摇晃晃地将灯打开,瞬间大亮的空间令她好一阵不适地猛眨眼。接着朝冰箱飘去,顺便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