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自以为很成熟,每天叫嚣着郁闷孤独寻找刺激。爱过,也疼过,可以了,该收心了,还要什么呢?
我妈说:“韦君这孩子不错,你早点定下来也好,有个人照顾你我们也放心。”
嫁人?呵呵,以前一直在风头浪尖上奔走,真没想到自己也有偃旗息鼓的一天,嫁吧,嫁谁没关系。隐约记得看过一篇小说里写一个女子,“张三嫁得,李四也嫁得,年老嫁得,年少也嫁得。”不过她是为钱,我是为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这只青蛙呆在井底太久了,连抬头的欲望都没有了。也许是为了卫生间吧。韦君比我混得好,他的公寓里有独立的厨卫和阳台,而我已经快被我们那个隔三岔五堵塞的卫生间逼疯了,房东是个吝啬刻薄的犹太人,他的口头禅是“你们的房租还不够付物业公司的管理费呢。”我现在迫切希望嫁给一个能提供一个干净舒适的卫生间的男人,管他是谁呢。
隔壁的Wilson家的小女儿不过三岁多一点,经常趁她妈妈不注意时到处乱跑,有一次她把我的几本书弄得乱七八糟,“Monica!Tellme
whatisit。〃
我扫了图片一眼,“Itis……itisamonkey。〃
〃Youfoolme;Monica。〃
〃ItaChinesemonkey。〃我笑笑。
是的,一只中国猴子,叫孙悟空。它是我小时候唯一的偶像。
也许就是对它印象太深了,才会爱上一个男人,叫他猴子吧?
韦君也跑来看,憨厚地笑着,试图给小丫头讲解神秘的东方猴子的故事。
“你跟她说这些干吗?”我有点烦。“Culturedifference。她听得懂才怪。”
韦君斜瞥我一眼闭了嘴。我叹口气,韦君是个好孩子,可是还是少了点什么。不怪他,是我的问题。“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我喃喃道。
“你说什么?”韦君惴惴不安地问。
“没什么。”我拍拍他肩膀,这孩子虽然傻点儿,但好歹也是我的人了,名分既定,还是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他好一点。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好过一些,我经常闭着眼睛抚摩他的脸。想象如果他是杨琼,或者如果他是方语冰,或者二者都是……为什么不能呢?他们是那么相象。想着想着,眼泪就滑下来。
韦君很容易感动,他会吻掉我的泪,“你爱我吗?”
“爱,你呢?”
“一样了。”
有时我看着他会觉得伤感,前尘如梦。我知道他和从前的女友还有联系,我甚至听过他在长途电话里海誓山盟,但是我们从来不揭破对方。我们几乎生活在一起,彼此隐瞒欺骗的同时彼此尊重,也许这样最好。生活中总有太多的假象和欺骗,要想活下去,不但要学会撒谎,还要学会相信谎言。如果做不到,那么留给自己回味的,只能是深深的无奈和凄凉。
所以当他问我时,我永远说,“爱。”我问他时,他也一样回答。
他很聪明,不会多追究下去,自己很快就睡熟。我就着明亮的月光,请求上帝或者是佛祖的原谅,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看《香草的天空》时我看到卡梅隆问汤姆克鲁斯:“一晚上四次不是爱是什么?”
是啊,我告诉自己,这就够了,爱情是人类麻痹自己的鸦片。而我已是不再相信南瓜会变成马车的灰姑娘。
我们之间没有爱,只有一夜四次。这或许不足以成就一段爱情,但足以成就一段婚姻。
(三十六)(3)
男人就像月亮,既然知道背面难看得很,就不要去自己吓自己了,只看表面,还是说得过去的。
(三十七)(1)
感恩节是周六,老韦去超市抢购了,我照例看台,九点过后人一点不见少,martin也一改平时的温文,隔了人群大声叫我:“Monica!”
“什么?”我冲过去。
“去把这份订餐送了。”挤挤眼,“替我问候她。”
我笑了,原来是她。每天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martin总会拎着两盒饭菜两瓶红酒出去一阵子,少则半小时,多则一两小时,我们就很好奇他干什么去了。厨师们神神秘秘地说他去会女朋友,我们就很鸡婆地追着问,于是知道了真相,原来那是个五十多岁的华裔女子,每天固定时候会打电话来订餐,做好后martin总是亲自送去。餐厅本来是不送外卖的,都是客人们自己上门拿,而这老太太要劳动martin大驾,面子不小。
后来老板也陆陆续续地告诉了我们关于她的一些事。她很有钱,可是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丈夫和儿子全死在她前面,儿子尤其可怜,是得了心血管方面的一个什么病,她千方百计把儿子从中国弄来,找了最好的医生还是没用,很年轻就死掉了。现在她精神上有点问题,类似于老年痴呆的,孤身一人住在大房子里,很多年来一直是这个餐厅的顾客,所以martin也对她特殊对待。说是女朋友只是厨师们的玩笑,但每天晚上martin对她的探访却是她寂寞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大家对西方社会这种孤老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感叹于她每晚都要干掉两瓶红酒,酒量惊人啊。也是,不做无聊之事,何以遣有聊之生。
我按纸盒上的地址找到了一间漂亮的公寓,地方很偏,按铃很久都没人应。我又喊了几声“外卖”,还是没人搭理。邻家的门倒是开了,两个老美一脸警惕地看着我,我只得收敛地笑笑。
真是见鬼了,我悻悻地准备要走。
门忽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我吓了一跳。
光线很暗,一个女人在门内客气地打量着我,“谢谢。”她眉目秀逸,衣着整洁,想必从前是个美人,现在只能求助于昏暗的光线以遮掩皱纹。有钱又怎样呢?时间最会刻薄美女,美人迟暮,比寻常女子更觉张皇。
“不客气”,我也用中文回应。同是华人,小帐该不会太少。
她一边掏零钱一边盯着我看,我低下头,屋子里光线太暗,这老太太又神神叨叨的,我有点害怕。谁知道这是不是玄幻小说的情节,等走出去回头看时,只是一个大坟墓?不能,我安慰自己,那是聊斋里的情节,机票很贵的,不见得中国的狐狸精会飘洋过海来看我。
我揣着小帐走了几步时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林小姐!”
我下意识答应一声,回头看时竟是那个老太太,“林小姐?”
我好奇地看她,“您还有事吗?您……认识我?”我想一定是martin那个老头说起过,来了一个大陆女孩子……拿我来招徕食客,这老头真讨厌。回去一定当面骂他两句傻逼,反正他也听不懂,问起来我就说是“亲爱的”的意思。
她说:“我是曹玉。”
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曹玉”这个名字,肯定在哪里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我抱歉地看着她。
“我是杨琼的母亲。”
我下意识地疑疑惑惑脱口问了句“什么”,然后突然呆掉。
杨琼的母亲?!她比我上次见到的样子至少老了二十岁!
我迅速把martin告诉我关于她的故事理了一遍,如果她是当年那个韶华正好的美妇人,那么……杨琼……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他呢?”
她没回答,自顾自进了房门。我紧随其后。
她不说话,两只眼睛直直地地看着前面,目光涣散,好象是在看我身后很遥远的地方,我忍不住抓住她手,“他呢?”
她向玄关右侧的门微微努了努下巴。
我推开门。
第一眼看到的是墙上一张大照片,一个精灵古怪的十六岁女孩子,抓着桃树枝打秋千,眯着眼睛做鬼脸,露着小虎牙,顶着一头一身的粉白花瓣活泼地微笑着,照片是抓拍的,有些糊,但是好自然。
四目相视,恍恍惚惚的,看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那可不是我么?
揉揉眼睛,看得真了,是的,原来我也有过那么生动的时候。
我被自己的前世镇住,看着照片,许久做声不得。前后左右亦有许多小照片,一颦一笑,皆明媚可喜。在教室里的,野餐时候的,访谈的……一应俱全。简直是我几年来的行程记录,最后一张是我第二个小说的单行本上市的宣传照,大约摄于半年前。
如果这是梦,我愿长睡不愿醒。
照片比例和真人相仿,照片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打印纸,我认得是自己的个人简介和作品目录。“新兴网络作家林小蓓近日推出新作……”左右有一些小点的照片和相框,是贴在个人网站里的。也有做宣传时记者拍的照片,有些连我自己都没有见过。
台下你望台上我做,你想做的戏
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欢喜悲伤生老病死,说不上传奇
狠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
不是
我和你
杨琼,你这个傻瓜。
曹玉女士——我以前叫她曹阿姨的,应该已经看惯了这些,静如止水。等我神游回来时,她已经微闭着眼睛假寐了,毕竟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
(三十七)(2)
我站了很久等她回过神来,我想问他到底患了什么病,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就离我而去,我想问的问题很多。
她终于醒来,“喔,请问你是?”
我愣了。
她不是开玩笑,她的眼睛既世俗又天真,警惕又好奇。我看着她已经花白的头发和不再苗条的身段,呵,我忘了她精神有恙。
我深鞠一躬,“再见。”
转身离开。
有些事情我注定无法得知真相了。
晚上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摊开纸笔,多年来已经没有了记日记的习惯,但是今天应该记住……赶在我遗忘之前……可是我对着空白的稿纸,始终想不起要说什么。
“累了就休息一下,总逼自己多不好。”
我循声望去,杨琼淡定的微笑一如既往,他坐在窗口,背对漫天星光。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该有你的生活。”
“我生活得不开心。”
“开心是要自己找的。”
“我一直在找你,我找过好多人,可是没有可以代替你的。”
“我知道。你总这样,让别人放心不下。”
“你让我放心过吗?”
他低低一声叹息。
“不许走!”我泪如泉涌。
醒来时桌子上一片潮湿,窗子没有关,窗外是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有零落的星光。
又是这样,每个人都这样,当我开始学会怎样去爱时,他们就离开我。
顾不上哭,我飞奔到窗口,撑着窗框寻找他的影踪,黑暗无边无际,看不见,看不见,我咬着嘴唇攀上窗台,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你等我,你等着我。我自作聪明了好久仍看不到幸福,那么,现在,容我放纵一下。
最后的,放纵一下。
夜色温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