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当初不听我的话,不做技术呢?”我美滋滋地从她包儿里往出抠话梅,“我们那边儿全是男的,还有好几个光棍儿,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呢。”
“你还是自产自销吧!”老马嗤之以鼻,“对了”,她严肃起来,“你男朋友呢?什么时候拉来让我们看看,怎么老藏着掖着的?别是有啥见不得人的吧?”
我讪讪地,“有啥好见的?也就一普通人儿,一鼻子俩眼。”
老马冷笑一声,“树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我可告诉你哈,夜路走多要撞鬼,小心吃亏。”
我摇摇头,老马这个缺乏想象力的家伙一向庸俗,我不准备和她同流合污,丫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知道她已经盘算着和李明宇毕业后奋斗一年领本儿了,我一本正经地告诫她:据最新调查结果表明:65%的早婚者会在中年来临前重新选择伴侣,她说:你给我滚。
刻舟求剑的家伙。法律能栓住人还能栓住心么?像个单细胞动物那么天真。
回去的时候猴子刚从健身房回来,正一头大汗地换衣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死劲往他腹肌上瞄了几眼。
猴子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气沉丹田竭力鼓出肌肉,我大笑,“行了行了,别难为自己,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
小细胳膊小细腿儿是他自己的说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介意自己的骨感,平时他换衣服都刻意躲着我。我们没有比接吻更出格的举动,纯洁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们之间的底线很大程度上是靠猴子来防守的,有几次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水准,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挺脏的,什么都往龌龊里想。猴子能控制自己,我对此非常感激。他要是想毁我那可太容易了,以我对他的信任来说,举手之劳,但是他没有。猴子反复强调他不是把肉欲看得高于一切的人,开始我觉得他在装逼,现在真信了。他连肉都没有,哪来的肉欲?
做销售后的重要变化是饭局多了,我以前很羡慕老马他们可以天天腐败,现在才发现背着任务上饭局和董存瑞举着炸药包奔碉堡去的感觉差不多,原谅我这么玷污革命先烈,但是那种为了组织豁出去砍头不过碗大个疤的感觉实在是太像了。
陪客如陪虎,我们是在饭桌上斟下黄藤酒的红酥手。
当初我和老马不约而同地撒谎说我们不会喝酒,老史根本不信,“喝喝就会了。”我俩就傻呼呼地开喝,喝到客户满意为止。后来满公司传说东北十八怪,小姑娘喝酒像灌溉。我俩听得肝胆俱断,大有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感觉。
猴子很不喜欢我喝酒,他管我管得比我妈都严,不准抽烟不准喝酒,晚六点以后不见人就一个一个电话地找。倒也是个好挡箭牌,我可怜巴巴地对同事们说,我男朋友不让我喝酒,要不他就不要我了,由此省了不少麻烦。只有老史那个傻逼置若罔闻,有时还故意害我多喝,我看要不是法律不允许,他恨不得让手下做三陪来招徕顾客。
老马喝得几欲晕厥,她不止一次对我发毒誓将来要开个“男同”俱乐部,把一群GAY灌晕了就关门放老史,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安分点吧。”我说,“反正实习也快完事了。”
还能怎么办呢?忍字头上一把刀。
我的原则是:遇到流氓,就要比他更流氓;遇到变态,就要比他更变态;但要遇到傻逼,就没必要比较谁更傻逼了。忍吧,你还能跟傻逼讲道理么?
我把她带回住处,给猴子打电话,“今天有个姐们儿,你先别过来了。”
猴子没说什么,还关照我小心安全,微波炉里有牛奶和红枣汤。红枣汤是他做的,因为我痛经。猴子下周要去杭州出差,就是说,这几天我又看不见他了。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看着老马胡言乱语不管啊。我也难得重友轻色一回。
我强行给她灌了几口热茶,把她拖到床上,脱鞋脱外套、抬腿抬手地收拾妥当了。老马开始睁着眼睛说梦话,先是发泄对老史的刻骨仇恨,然后是心疼自己光顾喝酒没吃好,最后她睡着了,还磨牙,真闹腾。
我倒无所谓,反正我一向都是饿着从饭局上回来,我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家都爱往一条小鲈鱼八十几块钱的地方跑,包间精美菜也不见得多好,居然还生意兴隆,可见很多人都欠宰。
我记得小顾跟我说,开始大家听说要来几个大学没毕业的美眉都很兴奋很期待,没想到来的就是我和老马这样吊儿郎当不三不四的家伙。我说,我们算好的了,安分守己地在屋里呆着,没事儿也不出来诈尸玩。真正的老手才不像我们这么黑山老妖似的呢,我给杂志社供稿时认识了一个职高学旅游的小姑娘,才十六岁,拿着照片想上封面,眉清目秀纯得小露珠一样,我见犹怜。转天我在外面吃饭,刚好见那小姑娘在一群——一群啊还不是一个——老淫棍中眉飞色舞,应付自如。当时我就觉得——我……我吐了,那场面真不是一般的恶心。
(三十四)(3)
比较下来我觉得自己很吃亏,啥都没干写字写出了个美女作家的名声,这和被叫成女流氓是一个意思。真正的猛人倒是一个个LikeA
Virgin,宛若处女,正所谓叫狗不咬咬狗不叫。被当成反动典型成天面对新生们好奇的小眼睛也就罢了,蔡林那个畜生还耐心地对外人解释,“其实她是写的像美女,长的像作家。”我真亏死了。
我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但实在是太累了,没等茶凉就睡着了。
梦里我居然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莫姐和司马,我高度紧张,一直以来我们是互相追债的关系,他们向我追稿或者我向他们追钱。为了躲开他们我警惕地从办公室窗户爬了出去,像蜘蛛人那样在几十米高的楼层间爬行。忽然有人拦住去路,是财务部那个小个子上海男人,永远听不清我的普通话,总是说:侬哪能?侬港清爽,到地侬撒意思?我说:靠!爬向另一个窗户。这个窗户有长长的鹅黄丝绒窗帘,被风吹得在空中飘来荡去,很是好看。我闻到红枣汤的香味,我快活地伸出手扑向那个窗口。
醒来时老马正端着我的红枣汤唏嘘不已,“敢情你找了个厨子?好好好,实在。”
我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革命果实被这个败类一饮而尽。这些日子她也受累不少,而且没我吃得好,除了在外面应酬只能吃食堂的工作餐。用她自己话说:“嘴里要淡出鸟来。”
老马精神一好就开始闲扯,我们一起回忆当年刚如大学的好时光,那时候我们干净得像一团棉花糖,柔软甜美,可是现在……顶多算黑心棉。我忽然惭愧起来,老马四下打量的眼光好象在提醒我什么,那种眼光让我很不舒服。
老马强忍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让我见见他吧。”
“他……他出差了。”我有点结巴,猴子现在应该在忙着打理行装,我不想让他受打扰。
老马很失望,我找出相册给她,“那你看看他相片吧。”
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合影,都怕被熟人看到。但是我喜欢猴子的照片,他的脸一上镜头就变形得很厉害,扭曲地千奇百怪。但间或也有一两张歪打正着取长补短的,实在好看得不得了。广东人把好看的男孩子叫成靓仔,是的,不同于北人的阳刚、帅、酷,他的脸很姣,很靓,又不是女里女气……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一向不觉得自己好色,我认为自己只是对美丽的东西太敏感,就像猴子拼命收集那些古老的瓷器……天秤的守护女神是爱与美之神维纳斯,那对美丽由衷的欣赏和折服据说是天秤座的本性,虽然我总觉得星象学是胡扯,但是这一点上我和它的解释是吻合的。
老马接过相册,“你们现在本垒打完了吧?”
枕畔犹虚的女生爱拿别人的亲密行为说事儿,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纯洁,虽然要有不纯洁的机会她们也未必会放过。老马问这个倒没什么,我老实地回答:“三垒。”
老马惊奇的眼神儿让我很惭愧,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久,我也不好说我们的目的只是盖着棉被聊天,但是猴子每天只呆到十二点却是不争的事实。你很难想象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深夜对坐只是清谈吧?我也很难想象,一直以来我习惯把谈人生谈理想视为某些变态分子对活塞运动的代名词。这个概念被猴子打破了,他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奇迹,是这个肮脏的世界里唯一清白干净的东西,他的灵魂一面乌黑一面纯白,展示给我的是纯白的一面,这很艰难,我为此爱他,一直爱到死。
别对我讲大道理,你们谁是没有罪的,就可以来砸我。
我近乎自虐地坦白说,“他看不上我。”
老马哼了一声,“你变了。”
门铃狂响,衣冠不整的老马闻声立刻跳起来“别让他进来!“
我带上卧室的门站在门口问,“老方?是你吗?”
“是我,我的通讯录落在这里了。”
我把门打开,他进来轻轻拍拍我的脸,“我马上要走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有点落寞,强笑着,“记得带手信回来。”
他有点失望似的,“你是想我还是想手信?”
“都想。”我说。
我们深深相拥。
“你这小狐狸,势利鬼。”他在我耳边说。
“你这老狐狸,撒谎精。”我回敬道,“你哪里丢了什么通讯录?”
他笑起来,是的,成年男人就有这点好。一微笑,他便懂得了;一皱眉,他便呵护了。好比惊涛拍岸后的宁谧宽和,大浪淘沙过的遍砾皆金,一般年轻男孩哪里是他们对手?
“早点回来”,我说,“记得到了给我打电话。”
“一定。”他低低地说,“一个人在家要乖,照顾好自己。”
“一定。”
他走了。
我突然记起刚和老马说他出差了,很不自然,虽然我没有信口开河,可是当面穿帮也实在难堪。
老马直视着我,“就是他?”
“是他。”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我知道猴子的分量。我是这么沾沾自喜以至于忽略了老马越来越阴沉的脸。
“啪”地一声,老马把影集摔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人家有老婆?”
“知道。”
“你知道你干了些什么?”老马狂怒,“这是第三者插足你知不知道?”
(三十四)(4)
我浑身一激灵,像迎面被泼了盆冷水,一直以来我们彼此保持默契,沉醉在温柔乡中。两情相悦处,大家心照不宣地一起忘记人间伦理纲常。偶尔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女人,我骗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们俩感情失败不是我的错……所有能用的借口被我用了个遍。
那层窗户纸终于被不相干的外人捅破。
我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我们不是……”
“你们不是什么你们不是?”老马连珠炮一样,“我告诉你啊!自欺欺人的我见多了,能把自己哄到这份儿上的你还是头一个!你脑袋让门挤了是怎么的?”
我脸唰一下红了,我有点生气,我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不同意但你无权干涉。我恼着脸,“我找谁做男朋友是我的事。他老婆管不住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马啪地甩了我一耳光,“全天下都知道方语冰是靠他岳父起家的!他敢跟他老婆说个不字?”
我挣扎着转过脸避开老马的眼光,看架子上那只钧窑瓷瓶,雨过天青,铁线银钩,不碎自裂。
“你怎么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嗓音,低沉沙哑。
“我怎么知道?你明天来和我一起上班!”老马咣咣地拍桌子,“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这事儿办得有问题!我告你你要这么下去一准儿后悔你信不信?你他妈的就一地道傻逼!”
我头疼,万针齐发的疼。
(三十五)(1)
从老马推销的楼盘回来以后我开始做噩梦。周而复始地做着一个梦,那个腰身还很纤细的女子总是笑吟吟地指着一扇门对我说,“这是将来给孩子住的。”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门,床上坐了小小的一个婴儿,玉雪晶莹的,睁着两只大眼睛温柔专注地看我,那眼神我一直认得。
我握住她小小的拳头。
恍惚又像是在我住的屋子,浅鹅黄的窗帘在风中翻飞不已,那小孩子忽然长成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握着一只碟子凶狠地向我砸来,“打死你!打死你!”
我用手臂遮着脸,哭叫着求饶,那碟子仍然劈头盖脸落下来,打得我遍体鳞伤。
我嚎啕大哭,下意识地躲,哭,求,醒来仍然挣脱不出梦境,一身冷汗在被窝里啜泣很久。
“公司有留你的意思,你要是这么跟他嚼缠不清,回头人家老婆找上来,你就算是毁了。”老马斜眼看我。
“我不留公司”,我把头埋在臂弯里,“我也不跟他交往了。”
“你能管住自己?”老马鄙视地看我。
我没说话,一直以来我像只鸵鸟一样埋头在沙子里,我不怕天怨人怒,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承认我是个自私得不可救药的人,但是有一个人我不能伤,那是孩子,尽管他才四个月大,惟其幼小,孩子是最干净的,他不应该受到任何伤害。
我对老马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知道疼了?早该有人打醒你!还不赶快搬回来。”
我一言不发。
“舍不得?”
“愿赌服输”,我看着远方灰色的天空,“有什么舍不得?”
我居然一直不知道方语冰是我们公司的老主顾。我知道他炒地产,可我没想到他的本钱是妻子的妆奁,我更没想到他岳父赫然是前土地局的BOSS,我们这一行仰之弥高的前辈。
最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有孩子。一个小小的,四个月大的胎儿。
我不知道四个月的胎儿发育到什么状态,但是他母亲喜气洋洋地说每天都能感觉到孩子在动,所以他们特地换了一套靠近小学校的房子,还指定了一间温馨可爱的婴儿间。带老马的同事吕大姐和他们很熟,最好位置的房子留给关系强的老主顾,从订房到改装一条龙服务。
“我说不要那么麻烦的,他一定要,说给我和宝宝换个环境咯。”她低了低头,一脸的娇羞幸福。
当局者迷,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他心里只她一个,天长地久,别的不过是逢场作戏。
都在睁着眼睛做梦。
下台阶时她脚步突然趔趄,我下意识地立刻伸手去扶她。
她回头感激地微笑,“谢谢你,林小姐。”
我强忍着心里的酸痛,“方太,你应该休息了,怎么不让你先生来看房子?”
她幸福地微笑,“他也忙咯,男人管赚钱养家就好了。”
猴子回来那天是个雨天,潮湿黏腻,我问猴子要不要我去机场接他?猴子吓一跳赶紧说不要,我说,那你要出去陪我玩一晚上,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出去……”猴子吞吞吐吐,“不好吧……明天我陪你好么,走好几天了,我得回去应个卯……”
“就今天!”
“我……”
我放下电话,就今天,长痛不如短痛。
痛痛快快洗个澡,水温调到很高,灼热的液体冲击到身体时会尖锐地刺痛。我蜷在喷头下,一声不响地忍痛,只有这样,才觉得自己干净些。
心是不是也可以洗一洗,风干了,再重新做人?
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头发上水珠还没擦干净,脸色惨白如宣纸,白得半透明,冰雪一般,只一张樱桃檀口,是浅浅的紫色。
这如何使得?
轻扑胭脂,极淡的胭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