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荒芜。虽然他一直既当回收站又当解语花,但我有我的时间表,我有我的事情要做,我们注定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交集。
至于那些夜深人静时的暧昧……我闭了眼,有些事情不能多想,切莫走近,当它是云烟吧。只爱一点点,比较不容易受伤。
猴子来前我有点紧张,先三令五申说咱们都是君子,淡如水的交情就可以了,你非要来我也不拦你,就算发乎情也要止乎礼仪。其次我求你别拿东西了,无功不受禄,你那样我会把你的高尚动机往龌龊里想。心里清楚这一回是有点玩大了,不行,这事儿得了结。网上柏拉图一次大家都觉得很感伤很纯洁,一旦牵扯到现实生活则又是一说。其实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猴子也说过,就算他离了婚,“你父母也未必能接受我。”我心想还“未必”什么啊?我妈要知道我和一有家的男人搞三搞四非杀了我不可。
猴子有点受伤,反复说他其实是把灵魂看得远高于身体的人。他那张忧郁高雅的小资面具总被我冷嘲热讽反复蹂躏,都快藏不住了。有一次他又在论坛装逼,我一哥们儿看不下去,冲上去问他“叫床是不是也叫英文”的时候,猴子就是这副被谁捅了一刀的表情,立刻露了马脚。这就是真伪小资的区别,也从侧面说明猴子的脸皮还不够厚,段位还有待提升,要是我,我就一脸严肃地用赵老师在《人与自然》里那种狂浑厚低沉的男中音说,“不,我叫法文。”
猴子的出场比较惊艳,他和我一样是超不上照的那种类型,除了叹息桥上的那张,大多数照片往好里说像个农村企业家,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他,所以后来当我气急败坏地冲手机嚷“你到底在哪儿啊?”的时候,面前那个帅哥“啪”地一合手机说“在这儿呐”的时候,我还是比较震撼的。
我有个很坏的毛病是装淑女,不是我刻意装,而是不自觉的、身体自发的一种表现,在陌生人面前犹甚,我个人看法是这说明俺其实是个天生的淑女,只不过后天接触的流氓太多被带坏了。每个第一次见我的人都震惊于俺的文静、内向、腼腆,时不时还红一小脸;第二次见面就开始说笑了,偶尔羞涩地讲个成人笑话;第三次见面时看到张牙舞爪的俺,所有人都会产生看到堕落天使的感觉,地狱天堂,一线之间,林黛玉变成麦当娜也不过如此了。这还算好,要是我喝上头,用蔡林话说,“靠啊!那他妈的还算个人么?”蔡林平时是不说脏话的,但是说到这里时他必须用个语气助词,否则不足以表达出他内心深处对俺的敬仰。
应该说,我被猴子吓到了,尽管他事先关照过我他平时是穿正装的,我还是在看他的第一眼就立刻有了距离感。丫真的太……能装逼了。西服革履给俺的压力他还嫌不够,黑超让俺产生一种看到黑道老大的感觉,不是咱港片里那种屁股上纹一棵仙人掌背了片刀砍人的老大,是《教父》《沉默的羔羊》里那种温文尔雅的老大,看着睿智谦恭跟个哲学教授似的,其实动动小手指头就血流成河。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当时差点想开溜了。
我们一路上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会谈,对当前的气候进行了深入分析。我想猴子对灰头土脸的俺是有些失望的,呵呵,俺刚上完体育课就是这个样子。随他爱怎么想吧,俺还是很收敛了,抗日时期略有姿色的中国妇女们时兴往脸上抹锅底灰,以防止被万恶的鬼子糟蹋。我们寝室只有个小电热杯,所以我没有装备得那么齐全。
那天的活动说起来真是乏善可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给他安顿好地方,陪了顿饭,然后闲逛片刻,我的淑女气质一出来比真淑女都淑女,表现得单纯到傻的地步。猴子也是迷迷糊糊的样子——BBS上他天天挨我骂的,现在丫被我的端庄严谨弄晕了。
(二十八)(2)
随着夜色降临俺开始紧张,猴子也扭捏得不一般,不过谁知道呢,兴许也是装的。
饭后猴子提议说我们出去转转吧,我说,随便你。
猴子兴致勃勃换装,我在门外等他。
门开了。猴子慢慢悠悠蹭出来。
我不禁微笑,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爱卖关子。
抬眼看去——
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喊那两个字出口。
不能!不能!这不能是他!
这不是他又是谁?!
借尸还魂。
电光火石间,我不知为什么竟想起这四个字。
痴了。
有一种人,五官未必标致,然而天生一段风情,尽系眉梢眼角,一嗔一喜,慑人心魄。绝色妖娆,是为尤物。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
猴子得意非凡,淘气地挤了挤眼睛,扬脸一笑,“认不出来了吧?”
我才反应过来,慢慢点点头。
他又来了,这一次更是变本加厉,人变了,不变的是风情。这一次更厉害些,更沉着,更老练,更稳健,也更可怕。
我心兀自扑腾腾跳个不停,心有余悸,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他。
“小小!”他跳过来,“你躲着我干什么?”
我被迫直视他,近看,到底看出区别来,并不像,也不知道怎的那一刹那只觉得他像另一个人。或许侧面比较像?不知道,不敢看。
我放下心,“没事儿——你这么穿看起来好面善,在哪儿见过似的。”
“在哪儿?在哪儿”,猴子开心得不行,“没想到吧?还说我老么?”
我笑了,男人总是分外介意别人说他们老。
“眼睛小真好,不显老。”我由衷地说。
猴子挨骂的愤怒表情很自然,我终于确认这是我天天鄙视的猴子了。
我俩站在电梯里即觉与周围的西装革履极不协调,出门时服务生对我们再三侧目,我很不好意思,搭讪道:“小地方,众人眼光浅,先敬罗衣后敬人。”
猴子轻笑,“小节何必在意,我们自己感觉好就OK。”
一边说一边帮我拉开门,同时不忘回头向服务生称谢。我突然想起来吃饭时刚才隔壁饭桌的几个中年人,一样三十左右年纪,倒也一身名牌,看得出花了本钱和工夫,油光闪亮坐在那里大叫大笑,委琐不堪,真真一样米养百样人。
沿着街灯溜达的感觉很好,我们乱跑了很久,猴子兴趣蛮广的,看见什么都要好奇地盯一会儿。我们甚至跑到影吧看了场卡通,我知道猴子看过阿拉蕾和七龙珠,但我没想到他还喜欢高桥留美子的乱马。本来我是做好了遭遇代沟的心理准备的——上次老马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大叔,硬是逼老马听他唱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期间猴子说口渴,出去买了两听可乐,我接过一听顺手打开,哗地一声泡沫铺天盖地地涌出来,沾了我一身——这只死猴子一定卖力地在外面摇了很久,我大怒,猴子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宛若少年。
本来是要送他回酒店的,但是猴子执意要先送我回去,这孩子很懂礼貌的说。不过我还是没敢回大本营,先拐到了隔壁铁北校区,铁北的6号寝室楼住的也是女生,我站在楼下信手指了一个窗口说,那是我屋子,谢谢你来看我,再见。
猴子拉着我的手,轻轻抱了我一下,“再见”。
按照我们事先在电话里说好的,这就是结尾了。等到明天,我们各走各的路。呵呵,真不好意思,没有床戏爆给大家看。其实我很害怕猴子是那种装纯情玩真格的老手,我在电话里说,猴子,就算你知识再丰富,见识再广泛,才华再横溢,爱情再不幸,也不能让兽欲再高涨。说实话,你觉得大家见面以后还保持高尚的革命友谊的几率大么?与其搞得那么庸俗,还不如我们一辈子做最熟悉的陌生人,鸡犬相闻但是老死不相往来,你以为如何?
猴子说,啊呸,我们早就不是革命友谊了,起码也是革命伴侣。
但是我能感到猴子的语音有一丝停滞,稍后,他说,我本打算只来看你一天,然后就走,如果你不要,我不会碰你的。不过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小蓓,你真是个小孩子。
之后的几天我看他把网名改成了“陌生人”,孙午饭姐姐私下向我透漏,猴子有变成怨男的趋势,昨天他一直在线但是谁都不理,还发了好几个感春悲秋的水帖,“我就估计肯定你这丫头又给人家脸色看了吧?”
我嘻嘻一笑,不好多说什么。没想到猴子的精神这么脆弱。他有他的自尊,我想我有点过分,于是顺水推舟地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只爱陌生人”。
猴子说,小丫头,太坏了。
我说,你想来就来吧。
其实我自己的好奇心一点不亚于他的。夏娃因为好奇心失去了伊甸园,我不知道自己要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什么代价。
冒险打出的擦边球居然收效,我很担心他会要我留下陪他,我不希望故事结尾变得猥亵。好在猴子只是捧着我的脸说,我一向守信,现在我要走了,丫头,再见。
我说,你先把手给我放下来再说吧,不要脸。
(二十九)(1)
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猴子的纯洁的确出乎我意料,不过想想也是,纯粹为了生理需要的话他什么样的找不到,不至于这么不远万里劳民伤财地过来,更不用口口声声休妻另娶。
从影吧出来以后我头脑有些发热,一个精神失守被早存觊觎之心的猴子抱了一下……算了我招了吧,我也没反抗。
猴子没有别的动作,他只是拢我在怀里,轻轻吻我头发,好象爸爸抱女儿那种抱法。说到这里我必须补充一下,我们都是衣冠楚楚地站在群众视野之内的,并没有拐到床上去。不好意思又让大家失望了。我也很奇怪,猴子不符合我以往对男性的认识,我一直觉得男人都是不论时间地点随时随地可以发情的动物。
他太绅士,太优雅,太温良恭俭让。他说他祖籍江苏,但是我总觉得他长得更像广东男人,lislie一型的,不是帅,是美。谈笑间,眉目流动,然而总淡淡地浮在表面,似怒而时笑,即嗔视亦有情,若即若离,捉摸不定。
他……让我有些狠不下心。另外……让我压力太大。
他太细致,待在他身边的女人应该是那种呵气如兰的娇柔美女,每天下苦工夫研究蔻丹胭脂来讨他欢心。而我赤手空拳挣扎惯了,一条牛仔裤到处乱走,累了便可以找个台阶坐下,凌厉起来横行乡里气冲斗牛得理不让人是常事……我甚至连妆都不会化。
他西关大少般挥洒自如,我自觉像一只小猩猩。我被他气势压倒,我不是钓金龟的女子,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我们俩,格格不入。
歹势。
“我该走了……”我低低地说。
“真舍不得你走……”猴子同样低声回答。
我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这个人,真爱我的。
我不想伤害任何爱我的人,从来不想。
“小蓓,你为什么在简介里说,当我们在爱情里可以清清楚楚计算时,那么爱情离开我们的日子就不远了。”猴子嘴唇贴着我头发,喃喃低语。
哦,我记得那段词,“一旦有一天,当我们在爱情里可以清清楚楚计算,爱情离开我们的日子就不远了,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爱情离开,把自己关在门里,把爱情关在门外,只是,这一转身,往往就是一生,就是一世。”
我把头埋在他胸口,“猴子,你知道怎么保住一段爱情吗?”
“怎么?”
我没立刻答话,慢慢抚摩他头发,他乖得像个孩子。
就我所知,保住爱情的唯一方法是:不要得到。
“我觉得……爱情让人弱智吧……开始计算得失时,爱就死了。爱是很傻的……”
“那你……傻了么?”
我思考了很久,最后悲壮地一低头,脸埋在他怀里,“傻了……”
我们在路灯下久久相拥。
猴子的返程机票是第二天上午的,我推辞有课,没有去送他。说完觉得多少有些歉意,于是问他准备怎么安排。可要我逃课陪他玩?猴子怅然,“不必了,我去找这里的几个朋友吧。”
朋友?我很怀疑。这人是个厉害角色,一点也低看不得。昨天我翻他皮夹子玩时看到一堆证件和卡,如果都是真的话,那么这个猴子基本可以确认是良家妇男。但是我先天多疑,他是否有拐卖妇女儿童的意向这个问题在我看来还有待考证。再说,社会并不像老电影那样黑白分明,谁不是时奸时忠?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大家谁不是带着一箱子面具走天涯,在黑白中间那一块深深浅浅的灰色中打滚,就算猴子平时是良民,关键时刻难保不犯作风问题。毕竟猴子首先是个男人,其次才有好男人坏男人之分。
大概是验货后失望,所以赶紧拒于千里之外。我尴尬地笑笑,如何?早知道就不该见面。根本是两个世界,自取其辱也是活该。可我哪知道这个王八蛋会住香格里拉,这么爱排场,啧啧。
一到白天,算盘立刻打得哗哗响,不愧是晋商的后代。我微笑着鄙视自己,安妮宝贝说:爱一个人,不要超过一个晚上。
猴子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要过来,我不愿意看别人送我的样子,但是我在宾馆有一包东西寄存着,你去取回来,那是你的生日礼物。
再见,猴子,再见。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再见?他问。
不知道,多情还似无情,相见争如不见。我宁愿再也不要再见。
“我想……你有时间的话,来看我可好?”猴子犹豫着。
我亲亲他脸颊,不要问了,知道的太多,永远不是什么好事。
宾馆小姐很不习惯一个明显还是学生的女孩儿出入大堂,确认了好几遍才拿出一个纸包给了我,其实这里未必就没有大学生,不过打扮不像我这么老实就是了。
我不知道猴子又在弄什么玄虚,这家伙似乎以看我吃惊为乐呢。但愿不是又一个SD娃娃。或许……我笑起来,也说不定是一张打印笺:“林小姐,我们并不合适,今后请各自珍重……”呵呵,这倒是很有可能。
打开纸包的一瞬间我愣住了,迅速把它合上,坐在酒店大堂的椅子上发呆。
“可以帮助您么?”服务生乖巧地过来问。
我摇摇头,继续卖呆。
呆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我跳下椅子,回家。
(二十九)(2)
是的,我没说错,回家。
我推开门,不由得“哗”一声叫出口。
这里地价便宜众所周知,不过要在这市中心黄金地段占这么大面积,所费亦不会小。房子倒在其次,布置得实在好看,这么短的时间面面俱到,真难为他了。
我最中意客厅那张大大软软的布艺沙发和浴室里的大大的木桶,古拙可爱。玄关的鞋柜上留了条子,“知道你喜欢冷色,但是家居宜暖色,或许可以让丫头看了开心一点。擅自选了鹅黄,喜欢否?”
我拉开衣橱,很大,却不空,一排衣物安静地散发着檀香,真丝、麻布、棉质的长裙和外套,一色的6号裙装,没有别的,猴子说,喜欢女孩子着裙,安静温婉,才是真女人的味道。颜色都是纯白,简洁清淡,是猴子的品位。橱里有清淡的茉莉香味,我捡起柜角的干花包,不奇怪么?从不曾想过会有人这样对我。
我里外绕了两圈,喜欢,真的喜欢。我从小就希望有这么一间安静的屋子,我可以不受打扰地在里面写字看书,没有人来,没有烦扰。我只要一个人,地老天荒。
拈起床单上的流苏,那穗子是嫩鹅黄的,在眼前晃荡着,鲜活的,水色。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