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静渊并不惊讶:“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有曾为百姓们想过?我们早日联手,便能早日将凉国人赶出中原。百姓们也便能早日不再受战火之苦。”雷远冷笑道:“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结果又是如何?”他指着不远处青草萋萋的坟头愤愤道:“你若能让她活过来,我便和你联手!”
范静渊长叹口气:“国难当头,何必让个人恩怨……”雷远打断他:“你别再说了!我现在只是个隐居深山的土匪,没有你情操高尚!”
范静渊沉默片刻,对福麟道:“你在一边听了这么久,现在应该都明白了。说说,若是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福麟早已习惯父亲这样的角色训练的问题。他看看雷远,小声道:“孩儿怕雷叔叔生气,不敢说。”
“讲!”范静渊令道。福麟便道:“要让雷叔叔出兵,其实不难。只要派人装作凉国人袭击他的山寨,做的万无一失,我们再在一边煽风点火,他就一定会找凉国出兵复仇!”
雷远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范静渊笑着接口道:“比我心狠,所以,将来也一定强过我!”口气甚是得意。
雷远这才明白:“难怪你回西北,难怪你时刻把他带在身边,难怪他小小年纪武功就如此了得!乱世出英雄。你原来是这么个意图!”
范静渊抚着福麟的肩头只笑不语。
雷远叹道:“可是你真的不该回来。你知道当年把舞萼来西北的消息告诉凉国人的内线是谁?是白安。他现在是镇北军的主帅。你还得听他号令。他要是再想害你或者舞萼,真是易如反掌。我劝你,小心提防这人。最好把舞萼和孩子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偌大个西北,哪里是安全之地?”范静渊见雷远欲言又止,便打趣道:“莫非你又要建议你的地盘?”
雷远不由有些微微红脸:“为何不可?”范静渊审视着他,忽然道:“福麟你先走开。”等福麟走开了,范静渊才对雷远道:“我以为当年我们遥遥一别,从此会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却又能在这里遇到。我有时想,也许是天意,我们三人注定会纠缠一生。”
雷远不解:“你什么意思?”
范静渊淡淡道:“本来我们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敌人,可是因为舞萼,我们却成了朋友。你知道我和你的关联在哪里么?我们俩对舞萼的心都是一样的。你爱护她,担心她安危。这份心情,我并不比你少半点!”
雷远不由冷笑:“你心里的确有她,可还有更多别的东西。我若是你,我不会带她回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西北就这么重要。我问你,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某日你出了事,舞萼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范静渊面容耸动,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你这么些年都没有娶亲。从刚才你看舞萼的眼神,我也知道,你心里还有她。说实话,我不生气,相反,我有些高兴。我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能用和我一样的心情来关护她,来照顾她。所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很放心。”
范静渊淡淡笑起来:“也许注定纠缠一生的,不是我们三个,而是她和你!”他虽在笑,眼神却极是悲哀。雷远心里震动不已,跳起来嚷道:“你……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范静渊语气极其平静道:“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把舞萼和两个孩子托付给你。”雷远喝道:“我不听你的胡言乱语!”
范静渊低道:“我想说的都说了。不管你答不答应,你已经知道我的想法。”对远远站在一边的福麟道:“你去把娘找回来,我们要回去了。”福麟便跑开了。范静渊负手看着他轻健的背影,对雷远道:“我对福麟期望很高。假如将来他跟着你,你好好栽培他,别糟蹋了他的才能。”
雷远怒道:“你又说这些!”范静渊看到舞萼牵着福麟福瑛盈盈走了过来,便对雷远低低道:“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不等雷远说话,笑吟吟朝着舞萼迎了过去。
范家一家人辞别雷远下了山。晚上歇息的时候,范静渊格外热切,和舞萼亲热了几次都还是意犹未尽。最后终于精疲力尽了,他才放开舞萼。舞萼蜷在他怀里睡意朦胧的问:“你今日是怎么了?”他道:“没什么。忽然感觉我像回到了刚开始似的,每次都像第一次。”
舞萼困意难挡,正要睡去,忽然听他道:“若是第一次并没有发生,或者以后的事情也都没有发生,你会不会仍然选我?”
舞萼噗哧笑了一下,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道:“你和我孩子都这么大了,何必还问这样的问题?”范静渊一把握住她的手指,翻身压住她,肃然道:“回答我。”
舞萼看他绷紧了脸,便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也许会不同。但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在一起,有了一双儿女,还提过去做什么?”范静渊怔怔看了她良久,忽然俯下身去吻她的唇。舞萼和他多年夫妻,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便道:“跟我说,你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范静渊停下来,幽幽道:“今日我站在阿黛坟前,忽然心想,假如……假如我忽然出了什么事,留你一人无依无靠,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这样的结局,还不如让你当时跟了雷远。”说到这里,他似乎下定决心,飞快道:“假如真有那么一日,你去找雷远吧。他这些年都还是单身一人。你去找他,他一定会照顾你。有他照顾,我也放心。”
舞萼瞪大眼睛看着他,表情极是震动。她一字一句道:“你要是怕我孤苦伶仃一人无人照顾,你就别出事!你要是出了事,我就跟你去!”范静渊身子一震:“胡说!孩子怎么办?”舞萼满脸倔强道:“我早想过了。我要么把他们托付给十六叔,要么我先把他们抚养成人。福麟这孩子以后会有出息,不需要我操心。我只担心福瑛。等福瑛长大嫁了人,我就跟着你去。你……你……”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你答应我,要在奈何桥上等我。”说完便抚在他怀里呜咽不已。
她的泪水滚烫灼热,炙的范静渊心头都暗暗生疼。他在她耳边柔声劝慰:“别哭了,是我不好,说错话了。”舞萼抬着泪眼道:“那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丢下我,以后也不能说把我托付给别人这种话。”
范静渊拭着她的泪水,沉吟不语。她就有些急了:“你说话。“范静渊这才点点头,随即笑道:“别再哭了。再哭,明早一起来,肿着两个眼睛,就见不了人了。”舞萼恨道:“还不都是因为你,大半夜的说这些话让我伤心。”范静渊便覆了上来,咬着她的耳垂笑道:“是我不对,我补偿你。”
两人抱在一起,情欲重又高涨,渐渐激烈。终于到了最兴奋忘我的时候,舞萼咬住他的肩头呻吟道:“别丢下我。”他紧紧抱着她,喘道:“我不会。”她流着眼泪:“生死都在一起。”他低头狠狠吻着她,喃喃道:“生死都在一起!”
第四十五章 生离
夸州青州既已收复,接下来自然而然便是比邻桐州。白安指着沙盘对范静渊笑道:“此仗好打。只要我们把凉人逼进摄魂道(见39章),两边出路封死,他们便只有死路一条。”这计谋范静渊也觉得好。于是两人仔仔细细谋划,决定由白安带兵在摄魂道两端封堵。等到范静渊带兵诱凉人进摄魂道后,白安放范静渊出道,把凉人堵在其中。他们对这计划斟酌数日,一切都觉得万无一失,便准备出发。
因为这次胜算很大,范静渊便想带福麟一起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场。舞萼却道:“福麟虽然有些武功,毕竟还小。战场上刀剑无情,你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咱们已经没有了一个孩子了,我不想……”她忽然垂下眼帘,不再说下去。范静渊知道她的心思,抚着她肩头笑道:“听你的,那就下次吧。”
舞萼十分欢喜,福麟却不乐意。他对亲上战场这日企盼良久,没想到还是不能如愿。他便对范静渊道:“爹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还常说纸上谈兵都是无用。可为什么到现在有了上沙场实践的大好机会,却不让我跟你去了呢?难道是孩儿学艺不精,功力未达,爹对孩儿仍不放心?”
范静渊劝道:“我不带你去,是因为要留你照顾娘和妹妹。若是我们都走了,家里没有男人,出了事,谁来保护她们?”这么一说,福麟才有些释然。范静渊又吩咐道:“万一有什么事需要帮助,你就去找雷叔叔。他的山寨在西南方向,以你的马程,小半日功夫就能到。”福麟一一记下,道:“爹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娘和妹妹。”
范静渊走后,舞萼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福麟俨然是一家之主的样子,每日除了完成自己的功课,便在庄内庄外四处走动巡查,到了晚上,四处落锁后,他非要自己亲身察看一番后才会放心。舞萼不由道:“你不过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呢。”
福麟一本正经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马上就十岁了。”舞萼抚着他的头道:“不管你多大,在娘眼里你永远都是孩子呢。再说你以为十岁有多大?”福麟仍是一脸凝重:“我是大人了,我要保护娘。”舞萼不由失笑:“都怪你爹,好好的一个孩子,教得这么老气横秋。”
和沉稳早熟的福麟相比,只小他两岁的福瑛简直就是个刚开慧的婴孩。她每日只知道上树爬墙,抓鸡追狗,书画女红却是样样不行。这日福麟练完武回到家,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拉着他问道:“哥哥,什么叫请君入瓮?”福麟见她满脸都是黑灰,一边拿袖子擦着她的脸一边笑道:“怎么问起这个?你从哪里听来的?”
福瑛答道:“我在厨房里和小四躲猫猫,听到两个厨子说,白将军这次是请君入瓮。他们还说了几句关于爹爹的什么,可是我都听不懂。”
福麟只觉脊背上冷汗一乍:“他们说爹爹什么?”福瑛从未见他如此声色俱厉,怯怯道:“他们说什么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
福麟只觉胸口一紧,额上顿时冷汗涔涔——现在该找谁?娘是妇道人家,告诉她她一定慌了手脚,反而坏事。不如先找十六爷——他二话不说拖着福瑛去了唐十六的房。
唐十六听福麟把一切说完,吓得脸色发白,慌不迭声道:“糟了糟了!得赶快通知小爷!”福麟却比他冷静,道:“这事非同小可!若是假的,便耽误了军情。无论如何,我们要先问个清楚!”
于是唐十六便和福麟偷偷潜到其中一个厨子房里躲着,趁他一人进房时,扑出来把他按倒在地。这厨子心知不妙,哇哇叫道:“小公子饶命!这都是白将军的安排。小人只是听从号令。”
福麟掏出匕首抵住他的喉头,厉声道:“说,白将军是什么安排?”
厨子战战兢兢道:“具体是什么安排小人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范将军进摄魂道后白将军便把两个出口封死,其它一概不知。“福麟的匕首微微前进半寸:“那你的任务又是什么?“那人喉间剧痛,不由惨叫:“白将军早就看上了夫人。小人是奉白将军之命,看好夫人和小公子,一个都不能走脱!”
唐十六听到这里,已经怒不可抑,扳住那人的头喝道:“我先让你走不脱!”重重一拧,那人颈骨尽断,顿时断气。福麟拉着唐十六急道:“只怕这庄子里除了我们几个,其它都是白安安插的内线。我们得赶紧走!”
他们俩把厨子的尸体藏好,便去找到舞萼,三言两语把事情讲清楚。福麟本以为舞萼会慌乱无措,没想到她却十分镇定,道:“我们先逃出去,再找救兵。”
“爹临走时吩咐过我,若是遇险,便去找雷叔叔。”福麟道:“他正好手上有兵马,可以去救爹。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逃出去?”
舞萼已经站了起来,一边朝外走去一边道:“当然是骑马。”
舞萼抱着福瑛去了马厩,福麟唐十六紧跟其后。看马人看她们一行人来,十分诧异:“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舞萼笑道:“福瑛吵着要学骑马。我带她来看看。”令道:“牵两匹马出来!”
看马人心生怀疑,脸上却堆笑:“牵一匹马出来给小姐玩玩就好了,夫人要两匹马干什么?”
“我也正好想学。”舞萼笑道:“两匹马,一匹让十六叔教福瑛,一匹让福麟教我。”
看马人看舞萼纤弱的身子,心想,就是他们想逃走,四人中有两人不会骑马,公子也是初学,骑术平平,谅他们也逃不到哪里去,便欣欣然进去牵了两匹马出来。
唐十六翻身上马,舞萼把福瑛放在他身前坐好。福麟心切,正要跃上另一匹马,忽又想到娘不会骑马,便伸出手去,道:“我扶娘上马。”舞萼却不理他,自顾自翻上马去,身形十分轻盈。她扶着马鞍坐定,见他还在马下发怔,低声斥道:“还等什么?快上来!”抖起缰绳来轻喝一声驱动马匹,动作甚是娴熟。他这才猛然醒悟——原来娘是会骑马的——他立时大喜,飞身窜上马去。
舞萼带着福麟纵马就要驰出厩去。看马人这才知道不好,跳到马前伸开双手,企图拦下她来。舞萼毫不迟疑,高举马鞭对着他的面门就是一鞭。那人被抽得皮开肉绽,捂着脸倒在地上哭嚎不已。舞萼和唐十六的两匹马便从他身上飞跃过去,冲出庄门,朝着西南方向疾驰。
长风脉脉,在耳边呼啸不已。福麟偎在舞萼的怀里,心里又是疑惑又是喜悦,不由问道:“娘怎么会骑马?是爹教的么?”舞萼答:“不是他。”福麟又问:“那是谁教你的呢?”舞萼迟疑片刻,道:“是你雷叔叔。”福麟更是惊诧:“什么时候?”舞萼淡淡笑了一笑:“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爹呢。”
福麟总觉得这三个大人之间有说不清的缠绕纠葛,但现在并不是探究真相的时候。他回头看去,只见远处烟尘渐起,应该是白安的追兵。他急道:“娘,他们追来了。再快点!”舞萼和唐十六便在各自坐骑上又狠抽几鞭。
两骑向着西南方向急驰飞奔。暮霭微沉,天色昏暗下来。山林间除了归巢的倦鸟的鸣叫,便只有马蹄声不绝。起初只是两匹马孤独的蹄声,渐渐的,众多纷乱的马蹄声在身后逼近,大地仿佛也开始颤抖。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他们的呼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天地间的万物仿佛都感觉到浓重的杀气,就连风声也格外凛冽起来。
唐十六急道:“如此下去,我们很快就会被追上了。”福瑛把脸藏在唐十六的怀里,哭道:“我怕。”福麟道:“你别怕,有我在,我保护你。”又对舞萼道:“娘,你放我下去。我挡住他们,你们快去找雷叔叔。”
舞萼紧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忽对福麟道:“你向我发誓,不见到你父亲,不能对任何人说我骑马出来的事。”福麟满心诧异:“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舞萼厉声道:“不说别的,你发誓!”又对唐十六和福瑛道:“你们也是一样,对我发誓,若是违背誓言,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发誓。舞萼这才笑了笑,抚着福麟的头道:“无论如何,你总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保护娘的呢?应该是娘保护孩子才对啊。”福麟顿时觉得不妙:“娘,你要干什么?”
舞萼不答,只是纵马奔到唐十六身边,急声道:“十六叔,接住福麟!”就把福麟朝马下推去。唐十六伸手过来,把福麟捞到自己马上,放在身前。舞萼对唐十六笑道:“十六叔,这两个孩子都托付给你了。”忽然策转马头,朝着追兵的方向迎去。
福麟心痛如绞,喊道:“娘!娘!”挣扎道:“十六爷,你放我下去!”唐十六已经满眼热泪,一只大手却紧抓住他不放。
福麟福瑛从唐十六怀里探出头去,对着舞萼的背影哭个不停。舞萼不时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