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了。我仔细想,好像教学的卡片里头没有“吻”这个动作……我又没有绘画天赋……画出来肯定不像,更加不好解释。
他全神灌注的看着我,我又找不出方法,打算先放弃――不过他好像对这个词非常好奇,扣住我的手不放了。
“嗯……”他的手指划来划去,我恨不得一下子教会他这个词。想想,我是怎么学会这个词的?好像远在有实战经验之前就知道了这个词和动作的含义……为什么呢,人真是神奇的动物……等等,胡思乱想什么……当务之急……
换个角度探讨。“今天谁‘吻’过你了?就是碰过这里,用嘴巴……”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示,他的唇,我的唇。
他目光一凛,寒了。很厌恶似的往后缩了一点,然后挤出一个词:“……脏。”
嗯……真是打击……我把手指收回来,讪讪想笑。
不过他又把细长的手指贴在我的唇上,挤出第四个词――不过有重复,不算。
“不脏。”
嗯啊……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好像是有人的唇“脏”,而我的不脏……什么脏不脏的,有谁的嘴巴会脏啊……再说这个“谁”才是关键!
“嗯,不脏……小路的也不脏,”我来回指示,好像间接接吻……希望我的脸没有红……不要发热……
他突然打岔:“吻?”
well done!第四个!还是新词!
“嗯!”我会不会确定得太高兴了?
空气变得有点炽热……他的眼神专注过头了……CD放完一遍他都不理会,耶佩斯的《爱的浪漫史》轻轻奏响……
等等……
十一、同事
周五,天气很好。
车子的音响效果实在不好,秦路听得不太专心,有一半时间在发呆,看车头的菱形CD架――看表情猜测的,我真是越来越熟悉他这张脸了。表情符号不超过十个,在正常状态下。
失控起来另当别论,那时我看到的只有一个表情:痛苦。
今天没课,本来应该回学校继续写论文,不过我告了个假。一半因为他公司的人事部请我去公司商讨一下关于秦路工作的事情,一半因为那天他的异常。
九点半的太阳已经很猛了。但是秦路牵着我进到他的办公室的时候,里头几乎人影也没有。
只有一个人,胡子拉渣的,头发乱蓬蓬,在最角落的电脑前边玩游戏……虽然隔得很远,但炮轰似的音效非常响亮。他自然没听到我们进来。
我低声问秦路的位置在哪儿。其实不问也知道,整个办公室十几张电脑桌,只有靠近大白板的那张异常整齐。而且显示屏的一侧还立了一块小白板。
大白板上有墨线分割的多栏,每栏前边贴着一个人名――外号居多。后边写着每个人目前的分工和每日进度。我快速扫了一遍,没有秦路的名字。
转过来看秦路的小白板,上边也分了栏,每栏顶格写了同事的名字――外号。后边是他们的留言,什么都有,包括“我拿了puppy”,不明所指。
大概他跟同事就靠这张白板沟通?平时他们不跟他直接对话?
“嗨!ROAD!来了没有?”门外突然冒出非常洪亮的声音。转身一看,是个体格健壮的……如果放在武侠小说里,就是“莽汉”。
他穿着宽松的帆布衫和七分裤,两手插在裤兜里,嘴巴上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ROAD……还是LOAD?我瞥过大白板,上头果然有“road”一栏。
我先打招呼:“你好!”
秦路把我的手拽得紧紧的,有点痛。
“你好!”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没料到一大早会有访客。看了我一眼,他马上转向秦路,“嗨!你带来的?”
秦路没有回答。他径自往下说:“什么人啊?哦……”他看到我手上的戒指,“原来是……那天他突然戴了戒指,还真引起轰动了,没想到真的结了婚啊……”
秦路屏蔽掉他后边的话,非常费劲的挤出一个词:“娘子。”
晕,千语那个家伙!我的脸肯定红了!
“呵呵,你不说我也知道!厉害啊,一声不吭的怎么就骗到这么漂亮的老婆!”那人说得开心,竟然使劲拍了秦路一掌。秦路回敬似的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他疼的咧了一下嘴。
看来……秦路还是有我不了解的一面……教授说得对,他的研究报告,不能只局限在我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秦路看着那人夸大的痛苦表情,大概已经习惯了,只是笑笑。
“哎,也不给介绍一下!”那人大声说。
秦路眉毛拧了一点,犹豫了一下,加了一个后置定语:“娘子、小路的。”
“我知道,我说你不给弟媳介绍一下我啊!”
我苦笑,你这么说话他怎么懂啊。正要开口,他又加了一句:“告诉你娘子我是谁啊。”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
有点发窘,我。秦路好像领悟了似的,抿抿嘴唇,看着我,指指那人:“队长。”
十点钟。还没有别的人来,秦路要开始工作了,端坐到电脑前边。我不想打扰他,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小林四处看看,中午跟小路一起吃饭。”
秦路很快就进入状态。对着视窗快速输入指令,偶尔停下来看看桌子上摊着的网络图。全是我不懂的符号。
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我想该去找墨医生了。转身,“队长”还站在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要不要带你四处转转?”他先邀约。
“你不要……”我略去不够礼貌的话,指指电脑。
“哎呀,这行里有谁会七早八早编程的啊,不是road每天准时来,我也不会起来――哎,我没别的意思,我是team master,负责分配工作,他勤快我也得早点来布置任务对吧。”
我笑笑。我知道,不少职业都习惯日夜颠倒,像小路这样恪守公司时间表的,确实少见。
“你今天约了墨悔见面对吧?他刚到还在忙整理文件呢,我先陪你聊一会儿吧。”
看来他比较了解情况。我随他走到阳台。这一带是虹口区的高新科技园区,开发得早,环境并不是跟名气一样随时进步。不过公司室内环境还不错,几乎没个合适的角落都放着大叶绿色植物――而不是一些公司的塑胶植物。
他把拿在手里的烟又叼到嘴里,又拿下来。
“我不介意烟味,请便。”
他笑了一下,把烟夹到左耳背。“不吸的,只是习惯了叼着玩玩。再说,打火机被我那个没收了――买一个没收一个,如果借用别人的打火机、就唠叨个没完。”
“哦,她很关心你呀。”我笑着说。他虽然穿着随便,但是衣服都很干净。头发理得有点短,除了顶上一片竖直,四周得几乎剃青了。白色球鞋好像新的一样,露出的一截白袜子。
可见照顾他的人非常细心、在意他的清洁卫生。
他背后肩脖之间贴了一块创口贴。大概感觉到我视线落了上去,他下意识用手刮了一下。不是伤口?在那个地方、那个大小,大概是吻痕。可见他女朋友还是比较保守和体贴的。
唯一比较奇特的就是他左右手无名指都戴了款式素雅的戒指。不成对的。
扫描归扫描,我还是要先谢谢他一直照顾秦路。如果没有他照顾,秦路估计不会这么喜欢这份工作。
“哪里……road厉害的很,我们都比不上他,沟通也就刚开始不方便,现在大家都习惯了,只当他个性比较酷、沉默是金、非常顾家。”
说到后边他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呵呵”一笑。如果换了别人有这种眼神,我一定会产生反感。不过这位“队长”的率性,通过早上那一巴掌宣扬得很清楚了。何况有这样“洁癖”型的女朋友的人,不可能是猥亵之徒。
还有,听他的语气,他好像知道秦路的情况。
“……队长、好像对秦路的情况很了解?”我磕巴了一下,他笑开,补充自我介绍:“舟不离,他们都叫我大哥,只有road第一次来我骗他叫我‘队长’他就这么叫了。”
我笑着说:“我是秦路的现任监护人,林音。”说罢把准备好的名片递给他。他接过看了一眼放到裤兜里。不过眉头皱起来了。
“其实我对这个……‘孤独症’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家伙是你同行,听了一些。”他再次把烟拿下来,叼到嘴里,含糊的说,“其实孤独症也没什么对吧?跟大伙儿比只不过安静了点儿、固执了点儿,论脑子还是他聪明。”
我笑笑,看着阳台外,大楼之下是熙熙攘攘的人,一百个当中未必有一个知道孤独症的含义。
“孤独”,不是人可以承受的。那种无法沟通和互相理解的痛苦,困在光影错乱的知觉世界里的无助,疼痛不知的癫狂,在一旁看着他们自我伤害的亲人的眼泪,一一丰富着这个词的含义。
好似《黑暗中的舞者》那个即将失明的母亲,世界是晃动而冰冷。
“还好吧。”我这么应了一句。收回视线,舟先生露骨的盯着我看。
“你很悲观啊。”
“嗯?”我今天的情绪很好啊,并没有什么情愫困扰。最近都比较顺利,我都快忘记失望和绝望了。
“……我不是很了解情况……不过,刚才看你在他站在哪儿看他的神情,好像很害怕孩子被抢走的母亲,那个神情――嗯,‘呵护’吧――我觉得你有点保护过度了。”
被第一次见面的人下如此评语,我有点不自在,隐隐觉得他说得有点对,点点头,没办法回答。
“……你就这么想好了,现在你是他的妻子,其他什么都不是,你只要像一个妻子那样跟他一起过日子、想着白头到老就行了,其他的什么不要考虑那么多。”
我点点头。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大哥”气势,使人不得不接收他话语里带“命令”的暗示。一开始我的气势就不如他。笑,还好他不是我的个案。
十点半,陆续有人来。舟先生去主持今天的工作碰头会,我道过谢,穿过长廊,到最里头的办公室找墨医生。当初秦姨接受我们把秦路安排到这间公司工作的安排,最大的原因是这间公司有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心理医生。在外国经过正式考核、有资格诊治孤独症患儿的心理医生,国内并不多见。也许是缘分,这么小一间IT公司,包括勤务打杂不过百来人的规模,竟然长聘了一名心理医生。
“请进!”
我顺声推门进去。房间不大,布置得很舒适,嫩黄绿色的窗帘把阳光过滤过来,使得被直射室内也不觉炎热。
“你好,我是林音。”我呈上名片。他比我想象中年轻,秀丽得有点媚的脸,有点过白,身形也搭配着有点削瘦。感觉不太合适当心理医生,他给人的第一印象过于柔弱,要么不被信服,要么太有诱惑力――不少病人会被他温柔的笑迷倒的。
“请坐。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声音也很好听,训练过了,节奏控制得很好,让人心情平和。
“没有,刚才跟秦路的同事聊了一会儿。舟先生给了我不少好建议。”我相信以他的职业水平,一定已经把这间小公司的员工资料都背下来了。在企业当员工的咨询师跟自己开业不一样,其工作的直接目的,还是让员工产生对公司的归属感。没有什么比被别人记住、关怀更加能打动人心的了。
“哦?”墨医生眼眸一转,烟波流动,笑了。我被他感染,也笑了。如果让我猜他躲在这间小公司里的原因――其中一个肯定是他的卖相实在不合适接触太多精神本来就比较脆弱的人。
蛊惑人心啊。
跟一身休闲打扮的他比,我的穿着正规多了。只松开一颗纽扣的米黄斜条纹的衬衫、颜色深一点的米色长裤、盘起的头发、无框眼镜,致力营造出一副“知性而不失温和”的形象。
他肯定在我进门那一刻就打量过我的装扮。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暗暗观察。虽然穿的是黑色暗纹衬衫,没有打领带,但领口竖得很整齐――一片创口贴藏在领口后,只有他身子往前倾那一下才露出来了。
跟他互相交换了一下情况。秦路在公司的情绪一直很稳定――这跟软体公司的职工本身更加看重技术有关,他的工作能力很强,一直在team里第一人的地位,别人反而跟他没有什么冲突了。至于其他交流,按墨医生的话“这里的员工会成天大声嚷嚷的很少,多数都不太爱说话,或者说话只围绕一些主题――跟其他地方相反,通常我的角色不是负责‘听’,而要引导他们‘说’。”
那天傍晚秦路晚归的事,墨医生他没有留意。
时间差不多了,跟墨医生一起返回办公室,路上问秦路会不会把别的情绪带到工作上,墨医生笑得有点促狭:“林小姐去看看他今天的工作进度就知道了不是?”
我讪讪一笑。正好走到舟大哥的team,他一头撞出来,还好我停得快。
墨医生条件反射一步上前拦住他,低声说了句:“你怎么就这么莽撞!摔倒了没关系,撞到别人就不好了。”
舟大哥咧嘴一笑,避重就轻:“我正要去找你们――林小姐,一起吃饭吧。”
我抿嘴笑。看得清楚,墨医生两手也戴着不同款的戒指,虽然样式精致一些,不过纹理相近。
舟大哥回头去叫秦路了。趁这空档,我也使了点儿坏:“不知道墨医生有没有忘记中文有句成语‘欲盖弥彰’?”说着,我指了一下他后肩。只见他脸一下子红了。
十二、加班
傍晚,等秦路收拾桌子的空档,我戳戳太阳穴,头痛啊~今天一天收获不少,不过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按他的行程,坐班车到人民广场后,直接到地铁站搭地铁,这些日子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这么回家的,肯定不会迷路什么的。再说,明摆着,他唇上那点伤……
正愁呢,答案自己送上门来了。停车场里陈小姐站在我们的车旁边,笑盈盈的看着我们。当然她看到秦路紧紧捏住我的手的时候,笑凝滞了一下。
我一边暗暗叫痛,一边维持着笑脸接收她的招呼。痛啊~秦路你要捏死我啊……回去一定要教他分辨用力轻重。以前跟他挽手,多半是我紧张兮兮的牵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换他捏我了。难道以前我都是这么用力?
“陈小姐有什么事吗?”我装做不经意的扬扬车匙,先发制人。不然任她这么打哈哈下去,我待会就要飚车了。
“是啊。一直想找机会跟林医生谈谈,总是遇不上。秦路又不爱说你的事,我一直找不到你的联系电话和地址。今天真是太巧了。”
“哦,秦路有我手机的,不过他不太会给别人。”我继续笑。所谓笑里藏刀,对陈小姐还不必,我才第二次见她不是?而且我对她的印象一点都不坏。漂亮的白领丽人,圆滑世故,也会适当的温柔体贴。如果当朋友,利益不相冲突的话,也非常怡人。
我笑,一来心情好。而来,秦路在旁边。他的手指在我手心乱动,表情也酷得不行。
看见陈小姐唇上艳红的唇彩,我立刻顿悟那个“脏”字是怎么回事。
“是吗?不过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什么人都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说他冷漠,其实他是害羞罢了。我想林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一定习惯了他这样了吧?”
咳,怎么反客为主了?我讪笑,也许陈小姐误会了什么,虽然我曾经想过让秦路多认识一些人,多一些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