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迪自传体小说轮椅上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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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迪自传体小说轮椅上的梦-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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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静还没朗诵完,我们就笑起来,屋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维娜说,谭静你干吗又是猫叫又是狗叫啊,这么热闹早被敌人发现了。

和平说,谭静,真没想到,你还能找人救你呢。

我说,书里很多人都是在牺牲前被救出来的,有时候敌人正要举枪,营救的人就赶到了。

维娜说,对,一些电影里就是这样,每次看见枪口对准我们的人,我就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其实,大部分结果都没事儿。

燕宁坐在那里始终没有笑,她的眼睛在镜片后有点蔑视地盯着谭静说,我认为,谭静这样写是一种胆怯的表现,真正的革命者……

没等燕宁说完,谭静就一梗脖子说,可我觉得,只要有可能,我们就要保存自己的力量,这样才能保证革命的成功。

燕宁说,可是你要知道,叛徒都是因为贪生怕死才叛变的!

燕宁的话让谭静像个点着的炮仗似的跳起来,她对燕宁一连串地说,你才想当叛徒,你才想当叛徒呢!

屋里又乱起来,和平说,谭静你不会好好说吗?你这样吵,朗诵会还能继续开吗?

燕宁说,谭静,我认为你应该克服爱跟别人吵架的缺点。

谭静嘟囔着,谁叫你说我是叛徒啊?可是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屋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这时维娜说,我们继续吧,方丹,该你了。

我拿出自己的遗书,觉得心跳得很快,哦,这是给未婚夫的信啊!他到底是什么模样?假如我真有未婚夫,他收到这封遗书会怎样……我又想起卢嘉川,恍惚中看见他在读我的信,卢嘉川,卢嘉川……

方丹,你怎么了?快点儿啊!燕宁说。

我吓了一跳,赶快开始读我的遗书:

亲爱的朋友:

……

我是借着透进窗口的月光给你写最后一封信的,从此以后你再也收不到我的信了,我也再不能给你写信了,其实我多想给你写信啊,写很多,让它们像一只只洁白的鸽子飞向你的身边。如果我写一百封信,就像一百只鸽子向你飞去,一百只鸽子该是多大一群啊!可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只鸽子了,我就要死了,就在明天早晨。现在我在想,我为什么要死呢?人死了会怎么样?我知道,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一切了,假如我没有了一切,别人还有,我愿用我的死为人们换来幸福……

屋里一片沉默。

和平说,方丹,你写得多美啊,我好像看见了那群鸽子……

谭静说,嗨,方丹,你再朗诵的时候,我要用钢琴给你伴奏,那一定更动人。

燕宁说,不过我觉得方丹写得有点儿轻飘飘的,不像真正的革命者。

我说,这我还写了好几遍呢……

燕宁回头看看维娜,维娜没等燕宁说话,就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硬皮本,翻开一页,轻轻地读起来,亲爱的未婚夫……

维娜刚读出信的开头,屋里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谭静仰着脸哈哈大笑,和平一只手捂着嘴,把头扭到一边笑开了。

我想大笑,可看见维娜的脸忽地涨红了,我把笑声咽回去,可谭静却还在大笑,一边笑着跺脚,一边说,未……未婚夫……哈哈哈……

维娜满脸通红,她说,你们笑什么?我们每个人不都是给未婚夫写信吗?这是燕宁说的。

谭静不管不顾地大笑,她笑得跪在地上,趴在我的床边,我也笑得不行,和平开始捂着嘴笑,后来就直擦眼睛,她笑出的眼泪就像哭出的眼泪一样多。燕宁本来或许不想笑,可最后也忍不住了,她笑着说,罗维娜啊,罗维娜,谁叫你这样开头啦?

维娜拧起眉毛生气了,她说,你们都笑吧,笑吧,我不念了还不行吗?

我们赶忙使劲儿止住笑。

燕宁说,就是,这么严肃的事,你们却哈哈大笑,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好笑的。好了,维娜,你继续吧。

维娜轻轻地朗读起来,那声音很迷人,就像一丝微微的凉风从我的心间掠过,可我觉得维娜遗书里的一些句子听起来好像很熟悉。她写道,我是含着眼泪给你写这封信的,因为明天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我就要和你永别了。今晚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我多么留恋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啊!你说过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你还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现在我无限留恋的一切就要远去了。亲爱的,永别了……

嗨,真浪漫!谭静赞叹着。

燕宁说,不行,不行,维娜,你看你写的,像一个革命者的遗书吗?拖泥带水的。

谭静说,那再就加上一句,亲爱的未婚夫,让我们高唱《国际歌》向刑场走去吧。

这时,燕宁像个指挥官似的把头转向了和平,说,该你了,和平。

我……

大家都读了,该你了。燕宁又说。

谭静很感兴趣地看着和平。和平站起来,两手放在身后,背靠在对面的墙上,头低着,一缕长长的柔软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和平,快点儿啊。维娜也催促说。

可是和平只是低着头,她小声说,我……我不行,我写不出来……

那不行,燕宁说,大家都行,为什么你不行?

和平说,我就是不行,我就是想不出来,我实在想不出来,我为什么要去死呢?

燕宁说,许和平,你怎么跟谭静犯一个毛病啊?我们只是假设,就好比学代数总要有假设吧。

和平说,可这不是代数,你说的是死。

燕宁说,我说假如去死。

和平说,我不想假如去死。

维娜说,好了好了,别吵了,许和平,你念念不就完了吗?

谭静偷偷地笑了,她说,和平,让我们也认识认识你的未婚夫吧。

和平慢慢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纸,走过来递给了燕宁,燕宁把信纸展开,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她说,许和平,你……她把那张信纸在空中一扬,屋甲一双双眼睛都瞪圆了:那是一张白纸,和平一个字也没写!

大家把目光一齐盯在和平身上,和平这会儿很平静的样子,她依然背靠墙站着,她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像一幅油画中的少女。和平多美啊!我从心里发出感叹。这时,我听见燕宁严厉地说,许和平,你为什么这样,你还有纪律吗,你为什么不写啊?

我看着和平,她只是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话,我、不、想、死。

燕宁愤愤地说,许和平,就你事儿多,你以为烈士都愿牺牲呀?要都像你这样……

维娜也说,和平,你真是的,这又不是真让你去死。

和平轻轻抽泣开了,谭静连忙说,和平,算了,算了,你哭什么,不写就算了。说着,过去搂住和平的肩头。和平却哭出声来了,很伤心的样子。她抽抽搭搭地说,我……我不能死,我已经没了爸爸,我要死了,我妈妈怎么办啊?说着哭得更伤心了。谭静先跟着哭了。我和维娜的眼泪也流下来。燕宁的眼圈儿红了,她站在那里再也没说一句话……

13

燕宁组织的朗诵会在一片抽泣声中结束了,可从那天起爱情却成了我们每天都要热烈议论的事。有那么几天,我们凑在一起时,关于什么是爱情的话题几乎要泛滥了。当然,燕宁没有加入这种议论,有时候我们正在说着有关爱情的事,燕宁一进来,维娜就会立刻换一个话题。维娜跟我说,要是燕宁知道我们在一起议论爱情的事,她准会到学校告诉老师。谭静说燕宁在学校追求进步,学习好,思想好,劳动好,什么都好,可就是爱把别人好心好意跟她说的事告诉老师,所以,有些事就不能让她知道。

我问,要是燕宁告诉老师会怎么样呢?

维娜说,那我们可能就要挨老师的批评。

和平说,要是老师知道我们谈论爱情,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我问,为什么?

谭静说,因为爱情是大人的事。

维娜看看我们忽然问,方丹,你说,爱情是什么?

我说,爱情就是爱。

维娜笑了,说,爱情当然就是爱呀。

谭静翻着白眼儿说,什么是爱情啊?让我说,爱情就是一个男的爱上了一个女的。

和平说,很多芭蕾舞都是爱情的故事,比如那些芭蕾舞里都有一个王子爱上一个公主,要不就是王子爱上一个仙女。我想,爱情就是王子和公主或是王子和仙女的故事。

谭静说,嗨,许和平,那你就等一个王子吧。

和平噘起嘴说,好啊谭静,你小心,我现在不愿跟你吵就是了。

谭静说,哎,和平,我又不是说你的坏话……

维娜看着我,又问,方丹,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嗯……我想……爱情就是两个人很要好,一起去散步,看电影……

维娜问,然后呢?

我说,我怎么知道啊。

谭静说,我们什么时候才有爱情啊。

那要等我们长大。我说。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谭静嘟哝着。

和平趁机报复她,哎,谭静,你已经等不及了吗?那就……

我们大笑起来。谭静气得直跺脚,把地板跺得咚咚响。维娜说她,谭静,你跺这么响干吗,这又不是在你家。

呸!谭静说,我就跺,谁叫你们欺负我呀。

维娜又转过脸对我说,方丹,我总想知道明天是什么样,你想过明天会是什么样吗?

我想,到那时候,田野里跑着红色的拖拉机,联合收割机,星期天人们在一起跳舞,唱歌,年轻人到森林里去散步,然后在一个长凳上坐下两个人,男的说我爱你,女的也说我爱你。

维娜十分向往地盯着我,方丹,你怎么知道啊?

我说,你整天看小说,书里不是这样写的吗?

维娜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睛好像朦朦胧胧的样子,我觉得维娜真漂亮。

我发现维娜最喜欢谈论爱情什么的,她还喜欢读有爱情描写的书。她的书包里有时装着很厚的书,尽是些有爱情故事的长篇小说。谭静说,维娜是我们中间读长篇小说最多的一个。维娜总是把书中那些有爱情的片断读给我们听,她还在一些有关爱情的地方用红铅笔画了波浪线,有的书页还折了角。当我听维娜读一些很美的描写时,就觉得在什么地方有一朵花静悄悄地开放了,那是一朵美丽的无形的花,有时它在很远的地方,有时仿佛就盛开在我的眼前。它的美丽深深吸引着我,我很快乐,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难过。那一会儿,我说不清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是,我却又分明正在期待发生什么。

一天晚上,维娜来找我,她不像平时一样,在门外就喊我的名字,而是悄悄进屋来的。维娜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脸上一副想说什么又怕说出来的样子。我觉得奇怪,就问她,维娜,你怎么了?维娜抿着嘴唇不说话,脸有点红。我又问,维娜,你有什么事吗?维娜没有回答我,而是问我,方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笑起来,我说,什么怎么办啊?

维娜回头看看里屋,问我,小雨呢?我说去找谭静的弟弟抄作业题了。维娜放心地点点头,可还是用很小的声音说,方丹,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今……今天,我们班里的一个男生给我写了一封信。方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男生?给你写信?

是啊。

他……他为什么给你写信?

我……我不知道……

我说,那我也不知道啊。

维娜说,你应该知道……

啊,他……是不是他……一个男生给维娜写信?他写了什么?要是……要是有个男生给我写信,我会怎样呢?

方丹,你干吗不说话?维娜问我。

我说,维娜,那你问问燕宁和谭静她们该怎么办,我想燕宁也许……

不,不。维娜说,我不想让燕宁知道这件事,给我写信的男生是我们班的文体委员,他常和燕宁在一起开会,还跟谭静组织文体活动,她们要是知道了准会在班里乱传。方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谁也别告诉啊,包括和平。

好吧。我又问维娜,他喜欢你,你怕什么?

维娜说,方丹,你不知道这种喜欢就是……就是……

我问维娜,那你喜欢他吗?

不,维娜摇摇头。

我说,那你就跟他说你不喜欢他。

维娜蹙起长长的眉毛说,不行,要是我这样告诉他,他会多难过啊……

我笑了,那你就说,你喜欢他。

维娜好像吓了一跳似地说,不行不行。

那怎么办呢?我和维娜一起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我们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的脸,后来我们笑起来。我说,维娜,我们干吗唉声叹气的,有人喜欢你怕什么,说不定你长大了他就是你的未婚夫呢……维娜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就像我发高烧时的脸一样。方丹,你……你别……别乱说啊。她急得叫起来。接着,她让我保证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使劲儿点头,我说我保证。

维娜站起来,她说,我光给你说这件事,都忘了让你看看我新画的素描,今天下午黎明教我画石膏像了。我知道黎明是黎江的哥哥,是艺术学院雕塑系的二年级学生,黎明每个星期六下午都教维娜画速写和素描。有时黎明还带维娜去艺术学院看他做雕塑。我问,黎明什么样啊?

维娜眨眨睫毛,又坐下了,想了想说,嗯,黎明长得跟黎江差不多,他像……像谁呢?维娜的脸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眼睛亮闪闪的。

我说,维娜,我觉得你喜欢黎明。

维娜说,谁说的?我……我只是喜欢看他做的雕塑。

我说,可我觉得不是。

是。

就不是。

就是。维娜又急又气,不知再怎么说,我笑起来。

门开了,谭静牵着和平的手跑进来,嗨,方丹你笑什么?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和平说,我在楼门口就听见你笑了。

我刚要说什么,维娜却不许我说。

谭静来到我床前,看着我的眼睛,故意做出一副审判我的样子问,方丹,快坦白,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我正说咱们班里的男生呢,维娜赶快说,我说他们一到打扫卫生的时候就偷懒……

谭静点点头,这倒是,还有呢?她又问。

维娜又说,我……我刚想说咱们班新来的那个女生呢,今天上课的时候,我回头看了她好几次……

谭静问,为什么?

维娜说,自从她来了,我总觉得是方丹坐在那儿……

谭静的兴趣立刻转移了。嗨,维娜,你是不是说她长得有点像方丹?

和平也猛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哎,你们一说,我觉得还真有点儿像……是有点儿,嗯……特别是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方丹的眼睛一样。和平又说,方丹,我总想要是你没有病,我们一定会是同学,我们一起去上学,一起回家,还会一起写作业。

我也常这么想,我说,和平,你知道自己学习很难,特别是代数,有时一道题我做出了好几个答案,可就不知道哪个是对的,那一会儿我真……真的……

谭静过来搂住我的肩头,打断我的话,又说起新来的女生。维娜,和平,你们发现了吗?新来的那家伙很好看,可就是胸脯平平的,像个男孩儿,你们看方丹多丰满啊。

我连忙抱紧自己的两只胳膊,遮挡起胸脯。我觉得自己的脸热烘烘的,心也通通跳,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慌乱。

维娜说,方丹,你真的很好看。

和平也说,你要穿上芭蕾舞裙,一定更好看。

不,你们才……才好看。我说。

谭静忽然说,嗨,那我们脱了衣服比比谁好看,怎么样?

维娜叫起来,谭静你疯了吗?

谭静说,这有什么?她扬起下巴,挑战似的问,谁敢?

屋里一下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都不敢吗?谭静又问。

其实我很想让维娜,让谭静和平她们知道我好看。我在镜子里看见过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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