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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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命-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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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梦蝶心里骂个不停,但见秦沙没动静,他只好强忍怒气,任由众人将他和秦沙五花大绑,推进帐篷。
帐内侍卫林立。一人身着红衣黑靴,背对众人,一脚踩在一张铺了豹皮的椅子扶手上,正环抱双臂,聚精会神看着悬挂他面前的一幅齐人高的地图。
河道山脉、城池关隘,将地图填得满满的,原来是句屏疆土的缩影。
秦沙目光在地图上略作停留,终于缓慢呼出口长气,凝注那红衣人背影,沉声道:「果然是你,朱天。」
纵横句屏东海的海上霸主朱天,多年来洗劫朝廷贡品,垄断私盐买卖,一向是官府的心腹大患。秦沙曾和岳斩霄一同率领句屏水师围剿朱天,那一役火焚朱天老巢,歼灭千余匪徒,岳斩霄也被朱天毒瞎双眼,但仍在最后一击斩中了朱天面门。
事后,秦沙和岳斩霄都以为朱天已然伏法,却没想到这个海盗头子竟还在人世,而且瞧这情形,朱天显然有意侵略句屏。
秦沙心头不禁一凉,这次落到夙敌手里,绝无生路。
红衣人转过身,一张脸轮廓深如刀刻,右颊有条极长疤痕,更添男性狂野气息。他看见秦沙,微愣后朗声大笑,如见知交,「卫应侯,别来无恙。」
秦沙叹气,继而苦笑:「好说。」
这两个家伙原来是旧相识?池梦蝶视线在秦沙和红衣人之间转来转去,突听飞星恭敬地道:「朱盟主,我家老板知道秦侯爷是你的故人,特意送交盟主处置。」
「回去替我多谢水先生,这份厚礼,我朱天收下了。」朱天目光随即落到池梦蝶脸上,笑问飞星:「这小白脸倒是长得不错,又是谁?」
「你放什么狗屁?」池梦蝶大怒。他在赤骊时受尽宠爱奉承,结果来到句屏,三天两头被人当成小倌,现在竟然又多了个小白脸的封号,头可断,血可流,大丈夫的颜面绝不能丢。
他怒视朱天,「你才是小白脸!」
帐篷里的侍卫同时倒抽一口凉气。朱天却面无愠意,反而露出几分玩味。
飞星久在风尘中打滚,自然看懂了朱天的眼神,向不知危机将近的池梦蝶幸灾乐祸地瞥了眼,道:「朱盟主,这人是秦侯爷的情人,性子烈得很。」
朱天哈哈大笑:「那可是对了我的胃口,性子越辣,在床上才越够味。」
池梦蝶从没听过这种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突地被朱天一把扯了过去,抱在怀里。男人浓烈的呼吸喷到他颈中,一边吮着他脖子一边笑道:「殷家的天下就快完蛋了,跟着卫应侯你迟早连小命都难保,还不如跟了我,呵呵……
「把你的臭嘴拿开!」池梦蝶几乎崩溃,想咬死朱天的心都有了。
朱天居然真的停下亲吻,摸着池梦蝶脸庞,啧了声:「脾气还真大。」转眼笑容倏敛,抬手一掌,将池梦蝶整个人扇到了帐篷另一边,没等池梦蝶坐起,他上前一脚,踏住池梦蝶背脊,用力下踩。
「呃……」背上像压了几百斤的大石头,池梦蝶差点喘不过气来,却还从牙齿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咒骂。
秦沙在旁边正不住摇头,他算是看清池梦蝶这小笨蛋无药可救,死也改不了倔强的臭脾气,扬声道:「朱天,你想报仇,冲着我来就是,何必捉弄小鬼,跟他一般见识?」
「心疼情人了?」朱天终于抬起脚,斜眼看着秦沙,「你这么急着想死,我不成全你也说不过去。呵!正好这几天我的弟兄们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准备拔营攻打永稷,不如明日正午就拿卫应侯你来祭我义军大旗。」
边上侍卫轰然应和:「盟主说得对!这些狗官平日里只知道欺压咱们百姓,拿他祭旗,祭旗!」
群情激愤,溢于言表。
池梦蝶慢慢直起身,至此也已经清楚这流里流气的朱天原来是秦沙的仇人。
秦沙要是真被杀了祭旗,他这个卫应侯的情人大概也活不成了……池梦蝶越想越有这可能,用怨灵似的目光死盯住秦沙。都是姓秦的王八蛋害的!他到底是哪辈子没积德,这辈子才撞上秦沙这霉运当头的扫把星?
「呼……」秦沙长叹一声,比起池梦蝶,他觉得自己才更冤。好端端地被池梦蝶拳打脚踢劫持到天水一色,最后落进朱天这大仇家手里,可想想一切的起因还是源自他当初一时兴起带回了池重楼,也怨不得别人。况且朱天若率领叛军攻入永稷,也难免会跟他兵戎相见。
生死或许早有定数,就像池梦蝶的出现,也是命中注定……
秦沙深深望了眼池梦蝶,才转头平心静气地道:「得罪你的人是我,与他无关,放了他。」
朱天懒洋洋地往椅子里一坐,讥笑道:「卫应侯,你还以为自己是在永稷城内,可以向我发号施令?」他在众人哄笑声里又加了一句:「你该不是要我放了他,让他去向官府通风报信吧?哈哈!」
秦沙只当听不见周围人的嘲笑,正色道:「朱天,我敬你是条汉子,也不多说废话。句屏皇室先祖开国之初就未雨绸缪,将无数金银珍宝封藏永稷某处隐秘地点以备不时之需。当今世上知道那藏宝地方的人屈指可数,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他故意止住了话音,了然地看众人面露激动之色。
「然后呢?」朱天伸手摩挲着自己下巴,本就犀利的目光也更亮了。「你想和我作交易饶你们性命?卫应侯,杀了你,等我朱天攻下永稷,挖地三尺,照样能找到宝藏。」
秦沙也被这强盗头子的骄狂所慑,深呼吸后才续道:「我的命你尽管拿去,只要你放过他,我就把殷家宝藏拱手奉上。」
池梦蝶吃惊地睁圆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秦沙居然肯用句屏皇室宝藏来保全他的性命?
秦沙不理会池梦蝶错愕的眼神,只打量着朱天,微笑道:「朱天,点个头,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宝藏,你还不敢答应,莫非怕中我的计?」
朱天明知对方在使激将法,还是不愿在手下面前让秦沙占了上风,脸色一沉不怒自威。「好,说出宝藏下落,我立刻放他走,绝不食言。」
秦沙却摇头:「朱天,藏宝的地方我只告诉他一个人,免得你放了人,转身你的手下就取他性命。」
朱天右颊的伤疤有些扭曲,声音变得阴沉:「卫应侯,你在耍我?」
「岂敢。」秦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就不担心宝藏的事是我诓你?即使我现在告诉你宝藏下落,你也不会真的放了他,也要押着他一起去永稷,等真正找到宝藏才会放他走。既然如此,我把藏宝地方告诉他也一样。朱天,我说得可对?」
朱天的面容已经阴得像风雨欲来的夜空,一阵惊人的沉寂后,他蓦然用力拍打着座椅扶手,大笑:「秦侯爷,你可真是我朱天的知己!可惜啊可惜,你我官匪不两立,卫应侯你世代沐殷家皇恩,肯定不愿归顺我,我只好送你上路。不过你放心,只要找到宝藏,我保管没人会为难你的小情人。」
他挥手,叫过那肤色黧黑的大汉。「带卫应侯他们下去休息,好好伺候着,可别怠慢了侯爷。」
飞星一直在旁站着,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却说不上来,又素知朱天外表看似粗豪痞气,实则十分细心,又刚愎自用听不进旁人劝说,便选择了缄默,目视着池秦两人被朱天的手下押出帐篷。
***
一盘煮得半生不熟的野菜,两张面饼,此外竟然还有半只烤鸡,摆到了池梦蝶和秦沙身前的地面上。
「两位慢用。」大汉又放下碗水酒,低头钻出关押两人的小帐篷。
脚步声在帐外来回走动着,细听不下十人。
还冒着热气香味的烤鸡,此刻无法勾起池梦蝶半点食欲,更何况人依旧被绑着,想吃东西,只能跪在地上用嘴撕咬。
这种颜面扫地的进食姿势,池梦蝶是宁可饿死也不肯低头,所以听到秦沙劝他吃鸡时,池梦蝶脸都变青了。
秦沙调侃道:「吃吧,明天死的人是我,难道你想绝食陪我一起死,为我殉情?」
这话要放在一个时辰前,池梦蝶保证自己会破口大骂,现在却难得没动怒,紧盯住秦沙的眼睛,半晌才迸出自己已憋了许久的疑问:「说!你干嘛要救我?」
有必要像审问犯人一样问救命恩人的吗?秦沙发现自己是彻底败给了这小鬼,叹一口气刚要张口,池梦蝶又抢先警告道:「别跟我油腔滑调,说实话。」打死他,也不信秦沙会这么好心,千方百计保他周全。
秦沙笑得发苦,有预感自己说出实话后,池梦蝶也绝对一千一万个不相信,然而再不说,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动了心就是动了心,哪怕会被池梦蝶当成笑话,秦沙也不愿学那些酸腐之人扭扭捏捏半遮半掩。
「我喜欢你。」他爽快地道,如期看到池梦蝶双眼一瞪就要发作,忙嘘了声示意池梦蝶别大声嚷嚷。
「死到临头了,你还乱说!」池梦蝶不想把帐篷外的看守都惊动跑进来看热闹,强自压低嗓门,声音却在发抖。
他这是气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秦沙这王八蛋居然还不忘占他的便宜。
「就是因为快要死到临头了,我还乱说什么。」秦沙好笑地望着池梦蝶,语气却是和笑容不相符的严肃。「我本来想等你对我慢慢改观才告诉你,只可惜天不如我愿,你信不信都无妨。」
池梦蝶被秦沙专注的目光吓住了,呆滞半天才挤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
骄横归骄横,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清楚自己脾气有多恶劣,从前全仰仗皇母宠爱纵容才能在赤骊宫中横着走。宫女侍从虽然个个对他笑脸相迎、奉承巴结,也无非是出于畏惧。要说有人会在短短时日内喜欢上他,池梦蝶自己都不会相信,更别提这个人是秦沙。
秦沙没立刻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池梦蝶,片刻终于莞尔一笑:「难道这些年都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点也不像个皇族中人?心浮气躁、莽撞嚣张,人笨就算了,嘴巴又毒,还……」
「那又关你屁事?」被批评得一文不值的赤骊三殿下濒临暴走边缘,要不是全身被五花大绑,池梦蝶一脚早已踹上秦沙面门。
「呵呵……还会口出恶言。」秦沙不客气地再加上一条,凑近气得快要冒烟的池梦蝶,在少年耳边轻声道:「可是我喜欢,率性而真,笑骂随心,无怪池女皇生前最宠爱于你。」
换作是他,整天面对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臣子侍从,也会兴味索然。
第七章
    池女皇的死,永远都是池梦蝶心里的痛。听秦沙突然提起,悔恨羞愧种种情绪一下子在池梦蝶心底冒了出来,烦躁地喝止秦沙:「别再说了。」
秦沙说完就想起自己多了嘴,低声道:「抱歉。」
池梦蝶脸色阴晴变幻,足足一顿饭的功夫,总算恢复到正常,身体往后一缩,跟秦色拉开距离。
咦?没暴跳如雷,是不是意味着这小鬼明白了他的心意?秦沙跟着又凑近脸,趁胜追击叫了声「梦蝶……」,害池梦蝶脖子后当场爬起一层鸡皮疙瘩。
「行了行了,废话少说。」池梦蝶用力一甩头,抖掉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清了清喉咙:「别拿我当笨蛋,你跟那朱天说来说去,无非要我回永稷。哼,直说吧,你想打什么主意?」见秦沙面色微变,他更确信自己猜得没错,扳着脸地道:「不用演戏了。句屏皇室就算真有什么宝藏,你一个外姓人怎么会知道?其实你是想让我能回永稷去给句屏皇帝报信吧?」
秦沙眼睛眨也不眨,牢牢盯着池梦蝶,似乎第一次看清这个人,半晌才轻笑:「你若不是笨蛋,就是不肯信我。」他叹口气,颔首道:「没错,句屏皇室藏宝的地方我自然不知道。我那么说,确实是想救你,让你能安然回永稷都城替我办一件事。」
池梦蝶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这王八蛋果然是在利用他,还妄想花言巧语哄骗他。而他刚才居然还为秦沙乱了一时心神。
早该清楚,这世上除了双亲还有谁会对他真正在意。尤其是被他从前最信赖的二哥君上背叛出卖后,他就不该再轻信任何人。
他冷冷地转过头,「你想我替你做什么?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会帮你,就当还你的人情。」
「为我救人。」秦沙知道自己纵然说再多真心话,这固执的小鬼都听不进去,只得收起满腔失落,附在池梦蝶耳畔轻声说道:「你设法混进永稷宫中,去净慈园找皇后,带她母子离开永稷,走得越远越好。」
那个骚包原来是句屏皇后?姓秦的胆子不小嘛,给句屏皇帝戴了绿帽子,还敢来招惹他!池梦蝶心情越发恶劣,狠狠瞪了秦沙几眼。
秦沙根本不知道池梦蝶脑袋瓜在想什么,还以为池梦蝶不愿淌句屏皇室的浑水,诚心诚意地道:「这事是有些为难你,可我向来最疼冰儿这妹子,她自从成亲后就没真正开心过。皇宫若是被叛军攻陷,她身为句屏皇后只怕要受尽贼子凌辱,我绝不能让她再受苦。梦蝶,你肯救她母子躲过这次劫难,我下了黄泉也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
「够了。」谁稀罕这王八蛋记住他?池梦蝶重重吐出口闷气,瞪着秦沙,咬牙道:「我答应你。」他才不要一辈子都欠着秦沙的人情,就勉为其难地去做个好人算了。
秦沙大喜,秦家历代人丁单薄,他双亲又早已辞世,唯有一个亲妹妹让他放心不下。见池梦蝶允了,秦沙终于卸下心头大石,向池梦蝶道了声多谢。
池梦蝶懒得搭理他,索性往地上一躺装睡,留秦沙独自面对帐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帐篷里没烛火,仅靠布上几缕破裂的缝隙透进些天光,临近傍晚时分便陷入一片昏黑。
那大汉又送来些食物,看见白天放在地上的酒菜未动分毫,他摇了摇头,刚要把手里的食物放下,秦沙道:「把这些都拿走吧。」
他身陷囹圄,气度仍在,不由人违抗。那大汉稍微迟疑,依言将所有食物都收拾起来。
秦沙冷眼看着大汉一举一动,忽然问道:「瞧你举止步伐,不像个普通庄稼汉,是行伍出身吗?」
大汉身形明显震动了一下,低头避开秦沙目光,讷讷道:「侯爷好眼力。小人原先的确是平州的驻兵。」
平州是句屏西疆第二枢要重镇,却在不久前遭饥民起事,连驻军将领也被愤怒的饥民碎尸分食。军情报到永稷,满朝震惊。秦沙自然有耳闻,皱眉道:「你们既然领兵饷吃官家俸禄,管不住闹事的灾民已经失职,怎么还能跟着乱党与朝廷作对?」
那大汉霍地抬起头,黧黑的面孔涨成紫青色,神情间极是悲愤,「侯爷,您是富贵人,吃香喝辣的,不知道咱们百姓有多苦。平州蝗灾过后大伙都盼着官府的赈灾粮食,结果粮车是来了,被将军的畜生儿子转卖给那些奸诈米商赚黑心银子,寻常百姓倾家荡产也吃不饱肚子。兵饷也被扣走了一半说是要挪到别的地方救灾去。我领的那点军粮,只够养活自己和孩子,家里婆娘和爹娘都饿死了。侯爷,咱们百姓只想要一口安稳的饭吃,谁不想过太平日子?谁愿意提着脑袋跟人打打杀杀?但是官家不给咱们活路啊!」
秦沙自幼锦衣玉食,骨子里始终看不起黎民百姓,被大汉一顿教训后,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心知大汉所言均是实情,他无从辩驳,沉着脸缄默无言。
那大汉越说越大声,指着酒菜道:「这些东西当然比不上侯爷府里的美食,也难怪侯爷看不上眼,却足够普通人过上好几天。侯爷不吃,我替外面的弟兄谢谢您了。」拿了食物气愤地离去。
池梦蝶在那大汉进来时已经坐起,虽然被奚落的人是秦沙,他听着也觉得刺耳,跟秦沙对望无语。
帐外很快响起笑闹,那大汉正招呼看守们来吃端出来的酒菜。众人酒到酣处竟还划起拳来,喧哗了好一阵,声音才慢慢低落。
***
几丝月色自帐篷破缝泄入,淡如烟水。池梦蝶正数着地上流转的光斑打发时间,陡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唔!」只有几声低不可闻的闷哼,随即帐外传来重物倒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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