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上空空,心情却很丰盛,雨音抱着雅夫的手臂,像个小女孩般撒娇道:“我要吃这个,还有那个!”
买了糖葫芦、炒栗子和桂圆汤,她吃一口,他吃一口,夫妻俩其乐融融,不少人直盯着他们瞧,没想到这个哑巴巨人也会笑呢!
雅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雨音身上,不再显得那么急促不安了。
“这儿沾到了。”雨音本想拿手绢替他擦嘴,心思一转,却用小指轻轻抹下,然后放进自己嘴里吃掉。
雅夫呆愣在那儿,看着妻子含住小指的模样,那红唇、那湿润、那眼波,几几乎乎要炸毁了他的理智力。
火上加油地,她竟然还微笑道:“好甜。”
不行了!雅夫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只想飞奔回家。
“你要去哪儿?人家还没逛完呢!”雨音强忍着不大笑出来。
雅夫拉着雨音往回走,本来目标是很明确的,却被四个人影给挡住了,那是雨音的大姐和二姐两夫妇。
周淑媛边喘气边嚷着:“雨音妹子,终于给我找到你了!”
雨音困惑的问:“有事吗?瞧你们那气喘吁吁的。”
周慈梅握住妹子的手,眼珠子转呀转的,“事情可大了,你快跟我们回家去!”
“发生什么事了?”不只雨音这么问,雅夫也用表情这么问。
“反正你跟我们走就对了。”周淑媛不由分说,把雅夫和雨音交握的手分开来。
雅夫如何放得下心?脚步自然要跟上妻子,但魏士泽和于政贵受老婆指示,分别拉住了雅夫的手臂,不让这位巨人追过去。
于政贵笑笑道:“我说雅夫老弟啊!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雅夫皱起眉头,他不想喝酒,他只想要他的娘子。
魏士泽也亲切道:“她们是三姐妹,我们也算是三兄弟,应该多聚聚的。”
“雅夫,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你跟姐夫他们一块逛逛吧!”雨音一转头,以微笑安抚夫君。
就这样,雅夫暂别了雨音,被拉进一家小客栈,开始被灌酒,不过没多久,魏士泽和于政贵就发现,这位老弟不只力大如牛,酒量更是深不可测!
一个时辰过去了,静静的望着倒在桌上的那两人,雅夫只得付钱结帐,然后一手扛住一个,分别把他们送回家。
第八章 惊喜
池塘隐隐惊雷晚。
抑眼未开梅萼小。
尊前贪爱物华新,
不道物新人渐老。
——玉楼春·欧阳修
雨音被两个姐姐带回家里,一路上不断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紧急地要把我抓回来?”
周淑媛和周慈梅都不知如何解释,“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一进门,雨音便发现厅里坐着爹和娘,还有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穿着华服、气态尊贵,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吧?否则,她怎么会不认识呢!
“爹、娘。”因为有客人在,雨音只行了个礼,没多问什么。
“雨音,多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么亭亭玉立的!”那男子一脸欣喜,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多失礼的男子!雨音连忙收回手,退后几步问:“请问你是哪位?”
那男子欣喜的表情倏地转为失落,“你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黄天奇啊!”
“天奇哥?”雨音当然想起来了,表情也立刻转为惊喜,“五年前你跟你爹去做生意,你回来啦?”
“我们家在省城买了地、盖了屋,现在我回来了,我要娶你!”黄天奇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够回到三井村来,迎娶他最喜爱的小雨音!
当年,雨音才十三岁,黄家上上下下都很中意这个小姑娘,赶早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周百彦也答允将她许配给黄天奇,没想到黄家从商一去不复返。谁晓得现在竟然变成了大富豪呢!
周百彦和苏珍珠都是一脸为难,他们是很想要黄天奇这位女婿,此君家产多多,长得一表人才又会说话,只是可惜呀可惜……
雨音噗哧一笑,“天奇哥,你回来晚了。”
“晚了?”黄天奇脸色一变,“这什么意思?伯父、伯母刚才也这么说!”
“因为……我嫁人啦!”雨音有点不好意思,但不说出来也不是办法。
“什么?”黄天奇的表情就像是给人打了一拳,“三个月前我写信给魏士泽大哥,他明明说你还没嫁人的!”
雨音只得坦白道:“三个月前是还没有,但两个月前却嫁了。”
“是谁?究竟是谁那么好福气?”黄天奇握紧双拳,胸膛满是怒火。
“石雅夫,我嫁的人就是他。”提起他的名字,雨音不禁笑了。
“那个哑巴?为什么?”黄天奇又是诧异又是震惊,更是完全不服气。
周百彦这时开口了,他得为自己找个借口说明,“那时候山上猛虎作怪,咬死了不少人,雅夫他打虎有功,我本来要赏他一百两的,没想到他却说要娶咱们家雨音,而且你又很久没消息了,所以……所以事情就这么着了……”
黄天奇听得满肚子火气,雨音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竟然被当作奖赏一样嫁给了那个莽夫?
“伯父、伯母,请听我说。”黄天奇沉声道:“我和雨音有婚约在前,再怎么说也不该把雨音嫁给别人,现在我回来了,虽然雨音已经成亲,但我仍愿意履行婚约,请两位长辈作主,废了雨音和那哑巴的婚事,我要重新迎娶雨音,我要带雨音回省城,让她一辈子过好日子。”
“啊?”周百彦和苏珍珠都是一愣,周淑媛和周慈梅也面面相觑。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体夫”和“再嫁”,多么天大地大的事情,传了出去可怎么见人?虽说黄家现在有钱有势,但要女儿这样改嫁,似乎也太冒险了点!
唉!要是雅夫那小子从来都没出现过就好了,一切不就都会简单多了吗?周家两老不禁这么想。
满室寂静中,雨音柔声开口道:“天奇哥,是我对不起你,但如今我已嫁为人妇,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处境,我是不可能改嫁的。你的条件这么好,一定有很多好姑娘等着和你结亲家,何必这样为难彼此呢?”
周百彦踉进道:“这的确是我们的错,但木已成舟,这事就算了吧!”
苏珍珠虽然百般惋惜,却也不敢贸然答应,“依我看,除非雅夫他死了才有可能,但那小子应该会活得很久,还是别勉强的好。”
黄天奇摇了摇头.他不能忘记这美丽的容颜。这温柔的声音,这些年来,多少媒人上门来说亲,他都不曾动摇过,为何她会说嫁就嫁呢?
“伯父、伯母,我想私下跟雨音谈谈,可以吗?”
雨音心想解铃还需系铃人,“爹、娘,我和天奇哥到后院去走走。”
“好,你们好好谈,别冲动、别冲动!”周百彦只希望能息事宁人,别闹出了什么事情来才好。
苏珍珠则是双手抵在下巴,哀叹道:“真遗憾啊……”
周淑媛和周慈梅看看彼此,心想,幸好没人来跟她们提“再嫁”之事,看来桃花运太强也是件麻烦事。
对了,老公呢?不知把那小子灌醉了没?两姐妹眉目一转,立刻出门去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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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后院里,树枝上点点细雪,有如白花绽放,雨音不禁摸了摸耳畔的花朵,那是雅夫天天送给她的花朵,而且,已经有五年了。
“雨音,你当真把我忘了吗?”
黄天奇含怨的声音拉回雨音的心,她赶忙恢复神志,回答道:“天奇哥,我没忘记你,从小你就很照顾我。”
黄家和周家就在隔壁巷子,两家交情很好,黄天奇常爱送些小玩意地给她,当初她甚至以为送花的人就是天奇哥,因此,当黄家的人来提亲时,她就任由爹娘作主了。
只不过当黄家离村经商之后,花儿还是继续送来,那时她就明白送花者是另有其人,随着时光悠悠淡去,她对黄天奇的一份好感也慢慢消逝了。
“你该知道……我很喜欢你的。”黄天奇落寞道。
“我很感谢你,可是……缘分是很难说的,就当是我没这个福气,你值得更好的姑娘。”雨音试着婉转劝说。事实上,她自己也没料到,最后她竟是和雅夫成亲,上天的安排真是很奇妙的。
“不!我不要别人!”黄天奇握住她的肩膀,激动道:“你跟着那个哑巴不会有幸福的,我才能给你幸福。”
唉!到底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死心呢?“雅夫……他对我很好。”
“对你再好又能怎样?我可以让你过富贵的生活,他不过是个打猎的、种田的粗人,他永远也成为不了有钱人。”
“钱,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喜欢三井村,她喜欢这儿的青山绿水,她不愿到省城去过那繁华的生活。
“就算你不爱荣华富贵,但你总要一个正常的丈夫吧?他根本是个天生的哑巴,说不定他和你生下的孩子也是哑巴,到时你要怎么办呢?”
雨音颤抖了一下,如果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哑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坚强面对?她只能含糊道:“如果这是天意,我也无法强求。”
黄天奇看出她的迟疑,继续劝道:“雨音,你不要再逞强了!我知道你不想做无情无义的人,但你也得为自己多着想啊!你们之间只是一种交易,你被当成奖品赏给他了,你根本就不爱他,不是吗?”
“我……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雅夫是个好人,她不能就这么丢下他的,至于那什么爱不爱的,夫妻之间一定得要有爱吗?
“听我的话,跟我走吧!明天一早,我在土地公庙前等你,我们一路离开村子,没有人会责怪你,换做是别人也会这样做的。”
他在胡说什么?她怎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天奇哥,你别开玩笑了!”
“你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爹在省城很有势力,我可以帮你改名,我可以请权贵人家收你作养女,到时我们照样可以堂堂正正地成亲!那个哑巴如果还敢找上门来,别说一百两了,我还可以用一千两堵住他的嘴!”
“我不要那样,我……”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我等你,天一亮鸡一啼,我们不见不散!”
“天奇哥!”她该如何劝醒这个大傻瓜呢?
“我这就回去准备,别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等你!”黄天奇猛然将她抱进怀中,又猛然将她放开,接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或许,他是不敢留下来,他怕雨音会拒绝他,因此,他只能下这个赌注了。
雨音站在原地,只觉得一切荒谬得可笑,让她不禁要笑起来。
总之,让黄天奇先离开吧,这时追上去也没用。
她在园子里晃了晃,听到爹在叫她的声音,才回到厅里,发现眼前换了个人,是雅夫来找她了。
“雅夫,你来了!”她马上绽开笑颜,主动握住丈夫的手。
雅夫来到岳父岳母家,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原本地坐在椅上,一看到她立刻站起来,连杯中的茶水都几乎弄翻了。
雨音以眉目对爹娘示意,不需说出黄天奇造访之事,“爹、娘,那件事已经解决了,以后你们也别管了。”
“小子,你真是走运!”苏珍珠还是很懊悔。
“我们还要去逛市集,先走了!”
周百彦挥手道别,“雅夫,雨音,你们小俩口好好去玩吧!”
离开了周家,雨音发觉雅夫有点不对劲,其实,她自己也有些心思动摇,刚才黄天奇说到孩子的事情,那一刻她心中确实闪过一抹别的想法。如果今天她嫁的是一个正常的夫君,或许就不会有这些忧虑了吧?
为此,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雅夫,即使只有想法上的动摇,她也不该那么想的。
雨音所不知道的是,雅夫在进周家之前,已经站在后院的墙外,把那番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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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离开?还是留下?
这个问题,一整天都环绕在雅夫的脑中,他不敢问,也不能问,他开不了口,即使让他写字也会发抖,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太困难的问题。
“你没事吧?气色不太好。”雨音不懂他为何心神不宁,而她自己也是难以平静,这一晚似乎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雅夫努力想要微笑,可惜他向来不善长伪装。
入夜了,云开了,月光落在山野、落在平原,火把一根根被点起,四周明亮有如白昼。所有人都来到庙前的空地,在寒冷的夜风中,围着井边的火堆,一起唱歌跳舞,驱走寒意。
以往,雅夫从未参与这项活动,因为,他无法开口邀请任何姑娘共舞,但今年不同,他有了一个娘子,一个很多人都欣赏的娘子。
“来,我们来玩!”雨音拉着他的手,不顾他害羞的推拒,拉他进场。
尽管担心自己会出丑,会让她丢人,但雅夫无法拒绝,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支舞,或许也是最后一支,无论如何,他的舞伴都只会是她。
“你跳得很好嘛!”雨音脸红了,因为火光,因为这夜。
众人没想到这位打虎英雄也会跳舞,虽然笨拙了点,不过,让他看来更像是人了。
欢乐之中,时光似乎过得特别快,雅夫几乎不舍得眨眼,他怕这就是最后一夜,他怕这就是最后一眼,如果她要离他而去,他没有任何资格挽留。
她是这么美、这么好、这么动人,她值得更富裕、更“正常”的对象,而他除了一身的好功夫,只是个哑巴,甚至连孩子都不知会不会是健康的……
下午在周家门口,他躲在角落处看见了黄天奇,果然英挺帅气、气质出众,如果和雨音站在一起,不知多么相配、多么好看。
就连周家夫妇也都觉得可惜、觉得遗憾,更何况是雨音呢?雨音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嫁错了人?这个错还来得及改吗?改的结果是否总要有一个人伤心?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蔓延,雅夫不知该如何对她表达,只能以眼神望住她,希望记住她的一颦一笑,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味。
“你怎么了?你的眼神好像……很悲伤似的。”雨音摸了摸他的眉间,感觉他的伤痕仿佛更深了一些。
雅夫摇摇头,将她的腰身拉近一些,他想要呼吸她的芬芳,想要熨贴她的温暖,感受她的小手轻碰,对他来说仿佛是梦般的抚触。
夜深了,人群仍然未曾散去,在这三天难得的市集中,总要把握时间及时欢乐,大伙儿甚至舍不得睡觉。
“我们回家去吧!我累了。”雨音把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
雅夫揽住她的肩膀,月光如此清澈,夜色如此美丽,两人的影子照在回家的路上,只盼这段路可以永远走不完。
北风寒,雨音的身子微微的在颤抖,雅夫更紧握住她的手,唯恐她就要随风而去了。
回到屋里,两人都很安静,点了灯,洗过澡,上了床,这个夜晚仿佛有种魔力似的,让人沉浸在一种宁静的祥和中。
躺到枕上,雨音主动贴在他胸前,低喃道:“雅夫,谢谢你。”
谢谢他鼓起这般勇气,陪伴着她面对众人,这对他来说一定很艰难、很痛苦,然而为了她的请求,他却毅然踏出了这一步。
谢谢?这是道别的话吗?他的心都在颤抖了。
“今天,你让我好开心。”她的微笑中,深深以他为傲。
他仍然无言,解开了她的发髻,把脸埋在那乌黑的发丝中,他多么希望,多么渴盼,也能这样贴着她银白色的发丝。
听到他的叹息,她轻抚在他的肩上,“你心里一定有事,不肯告诉我。”
心里的苦想说,心里的痛想诉,无奈,他总是无法表达自己,唯有如此呼吸着她、眷恋着她,才能让他忍住那椎心的刺痛。
他扬起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意,心忖,若真能让她昏过去,是否她就不会离开他了呢?
那晚,雨音一夜不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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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清晨,雅夫不曾合上眼睛,雨音却累得早已熟睡。
他看着枕在他手上的妻子,他曾经拥有过她,她曾经为他而融化,或许他是不该有任何不满了。
只是……只是这幸福太短了一些、他对自已摇了摇头,即使再给他十年、二十年,他仍然会觉得太短吧?
无论如何,太阳仍然从山的那一头升起,他的力量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就算他关上了门窗,却关不住日夜,这离别的时刻终将来到。
“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