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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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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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地变得温柔起来。但是我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对此一无所知:我的心里像着了火似的。我以为,你的柔情蜜意只是给我的,是给我一个人的。在这一瞬间,在我这个尚未成年的女孩的心里,一下子感觉就成长为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从此永远属于你了。
〃这人是谁?〃我的女同学问道。我一下子答不上来。你的名字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就在这一秒钟,在这惟一的一秒钟里,你的名字在我心目中变得神圣无比,它成了我心中的秘密。〃噢,住在我们楼里的一位先生呗!〃我结结巴巴、十分笨拙地说道。〃那他看你一眼,你干吗脸涨得通红啊?〃我的女同学使出一个好管闲事的女孩子的阴坏劲,连嘲带讽地说道。可是恰巧因为她的讽刺正好触到了我的秘密,血就更往我的脸颊上涌。我狼狈之极,恼羞成怒,我恶狠狠地说:〃傻丫头!〃我当时真恨不得把她活活勒死。但是她笑得更欢,嘲讽得更加厉害,直到我发现,羞怒之下我的眼睛里都噙满了泪水。我不理她,独自跑上楼去了。
从这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女人们经常向你这个娇纵惯了的人说这句话。但是请你相信我,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盲目地、这样舍身忘己地爱过你,我对你永远忠贞不渝,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知的爱情,这种爱情是如此的希望渺茫,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委身屈从,热情奔放,这和一个成年女子的那种欲火炽烈、贪求无餍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热情集聚起来,其他的人在社交活动中早已滥用了自己的感情,在和别人的亲切交往中早已把感情消磨殆尽,他们听说过许多关于爱情的事,在小说里常常读到爱情,他们知道,爱情是人们共同的命运。他们玩弄爱情,就像摆弄一个玩具,他们夸耀自己自己的爱情,就象男孩子夸耀他们抽了第一支香烟那样洋洋得意。但是我身边没有别人,没有人可以让我向他诉说我的心事,没有人指点我、告诫我,我没有人生阅历,毫无思想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万丈深渊。我心里容纳、生长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我在梦中见到你,把你视为知音:我的父亲早已去世,我的母亲成天心情压抑,郁郁寡欢,她一直靠养老金生活,总是胆小怯懦,所以我和她也并不相投;那些多少有点行为不端的女同学也叫我十分反感,她们轻佻地把爱情看成儿戏,而在我的心目中,爱情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激情所以我把原来分散零乱的全部感情,把我那颗压缩在一起而又一再急切向外迸涌的心灵都奉献给你。我该怎么对你说才好呢?任何比喻都不过分,你就是我的一切,是我整个生命。世上万物因为和你有关才存在,我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你相连才有意义。你使我整个生活变了样。我原来在学校里一直不太认真,成绩很平常,现在突然一跃而成为全班第一,我如饥似渴地念了上千本书,经常读到深夜,因为我知道,你是很喜欢书的;我还突然以一种近乎倔强的毅力练起钢琴来了,这使我母亲大为惊讶,因为我想,你是喜欢音乐的。我把我的衣服刷了又刷,缝了又缝,好在你面前显得干干净净,讨你喜欢。我那条旧的学生裙(是我母亲穿的一件便服改制的)的左侧打了个四四方方的补钉,我觉得难看极了。我怕你会看见这个补钉而瞧不起我,所以我上楼梯的时候,总把书包盖在那个补丁上,我害怕得浑身哆嗦,生怕你会看见那个补钉。可是这是多么傻气啊:你在那次以后从来也没有、几乎从来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而我呢,我其他什么都没做,整天就是在等着你,在窥探你的行踪举止。在我们家的房门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窥视孔,透过这个圆形小孔可以看到你的房门。这个窥视孔就是我伸向世界的眼睛啊,亲爱的,你可别笑,直到今天我对那些时刻也并不感到羞愧。那几个月,那几年,我手里拿着一本书,一下午一下午地就坐在小窗孔跟前,坐在前屋守候着你,我提心吊胆,生怕母亲疑心,我的心就像一根绷得紧紧的琴弦,你一出现,它就会颤个不停。我的心始终为你而处于紧张和激动之中;可是你对此却毫无感觉,就像你对口袋里装着的怀表的那绷紧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耐心地在暗中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用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走过了许多路,而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你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我知道你的一切,清楚你的每一个生活习惯,认得你的每一根领带、每一套衣服,认得你的每一个朋友,并且不久就能把他们区分开来,还把他们分成我喜欢的和我讨厌的两类;我从十三岁到十六岁,生活的每一小时都是在你身上度过的。啊,我干了多少傻事啊!我亲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我偷偷捡了一个你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它被我视为圣物,因为你的嘴唇在上面接触过。晚上我上百次地借故跑下楼去,到胡同里去看看你哪一间屋里还亮着灯,这样看不到你,但用这样的办法可以感觉到你的存在。你出门旅行的那些时间里我每次看见善良的老约翰把你的黄色旅行袋提下楼去,我的心便吓得停止了跳动那些时间里我就像死了一样,活着毫无意思。我心情恶劣,百无聊赖,茫然无措。但是我还得十分小心,别让母亲从我哭肿了的眼睛看出我绝望的心情。
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事都是滑稽可笑的感情波澜,孩子气的蠢事。我应该为这些事而感到害臊,可是我并不感到羞愧,因为我对你的爱从来也没有像在这种天真的激情中表现得更为纯洁和热烈的了。我简直可以一连几小时,甚至几天几夜地跟你说,告诉你我当时是如何和你一起生活的,而你呢,根本不认得我的容貌,因为每次我在楼梯上遇见你,躲也躲不开了的时候,为了躲开你那灼热的眼光,我就一低头从你身边跑过,就好像一个人怕被烈火烧着,而纵身跳水投河一样。我可以一连几小时,甚至几天几夜地给你讲那些你早已忘却的岁月,我可以给你展开你一生的全部日历;可是我不愿使你厌烦,也不愿使你为难。我只想把我童年时代最美好的一次经历讲给你听,我请求你别嘲笑我,这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对我这个孩子来说,这可是难忘的一件大事。那大概是个星期天,你出门去了,你的仆人敞开房门,要把拍打干净的、笨重的地毯拖进屋去。这个称职的仆人干得非常吃力,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勇气,便走到他跟前,问他要不要我帮忙。他很惊讶,可还是让我帮了他一把,这样我就看见了你的房间的内部我实在无法向你表达,我当时是怀着多么敬畏甚至虔诚的心情啊!我看见了你生活的空间,你的书桌,你经常坐在它旁边,桌上摆放着一只蓝色的水晶花瓶,瓶里插着几朵鲜花,还有你的柜子、画和书。但我只能仓促地对你的生活偷望了一眼,因为约翰,你那忠实的仆人,一定不会让我仔细观看的,可是就这么一眼,我就把你屋里的整个气氛都吸收进来,让我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都拥有足够的营养供我在梦想中无休止地见到你。
这匆匆消逝的一分钟,它是我童年时代最为幸福的时刻。我要把这个时刻告诉你,好让你这个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人终于能开始感到有一个生命依恋着你,并且为你而憔悴消损。我把这个最幸福的时刻告诉你,同时我要把那最可怕的时刻也告诉你,可惜这两个时刻竟挨得如此之近!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为了你的缘故,我把一切都忘了,我没有注意我的母亲,我对任何人也都不关心。我没有发现,有位上了年纪的先生,一位从因斯布鲁克来的商人和我母亲沾着远亲,他经常来我们家作客,一呆就是很久;是啊,这倒使我感到高兴,因为他有时会带我母亲去看戏,这样我就可以一个人呆在家里,想着你,守候着你回来,这可是我惟一的、最至高无上的幸福啊!结果,有一天母亲把我叫到她房间里,说是要和我严肃地谈一谈。我的脸刷的一下发白了,听到自己的心突然怦怦直跳:莫非她预感到了什么,看出了什么苗头?我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你,这是我的秘密,它是把我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秘密。可是母亲自己倒显得非常不好意思,她温柔地吻了我一两下(平时她是从来不吻我的),把我拉到沙发上靠着她坐下,然后吞吞吐吐、羞羞答答地开始说道,她的那个远方亲戚是个死了妻子的鳏夫,现在向她求婚,而她呢,主要是为我着想,就决定接受他的请求。一股热血涌到我的心里,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马上想到了你。〃那我们还住在这儿吧?〃我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不,我们要搬到因斯布鲁克去住,斐迪南在那儿有座漂亮的别墅。〃她说的别的话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觉得眼前一黑,后来我听说,当时我晕过去了,我听见母亲对我那位等在门背后的继父低声说,我突然伸开双手向后一仰,就像铅块似的摔倒在地。以后几天发生的事情,我这么一个不能自己做主的孩子是如何抵抗他们那压倒一切的意志的,这一切我都无法向你形容:直到现在,我一想到当时的情形,我这握笔的手还发抖呢。我真正的秘密是不能泄露的,因此我的反对在他们看来纯粹就是脾气倔强、成心作对的表现。谁也不再答理我,一切都在背着我进行。他们利用我上学的时间搬运行李,等我放学回到家里,总有一件家俱被搬走了或者卖掉了。我无奈地看着我的家搬空了,我的生活变得零落了。有一次我回家吃午饭,搬运工人正在包装东西,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放着收拾好了的箱子,以及给母亲和我准备的两张行军床:我们还要在这里过一夜,最后一夜,明天就动身乘车到因斯布鲁克去。
在这最后一天里,我突然果断地感觉到,没有你在身边,我就没法活下去。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解救我的生活。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在这绝望的时刻我是否真正能够头脑清醒地进行思考,这些我一辈子也说不清楚,可是突然我站起身来,穿上了校服我母亲不在家走到对面去找你。不,我不是走过去的:我全身发僵,四肢哆嗦,被一种像磁一样的内在的力量吸引到你的门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我想跪倒在你的脚下,求你收留我做你的女仆,做你的奴隶。我怕你会取笑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的这种纯洁无邪的狂热感情,但是亲爱的,要是你知道,我当时如何站在寒气彻骨的楼道里,吓得浑身僵硬,可是又被一股难以捉摸的力量推着向前走;我又是如何用尽力气,把我那颤抖不停的胳膊从身上扯开,抬起手来伸出去这场斗争只经过了可怕的几秒钟,但却像是永恒一样的漫长用指头去按你的门铃,要是你知道了这一切,你就不会取笑我了。那刺耳的铃声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接下来是一片沉寂,之后,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周身的鲜血都凝结不动了,我凝神静听,看你是不是走来开门。
可是你没有来。谁也没有来。那天下午你显然不在家里,约翰大概也出去为你办事了;我只好蹒跚着拖着脚步,回到我们空空荡荡、残破不堪的屋子,刺耳的门铃声还依然在我耳际萦绕,我精疲力竭,一头倒在了旅行毯上,从你的门口到我家一共才四步路,却走得我疲惫不堪,就仿佛在深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几个小时似的。但是虽然精疲力尽,我还是想在他们把我拖走之前看你一眼,和你说说话,这样的决心依然没有熄灭。我向你发誓,这里面不掺杂丝毫情欲的念头,我当时还是个纯真的小女孩,除了你以外,我别无所想:我一心只想看见你,再见你一面,紧紧地依偎在你的怀里。于是整整一夜,这可怕的漫长的一夜,亲爱的,我都在等着你。母亲刚躺下睡着,我就轻手轻脚地溜到前屋,尖起耳朵倾听,你什么时候回家。整整一夜我都等着你,而这可是一个严寒的一月之夜啊!我疲惫困乏,四肢酸疼,屋里连张可以坐的椅子都没有,于是我平躺在地上,房门底下透过来阵阵寒风。我穿着单薄的衣裳,冰冷的硬地板使人浑身刺疼,我没拿毯子,我不想让自己暖和,生怕一暖和就会睡着,就听不见你的脚步声了。我的两脚抽筋了,紧紧踡缩起来,我的两只胳膊索索发抖;我只好一次次地站起身来,这可怕的漆黑的夜里实在冷得要命。但是我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你,就像等待着我的命运。
终于大概凌晨两三点钟了吧我听见楼下有人打开大门,接着有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刹那间我觉得寒意顿消,一股热流在心头激荡,我轻轻地推开房门,准备冲到你的跟前,伏在你的脚下。……啊,我真不知道,我这个傻女孩当时会干出什么事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烛光影影绰绰地从楼梯照了上来。我握着门把,浑身哆嗦。来的人真是你吗?
是的,是你,亲爱的可是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听到一阵娇媚的轻笑,绸衣拖在地上的窸窣声和你低声说话的声音你是和一个女人一起回来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他们把我拖到因斯布鲁克去了;我已经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的儿子昨天夜里死了如果我果真还得继续活下去的话,那我又要孤苦伶仃地一个人生活了。明天他们要来了,那些黝黑、陌生的笨汉子们,他们将带一口棺材来,把我那可怜的唯一的孩子装进去。也许朋友们也会来,带来些花圈,可是鲜花又有什么用?他们会来安慰我,对我说些什么话,但是他们能帮得了我什么呢?我知道,这以后我又得独自一个人生活。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感到孤独更可怕的事情了。那时,在因斯布鲁克度过的漫无止境的两年岁月里,我就体会到了这一点。十六岁到十八岁的那两年,我简直像个囚犯,像个遭到摒弃的人似的生活在我的家人中间。我的继父是个性情平和、寡言少语的男子,他对我很好;我母亲好像为了补赎一个她无意之中犯的过错,所以对我的要求总是百依百顺;年轻的男子围着我对我献殷勤,但是我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们。离开了你,我就不想幸福地、知足地生活,我沉湎于一个阴晦的、寂寞的小天地里,自己折磨自己,孤独地生活着。他们给我买漂亮的新衣服,我不穿;我拒绝去听音乐会,拒绝去看戏,或者和大家一起快快活活地出去远足郊游。我几乎很少出门,很少上街:亲爱的,你相信吗,我在这座小城市里住了两年,认识的街道还不到十条?我伤心欲绝;看不到你,我什么也不想要,强迫自己过着平淡的生活。再说,我满怀热情,只想在心灵的深处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愿意让别的事情来使我分心。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家里,一坐就是几小时,一坐一整天,什么事也不做。只是想着你,把对你的数百次细小的回忆反反复复地想个不停,每一次和你见面,每一次等候着你,就像看戏似的,我让这些小小的插曲一幕一幕从心头流过。我把往日的每一秒钟都回味了无数次,所以我整个童年时代都记得一清二楚,那些逝去的岁月的每一分钟对我都是那样的灼热和新鲜,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那时,我的全部心思都完全集中在你的身上。我把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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