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欣看着那张刻意上过粉的僵硬脸庞。
「大姊……不喜欢画这么深的口红……」她破碎的吐出话,怯怯的伸出小手,轻触了一下面颊。「好冰……这不可能会是我大姊……」大姊的脸总是那么温暖,小时候一定要和她脸贴着脸才睡得着觉,所以现在躺在这里的女人一定不是她。「不是她……」
「就算妳不肯面对现实,也无法改变事实。」君苍昊面无表情,脑中浮现的是年幼的他抱着奖杯正准备向父亲炫耀,他多么渴望能得到父亲的赞美,就算只是一个微笑也好。
可是当他奔进书房,看到的是坐在办公桌后的父亲将枪管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明明看到他进来,父亲还是扣下板机,了结自己的生命,就连他这个儿子也无法阻止父亲自杀的念头。
她转头瞪着他,满眼悲痛。「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承认?」
君苍昊望进她泪花乱转的眼底,没有露出丝毫怜惜。「因为这就是事实,她死了,妳要去面对它。」
「不!」嘉欣奋力摇头。「这一定是你的阴谋,你已经得到我了,到底还要怎么样才甘心?我要去找大姊,她一定还在疗养所等我。」
说完,她便冲出往生室。
「她已经死了!」他追出去,很快的抓住她。
嘉欣气愤的哭叫,「她没有死!大姊爱我,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走的……她不会……」
「就是因为她爱妳,才不想拖累妳。」君苍昊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妳自己拿去看,这是妳大姊生前最后画的图,拿去!」
她低下螓首,红着双眼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半晌之后才接过去,当嘉欣颤着双手打开,盈睫的泪水滴滴答答的掉在纸上……
虽然画得扭曲笨拙,依然可以看得出是小女孩的模样,扎着两条麻花辫,那是大姊最爱帮她绑的样子;小女孩穿着制服、背着书包要去上学,小手被个大女孩牵着,两人笑得好开心、好快乐……
即使已经失去过去的记忆,智力也退化了,可是在大姊的内心深处还是没有忘了地,忘了地最心爱的妹妹……
第八章
「哦……呜呜……」嘉欣将画纸按在胸口上,弯下身子,发出痛苦不堪的哭声。「对不起……大姊……」
她应该寸步不离的守在大姊身边,而不是顾着完成自己的梦想,只顾着赚钱;她不应该先丢下大姊,让她一个人那么孤独寂寞,都是她的错,是她不好……死的人不该是大姊,是她才对……是她……
嘉欣曲膝跪下,喉头逸出想叫却叫不出来的声音,完全崩溃了。「啊……啊啊……」所有的亏欠、自责和内疚彻底的将她打倒。
「冷静一点!」君苍昊专横霸道的将她从地上拉起。「妳要让她走不开吗?妳以为哭就可以让她活过来吗?」他用手抹去她的泪水,可是还是不停有新的泪水从眼眶中冒出来。「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接受它!」
她悲凄的瞅着他,鼻头也哭红了,那目光仿佛在问「难道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是那么沉痛的控诉着。
君苍昊用着冷漠的口吻说:「如果妳想全程参加她的葬礼的话,就给我坚强起来,妳知道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咬白了下唇,嘉欣当然清楚他有那种能耐,跟他争辩只是徒劳无功。
「我大姊是……是怎么死的?」她几乎问不出口。
他觑了她一眼,「她是趁护士不注意,失足坠楼死的,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爬上窗子,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坠、坠楼?」她震惊的捂住唇,呼吸窒住了。「什么时候?昨晚吗?」
俊脸一整,「不是,是昨天早上发生的。」
「昨天……早上……」嘉欣倏地瞠大眸子,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那通电话……中午那通电话是疗养院……打来的……」
「对。」君苍昊承认了。
嘉欣往后退了两步,再退一步,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杀人无数的凶手,那么深恶痛绝、那么……憎恨。「而你直到刚刚才跟我说……直到刚、刚……」她发不出声音了。
「我不要妳看到她坠楼死去的样子。」他不认为自己错了。
她胸口大恸,用尽全力的对他咆哮着。「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决定?你以为你是谁?大姊昨天早上就死了,我却……我却什么也不知道……还坐在那儿吃着管家端来的饭……看着服装公司派专人送来的衣服……然后……跟你上床……」
一滴、又一滴的泪水争先恐后的滑落,里头有着深深的罪恶感,还有让她噁心想吐的自我厌恶感,她居然会跟这样冷酷无情的男人发生关系……还曾经有那么一点心动……
「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怎么能够?」嘉欣痛心疾首的尖喊。
君苍昊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也会被刺伤。「随妳怎么说,我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我恨你!我恨你!」她痛哭嘶喊。
他缩紧了下颚,「就算妳恨我,我也不会放妳走。」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朝他吶喊,「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不在乎。」君苍昊依然挺直腰杆面对她,只有自己才明白他的确是在乎她的,就是因为太在乎了,所以才会这么做。
这时,葬仪社人员已经将顾嘉真的遗体推出了往生室,其中一人来向他打声招呼。「君先生,请顾小姐先在这里签字,这样我们才能离开医院。」
「嗯。」抽出放在西装内袋里的万宝龙镶钻钢笔,将它硬塞到嘉欣手中。「签字吧!」
嘉欣摇落了夺眶的泪水。「不……」
「妳要让她一直躺在医院的太平间吗?」他绷声的问。
她大声啜泣着,在他的强迫之下,签下了名字,尽管字迹歪歪斜斜,但只要是亲属签下就可以。「呜……」
完成第一步骤,葬仪社的工作人员还有很多事要忙。「那我们先走了。」
「不……把大姊还给我……」嘉欣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遗体推进专用的电梯内,失控的大哭。「不要把她带走……」
君苍昊搂紧她死命挣扎的娇躯,不让她追上去。
「我恨你!」她狠狠的捶打他的胸口,厉声的哭叫。「我恨你!」
他没有闪躲或制止,由着她发泄。
「我恨……」嘉欣力气耗尽,眼皮落下,整个人往后倒。
「嘉欣!」他及时伸臂揽下,将哭到休克的她横抱起来,满脸惊惧焦灼的直奔安全门,往一楼冲去。
''
「吞进去!」
君苍昊把汤匙内的饭菜送进嘉欣的嘴里,逼迫已经一整天都没进食的她吃下东西。「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他知道她想死!
她现在的模样就跟死去的父亲在举枪自杀时的那一刻一样,好像母亲死了之后,一切都万念俱灰、一切都失去意义。
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她自杀!
「呕……」即便勉强把饭菜咽下喉咙,马上又吐了出来,还吐了他一身,她根本吃不进任何东西。
不顾高级订制的西装一片脏污,君苍昊又舀了一口,「再吃!」
嘉欣确实照办了,可是当她吞下去,紧跟着又是一阵反胃,然后大吐特吐。「呕、呕……」
「该死!为什么不吞下去?」他将碗摔在地上,扣住她的肩头喊道:「妳这么想死吗?我不允许!我不会让妳死的!」
她闭上眼皮,拒绝和他沟通。
「妳给我张开眼睛!」君苍昊摇晃她、命令她,她都不为所动,这让他备感挫折。「像之前一样勇敢的面对我,和我对抗,听到没有?」
房门被打开了,夏夜表情凝重的看着互相折磨的两人,还有地上的一片狼籍,知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大少爷,要不要请个佣人来?」
君苍昊绷着声低斥。「我的女人我自己会照顾,滚出去!」
「是。」房门又合上了。
他再度看着她,口气沉痛。「妳到底要我怎么做?妳告诉我!」
「放了我。」嘉欣微掀眼皮凝睇着他,了无生气的低喃。
「妳这样虐待自己,为的就是要我放了妳?」他恼怒的低吼,「妳休想!我不会放妳走的!这辈子都休想!」
他爱她啊!难道她不明白吗?
嘉欣静静的瞅着他。「……我恨你。」
这三个字几乎让他瑟缩了。
「我不在乎。」君苍昊双眼发红的瞪着她,逼自己冷酷,「我不在乎妳多恨我,我都不会让妳走的。」
「我恨你!」她用手指抓他的脸,发了狂似的大叫。「我恨你!还我大姊!把大姊还给我!还给我。」
他的脸被抓伤了几条红痕,但他不在意。「她已经死了!」
「哇……呜呜……」嘉欣失控的嚎啕大哭。
君苍昊将她的螓首紧紧按在胸口,没有人看到他脸上痛楚不舍的线条……
经过数日之后。
「大少爷。」这几天都是由夏夜负责对外的联络。「葬仪社的人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挑好日子了。」
君苍昊用手爬过紊乱的头发,下巴新生的胡碴让他看来更不修边幅,连身上的衣服都皱了也没换。「哪一天?」
「明天。」夏夜把惊讶摆在心里,从来没见过主子为任何人这样付出过,他总是那么冷静理智、那么高高在上,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决定,可是为了这个顾嘉欣,却几乎把他毁了,他真的很担心主子会步上死去总裁的后尘。
「我知道了。」说完便又进房去了。
原本想再叫住他,不过夏夜还是闭上嘴巴,因为他说的话主子是听不进去的,决定打电话通知老夫人。
关上房门,君苍昊走到床畔,看着依旧沉睡的嘉欣,仿佛不愿再张开眼睛来面对他,他必须时时刻刻盯着她,就怕她做出傻事。他绝不允许她死在自己面前,一次已经够了。
「明天是妳大姊出殡的日子。」察觉到她震动一下,知道她醒着,他往床上坐下,轻抚着那瘦了一大圈的面颊。「如果妳不肯吃东西,没有力气下床,那就休想去送她。」
紧闭的眼皮淌下泪水,消失在枕头上,没有血色的唇瓣微启。「我、我就算用爬的也要去。」
「那妳得有体力爬出这个房间。」只要她肯说话就好。
嘉欣喉头呜咽一声,「我恨你。」
「那就尽量恨吧!不过要先有力气才行。」君苍昊用一贯那唯我独尊的口吻说道,就是要激起她的怒气,最起码比死气沉沉来得好。
她咬住下唇,哭得全身颤动。
「要不要吃随便妳。」他强撑着冷漠的面具说。
声音梗住了。「……我吃。」
君苍昊脸上掠过一道释然的神色,不过很快又不见了。「我可没有逼妳。」
「我要去送大姊,我不要让她孤伶伶的走……」嘉欣哭哑了嗓子。「你明知道我非去不可。」
「对,我当然知道,妳可以骂我卑鄙小人,我也不在乎。」他起身定出卧室,招来随时待命的管家,要他将煮好的粥端来。
「如果妳再吐出来,那么我们的协议就取消。」君苍昊踅了回来,又下了但书。
她慢慢的坐起身,泪眼蒙蒙的瞪着他,像是再也找不到任何言语可以表达心中对他的恨意。
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恨,他高傲的昂起下巴,即便为她此时受的苦而心痛下已,也不愿说出口。「如果妳无法爱我,那就恨我吧!我不在乎。」
「为什么要让我这样恨你?为什么?」嘉欣替他感到悲哀的问。
君苍昊背着光,什么话也没说,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就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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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很小、很简单,顾家也没有亲戚来参加。看着灵堂上的照片,嘉欣没有掉泪,只是觉得好陌生,明明前阵子才跟大姊见过面,还能抱着她,听到她叫着自己……她的脑袋变得迷糊了,大姊究竟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见了?
驱车又来到火葬场,火化的时辰也到了。
葬仪社的工作人员在旁边指导。「顾小姐,请妳现在说火来了,要妳大姊赶快跑。」这也是一种民间习俗。
她试着开口,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看着棺木被推进熊熊火焰当中,嘉欣眼眶霎时红了,企图冲上前。
「不要烧她!不要烧她!大姊……妳快跑啊……妳快出来……不要烧她……大姊会痛……啊啊……」
君苍昊圈住她的腰,看着她在怀中哭喊,伸长了手臂,想要抓住什么的模样,除了心痛,仿佛也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站在家族墓园中,看着一铲又一铲的土掩盖了棺木。
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他想大叫,想叫他们不要再铲土了,父亲说不定还会活过来,说不定他只是睡着了。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叫,而是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呜……啊……」嘉欣哭得肝肠寸断、全身虚软,只能靠在他胸口放声大哭,哭到昏厥过去。
他绷着俊脸看着她,也许晕倒对她来说比较好。
「接下来交给你们处理了。」交代一声,便带她离开这个和最爱的亲人从此阴阳两隔的地方。
''
不知道是什么惊醒了君苍昊,他掀开眼皮,第一时间就发现睡在身畔的人不见了。
他倏地弹坐起来,挥开与阳台相连的落地窗帘,看到还上着锁,一颗心才稍稍安了些,但在浴室里也没看到人,又一脸惊悸的冲出房间。
「嘉欣?」他很快的找到她了,见到她还活得好好的,心这才安下,却赫然注意到自己双手在发抖,他真的害怕了。
背对着他的嘉欣听到叫声转过来,白色睡衣让小脸更苍白了,还流露出迷惘和困惑。「我找不到冰箱,冰箱怎么不见了?」
君苍昊走上前两步,盯着她的眼。「妳找冰箱做什么?」
「我有点饿了,想弄东西来吃,可是……」嘉欣又旋过身,指着玄关进来不远的角落。「可是冰箱明明放在这里的,现在却不见了,我找不到它。」
他牵起她的小手,将她带到足足有十坪大的厨房。「冰箱就在这里,它没有不见。」
「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她纳闷的问。
「它一直在这里。」君苍昊拂开她的秀发,端详着她的眼。
嘉欣歪着螓首,像是想不透。「是吗?那是我记错了。」
「妳想吃什么?」
「蛋炒饭。」她微微一哂。「你也要吃吗?」
她的笑让他心惊不已。「嗯。」
「那你先坐下来等。」嘉欣打开冰箱,找出鸡蛋,还有一小锅剩饭,然后将蛋打在碗里,用筷子打散,接着打开瓦斯炉热锅,当她把蛋汁先放进去炒一炒,因为忘了开抽油烟机,弄得厨房都是烟。「咳咳……」
君苍昊连忙帮她将开关打开。
「咳……对不起,我忘了开抽油烟机了。」她吐了下舌,爱娇的道歉。
他看着她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的这一面,心下一动,「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你去坐着,很快就好了。」嘉欣又继续将蛋汁和白饭拌炒均匀,闻了下香味,这才满意的熄火,然后找了两只盘子来装。
「来!你先尝尝看好不好吃。」她两眼发亮的说。
拿起银制汤匙舀了一口放进嘴中嚼了两下,挑眉。「太淡了。」
「太淡?」嘉欣也吃了一口,鼻子不禁皱了皱。「我又忘了放盐了……不过你还是要把它吃完,因为是我亲手做的。」
「我当然会吃完。」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说。
嘉欣唇畔这才掀起浅浅的笑意。「那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妳先说!」
她嗔恼的横他一眼,「你就不会看在我表现良好,还亲自下厨的份上,就直接了当的答应我?」
「妳先说是什么条件,我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他没那么好唬。「说吧!」
不满的低哼一声,嘉欣还是妥协了。「我想明天去疗养所看大姊,你让我去好不好?我好想她。」
君苍昊执着银制汤匙的大掌僵在半空中,双眼微瞠的看着她。嘉欣见到他的神情,以为他不答应。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去,她是我唯一剩下的亲人,我不能丢下她,你让我去好不好?」才说到这里,君苍昊已经将她从座椅上扯向他的怀抱,把她勒得好紧,快让她喘不过气来。「可以吗?」
他的下颚抽搐着,心在颤抖。「好。」
「谢谢,真的谢谢你。」嘉欣抬起双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