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大事不是都由父母作主吗?”他生平头一回对一件事情感到棘手。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允禧欣喜地笑道。“那就好,阿玛明日就跟谭拜大人提亲!说不定你和永璨兄弟俩的婚事可以一起操办,如此不但省事,还可以一次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呢!”
永琅很想开口拒绝这门亲事,但喉咙像被梗塞住般,发不出声音来。
冒充永琅的谎言已经结出了罪恶的苦果,这是他一手栽植的,他也只能咬牙吞下,否则,一旦有个闪失,他将付出的是更可怕的代价……
第六章
下雪了。
月音坐在前厅廊檐下,仰头看着如棉絮般纷飞的雪花。
“格格,天这么冷,你怎么坐在这儿?”百花总算找到她,吃惊地喊着。
“今早还没下雪呢,过午以后雪倒是愈下愈大了。”月音伸出手盛接雪花,看着雪花在她掌心慢慢融化。
“格格,当心把手冻僵。喏,我给你送手炉过来了,赶紧把手暖一暖。”百花把银手炉放在她手中。
“这么大的雪,大哥、二哥怎么回来?有没有派马车去接他们?”月音担忧地凝视着大门口。
“有啊,马车早去接了。”百花奇怪地看着她。“格格,我看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吧,整天坐在这儿是会冻出病的,咱们先回房去好吗?”
“我不冷,我再坐一会儿。”月音怀抱着手炉,仍然望着门口,一动也不动。
自那日从显亲王府里回来以后,尽管和永琅同住在一座府里,她却很难再见到他一面。他不再跟家人一道吃饭,有时入夜以后才回来,偶尔遇到他,他也总是匆匆走人,不跟她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很明显地感觉到永琅在躲她,难道,他是因为那日在马车内对她做出狂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
还是,她对他说了那句“认命”的话吓住了他?
我不想把你让给别人!
她明明听见他这么说的。他这句霸道的话,惹得她心头又酸又甜,她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想念他炙热激狂的吻。
她想告诉他,她愿意偷偷地爱他,也愿意为他守身不嫁,永远以妹妹的身分与他同住在一起,瞒过天、瞒过地,不当他的妻子,也愿意默默与他相守。
但是,他一直不给她表白的机会,不肯听她说话,她只好每天缝一个小布偶给他,让小布偶去帮她说话。
笑着落泪的小女娃,在对他说“认命”。
怀抱荆棘的小女娃,在告诉他“思念”。
仰望苍穹的小女娃,在孤单地“等待”。
他每天回房,一定会看到她送过去的这些小人偶,但他从来没有给她回应。到了昨日,阿玛告诉她,永琅已经同意成亲的消息,她的心痛得几乎碎裂,缝布偶时被针尖刺伤的痛,都远远不及她心口被撕裂的痛楚。
他怎么能在她爱上他,爱到无法自拔的时候,立即狠心地避开她,决定成亲?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她?
无论如何,她都要等到他回来,当面问清楚。
听见马车由远驶近的声音,月音震动了一下,把手炉丢给百花,立刻站起身奔向大门。
马车停下,她看见永琅从马车上走下来,一时忘形,激动地走向他。
“你回来了。”
永琅淡淡应了声,没有多看她一眼,大步走进去。
“大哥,你有空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她慌忙追上他披着黑绒大氅的背影,只有用跑的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我累了,有话改日再说。”他一步也没有稍停。
“我只说几句话而已,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她急切地喊。
永琅默然不语,步履飞快地走进长廊。
“大哥,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话?”她喊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可以谈。”他的语气冷漠且疏离。
“怎么没有?!”她忍不住泣喊。“我要问你,你真的答应阿玛,要跟谭拜家的女儿成亲了吗?”
“是啊。阿玛说,谭拜家的女儿性格沉静温柔,模样神韵都跟月音很像,我想这样也不错,所以就答应了。”他边走边说。
月音的心头狠狠刺痛了一下,她疾奔了几步,冲到他面前伸臂拦住他。
“你答应成亲了,那、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她仰着怒容,眼眶潮红地瞪着他。
永琅深吸口气,淡淡一笑。
“哥哥娶妻,妹妹也可以嫁人。你不是也有喜欢的男人了吗?你也可以去嫁他呀!”
永琅云淡风轻的语气宛如无形的尖刀,狠狠地刺进她心里,将她心中美好的小小梦想彻底粉碎掉。
她的泪水猝涌,强烈的挫败感差点击倒了她,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边哭边哽咽地追着他,直到跟进了“沁风苑”。
“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永琅止步,难以忍受似地对她吼。“不要再跟着我了!”
月音僵住脚步,眼泪无意识地滚落,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永琅,我讨厌你,你去成亲吧!”她痛声泣喊,掏出怀里缝制的小人偶,忿忿地掷向他的背。
永琅咬牙闭眸,缓缓转过身,已不见月音的人影,只留下雪地上淡淡的凌乱足迹。
瞥见跌落在雪地上的小人偶,他蹲下身捡起来,看见捣着双眼哭泣的小女娃,哭着对他说“心碎”。
他把小人偶紧紧握在掌心,一颗心急躁地狂跳。
永琅,我讨厌你,你去成亲吧!
这是月音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没有喊他大哥。
他缓缓站起身,发现如燕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再转过视线,看见月音的贴身侍女百花,满脸呆愕地站在“沁风苑”外的墙角边,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转身飞奔离去。
他眼神微寒,仿彿看见了一颗石头落进了平静的湖心中,就要慢慢荡开涟漪了。
烦躁地咬咬牙,他大步跨出“沁风苑”,奔出王府大门。
※※※
头痛欲裂。
永琅翻了个身,痛苦地抓起枕头压住快要裂成两半的头。
床内侧隔着一道墙的另一边,一直听见有人嘤嘤说话的声音,这些声音钻进他的脑袋里,就像有千军万马在他耳畔嘶吼般,吵得他想杀人。
“沁风苑”是独门院落,周围并没有连着房间,他不可能会听得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呀!
他疑惑地睁开眼,四下环视,这才想起自己奔出王府后,来到了“悦来客栈”喝酒。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醉得不醒人事,又吐得很厉害,最后掌柜的开了间上房给他休息醒酒。
他捧着头起身下床,倒了杯茶一口喝光,然后又仰头倒进床里。
受不了脑袋隐隐抽痛,他伸指按压着额际,忍耐着天旋地转般的昏眩。
不知道月音此刻怎么样了?
想起月音,他伸手进怀里,摸出那个“心碎”的小人偶,怔怔凝视着。
万一他和月音之间的异状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否认到底,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在王府住下,并接受阿玛的安排成亲吗?
看月音痛苦心碎的模样,他怀疑当有一天自己也必须面对月音将要嫁人的情景时,又会是怎样的痛苦?
他明明就不是月音的亲哥哥,犯不着去遵守那些道德伦理,可是月音并不知道真相,不论是否和他在一起,她都一样痛苦莫名。
不如告诉月音真相,然后带着她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去?
但是,不管逃到哪里,乾隆一旦追查出真相,下旨诛杀他,他又如何逃得过皇帝的斩杀令?
他轻抚着小人偶,放在唇边亲了亲她的脸,仿彿吻的是月音脸上的泪。
“所以我才不愿意继续留在王府里,不想再受人摆布,更不想娶那个痴肥愚蠢的容音格格。”
永琅隐隐约约听见住在隔壁房的男人提到了容音,微微一愕。
是谁?为什么会认识容音?
他好奇地靠向床内侧,将耳贴附在墙上,想偷听他们说些什么。
“可是,王爷毕竟还是你的阿玛,老福晋毕竟还是你的奶奶,你若为了我离开王府,恐怕是无法得到原谅的。”
“我若不离开王府,就会永远离开你,你难道愿意这样?”
“不愿意。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直服侍你,一直当你的丫头。要是不能留在你身边服侍你,你能不能把我安置在一个地方,想我时就来看看我?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好没出息。”
永琅听着隔壁房那对男女情话绵绵,此时此刻压抑在心底的感情,无意间被他们挑起,竟让他强烈地思念起月音来。
听那男人的语气,应该是曾经与容音有过婚约的,而与容音有婚约的男人,就只有永硕而已,所以,隔壁房的男人一定是永硕无疑了。
原来永硕已经有情投意合的姑娘了,难怪不肯娶容音。
再偷听一阵后,他还意外听到永硕不能生育的隐私,容音取消与他的婚约,真不知道该说是福还是祸?
接下来,永硕和那女子的对话愈来愈私密,永琅对偷听别人亲热不感兴趣,正欲离开,但是那女子忽然间提起“龙珠”两个字,立刻勾回了他的注意力。
“为什么忽然提起龙珠?”
他听见永硕问道。
“我能说话,会不会是因为龙珠的缘故?那天在护国寺,你不是故意让我抱一抱龙珠,说也许我的病就能好了?结果不到三天,我真的就能说话了。”
“夜露,我那天说的是玩笑话,你忽然能说话只是巧合,或许是你的心病已经痊愈,并不一定和龙珠有关系。”
永琅听到这里,更加疑惑了。为什么他们口中提到的“龙珠”,感觉竟与他自己拥有的“宝珠”如此相似?
“可是……老师父说龙珠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甚至关系着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倘若你能拥有龙珠,是不是能改变你在王府的地位?只要传说有五分真实,说不定对你的子嗣也有帮助,你觉得呢?”
“夜露,别异想天开了,那龙珠只有皇上能拥有,我是什么人?岂可拥有那件绝世的宝物?而且千万不要太相信传说,传说通常多是无稽之谈,不可尽信。”
“江南的少年既然能拥有龙珠,为什么你不能呢?”
听到这里,永琅惊愕万分,酒醒了一大半。江南的少年?指的该不会是他吧?
“龙珠如今在老师父手中收藏着,老师父只希望龙珠回到皇室、回到皇上手里,并不会希望它又流落在外。”
“要不,我们求老师父让我们收藏龙珠一段时间,只要三个月、半年或是一年,等时间到了我们再还给他?”
“你呀,真是天真又可爱。老师父是不会答应你的,你别胡思乱想了。而且,我并不想回王府去,我在王府的地位会如何,对我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永琅瞠着双眼,呆呆地躺在床上出神。震撼来得太大了,从一开始的困惑、怀疑到现在,他几乎相信他身边的“宝珠”就是永硕和那女子口中所说的“龙珠”了。
这是他头一回得知宝珠原来的真正名字叫“龙珠”。
本以为他的宝珠世上罕有,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的存在,而且还间接让他知道了“龙珠”的真正来历。
原来,“龙珠”与大清龙脉息息相关,甚至关系着大清皇室子孙的气运。
他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冒充永琅成功,轻松来到京城,不费多大力气就得到皇族宗室的身分,该不会是他身边那两颗“龙珠”冥冥中的指引吧?否则,以他一个土匪首领的儿子,竟然可以一夕间成为大清皇族宗室,说出来只怕无人敢信。
永琅实在太震愕了,没想到自己与“龙珠”的缘分会如此深,竟然会在他得到龙珠的十几年之后,又让他知道了另一对龙珠的下落。
如今那对龙珠就在护国寺中,由一位老师父收藏着,至于是哪一个老师父,永硕和那女子并没有说得很清楚。
已经沉寂许久的野心再度不安分起来,想要霸占龙珠的欲望渐渐摧毁了他的理智。
他决定到“护国寺”打探,倘若有机会,他也要把另两颗龙珠弄到手!
※※※
月音躲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天一夜以后,带着一双肿得像核桃般的红眼睛来到额娘房里。
“怎么回事?你的眼睛是怎么了?是哭的吗?”福晋吃惊地探头去看她。
月音神情憔悴地不说话,双眼空洞地深瞅地面。
“你倒是说话呀!”福晋着急地拉着她的手。“为了什么事伤心,还哭成这个样子?快跟额娘说是怎么回事啊!”
“额娘,我想嫁人了。”月音淡淡地说。
“什么?!”福晋惊呼。
“快帮我找一门亲事,我要嫁人!”她的嗓音哽咽颤抖着,仿彿忍受着极大的委屈。
“我的四妞妞,你是怎么啦?怎么突然跟额娘说这种话?”福晋一脸担忧地拍着月音的手。“你好好地跟额娘说,为什么突然想嫁人了?”
“没为什么,总有一天都是要嫁人的,晚嫁不如早嫁。总之,我只想赶快嫁出去,不想再住在这里了。”
“你不想住在这里?”福晋瞠目结舌地看着两眼怔怔发直的月音,不敢相信这是她最温和恭良、最循规蹈矩的女儿所说出来的话。“百花,你说,昨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转过头,决定直接问月音的贴身侍女最快。
站在月音身后的百花紧抿着嘴,大气不敢吭一声。昨天四格格和大阿哥发生的事她看得一清二楚,也知道四格格和大阿哥之间一定有了些什么,但是这种有违伦常的事她不敢乱说话。
“哑巴了吗?我问你话!”福晋怒拍桌子。
“跟百花没关系,额娘不必问她。”月音无力地撑着头。
“我不问百花,你又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百花,你老实说清楚,再不回话我赏你十个嘴巴子!”
百花吓得跪了下来。
“回福晋的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格格跟大阿哥拌了嘴。”
“大阿哥?”福晋冷哼一声。“我就说嘛,你从小到大从没有闹过脾气,现在突然变了个样子,果然是那个祸根欺负了你!”
“额娘不用全怪他,也不全然是他的错。”月音疲惫地轻叹。“不管有没有他,我还是得嫁人的,不是吗?”
“我说你也真没出息,跟他拌嘴你就想离开家!再怎么说,离开王府的人也不该是你,要走也是他走才对呀!”福晋气呼呼地嚷着。
“额娘,我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月音捧着头,烦得头都要痛了。
“都被人家骑到头上了,你还替他说话!”福晋骂道。“我已经忍耐他很久了!你阿玛宠他宠得不像话,他才来多久,吃穿用度就已经比永璨还要好,婚礼还要跟永璨一起办,简直分不清楚谁才是这个家里的嫡长子了,这口气我实在忍不下来!我看,干脆就拿你这件事跟你阿玛吵——”
“吵什么?”月音愕然抬头。
“分家呀!”福晋冷哼一声。
“分什么家?”月音吃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当然是永琅和永璨分成两家了!咱们得先让永璨袭了你阿玛的爵位,免得将来夜长梦多!”这个算盘她已经打了很久了。
“阿玛不会答应的。”不管她现在对永琅的感觉如何,她都不希望自己的母亲用对付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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